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濃稠的墨硯.深沉得化不開.點綴着閃閃繁星.讓人不由深深地沉醉.
元清皇宮的別院裡.沐自修獨自一人坐在石凳上.喝一口燙熱的酒.吟一曲清幽的小調.雖有些文人墨客的味道.但看在沐扶夕的眼裡.卻是抹不掉的辛酸和寂寥.
“守在這裡.不準其他人靠近.”沐扶夕交代了身後的張高.一個人邁步走進了院子.
在她的印象當中.她的爹爹最不屑的便是吟詩作對.喝酒玩樂.因爲在他爹爹看來.這些文人的東西.不過都是在浪費時間罷了.
可能因爲是武將出身.所以她的爹爹將自己的一生.差不多都獻給了戰場.獻給了部隊.或者說是獻給了元清.
然.戎馬一生.榮耀幾十年.最後卻換來了這樣一個結局.這是誰都無法預料到的.
可能別人見了.會覺得她的爹爹是自暴自棄了.可只有她知道.只有如此.她的爹爹才能證明自己還活着.
因爲她清楚的記得她爹爹的一句話.寧肯站着.不要坐着.寧肯走着.不要停着.寧肯哼着.不要沉默着.因爲只有動起來.才能讓自己覺得自己還是一條生命.
她一直很慶幸自己有這麼一個很教會了她很多的爹爹.所以她懷疑過她的爹爹.誤會過她的爹爹.卻從來沒有看不起過她的爹爹.
“爹爹.”沐扶夕慢慢站定在了沐自修的身邊.
沐自修一愣.轉眼便是對上了沐扶夕那心疼的目光.笑了笑:“扶夕來了啊.”說着.示意了一下他對面的石凳.“坐吧.”
沐扶夕點了點頭.坐下了身子.看着沐自修指間夾着的酒杯.也給自己倒了一杯:“過幾日爹爹便會出徵了.女兒在這裡願爹爹健康平安.”
沐自修一愣.沐扶夕並不是沒有跟他吃過送行飯.但每一次.她都會說:“願爹爹凱旋而歸.”而不是像現在這般.好似生離死別.
沐扶夕在沐自修的呆愣之中.喝下了杯中酒.辛辣的滋味順着喉嚨一直翻滾在心頭.
沐自修沉默了半晌.忽而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扶夕.你爲何這次不祝爹爹凱旋了.”
沐扶夕輕輕地搖了搖頭:“打不打勝仗沒有關係.重要的是爹爹要一直活下去.”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元清攻打大麗.可能在別人的眼裡有一定的難度.但女兒卻是知道.這一場仗對於爹爹來說.根本就是易如反掌.但女兒不希望爹爹這麼快便回來.所以能拖便拖着吧.最好……”她說到此.難免有些哽咽.“幾年之內不要回來.”
沐自修震驚了.因爲沐扶夕的話讓他覺得羞辱:“你這是讓我用戰爭的名義.當一個名正言順的逃兵麼.”
沐扶夕的心意他明白.他也聽說沐雲白已經出了元清好一段的日子了.他當然知道只有自己不回來才能保命.因爲誰都不能肯定.皇上會不會再用完了他之後.再將他關押進牢房.
可饒是他心裡清楚.卻不願意照着沐扶夕的安排走下去.他是將軍.從小便在戰場上摸爬滾打着.可以說他這一生.是在死人堆裡走過來的.
他一直告訴自己的部下.就算血灑戰場.也萬不能苟且偷生.然現在.他又怎能做一個逃兵.在荒郊野外以打仗的旗號苟且偷生.
人死不過是一口氣.嚥了也就嚥了.可他萬不能爲了生存連自己的尊嚴都踐踏在腳底下.
沐扶夕看着沐自修那一雙震驚和屈辱的眸子.忽然跪下了身子.沐自修見了.嚇得趕緊站起了身子.想要伸手攙扶.
“扶夕.你這是做什麼.你現在是皇后.掌權六宮.怎可給我一個罪臣下跪.”
“爹爹.”沐扶夕反握住沐自修的手.淚流過面頰.“女兒知道你的自尊和你的驕傲.可是在這些您自已爲豪的背後.您考慮過我和雲白.還有母親的感受麼.我們要的是一個健康的爹爹.母親要的不過是一個健康的夫君.您征戰了一生.爲元清效力了幾十年.難道就不願意抽出十幾年來陪陪我們這些所謂的家人嗎.”
沐自修震驚的渾身繃緊:“扶夕……”
說實話.他從來沒有見過沐扶夕這般.他的女兒.傳承了他的驕傲和勇敢.從來不會對任何人示弱.可是現在.她就這般的跪在了自己的面前.懇求自己考慮一個家的責任.
“爹爹.有你的地方.纔有家.這個亂世太大了.並非非你不可.但我們那個小小的家.卻只有您一個父親.一個夫君啊.”
她確實是驕傲的.甚至是不可孰瀆的.但是這一刻.爲了能說服自己的爹爹保全住性命.她可以什麼都不要.哪怕是她的生命.
她的生命.來源於他.她的驕傲.來源於他的養育.在自己的父母面前.她還要那些可笑的驕傲做什麼.
沐扶夕的話.確實是震撼了沐自修.因爲這麼多年.他從來都沒有顧忌過家人的感受.現在想想.他忽然發現.似乎自己每一次征戰.都能看見沐扶夕和沐雲白的擔憂.和自己妻子那含在眼眶之中的淚水.
此時的他.早已不減當年了.斑白的華髮染了鬢角.滄桑的皺紋雕刻在面頰.垂眼看着沐扶夕那淚水洗刷過面頰的懇求.最終放下了自己的責任.輕輕地點了點頭.
“爹爹的好女兒.起來吧.”
沐扶夕聽聞.鬆了口氣.隨着沐自修的拉扯站起了身子:“權利與責任不過是殺戮的血腥.爹爹您真的該歇一歇了.卸下身上所有的包袱.以一個欣賞的姿態去享受這個亂世.”
沐自修感嘆的嘆息了一口氣.最終伸手擦拭掉了沐扶夕面頰上的淚光:“我的好女兒……”
遲來的蕭王.站在院子外面.看着院子裡這父女情深的一幕.狹長的眸子微微眯起.一個閃身消失在了原地.
他今日又發現了沐扶夕的一個優點.就是她的孝心.而正是這份孝心.讓他更加想要佔有這個女人.因爲他知道.在這個亂世.還能有這份孝心的人.是多麼的珍貴.幾乎是大海撈針.
沐扶夕在別院裡又和沐自修聊了一會.纔在張高的陪同下離開了.
沐自修看着自己女兒那清瘦卻始終筆直的背影.沉思了好久好久……
“張高.”快要走到鳳鳴宮的時候.沐扶夕忽然開了口.“挑個時間.出宮給本宮傳個話.”
張高點了點頭:“皇后娘娘請說.”
“去沐侯府.告訴本宮的孃親.裝病.”
“是.”
沐扶夕點了點頭.沉默了下去.現在的元清已然成爲了所有強權想要分割的戰場.在她出手之前.她必須想辦法先保住自己家人的平安.
這一場戰爭是關於她和元清皇族的.和她的家人沒有任何的關係.
拐彎.邁步進了院子.見劉蘭福站在臺階上.沐扶夕一愣.伸手示意張高先行退下.
劉蘭福見沐扶夕走了過來.趕忙下了臺階.跪下了身子:“奴才給皇后娘娘請安.皇后娘娘萬福金安.”
無論太后和沐扶夕之間有多深的坎.但他一個做奴才的卻不敢在沐扶夕的面前放肆.因爲現在的沐扶夕.並不是他可以招惹的人物.
沐扶夕並沒有讓劉蘭福起身.而是一邊上臺階.一邊淡淡地問:“這麼晚了.劉公公前來可是有什麼事情.”
“回皇后娘娘的話.奴才是陪着太后過來的.”
太后也來了.呵……今日她這鳳鳴宮還真是熱鬧啊.
果然.在她邁步進了正廳之後.便看見了坐在軟塌上的太后.不單單是太后.她還同時看見了站在太后身後的阮銘.以及站在太后身側的婉晴.
“奴婢孀華.婉晴.給皇后娘娘請安.”
隨着婉晴和孀華的跪下身子.沐扶夕則是給太后福了下身子:“臣妾見過太后.”
雖然她知道太后是爲了瓜果的事情來興師問罪的.但該有的禮節她卻是不能少了.她倒是不怕太后河東獅吼.因爲她決定的同時.就已經考慮到了後果.或者說想好了對策.
只是太后.並沒有如沐扶夕所想的那般冷言相像.而是對沐扶夕先行展開了笑顏:“皇后坐吧.哀家今日過來.是有事情和皇后商量.”
沐扶夕一愣.倒是沒想到太后會如此的心平氣和.穩着心神坐在了軟塌的另一邊.轉眼朝着太后看了去.等待着太后後面的話.
太后本來以爲沐扶夕會驚訝的問她怎麼了.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見沐扶夕開口.失望之餘.只能自說自話的又道:“淑影宮雖然在東四所.但相對其他的寢宮就比較偏僻.哀家想.既然淑影貴人現在壞了孩子.是不是讓她搬到就近的未央宮比較好.這樣若是有個什麼麻煩.哀家和皇后也好照應一下.”
未央宮.沐扶夕愣了一下.隨後心裡好笑.這未央宮是曾經先帝一位寵妃的寢宮.因爲那妃子的名字之中帶着一個“未”字.所以那個寢宮便改名成了“未央”.只不過後來那妃子病死之後.未央宮便一直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