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裡, 杜翰林家。
杜嫣然終於收到了闊別多日的同窗好友的來信,都捨不得一下子看完,慢慢地看, 知道鄭敏的身體比剛到山裡時好些了, 還要養個幾年, 她終於放了心。
鄭敏跟外公學了些畫, 她自己畫了山上的小松鼠給杜嫣然, 雖然還不精細,但也十分有趣。
杜夫人在旁邊擔心,“這身體不好的消息傳出去, 以後說親可難了。”
杜嫣然翻個白眼,“人家不稀罕好不好!人家敏兒可是要招贅的, 誰稀罕被男家挑來挑去的, 人家是要挑上門女婿呢。”
杜夫人聽了不語, 也是啊,鄭家是沒人了, 只有這個小姑娘了。
杜嫣然跟母親說,“娘,我能不能也招贅啊。”
“胡說八道!”
“不行就不行,兇什麼兇啊?”
秦巍看了信,就去找白三公子, 他知道白三公子也給鄭敏去信了, 還捎了補藥過去。兩個人湊在一起, 比較信的內容。
給秦巍寫的, 是學習了道學的感受。給小白寫的是山間的風光。另外兩人一人有一幅小的畫, 一個是隻小貓,一個是小南山特有的一種花。
秦巍遺憾地說, “日後同學的日子可能再沒有了,好可惜。”
小白說,“你知足吧,我一日都沒有呢。”
“其實,在大將軍家歸園田居的感覺也是很好的。”秦巍回憶起來。
小白看看他,想起那些農家肥,心情有點不美妙。
至於世子,把鄭敏的信件和寄來的東西都放在一個箱子裡收好,無事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
之後的日子裡,朋友們常常書信往來,彼此交換着信息和人生經驗,不知不覺中,三年過去了。
滿山的桃花再次開放的時候,鄭敏不得不回京城了。
鄭敏其實並不想回去,如果可以,她願意在這裡呆一輩子。遠離京城的紛紛擾擾,就在這山明水秀的地方學習道學和繪畫。陪着外公,看見他欣慰的笑容。陪着祖父,看着他愜意、舒展地活着。陪着阿真,看見他無憂無慮長大。
只可惜,皇命難違。
三年裡,祖父每天帶人上山,有時候也幫道觀的人做些事情,他們和道士們也關係不錯,祖父本來想給道觀些銀錢,可是被掌門拒絕了,理由是,清修之人,不需要貪圖享受。
道觀中的人也練習武術,但是他們的武術都是同出一門,所以平時互相拆招練習,很容易識破對方。但是大將軍手下的人,來自天南地北,有人練過別家武術,有人沒有練過什麼門派武術,卻在戰場上擁有豐富的實戰經驗。所以大將軍府的家將們和道士們遇到一起最愛做的事情,就是切磋武藝。
掌門對這件事樂見其成。
而鄭敏因爲一開始身體不好的緣故,所有人都呵護着她,生怕她有事,哪怕後來好起來了,大家也習慣性地把她當瓷器一樣。
就連阿真都不太敢在她身邊鬧得過了,打擾到她休息,怕影響他身體。
鄭敏原先覺得在大將軍府已經很自由了,但是完全不能跟小南山比啊,這裡跟着阿真滿山跑,尤其是祖父帶人種下了半山的桃花,春天桃花開的時候,風景十分醉人,外公帶着她去畫桃花。
她畫了好多幅桃花圖,給京裡的朋友們每個人都寄過去,把那些人羨慕得恨不得親自來一回。
外公不光教了鄭敏內功心法,還教了她一些防身之術,現在鄭敏哪怕是拿着根柳枝都能讓兩三個大漢無法近身了。
而且,十一歲的鄭敏已經長到快跟舅媽一樣高了。外公說這是練習了道家功法的原因,拉伸了筋骨。鄭大將軍說,這就是老鄭家的人,老鄭家的人天生長得高。
鄭敏覺得以上原因都有,但是羊奶也功不可沒,自從上了山,鄭敏自己喝羊奶,還逼着表弟阿真也喝。阿真一開始是真喝不慣,捏着鼻子四處亂跑,後來聽說能長高,就立刻願意了。
這三年,阿真也確實長得比一般的孩子明顯要快些,這下,他更服氣表姐了。當聽說表姐要走了,阿真就嚎啕了。
這裡的人都捨不得鄭敏,她是個好孩子,禮貌、好學,又有悟性,一點也沒有一品人家小姐的架子。即便身邊有下人,也儘量親力親爲。
鄭敏雖然年紀小,但與人論道時,頗有些獨到的見解,而且她從不與人過度爭執,常能保持平和的心緒,能尊重別人的意見,而不是固執己見,這在她這個年齡很難得。小輩的道士都願意和她說話,因爲她喜歡傾聽,喜歡跟別人學習。
鄭敏日常習文練武也不叫苦,再加上又無辜受害,吃了那麼多苦,剛來的時候奄奄一息的,很多人都看見的。但是哪怕再難受,她也是衝着周圍人勉強笑着,反過來安慰身邊的人,所以大家都心疼她,生怕她受委屈。
道觀上下都捨不得她走,又怕她回到京城被欺負。
早年,做過小南山弟子的大將軍後來如何衝鋒陷陣,立下一次次大功,道觀的人也是有所耳聞的。這些年,皇帝如何鳥盡弓藏,大家也是看見的。從家將們的口中偶爾也聽到京城中排擠大將軍的一些事情,所以道觀的人並不認爲鄭敏回去能過什麼寧靜的日子。
一個個來跟鄭敏告別的時候,都說的是,京城不如意了,就回來,你也是道觀的弟子呢。還有的跟她說,日後丈夫欺負你,就揍他,揍到聽話爲止,若是打不過,就來搬救兵。
鄭敏覺得大家好有趣,“我祖父是一品大將軍呢。哪有人欺負我啊,不用擔心的。”三師叔祖就在那裡冷笑,“這些年,他保住誰了?連你都差點……要不是咱們掌門醫術好。哼!”
三師叔祖雖然不再愛說鄭大將軍什麼,但是因爲當年幾人的師傅被連累的事情,還是不肯給大將軍好臉色,大將軍也知道他們心裡有怨氣,每次見面都客氣地說話。畢竟對於師傅的死,他心裡也有無盡的遺憾。
當年,有反王拉攏大將軍不成,就收買江湖人去綁架大將軍的師門中人,雖然道觀的人都會些功夫,但是一路逃亡中也是非常艱辛。雖然大將軍後來帶兵及時趕到,殺了那些江湖人,但是保護徒弟的玄真道人中了毒-箭,又一路奔跑,毒已經很難清除。雖然用了門中秘藥,勉強保住了命,但三個月還是亡故了。
直到現在,守字輩的弟子們還是不給大將軍好臉色,雖然師傅說不怪他,可是到底是被他牽連,終究意難平。
在快要離開之前,祖父帶着鄭敏去了後山,玄真道人的墳墓前。
大將軍擺好了祭品,帶着孫女跪下,給師傅磕頭,“師傅,蒙您老人家教誨,教我一身武藝,希望我匡扶正義,除暴安良。這些年我沒有辜負您的期望。守真守住了自己的本心,無愧於天地!今天我帶着孩子來到這裡,給您磕頭。師傅我又要走了,等我以後沒了這官身,我就來給你守墓。幫着大師兄,光大我門。”
守真是玄真道人給大將軍的道號,做師傅的希望徒弟,守住本真。當時的大師兄,現在的掌門,爲了這道號還提醒過玄真道人,說“真”字重了師傅的道號。但是玄真道人說,沒關係,道家最重自然之法,不必拘泥俗世的禮法。他說“守真”是他最想提醒小弟子的兩個字了,希望他不管日後去到哪裡,一輩子記得。
臨別之際,掌門跟大家說,不要悲傷,日後也許還有緣重聚,道家最講機緣,不要刻意強求聚散之事。連阿真都忍住哭,送表姐下山。鄭敏答應每月都寫信給他,寄京城好玩的東西給他,他才略微高興了些。之後,就討價還價,要林忠也寫信給他,林忠也答應了好些事情,哄他高興。
坐在車上的鄭敏,掀開車簾,衝舅舅、舅媽一家揮手作別,這就是親人,無論走到哪裡,都有血緣的牽絆。從此後,無論到去到哪裡,心裡都多了一處牽掛。
再見,我的親人們。再見,我的道友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