聞言,慕容彥倒是渾不在意的一笑,將酒罈子收了起來,方纔道:“不過消遣罷了。”
“是消遣還是借酒澆愁,你自己最清楚吧。”葉輕綃索性將來意挑明,淡淡道:“皇上已經着禮部擬旨了,屆時旨意一下,那可就再無挽回的餘地了。你當真,不想去見一見她麼?”
聽得這話,慕容彥的手頓時握成一個拳頭,復又緩緩鬆開,低頭苦笑道:“我現在這模樣,見了徒增煩惱,相見何如不見。”
“那你就甘心讓她遠嫁漠北,從此山高水遠親人不復相見麼!”
葉輕綃猛地起身,聲音裡也帶出幾分激動,質問道:“且不說漠北之地她是否能適應,單說如今漠北西楚戰事頻頻,若將來戰火再起,你讓她如何自處,你屆時再悔不當初,可就晚了!”
前世裡那錐心一幕她始終無法釋懷,今生想要改變那些境況。明知事事難以全,可葉輕綃總想拼力一試。
她也知道自己太過理想化,可是生而爲人,若事事都權衡利弊而非努力去做,豈不是太過虛度了麼?
葉輕綃的話像是一記重錘,狠狠地錘在了慕容彥的心頭。他竟不敢看葉輕綃的眼眸,只是那脖子上的青筋,卻昭示了此刻心情的不平靜。
正是黃昏之時,天邊夕陽如火,灼灼燃燒着,將人的心反覆烤,直榨乾最後一滴鮮血。
慕容彥死死的盯着那抹如血殘陽,良久才問道:“你說,我還可以麼?”他這個相貌,還能重新回到蕭曲素身邊麼,還配麼?
葉輕綃只回了他四個字:“爲何不可?”
是,那麼多年的感情,爲何不可。蛇蠍美人,老叟善心,一張皮相,又能算的了什麼。
“將軍,你介意同我上街走一走麼?”
聽得慕容彥的請求,葉輕綃微微一愣,繼而點頭道:“好啊。”他願意走出去,至少是一件好事。
長街之上人影瞳瞳,行人皆來去匆匆,混合着街道兩側的店鋪內飄出的飯菜香氣
,構成了這城內最溫馨的畫面。
慕容彥深吸了一口氣,看着那恍若隔世的畫面,低聲笑道:“許久未曾出來,屬下都快忘記這京師的繁華了。”
見他難得的露了笑容,葉輕綃也覺得心口一塊大石徹底放了下來,因接口道:“可不是麼,這京師城歷經百餘年風雨……”
然而,她的話還未說完,便被一聲孩童的哭聲所打斷。
只聽得一個稚童尖利的哭聲響起,葉輕綃循聲望去,卻見那個稚童正拿手指着慕容彥,嘴裡還含糊不清道:“救命,妖怪!”
那聲音格外大,也清晰的飄進了慕容彥的耳朵裡。
還未等他有何反應,就見另外一個年約五六歲的總角小童從路邊撿了一塊石頭,狠狠地丟到了慕容彥的身上,面相兇惡道:“打死你這個怪物!”
慕容彥張開的嘴就那樣頓住,欲說出的話,皆盡數吞回了肚子裡。
“你是誰家的孩子,怎麼這般沒有教養!”葉輕綃有些憤慨,上前一步質問那小童,卻被慕容彥拉了回去。
“算了,將軍,咱們回吧。”
說完這話,慕容彥臉上最後一絲笑容也徹底的隱了下去,唯剩下了死水一般的平靜。
見他這個模樣,葉輕綃心頭一揪,忙得跟上了他,輕聲道:“那小孩兒的話,你別放在心上。”
聞言,慕容彥只勉強的勾脣一笑,卻並未說話。
眼見得藥鋪遙遙在前,葉輕綃不知爲何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豁然攔住了他,焦急道:“慕容彥,你不能因爲一句黃口小兒的話,便放棄了自己的打算吧?”
葉輕綃眼中的急切和關心,慕容彥何嘗看不明白。他看了眼被黑暗逐漸吞噬掉的殘陽,神情悠遠道:“將軍,假如今日跟在我身邊的是曲素,她定然會十分難過。我寧可她當我死了,那樣縱然她爲我難過,也只是難過我棄她而去;可若她知道我是如今的境地,那她要傷神的便不止這些了。”
“這些白眼
和嘲諷,有我一個人承受便夠了,何必再拖累她呢?”
說完這些話,慕容彥收回了目光,轉身回了藥鋪。
街燈次第亮起,將這長街照應的如同白晝。可葉輕綃聽完了他的話,卻覺得眼前彷彿被人蒙上了一條黑鍛,再見不得光明。
……
三月初十這日,朝廷正式下達了文書和旨意,封長公主蕭曲素爲月安公主,和親漠北。
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靜妃正跪在佛堂裡唸經。聽得宮人來報,她手中的佛珠登時便斷裂,那些渾圓的珠子顆顆滾落在地,發出沉悶的聲音來。
靜妃卻顧不得撿起,只猛地起身,一把抓住那宮人的手,不可置信的問道:“你說什麼?”
見靜妃這個樣子,那宮人臉色有些不安,只是仍舊將消息再說了一遍:“皇上今晨下旨,命公主去漠北和親,日子已經定下了,欽天監合的良辰吉日,是這個月的二十六。”
“什麼,竟然這樣快!”
靜妃霎時面色灰白,失聲道:“今日就初十了,怎的如此倉促,竟要十餘天后出嫁!”
那宮人嘆息一聲,輕聲道“是欽天監掐算的黃道吉日,若錯過了三月,便只能等到十月份了。”說到這裡,那宮人又道:“只是漠北使臣催的緊急,所以皇上早朝時盤算了一番,才決定將日子定這麼早的。”
靜妃的一顆心都沉到了谷底,呢喃道:“我原以爲,總能與她多相守些時日的。”蕭曲素自請和親之事她是知道的,康帝也旁敲側擊的問過她的意見,她雖然不捨,可是到底蕭曲素是皇家公主。享受了這旁人享受不來的潑天富貴,就須得付出旁人所不能想象的代價。
然而她卻沒有想到,分別的時日竟然來的這樣快!
她在廟宇之中這麼多年,才與女兒團聚不過些許時日,竟然又要面臨分別,且這次,還是一生一世!
念及此,靜妃再忍不住,一把推開那宮人,轉身便朝着棲鳳宮腳步匆匆的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