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宛莛,不是宛莛。
華州,折劍山莊。
山莊座落在華州名山之下,來往弟子皆是佩劍在身,山莊的正門鑲金匾額更是氣勢磅礴,折劍山莊四個大字龍飛鳳舞,還落有當朝皇帝的璽印。
龍靖瀾帶着緹騎衛連夜將長孫晟一行送到了莊內,如今留在莊內的都是後入門的晚輩,莊外負責的守衛一見是緹騎衛,便迎上前來鈐。
“大師姐,你可是回來了,昨天老莊主還在念叨你呢。洽”
龍靖瀾下了馬,將疆繩扔過來的屬下,一邊朝後面的馬車走去,一邊道,“去通知師公,我帶宛莛回來了。”
雖然她也不算是折劍山莊的弟子了,但莊內弟子卻也都習慣了一直叫她大師姐,索性她也就懶得在意了。
“宛莛?”那人先是愣了一愣,瞬間喜出望外道,“是上陽郡主回來了。”
先前京中傳來上陽郡主回京的消息,老莊主就念叨了好一陣,只是莊中事務繁多,加之近年來又身體欠佳,未能有空去京中看一看,如今大師姐竟然把人帶回來了。
“還傻愣着幹什麼,進去傳話。”龍靖瀾不耐煩地催促道。
“是,是,我這就去。”那人說罷,一路小跑着朝莊內跑去,一邊朝裡走一邊道,“大師姐回來了,快通知老莊主,大師姐帶上陽郡主回來了。”
莊內多是後入門的弟子,但也知道霍元帥是折劍山莊有名的入室弟子,而且還是爲大燕打下江山的大英雄,莊內弟子自是敬仰萬分,只是霍家的人都已故去,前些日子京中傳來上陽郡主未死的消息,莊中上下亦是喜出望外。
長孫晟將昏迷未醒的人抱下馬車,跟着龍靖瀾一道入了莊內,剛進大門沒多遠,一頭白髮的老翁便匆匆從莊內出來了。
“師公!”龍靖瀾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在外面再怎麼張狂,回了折劍山莊卻絲毫不敢造次。
老莊主匆匆走近,伸手扶了她一把,“宛莛呢?”
“宛莛原是從京中來折劍山莊爲師公祝壽的,路上被人兩番行刺,中了毒箭,現在昏迷不醒了,我回來路上正好遇到十公主過來求救就想趕過去了。”龍靖瀾如實說道。
“不說了,先進莊內,給她診治傷勢要緊。”老莊主望着被長孫晟抱着的,面色蒼白無血色的人,連忙道。
“走吧。”龍靖瀾回頭望了一眼,前方帶路道。
莊內的弟子聽說了消息,也都紛紛趕來了看熱鬧,個個衝着她行禮拜見,“大師姐,大師姐……”
“行了,一羣小兔崽子,不去好好練功跑這來偷懶,欠揍了是不是?”龍靖瀾掃了一眼,一臉兇狠地喝道。
老莊主見狀,掃了一眼道,“都去做你們自己的事兒。
“是。”一夥人這才紛紛散去。
龍靖瀾將人帶到了安頓的房間,老莊主待到長孫晟將人放上榻,上前診了脈,捋了捋自己雪白的長鬚,嘆道,“這毒,還真是棘手,好在毒性控制住了,只要找到解毒之法,尚還有救。”
“還請莊主相助,救救宛莛。”長孫晟一臉焦急地請求道。
“這位是……”老莊主望了望說話的人,微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
“太子,長孫晟。”龍靖瀾道。
“原來是太子殿下,老朽失禮了。”老莊主微笑道。
“老莊主嚴重了,按理你是長輩,是我要向你見禮纔是。”長孫晟道。
“之前聽說太后仙逝,老朽這莊內大大小小的事務也難以脫身,這些年也身體不太好了,故而也未能上京去悼念,只派了門下弟子去,還望太子和皇上見諒。”老莊主道。
自辭去了朝中的職位,他便再也沒有踏足過燕京了,這一晃也十幾年過去了。
“老莊主折煞晚輩了,折劍山莊爲朝中培養了這麼多武學之材,父皇和本宮一直感念於心。”長孫晟連忙道。
老莊主笑了笑,到榻邊又仔細瞧了瞧霍宛莛的面色,探掌給她輸了幾分內力,而後伸手摸了摸她頭頂,笑意微微一僵卻又很快恢復如常。
晏西見狀,心頭不由一緊,他從醫書上曾看過,這世上的人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骨相,容貌再怎麼變化,但一個人的骨相卻是改變不了的,但骨相之說世間卻甚少有人懂。
可剛纔那老莊的神色,也不知是不是瞧出了什麼。
然而,老莊主轉身過來,卻並沒有說什麼,只是道,“老朽雖也通些醫理,但這解毒之事恐怕還是無能爲力,不過這兩日不少江湖朋友會到折劍莊來,其中也有通曉醫毒之術的,介時可以請他們來看一看。”
“那有勞老莊主了。”長孫晟道。
“你們暫時先住在這園子裡,若有什麼需要,向莊內弟子吩咐就是,老朽這就去信,去請幾個通醫理的朋友儘快過來。”老莊主望了望榻上昏迷未醒的人,先行離開了。
“趕了這麼久的路,你們也都去休息吧,這裡我會交給莊內弟子照看。”龍靖瀾起身道。
“你們去吧,我在這裡照顧就行。”長孫晟望了望榻上的人,不捨離開。
龍靖瀾見勸說不聽,上前直接把衣襟一揪,連推連搡地往出趕,“那你那眼裡的紅血絲,都快成兔子眼睛了,滾回自己房間睡你的覺去,我又不會吃了她。”
想來,這一路從燕京趕來,都沒一夜合眼的。
那個人也真是夠心狠的,自從弄出這麼個上陽郡主,恐怕讓這個人一天都沒有安生。
“龍靖瀾……”長孫晟還是不肯走。
龍靖瀾抱臂往門口一站,哼道,“自己回房去,還是讓人送你回去,手段粗魯了你也別見怪。”
這是她的地盤,誰敢在這裡跟她橫。
“太子哥哥,有龍姐姐和言大夫照顧宛莛姐姐,你就先休息一下吧,已經好多天沒有閤眼了。”十公主拉住他勸說道。
長孫晟望了望屋內,道,“有事記得叫我。”
“知道了。”龍靖瀾道。
這個假郡主是那個人派來的,在她的目的還沒達成之前,自然是不會讓她死的,她之所以中毒成這樣,恐怕還是那個言大夫動了手腳的。
“太子哥哥,走吧。”十公主拉着他離開。
龍靖瀾看着兩人走了,這才折回房裡,掃了一眼榻上的人道,“言大夫,這裡就交給你了,有什麼事就吩咐外面守着的那兩個,我去見見老莊主。”
“嗯。”晏九淡聲應道。
龍靖瀾出了門,問了莊內弟子,才知老莊主去了後山的忠義祠,而那祠堂裡多供的是霍家的靈位。
她尋着去了,默然進祠堂燃了香祭拜,徒孫兩誰都沒有說話,只有香爐的香縷縷青煙上升,蔓延。
良久,老莊主負手望着一排排的霍家靈位,出聲問道,“我知道這些年,你一直在暗中追查霍家的事,你是不是已經查到了什麼?”
“我查到的,不都是師公料想到的?”龍靖瀾道。
他當年就是看清了朝中的情勢,選擇在了激流勇退,退到了華州的山裡,再沒有踏足燕京,過問政事。
而留下的霍家,就沒有那個好運了。
老莊斂目深深嘆了嘆氣,他也勸過他那徒兒辭官歸隱,可他總說大燕江山還未穩固,還不是他走的時候。
到頭來,卻是走得這般慘烈。
“這個宛莛,不是宛莛。”
“到底是瞞不過師公你。”龍靖瀾笑道。
他們費盡心思,把那個假郡主弄得重傷昏迷,想來也是怕她露出破綻被折劍山莊識破,可是師公是何等的人,豈能真瞞了過了他的眼睛。
“一個人容貌可以變,可她的骨相是無法改變的,宛莛很小的時候我就替她摸過骨相,她骨骼清奇,是個練武的材料,可這個人雖然和她長得一模一樣,骨相卻跟她完全不一樣。”老莊主道。
不過,這個人還能騙得京中那麼多人,必然是有真的她在背後指點,所以他發現了並沒有當場說破。
加之如今,還有這般刺殺上陽郡主,便可知道她這些年定然是過得不好。
“我只能說,她是真的沒有死,她也回來了,可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小丫頭了。”龍靖瀾沉重地說道,一想起那日在外面聽到她與皇貴妃那番話,心頭便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看來你已經見過她了。”老莊主道。
“嗯。”龍靖瀾沒有否認。
“她回來了,那雋兒呢。”老莊主問道。
龍靖瀾沉默地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老莊主望着山巒重重,深深地嘆了嘆氣,那麼好的兩個孩子,真是可惜了。
“如今還出了刺殺這等事,那些人若知道她還活着,定也不會放過她的,若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你就把她送來折劍山莊吧,我給她備好後路,霍家上下只有她這一個,不能再斷送在那些人手裡。”
“只怕我想,她也不肯了,若真想得折劍山莊相助,她回來不會不來找咱們。”龍靖瀾遙遙望着下面的折劍山莊,幽幽嘆道,“她不想咱們捲入其中,同樣,她誰也不信了。”
她想,八年前死的不僅是霍家的人,還有原本那個神采飛揚的上陽郡主,她所有的善良與快樂也都死了,現在回來的只是一個滿腔仇怨的厲鬼。
老莊主一臉愁緒的嘆了嘆氣,經了那樣的事,人又焉能不變了。
“好了,那些煩心事兒,不該你這老頭子去操心,好好在山莊教徒弟,沒事喝喝茶,下下棋,過你的老年生活就行了。”龍靖瀾收斂起沉重地心情,揚起一如繼往的笑容。
他已經這把年歲了,這些事兒本就不該再打擾到他。
老莊主瞅了她一眼,無奈笑了笑,“你一向精明,自是有了自己的打算,只要記住一句話,這世間的事對與錯,是與非,都在自己,問心無愧便夠了。”
“行了,那古靈精怪的丫頭,以前都沒誰能佔着她便宜,現在還不是一樣,燕京上下都被她玩得團團轉,哪還能吃了虧了。”龍靖瀾笑語道。
那些人天天想着要把上陽郡主置之死地,哪裡想到她天天就在他們的眼皮底晃悠,反弄出了一個假郡主,把他們急得雞飛狗跳的。
出了這樣的事,回京必然是麻煩重重,這件事她若繼續追查下去,必會燕皇所忌憚。可若她不查下去,也會被他所懷疑。
她不是沒想過要站在她那一邊,可是若那麼做了,必然也將折劍山莊捲進來了。
師公年歲已高,一生受人敬仰,她不想他跟着她們一起再背上反賊的罵名,相信也不是那個人想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