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血歌的馬車一直是在聯軍的中間,那馬車很是平常,從外頭來看半點也是看不出奢華的,而那馬車之中的陳設也是極其的普通,只是在車廂裡頭鋪上了柔軟的羊絨毯子,車廂之中擺放了一個小几,原本是專門用來放置着茶壺的,但是現在這小几上擺放的卻是一個棋盤,簡簡單單的青竹棋盤。黑白兩個棋子錯落地擺放在棋盤上,彷彿這不大的車廂之中還有一個人的存在,而那個人此時此刻正在同他對弈一般。
晚晚進來的時候,鳳血歌就坐在車廂之中的暗角之處。車簾垂掛着,就連車窗的小簾子也沒有掀起,整個車廂就像是一個暗暗的夜,如果不是那車窗的簾子偶爾會被風吹的帶起了一些,透進來一點點的光亮才曉得外頭其實是白天的話,晚晚真心是要以爲真的是處於黑夜之中。車廂裡頭有微微的酒氣,不算特別的濃郁,卻還是讓人完全無法忽視。
在這黑暗之中,晚晚倒是清楚地瞧見鳳血歌正閉着眼睛,像是已經睡着了一般,一襲紅衣略微有些凌亂,卻絲毫掩蓋不住他一身的風華,那一頭白髮散了開來,就像是泄了一地的月光。習武之人的眼目一貫是比常人好上一些,這功夫越高的,自然地也就是比常人更加厲害上一些,晚晚知道論功夫自然是不比鳳血歌來的厲害的,但是他現在應該是喝醉了。
他的眼睛緊閉,就像是一個雕塑一般,晚晚想即便是用上好的羊脂白玉來雕刻,只怕也刻不出他這通身的謫仙氣息的,那散開的頭髮有着世間上最柔軟的光芒,像是在牽引着晚晚伸手去觸碰一般,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涌了上來,彷彿就像是鬼使神差似的,晚晚也是真的伸出了手,想要去觸碰那華髮,她一點一點的靠近,鳳血歌像是沒有半點反應似的,晚晚想,他應當是已經睡熟了纔對,她只是觸碰一下下而已,他應當是不會醒來的。
晚晚的手離那華髮只差一點點,在她即將是要觸碰到那頭髮的時候,一道白光一閃整個車廂一下子被濃郁的殺氣所充斥,晚晚暗道一聲不妙,一把冰冷的劍刃就已經是架在了她的脖子上,那劍鋒貼着她的脖子,貼的那般的緊,彷彿只要她大聲呼吸一下就會被隔斷了脖頸。
“孤這頭髮,也是晚晚公主你能夠碰得的?”鳳血歌的聲音清冷無比,他的口齒清晰無比,哪裡還是有半點的醉意,這車廂裡頭的酒意也一下子消去了,半點也沒有殘留,彷彿剛剛那酒味不過就是晚晚的錯覺似的。
“不過就是一根頭髮而已,陛下不當是這般的小氣吧,呵呵……”晚晚不以爲意地笑道,在笑了兩聲之後,她才方覺得自己這脖子上微微一痛,有一些血腥味兒在她的鼻尖縈繞開來,饒是晚晚這般一直嬉皮笑臉的人也一下子止住了笑意,她是真沒有想到鳳血歌竟然是真的會爲了自己那根本就沒有觸碰到的頭髮傷了她!
想她這一路上以來也可算是對他關懷備至了,他這不領情也就算了,眼下竟然還是敢這樣對着她的,她原本還算可以的心情一下子便是糟糕透了,她咬着牙道:“我這不是還沒有觸碰到,昭武帝陛下未免也委實太過小氣了吧,這樣對待一個小姑娘,你這說出去也是不怕給人笑話的?!”
鳳血歌手上的劍還沒有收回來,聽到晚晚那一番話,他不免覺得有些好笑:“一個小姑娘?晚晚公主是在說你自己麼?”
晚晚氣惱不已,她仰着脖子,“是!我不過就是來看看昭武帝陛下是在做些什麼的,可陛下卻是用劍指着我,這不是欺負一個小姑娘是什麼?”
鳳血歌手微微一動,那薄如蟬翼的劍刃一下子收了回來,他從那角落裡頭靠坐了起來,一雙眼睛不帶任何感情,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晚晚,半晌都是沒有半點的迴音的,晚晚幾乎是要以爲自己剛剛那一番話已經是鎮住了他,讓鳳血歌再也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來的時候,鳳血歌倒是開了口了:“論年紀,你的確可算是一個小姑娘,但是論心智論手段,那可不就是一個小姑娘了。且西芳女子擅長用毒用蠱,你覺得孤是能夠掉以輕心的?!”
鳳血歌的聲音淡淡的,晚晚這個小姑娘手段也可謂是高端不已,若是不保持些距離,只怕到時候可就真的着了道了。“且孤這頭髮,這世上能碰的人,也不過就是一人而已,晚晚公主還是自重吧!”
晚晚見鳳血歌收了劍,心中原本對於他的那些個畏懼也就少了幾分,聽到鳳血歌這一句話,晚晚不由地皺了皺眉頭,她隨意地在另外一頭躺了下來,側靠着,那一雙捆着金鈴鐺的小腳隨意地曲着,這樣的姿態倒也是有了幾分撩人的味道。
“原來昭武帝倒是一個長情的人,若是你對宋珩還是念着舊情,那又爲何親自率軍揮軍北伐,陛下可知,你這車駕所經過的每一寸的土地都是北雍的國土,她的國家眼下正是因爲陛下而遭受着前所未有的災難,更或者在過些時日之後,她將成爲亡國奴。本公主倒是很想知道,若是那個時候宋珩同陛下相遇,該是怎麼樣的一個光景,國仇家恨的……”
晚晚輕笑了一聲,現在不管是鳳血歌是怎麼長情都是沒用用的,宋珩已經嫁入了藏劍山莊,而他們現在正在蠶食着北雍,一旦國破之後,原本的那些個北雍人全都是要淪落成了亡國奴的,這世間最可悲的便是如此了。鳳血歌啊鳳血歌,當你選擇參與這件事情的時候,你就已經註定了同宋珩再也沒有任何關係了……
“你這是想孤現在退出聯軍?”鳳血歌漫不經心地回道。
晚晚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一些,她收斂了笑容,再也是笑不出來了,在這個時候,南嘉一旦退出,對於東極和西芳的聯軍是極其不利的一件事情,現在他們是已經深入北雍了,若是三軍聯手,將北雍拿下也不算是什麼困難的事情,但是一旦南嘉抽手,東極同她們也是能夠將北雍拿下,據從未央城傳來的訊息,現在的北雍既是沒有想着如何抵禦,反而是鬧起了皇位爭奪來了,原本如果是百里流觴領軍作戰的話,或許她們還稍稍有些有些忌憚,但是現在的百里流觴還在賑災匆忙趕回到未央城之中的路上。晚晚覺得這作戰一事原本就是應當屬於速戰速決的,這種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說什麼也是應該一氣呵成直接將北雍給拿下的,可偏偏鳳血歌的姿態卻是半點也不着急的。
不是不可以沒有南嘉,而是覺得如果現在鳳血歌抽身而去,很有可能現在近乎是傾巢而出的東極和西芳會遭受了南嘉軍隊的洗禮,鳳血歌的黑甲騎士驍勇善戰那是晚晚很清楚的一件事情,這些個日子之中,在攻佔這些個城池之中,黑甲騎士的快狠準完全是叫晚晚心有餘悸,她覺得自己一直以來似乎都是將鳳血歌想的太過簡單了一些,既然鳳血歌是能夠培育出這樣一匹驍勇善戰的黑甲騎士的,那麼自然的,也就可以培養出另外的一批死士來。鳳血歌的身邊到底是有多少這樣的勇士死士,完全不得而之,所以晚晚在這一點上同孤傅彥的想法是完全一致的,絕對是不能夠在這個時候讓鳳血歌同南嘉的將士們抽身離去的,即便以鳳血歌這樣的悠緩的步調進攻北雍並非是他們心中所想的那樣的步調。
晚晚甚至有時候有一種恍惚的覺得,覺得這一場戰爭不過就是鳳血歌閒來無事的時候所下的一盤棋局罷了,明明是可以將對方趕盡殺絕,但是他偏偏是慢條斯理的,他像是在等待着一個對手,一個棋逢敵手的對手,那那個人不是她,也不是孤傅彥,或許是百里流觴,又或者是宋珩?!
晚晚看着隔在她同鳳血歌中間的那一個小几,那上面的棋局已經是快進入到了尾端,白子幾乎是將黑子圍困的沒有半點的迴旋餘地了,但是細細看來卻發現白子雖是佔了上風,但是在有些地方卻是手軟的厲害,並非想着在一瞬之間擊殺,而像是一個長者一般,想着看這一盤棋局會是變成怎麼樣的模樣而慢慢所下的。
晚晚伸手想要去觸碰,卻是聽到鳳血歌的聲音更加生冷地響起:“你若是敢碰這棋局一下,孤不保證你那手還是能夠完好無缺的。”
晚晚被鳳血歌那充滿着警告意味的話驚了一驚,便是再也不敢去觸碰,但是又覺得自己身爲一個公主,自己的驕傲和尊嚴一下子全都是落了地,她有些憤然地道了一聲:“不碰就不碰,誰稀罕!”
晚晚這般說着,她站起了身來,一下子掀起了車簾走了出去。
那車簾被猛然掀起的時候,外頭那燦爛的陽光一下子尋到了機會竄了進來,但是很快地整個車廂之中又是沉浸在了黑暗之中,只有隱約的光線滲入,隱隱綽綽的。
鳳血歌閉上了眼,彷彿像是沒有人進入過他的車廂一般的安靜,只是在那安靜之中,鳳血歌不由地在想,今日是該由誰來爲他束髮整衣了呢?
宋珩是在辰時三刻的到的宮門口,在宮門口早就已經是有了一個太監在那邊候着,這太監自然地也便是百里縉雲所安排下的人,見宋珩從車上下來的時候,他便是匆匆忙忙地攙扶了過去,一路領着宋珩便是到了養心殿的門口。
這一路上,宋珩也是在打量着宮中如今的變化,以前的時候也不是沒有到訪過皇宮的,巡邏的侍衛每一次的巡邏都是有固定的時間的,但是現在,幾乎是每隔幾步便是有一個侍衛站着,到處都是來來回回的侍衛,那種嚴正以待的姿態幾乎是叫人不敢相信,完全是同往昔的皇宮兩個模樣了。
百里縉雲這般做就是爲了防止有人闖宮吧,這麼多的侍衛,也難怪百里紹宇是會中招了,宋珩想自己看到的應該不過就是一些而已,想必在那屋頂上也應該是有護衛在的,只不過就是隱藏着沒有叫人瞧見而已。
宋珩到了養心殿的時候,在那宮門口,百里縉雲正在等着她。
瞧見宋珩的那施施然而來的時候,百里縉雲便是有些不滿,他道了一句:“宋大學士可是叫本殿下好等!”
想他一早便是給藏劍山莊發去了帖子,而宋珩竟然不是在第一時間就是從山莊來了,而是一直到這辰時三刻方纔到來,這怎麼是能夠叫百里縉雲不生氣的,只要是能夠讓父皇見到了宋珩,那麼他便是能夠拿到虎符,如此一來之後,他即便是登基也是沒有任何人敢於置啄的。
“殿下是男子,自然是不曉得女子有孕的時候是半點的動靜也是經不得的,殿下昨夜來訪,宋珩便是一宿都不得安寧,原本今日本是不便出門的。”宋珩的神情很是冷淡,她正眼也沒有瞧過百里縉雲一眼。
百里縉雲聽到宋珩那語氣之中略微有些虛弱,又見宋珩那微微隆起的腹部,想着這接下來的還是需要宋珩的幫忙,自然地也便是不敢再說什麼了。
“昨夜是小王唐突了,宋學士莫要怪罪,父皇已經是在養心殿之中等你良久,還請宋學士同小王一同進去吧!”百里縉雲說着,宮門外候着的侍婢便是推開了那略有些厚重的宮門,那養心殿之中明黃色的垂簾被風吹的微微有些晃動了起來,就像是喪禮上的白幡一般,宋珩想,這也便是可算做一個喪禮了,一個國喪。
想慶曆帝精明瞭大半輩子,只怕臨了也是沒有想到自己竟然也是會成爲一個被囚禁的老人吧,這樣的處境只怕是不好受的很。
宋珩踏進了門,百里縉雲也便是隨在宋珩的身邊,他倒是想要知道,他那一向是英明睿智的父皇以虎符作爲交換也是要見宋珩一面的,那麼見了宋珩之後,他便是要說點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