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三刻,鳳鳴宮裡燈火通明,前來傳膳的宮女排成一排,靜而有序的從鳳鳴宮的側門內走出,待所有人全部走了出正堂,跟在隊伍最後邁出門口的太監劉蘭福,貓腰伸手,關上了正堂的雙開雕花木門。
正堂內,溫軟如春,足以容納十人的圓桌旁,僅坐着沐扶夕與紹凡兩人。
沐扶夕看了看這滿桌子精美的佳餚,輕輕的嘆了口氣,看樣子皇后這一次是打算和她吃長久飯了。
其實她在今日杖死了那些皇后的眼線之後,便早已有了準備,可饒是她心中有了萬般的算計,到了真正坐在這裡的時候,還是難免有些壓抑。
她不是很清楚皇后和賢貴妃,究竟是以怎樣的關係和立場,並存在這個後宮的,但是她很清楚,要想在以後的日子之中,自己不受皇后的任意擺佈,唯一的辦法,就是拉攏一個曾經在後宮的貴妃作爲她的輔託。
如今皇后已經開始動用滿氏一族的勢力在朝中幫助紹凡,她知道皇后這是在助紹凡,隨意她無權,也不想幹涉和過問。
但她卻不能眼睜睜的看着滿家在以後的日子裡,藉着皇后,或者說是未來的太后只權,在朝中超過她們沐氏一族,她不喜歡爭權奪勢,但是她必須要自保,因爲只有她在後宮太平,她的家族纔不會動搖。
一雙帶着溫暖的手,輕輕覆蓋在了她合在一起的雙手上,擡眼對上紹凡擔憂的眸,是她的柔柔一笑:“怎麼了?”
“這話應該我來問你纔是。”紹凡嘆氣,握緊了她的雙手,“我知道你來鳳鳴宮用膳會吃不飽,不過以後這樣的場合也是少不了的,扶夕我知道你不喜歡太過嚴肅的場合,但你要慢慢的去適應,不過你放心,我會一直在你身邊陪着你。”
原來,紹凡只是以爲她受不得拘束。
沐扶夕鬆了口氣,笑着點頭:“進了你的門,自然就要什麼都要學着去適應,紹凡,你這是怕我餓着肚子麼?”
紹凡無奈一笑:“餓倒是餓不着,以後我每日都會吩咐孫聚去你的寢宮送餃子,你儘量吃就是了,只要是別吃撐了就好。”
沐扶夕瞪了紹凡一眼,佯裝生氣,但眼中是根本遮掩不散的濃濃笑意。
兩個人正說着話,皇后由着貼身宮女阮姳從內側的屏風走了出來,看着桌邊笑意正濃的沐扶夕和紹凡,輕輕的咳了一聲:“咳……”續後,回眸對着身邊的阮姳打笑,“看來本宮來的不是時候,耽誤了這剛剛好的卿卿我我。”
她的話語裡沒有半分的責怪之意,無論是誰來聽,都能聽出這不過是一個玩笑話。
沐扶夕與紹凡同時站起了身子,對着皇后一個福身,一個垂首。
“兒臣,給母后請安。”
“沐扶夕,給皇后娘娘請安。”
阮姳跟在皇后的身邊時間很長,是當初皇后進宮時的陪嫁丫頭,如今雖以自己的資歷和皇后的疼愛,在這個宮中頗有幾分的地位,但平時爲人卻很是謙和,就算是和底下的宮女說話,都沒有那麼多的凌厲。
當初紹凡寄養在皇后身邊的時候,阮姳也是經常見着,這麼多年下來,她和紹凡的關係也算得上好。
至於沐扶夕,雖然經常進宮卻不總來鳳鳴宮,但她是早對沐扶夕有耳聞,再加上她深知皇后的心思,所以對沐扶夕也並不算見外。
如今見紹凡與沐扶夕站在一起給皇后問安,不禁輕輕的笑了一聲:“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皇后娘娘來得正是時候,裡裡外外都是自家的人,說句大白話,皇后娘娘是個當孃的,如今看着自己的兒子與兒媳恩愛有加,恐怕是開心的就是讓您迴避,您都不會迴避的。”
皇后被阮姳的一句話,弄得合不攏嘴,笑着對沐扶夕和紹凡擺了擺手:“坐吧坐吧,阮姳一句話便掀了本宮的老底,本宮若是再繃,就顯得假了。”
沐扶夕慢慢起身,隨着紹凡再次靠着桌邊坐了下來,擡眼用餘光悄悄掃了一眼,已經將皇后扶上正坐的阮姳,心裡不得不凜了一下。
這個阮姳雖然平時爲人很是謙和,但心思卻是細膩如塵,不過是一句話而已,便將皇后,紹凡,和自己都褒獎了一遍,惹得大家心裡都莫名的舒服,不得不說,這個阮姳確實是一個不可忽視的人。
皇后看了看紹凡,又看了看沐扶夕,慢慢舉起了手中的筷子,示意兩個人:“吃吧,涼了對身子不好。”
紹凡點頭,倒是也沒那麼多的拘束,就算皇后不是他的生母,但他卻是在皇后的身邊長大。
沐扶夕卻是一點胃口都沒有,拿起筷子簡單夾着自己面前盤子裡的素菜,有一口沒一口的小口吞嚥着。
她比誰都清楚,這場精緻的菜餚背後,隱藏的是皇后接下來的試探,雖然算不得鴻門宴,但也是足夠讓她如同嚼蠟。
一塊被油炸的金黃的香酥小排骨放入進她的食碟內,還沒等沐扶夕擡頭,便聽見紹凡的聲音輕輕傳了過來:“扶夕,多吃一些。”
沐扶夕看着那金燦燦的小排骨一愣,擡眼的同時,朝着皇后的方向看了去,見皇后只是對着她輕輕微笑,並沒有過多的言語,這纔將那塊排骨夾進了自己的碗中。
她和紹凡在一起的時候,從來不會刻意的去在乎什麼禮節,她和他是從小膩在一起的玩伴,早已不分你我,又怎麼會在乎那些條條框框的拘束?
可是現在不同,如今皇后就坐在那裡,而且紹凡馬上就要登基稱帝,如此一位萬衆敬仰,無人之上的未來的帝王,怎麼能如此失禮的給自己夾菜?
不過她見皇后的樣子,倒是並不會挑病,雖然她不知道這盤棋皇后要怎麼下,但是看來,她要萬分小心纔是了。
不怕明槍暗箭,怕就怕那些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一頓飯,吃了差不多半個時辰,終於熬過那些宮女來收拾走了碗筷,沐扶夕和紹凡便被皇后叫着坐在了裡廳的軟榻上。
不一會,吩咐完宮女的阮姳走了進來,對着沐扶夕和紹凡先是點了點頭,隨後將手中捧着的一個金絲軟手爐,遞在了皇后的面前。
看着這個由金絲掐邊,頂口嵌珠的暖手爐,沐扶夕心下一凜,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微微坐正了身子,心說:正戲終於來了。
“扶夕啊。”皇后舉着手中的暖爐,朝着沐扶夕看了去,“你可知道這暖爐的寓意?”
坐在沐扶夕身邊的紹凡看着那小巧的暖爐,不動聲色,雖然面上風輕雲淡,其實在心裡已經明白了這其中的意思。
沐扶夕仔細的觀察了一番那小巧的暖手爐,不過是半晌的功夫,便笑着開了口:“以金絲勾勒外形,以東海玉珠填充扇翎,加上邊上的琺琅以替背景,最後以夜明珠鑲嵌成纓,如果要是讓扶夕說的話,爲免是扶夕見過最爲昂貴的‘雀屏中選’了。”
雀屏中選,雖然在元清不甚常見,但是在其他的幾個國家倒是十分常見,不過這種東西,一般大戶人家選上門女婿的時候,纔會用的到。
徵召完上門女婿的門邸,通常都會選一上好的屏風,請畫師畫上一幅孔雀開屏,然後擺放在自己府門口,告訴其他人,他們已經找到了合適的上門女婿,其他人務必再來打攪。
沐扶夕雖然並沒有離開過元清,但是她的親生弟弟卻早已參軍,常年在外征戰,雖然姐弟二人聚少離多,但感情很好,所以有許多的異聞,都是沐扶夕從弟弟沐謹秋那裡聽來的。
皇后聽了,連連稱讚:“不愧是元清的奇女子,果然博學多識。”說着,將手中的暖爐,朝着沐扶夕的面前遞了過去,“只不過這樣一個奇女子要是凍壞了手,可是可惜了,‘雀屏中選’你便拿去暖手好了。”
沐扶夕一愣,趕緊從軟榻上起身,對着皇后福下了身子,卻並沒有伸手:“皇后娘娘的勤儉,素來是皇宮人人所銘傳的,扶夕怎好壞了皇后娘娘的勤儉?宮中那麼多的湯婆子,扶夕隨便找來一個用就是了。”
皇后看了看手中沒有送出去的暖爐,笑了:“湯婆子不過是一些貴人暖手的玩意,扶夕乃是太子妃,用了豈不是自毀了身份?拿去吧,好好保存着就是了。”
她雖然仍舊在微笑,但語氣之中明顯加了幾分生硬的力道。
沐扶夕心知皇后的意思,感覺到皇后的口氣僵硬了下來,想了想,終是緩下了一口氣。
她本身沒打算與皇后硬碰硬,畢竟這個時候當真不是樹敵的時候,況且如果皇后真的並不打算壟斷後宮大權,那麼她也不會浪費精力這般的折騰。
今日她杖死了那些人,賣了賢貴妃一個人情,將了皇后一軍,她只是想要讓皇后知道,她沐扶夕不是一個誰都可以擺佈的人罷了。
現在皇后扔出這個‘雀屏中選’出來,讓她接下不過是想告訴她,紹凡叫他一聲母后,自己就是她的兒媳,切莫爲了其他無關緊要的人,分不清裡外。
“扶夕謝過……”
然還沒等她說完話,一雙修長的五指,便擋在了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