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兩百人的隊伍浩浩蕩蕩回到蒼慕國都,受到了曠絕千古的隆重迎接。進城的街道上恨不能鑼鼓喧天彩旗飛舞。
原因很簡單,蒼慕侯一早就接到消息,說國界的事情辦妥了,並且公主殿下跟世子殿下一起回來了。
……這簡直也太圓滿了點吧,慕侯都有點喜出望外。兵馬都準備好了,全國也一級戒備做好了最差的打算,結果什麼事都沒發生就又散了。白費了半個月軍糧錢。
看來這兒子雖然平時看起來吊兒郎當,辦起正事來還是頗爲得力的呀。孺子可教。
回來的路上,依舊是慕廣韻騎馬,薄媚坐車。始終沒搭上什麼話。
其實薄媚也想跟慕廣韻並肩騎馬來着,結果因爲路上勞頓,累死了不少馬匹,導致人比馬多,勻不出來。好容易半道買了幾匹新馬,結果沒走幾裡就又死光了。薄媚屁股都沒坐熱。原來是上了馬販子的當,高價買了病馬。
最後薄媚覺得自己是不是挺克馬的,於是出於慈悲爲懷的考慮,放棄了這個念頭。於是就不情不願坐着車回來了。
一路上遠遠望着慕廣韻的背影,覺得自己就是爲着這個背影,稀裡糊塗又要回到那個剛剛逃離的桎梏中去了。這是在做些什麼呢?來來去去的。挺恍惚的。
不過心情好像不那麼差,有點飄飄忽忽……
剛一被簇擁着回到執古宮,看到清影殿中那株高大繁茂的白桐,滿樹白花快要落盡。薄媚脫口而出:“來人給我找把斧頭來,我要砍了……哎?去哪?”
話沒說完,被慕廣韻毫不留情地拖走:“記吃不記打是麼?”
“怎麼了?咦?這樹是你種的?”
“再打這株樹的主意,當心我砍了你。”
“好好說不行麼?兇什麼?我又不知道……”薄媚有點委屈,不就是想給你斫張琴麼,難得今天在這裡發現一株良材,不過奇怪了怎麼前幾日沒留意到呢?剛栽的?“不過,現在去哪?”
“子衿生病了,唸叨你好幾天了。你去看看他,好麼?”
“好啊。”好啊,你這麼柔和的語氣拜託我,我怎麼可能拒絕呢?薄媚看着他扣在自己手腕上的修長五指,心裡有點甜膩。“不過子衿是誰啊?”
“……”慕廣韻站住腳,回頭打量她,“你是說真的?”
“什麼?”
“真的記性差到這種地步?”
“對啊,不然還騙你不成?”
慕廣韻挑眉,像是出乎意料,又狠狠打量了她一頓,最後目光落在她額頭的傷疤上:“該不會是……”
薄媚卻看到了自己腰間繫着的一條紫色紗巾,瞬間恍然大悟:“哦,你說小毛頭?他生病了?怎麼回事?”
慕廣韻眉毛又挑高几度,表示不可思議:“又記得了?”
“哦,其實我這毛病吧,是間歇性的,時好時壞。”
“只是記性不好麼?”慕廣韻問,俯身到她面前,“還是說……”
“傻?你想說傻是嗎?放心,我不傻。哦……可能多少也有點傻,不過是因爲記性不好所以有點傻,並不是那種真正的傻……你明白麼?”
“明白。”慕廣韻點頭,“總之還是傻就對了。”
“……”傻也沒辦法,反正我是決定賴着不走了。都怪你說的那番話,我信以爲真了,難麼就勞煩你受累了。這樣想着,就衝他無賴地笑笑。慕廣韻看到,倒不明所以地愣了一下。
這次回來,無論是誰,態度都好得驚人。尤其是慕侯和慕侯夫人,絕口不提當初軟禁的事情,就好像互相之間根本沒發生過任何不愉快。
一進到小公子的房間裡,慕侯夫人便起身相迎,關切地詢問路上是否順利,樂邑宮中一切可好,小太子長了幾斤幾兩,姬夫人近來身體如何……
薄媚着實搞不懂他們待人的方式,好像總是那麼禮數週全,卻也總是半冷半熱隔着點什麼,好像是隔着一層衝不破的隔閡。薄媚終究不會含着虛情假意做人,從來也不喜歡虛情假意的人,再加上痛恨他們之前對待自己的方式,覺得無論是慕侯還是慕侯夫人與自己都不是一路的人。要不是因爲慕廣韻,她一輩子也不屑於與這種人接觸。那麼就不理罷了。
看得出來慕廣韻也很不認同父母親的行事與觀念。他是叛逆的性子,這個她以前就知道。也好在他叛逆,要是跟慕莊一樣死氣沉沉,纔不會招人待見呢。
既然慕廣韻都替他們解釋了,說軟禁一事是出於無奈……那她就勉爲其難原諒他們一回。誰讓她大度呢。
她當時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有個詞是怎麼說的來着,形容他們還蠻合適的。
對了,兩面三刀!
草草回答了慕侯夫人的幾句問候,薄媚就向裡間走去。見慕子衿半昏半睡躺在牀上,臉頰緋紅,有些譫妄,手背貼了貼他的額頭,滾燙。於是問說:“怎麼回事?受風了麼?”
慕侯夫人恭敬回答:“前日妾身的姐姐,也就是流火國國君夫人,帶着小女兒來做客,衿兒跟妹妹玩兒瘋了,不慎掉進了水塘裡,就着了涼。”
“掉進水塘裡?”薄媚吃了一驚,當即就撥開子衿額上碎髮去察看,“頭上有沒有受傷?受傷可了不得的,要趕緊治好才行,不然會落病的。他醒時怎麼樣?還認不認得人?記不記得近日發生的事情?有沒有什麼奇……”正滔滔不絕,一回頭卻看到慕廣韻不知何時站在了旁邊,正抱手打量她。一愣,忘了說話。
“沒什麼大礙的。”夫人說,“就是有點着涼,吃幾副藥應該就好了。好在他妹妹沒有落水,那孩子可真是身子骨弱,禁不起這麼折騰。”
薄媚還沒說話,卻聽牀上慕子衿驚醒一般大叫起來:“媚媚,媚媚是你麼?”
夫人笑說:“傻孩子,妹妹已經迴流火國去了,你要想她,等下月隨娘去流火國看她。”
慕子衿卻猛地睜開眼睛,看到牀邊坐着的薄媚,“騰”一下坐起身來,死死抱住她的胳膊,手心都是汗:“媚媚,真的是你啊,你可回來了!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時候,發生了多麼可怕的事情!娘和姨娘非得要把雍門玉寧那個小丫頭片子許配給我,說要讓我長大娶她。我說那怎麼行啊,我已經跟媚媚說好了長大要娶她的。她們偏偏說,就是啊,就是讓你娶玉寧妹妹……她們故意要拆散我們,媚媚,可嚇死我了!嚇得我都栽進水裡去了!你回來就好了,不要再走了……”
三人:“……”
“媚媚,玉寧小丫頭長得一點都沒你好看,我不想娶她,還是娶你比較好。”
薄媚:“……”
慕侯夫人:“休得胡鬧,快放手!”
慕子衿賴皮:“不放!她是我媳婦兒!”
慕廣韻彎腰看他,雖然笑着,語氣卻有些冷:“小子,你要娶她,問過你哥哥了沒有?”
慕子衿嚇得往後一縮,顯然比較忌憚比自己高大許多的兄長:“不、不是你說的嘛,漂亮的話就讓我娶她……”
“她漂亮嗎?”
“挺、挺漂亮吧。”
“哥哥告訴你,她這不叫漂亮,一點兒也不漂亮,所以,你也不能娶她。”說完,略帶打趣兒地瞥了薄媚一眼,彷彿在說:市場不錯啊。
薄媚一臉茫然。
慕子衿理不直氣不壯地吼道:“漂不漂亮你說了算啊……”
“不然還你說了算嗎?”慕廣韻笑如春風,摸摸弟弟的頭,“你還小,不懂得什麼是漂亮,所以得聽哥哥的。懂嗎?”
慕子衿不情不願地撅了撅嘴,哼一聲道:“現在就先聽你的……可是等我長大了,漂不漂亮就我說了算了!”然後又堅定地對薄媚說:“媚媚你等我,等我長大了說你漂亮,然後我們就能成親了。”
薄媚一時沒理清這個邏輯,於是半知半解地應了聲:“行到時候再說。”
等出了門才後知後覺地問慕廣韻:“我哪裡不漂亮了?除了這傷疤,其實也還不錯吧?”
慕廣韻只說:“怎麼?你就那麼想嫁給我弟弟嗎?”
薄媚:“倒、倒也不是……不過我總覺得你這方式不太對……是不是把我坑進去了?”
“媚媚,”慕廣韻突然正經喚她,倒讓她不知所措,愣愣看他,“明日我要去我的封地視察,在南方,近來遭了水患,不少百姓流離失所。你跟我一起去吧,你是他們的主君夫人,想來比我能安撫人心。好嗎?”
好嗎,又是好嗎。他到底知不知道,只要他問出這兩個字,她必然只能說“好啊”。薄媚欣然答應,心裡忍不住竊喜。他邀請她隨他去封地視察,是以慕廣韻夫人的身份。他說會好好待她,原來說到做到。
那是不是代表……她可以適當地癡心妄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