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的夜,將刑部鍍上了一層詭異的黑,一個人影,順着附近的樹梢上,準確無誤的落在了刑部的院子裡。
一陣風寒烈刮過,吹散了那覆在殘月上的烏雲,讓那皎潔的月色,帶着幾分慘白的照耀在了地面上。
白透的月色之下,那個落在刑部院子裡的人影,被清晰的勾勒了出來,墨長的發,欣長的身,剛毅的面龐,微微挑起的脣角,是那樣毫無保留的在月下奪目。
這樣的挺拔,這樣的狂野,不是蕭王,還能有誰?
邁步朝着天牢的大門處摸索了去,當他站定在天牢門口,仰面打量着那足足有幾米高的狹窄窗子時,不禁輕輕揚眉:沐扶夕,相見你一面,還真是不容易。
踮腳起身,不費吹灰之力的躍上了狹窄的窗子,他先是試探着順着窗子,伸進去自己的一條手臂,待伸進去的手臂牢牢握住窗櫺時,他身上的其他骨骼,忽然發出了輕微的“咯咯”聲,隨着那聲音的摩擦持續,他健碩的身子,忽然奇異一般的變得異常柔軟起來。
用着這股子的柔軟,他慢慢鑽過了窗子,差不多半盞茶的功夫,便無聲無息的落在了天牢之中。
“哈哈哈……哈哈哈……”
一陣異常的騷動聲,引得他的側目,據他所知,一般的牢房之中,除了慘叫便是鳴哭,像是這般放肆的笑聲,他還真是前所未聞過。
難道,有沐扶夕的地方,就預示着一切都要逆行而馳?
掛着一抹難以察覺的笑意,他慢慢朝着那來自於男子的大笑聲走了去。
然,不知道爲何,他沒走出一步,便越覺得自己的心沉了幾分,因爲他不但在朦朧之中看見了那幾名男子的動作,更是因爲距離的拉近,他可以清楚的聽見他們的對話。
“我說,差不多了吧?她似乎沒什麼動靜了。”
“你知道個屁,繼續糊,我聽說這個紙要糊到二十幾層,下面的人才會斷氣呢。”
“那還什麼?趕緊糊啊!不然一會要是劉大人親自來巡查,咱們誰也別想活着出去了。”
在這些男子七嘴八舌的交談聲之中,他終於站定在了不遠處,不但是看清了那幾個男子,正在忙活着什麼,更是清晰的看見了,那平躺在草蓆之上,四肢扣着沉重枷鎖,面頰糊着草紙的沐扶夕。
她就那樣沒有任何掙扎的躺在那裡,安靜的甚至是讓他連呼吸都察覺不到。
這一刻,他忽然怒從心起,一股無法言語的失望,順着心底直達心尖,使得他一雙狹長的眸子,瞬間如火燒一般的猩紅。
沐扶夕不應該是這樣的,她從來不是一個聽天由命的女子,她從來不會理會各種教條,各種規矩,只要是她想,她便是一定敢做。
她敢獨自一人毫不畏懼的應對狼羣,她敢爲了保護自己的父親,而不顧太后顏面,就算她身上不着寸縷,她也敢冷靜的與自己對持,這樣剛毅而冷靜的女子,爲何在這一刻,會面對三個三腳貓而不動聲色?
沐扶夕,難道你的本事便是隻限於此了麼?
“不愧是元清最大的牢房,就是比其他的牢房熱鬧啊……”他一邊說着話,一邊傾着身子靠在了牢房的木樁上,一雙脣明明掛着笑意,但他的一雙眼裡卻是隱忍不住的怒火滔天。
“什麼人?”
“誰在哪裡?”
那幾名本就做賊心虛的士兵,聽聞見了蕭王的聲音,嚇得當即停下了手上的動作,驚慌失措的朝着蕭王的方向看了去。
“你是誰?”那幾名士兵並沒有見過蕭王,只當蕭王是誤闖進天牢的刺客。
蕭王輕悠一笑,猛然上前幾步,在那幾名士兵沒有反應過來之際,一把掐住其中一個人的脖頸,對着另外兩個挑眉動脣:“我是誰?黃泉路上,我慢慢告訴你。”
說罷,手指忽然用力,只聽“嘎嘣!”一聲的清脆響聲,那被鉗制住脖頸的士兵,便是連喊的機會都沒有,直接兩眼一番白的斷了氣息。
另外的兩名士兵見狀,當即慌了神色,他們掙扎着想要飛奔出牢房,但奈何他們的速度根本和久經沙場,一身殺人本事的蕭王比不了,不出片刻的功夫,剩下的那兩名士兵,便也是瞪着眼睛的僵硬住了身子,直騰騰的躺在了草蓆上。
待吵雜聲不復存在,待整個牢房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靜時,蕭王終於轉身,一步步的朝着沐扶夕走了去。
他彎下腰身,並沒有先行掀掉那些,已經緊緊糊在她面頰上的草紙,而是先行將她扶坐了起來,隨後一隻手放在了她的後背,一隻手快速掀開了那些草紙,趁着那草紙離開面頰的瞬間,他另一隻手毫不遲疑的拍在了沐扶夕的後背上。
“咳……咳咳咳……”
在他的猛力一拍之下,只是憋住呼吸呈現假死狀的沐扶夕,咳嗽了起來,輕輕的咳喘聲愈演愈烈,最後整間牢房都回響着她的咳嗽之聲。
“你的命還真大。”
忽然傳進耳朵的聲音,讓沐扶夕一愣,轉眼便是直接對上了,蕭王那一雙餘火未消的鳳眸。
“你怎麼會在這裡?”沐扶夕開口,聲音還有一些不曾緩過來的暗啞。
蕭王也是一愣,隨後被氣的發笑:“本王若是此刻不在這裡,你早就邁上黃泉路了,哪裡還有工夫在這裡,與本王大眼瞪小眼的打發着時間?”
經由蕭王這麼一提,沐扶夕纔算是徹底想起來了剛剛發生過什麼事情,轉眼,朝着地面上那些已經沒了呼吸的士兵看了去,她不禁心中發冷。
她一直以爲她的步步維權,步步退讓,會讓所有人都站在屬於自己該有的立場上,但是她從來不曾想過,這樣隱忍的她,最終還是成爲了別人想要了結的目標。
延和,好,很好。
今日的仇,我沐扶夕便給你記下了,時間還長,日子還久,我們慢慢走下去,終有一日,我會要你明白,你有多麼後悔今日的所作所爲。
“怎麼,這點小事就把你嚇着了?”蕭王見沐扶夕半天不曾開口,輕笑了一聲,“沐扶夕,你也不過如此麼。”
沐扶夕微微回神,再次朝着那些士兵的屍體看了去:“我不會謝謝你的救命之恩,因爲你扔一個很大的爛攤子,還需要我親自動手收拾。”
蕭王笑了,朝着那些士兵的屍體望了去:“你若是不肯收拾,本王也自有辦法。”他說着,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小瓷瓶,“你可是聽說過化屍水麼?”
“……”沐扶夕不懂這個男人到底想要幹什麼。
蕭王見出了沐扶夕的不懂,又笑:“只要是將這個東西滴幾滴在這些人的身上,不出片刻,這些人便會化爲一灘屍水,連骨頭渣都不會剩下。”
沐扶夕看着那修長五指之中夾着的小瓷瓶,心如冰霜一般的寒冷:“這麼說來,你根本就沒打算給他們活路是麼?”
“當然。”蕭王輕輕頷首:“就算他們沒有對着你糊草紙,他們也是一樣要死,因爲本王……”說到此,他指了指自己的面頰,“沒有帶面具,所以他們必須要死。”
很好,沐扶夕點頭,心中陣陣作嘔:“草菅人命的無恥之徒!”
這就是這個男人索要人命的理由麼?簡直是太過荒唐,似乎所有的人命,在他的眼裡都是卑微和渺小的,只要他動一動手指,便能隨時動人上西天。
蕭王倒是並不在意沐扶夕的咒罵:“本王向來殘忍,不然你以爲本王何德何能,能夠成爲三珈關的魔神?”
沐扶夕冷冷一瞥:“只是爲了殺戮而殺戮的人,算不得魔神,撐死不過是個魔鬼罷了。”
蕭王好笑:“你在貶低本王?”
沐扶夕冷笑:“我只是噁心你的自大。”
蕭王抿了抿脣,一雙下場的眸子,一閃而過一道狂野的光:“既然你如此厭惡,這些屍體便由着你自己來處理好了。”
他說着,不緊不慢的朝着牢房外走了去,在伸手關上牢房門的時候,忽然又停下了腳步:“哦,對了,本王可是聽說,殺害獄兵的罪可是很重的,祝你好運了,皇后娘娘。”一抹輕蔑的笑意,劃過脣畔,是抹不去的譏諷。
“爲什麼要救我。”忽視掉他拋給自己的難題,沐扶夕冷靜而清幽的開了口。
“恩?”再次邁出步伐的蕭王一愣,腳下沒有任何的停頓,仍舊朝着窗口處走了去,待他起身躍上窗櫺時,才輕笑着道了一句:“本王不喜歡欠着別人東西,尤其是人情。”說罷,再次用軟骨功鑽出了窗櫺。
人情麼?沐扶夕幽幽一笑,慢慢的閉上了雙眸。
上次她雖然幫着夜襲來皇宮的他隱藏了身份,但是她卻是不斷的在他的傷口上撒鹽,讓他既疼痛,又不得不記着她的隱瞞之情。
所以現在,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身的救了她一命,然後扔給她了一個爛攤子,讓她頭疼的同時,又不得不念及他的救命之恩。
這樣的償還,這樣的心思,讓沐扶夕不得不承認,好一個瑕疵必報的男人!
只不過,這個男人爲免太小看她了,因爲這樣的爛攤子在她沐扶夕的眼裡,根本不值得一提!
“嘩啦嘩啦……嘩嘩啦……”
一陣鐵鏈的響動,再次打破了牢房內暫時的平靜,坐在木板上的沐扶夕,聽聞着那慢慢朝着自己這邊走來的腳步聲,慢慢勾起了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