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九節 最後通牒

那將淡漠沉冷,帶領鐵甲騎兵衝裂了淮南軍的陣型,千騎之中,生擒了王行本。

淮南軍見到荊王被擒,竟無人上前援救,紛紛退後,再次入了山谷之中。淮南軍已經知道,憑藉現在的他們,絕對不可能在山外,不依靠任何屏障就能抵抗鐵甲騎兵。

可這不能說鐵甲騎兵無可抵抗,地勢是限制鐵甲騎兵速度和威力的最好方法。他們退到山中之時,見到荊王已在那將槍下的時候,都是覺得,荊王完蛋了。

相見不如不見,荊王一心想誘使鐵甲騎兵出來一戰,可若是知道這個結果,或許他根本不會走出江都。

王行本也覺得自己要死了,從伊始到現在,所有的一起都和夢中一樣。紙上談兵畢竟和實際作戰有很大的區別。

在江都侃侃而談,到現在疲於奔命,失手被擒,王行本神色恍惚。終於感覺到咽喉處冰冷的寒意,激起了渾身的疙瘩,王行本顫聲道:“莫要殺我!”

不到生死一線,根本想不到那種瀕臨死亡的恐怖。

王行本是荊王,在這裡呼風喚雨,有着大好的前途,他當然不想馬上就死。在那一刻,他甚至覺得那些投降的兵將也不是那麼可惡。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呢?

見到那將並不回話,混鐵槍縮回了半寸,王行本看到了希望,諂媚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更是妄想和西樑王作對,實在不自量力……”

那將收回混鐵槍,微笑道:“你知道這點就好。”

王行本見他好像十分喜歡溜鬚拍馬,大着膽子道:“可小人鼠目寸光,還不知道將軍高姓大名?”

那將簡潔道:“李靖。”

王行本打了個寒顫,一時間忘記了討好。他當然聽說過李靖的大名。也知道很多人敗在了李靖的手下。可他沒有想到過,李靖遠比他想像中的還要犀利。

“不知道李將軍此次前來。有何貴幹?”王行本很好笑自己說出這種話來。

李靖一點好笑的樣子都沒有,“你不是在永福城說,要見見西樑王的鐵甲騎兵?”

王行本看着鋒銳的槍尖,只能點頭,“不錯。”

李靖又道:“西樑王說你十分熱誠,答應你一個月內,必定讓你看到?你說只怕見到鐵甲龜兵?”

王行本點頭點的頭有些痛,“我的確這麼說過。可李將軍,你也應該知道。有些人,很多時候,會說很可笑地話。”

“可笑嗎?”李靖冷冷問。

王行本想要擠出點笑容。可見到李靖冷若寒冰的一張臉,終於嚥了口唾沫,“好像……一點都不好笑。”

李靖道:“西樑王一諾千金,從不更改。他說讓你看看鐵甲騎兵。我們就會讓你看看鐵甲騎兵,他說要攻克江都城。我們就一定要打下江都城!”

他口氣中滿是自信,王行本心中一動。想到了什麼,終於鼓起勇氣道:“我知道。我當然知道。西樑王吩咐我把他在城頭說地話,話於聖上……知道。我也一定要做到這點!”

王行本說完這句話後,可憐巴巴的望着李靖,希望李靖能夠聞絃琴知雅意。

李靖果然是個雅人,微笑道:“你知道就好,你走。”他做了個請的手勢,王行本一時間竟然無法反應過來,木訥的問,“去哪裡?”

“當然是回江都。”李靖道:“西樑王說過,要你一定要對王世充說及今日的事情,你可要記得。不然……你知道後果。”

最後幾個字,李靖加重了口氣,王行本終於醒悟過來,“你要放我走?”

李靖道:“當然,西樑王沒有說要殺你,沒有說要擒你,只是想請你看看鐵甲騎兵。你既然已經看到了,就應該去做該做的事情。”

王行本連連點頭,慌忙站起。見到除了李靖,已經沒有人注意他,纔想迴轉山中,李靖又道:“西樑王說過,讓你去傳話,這些淮南軍,就不必回去了。”

王行本如同一盆涼水澆下來,李靖分明是告訴他,兩萬淮南軍,能回去的不過只有他一人!

這些都是聖上圖謀天下的本錢,王弘烈損失近萬,他損失了兩萬,聖上若是知道這點,不知該做如何想法?

可現在人爲刀俎,王行本顧不了許多,纔要倉惶而走,李靖卻已命令手下牽過一匹馬來,微笑地將繮繩放在王行本手上,“離江都還遠,希望你多加小

王行本不知道該大罵還是該感謝,翻身上馬,徑直向南逃去。他終於明白了一點,那就是蕭布衣不可能躲過他的監視,可李靖能。在他興兵去引誘蕭布衣的時候,李靖很可能早就快馬加鞭的斷了他地後路。

見到王行本終於消失不見,李靖這纔回轉身來,“張亮。”

“屬下在。”張亮恭敬道。

“將這裡的小路出口設下伏兵,最好能佈置路障,讓他們不能順利的出山。晚上伺機燒了他們的輜重,這些淮南軍留在山中無法衝出,只要無糧,很快就會崩潰。”李靖道。

“屬下尊令。”

李靖又想了下,“讓山中地探子密切的關注淮南軍大軍地動向即可,楊公卿已是驚弓之鳥,再加上地勢所限,楊公卿很難組織大規模的突圍。讓我們地大軍控制要道,最少設置三重埋伏,降不殺,我們要最大可能的削減這些兵力。”

張亮問道:“李將軍,王行本在淮南軍中有很高地地位,爲何不留下他呢?”

“他有很高的地位,卻不見得有很高地威信。”李靖笑道:“地位和威信不見得可以等同,你說讓他來勸降淮南軍?”

張亮點頭道:“王行本若降,對於淮南軍肯定是個極大打擊。”

李靖輕輕搖頭道:“這些淮南軍對於王氏宗親,並沒有太多的好感。他們今日可爲王行本投降,明日或許就會爲王世充投降,我要的是……他們爲西樑王投降!”

張亮雖是聰穎。卻也是似懂非懂,“可若是不降呢?”

李靖冷冷道:“這種情形。若還不降,只有死一途。”

張亮毫不意外,“好,我馬上讓張濟等人潛入山中,伺機燒了他們的輜重。李將軍,楊公卿怎麼辦?他這人武功不差,想要擒住他,估計會花些功夫。”

李靖沉吟半晌。“他若不主動歸順,就想辦法殺了,爭取不讓他再逃回江都。此人畢竟還有才能,不爲西樑王所用。當除去了事!”

王行本上馬後,一路狂奔,總算他失魂落魄下,還記得道路。在天亮的時候。終於趕回了江都。

等見到王世充地時候,王行本幾乎和死人一樣。

可王世充的表情也不比王行本好上多少。王世充雙目紅赤,容顏憔悴。頭上地金竟然有小半都變成了白色。

王行本見到王世充的樣子,不由有些錯愕。他終於現,王世充有些老了。王世充並非孤身一人。王玄應、樂伯通、郭善才還有一幫王室宗親悉數在場。

所有的人都是面色沉重,已經知道事態的嚴重性。

王世充稱王不到數月,在所有人都以爲前途一片光明的時候,驀然又是陷入了泥潭之中,而且越陷越深。

本來的榮耀無非是陷阱,而且看起來官階越大,下場越是不妙。

王行本一直覺得王世充很堅強,因爲王世充就算從東都逃亡的時候,都沒有太多失落,而是想着捲土重來。可這一次,誰都看出,王世充已經到了壓力的極限。

見到王行本到來,王世充像望着陌生人一樣,一言不。

王行本想說地話全嚥了回去,才從李靖手下逃得性命,他還多少有些僥倖。可見到王世充的表情,他絲毫不懷疑,王世充聽了蕭布衣所說的一切,會斬了他。

如今的王世充,雖然疲憊,但是很可怕。

“行本,說說。不知道你又給我們帶來了什麼好消息。”王世充高高在上道。他地口氣很輕鬆,可誰都知道,輕鬆下意味着什麼。

王行本咕咚跪倒,哽咽道:“侄兒有負聖上重託。”他磕頭如搗蒜,叩的地面砰砰作響,額頭上甚至有鮮血滲出。

王世偉亦在殿中,見到兒子哭泣求饒,臉色鐵青,可竟然忍住沒有說話。

王世充看了一眼王世偉,終於擺手道:“起來。”

王行本偷眼望了王世充的臉色,見不到他的心意,不敢起身,只是澀然道:“侄兒罪該萬死。不過……侄兒可是一直聽着楊將軍地吩咐。”

“楊公卿呢?”王世充握緊了拳頭。他一點不笨,雖然還不知道到底生了何事,可最壞的情況當然是,王行本竟然全軍覆沒。這在王世充眼中,當然是沒有可能地事情。

可眼下江都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任何沒有可能的事情都變成了現實。

李靖只憑千餘鐵騎,擊潰了王弘烈近萬大軍,西樑軍一天之間,就取下了城,然後又在一夜之間,攻下了永福城。

這兩城均是揚州地屏蔽,失去了這兩座城池,王世充覺得像穿着短褲面對着蕭布衣,而蕭布衣卻穿着金盔鐵甲,手拿着開山利斧。

在這種情況下,已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情。王世充想到這裡,心口抽搐。

王行本嘴脣動了兩下,終於道:“楊公卿現在被困在瓜封山,很可能全軍覆沒了。”

王世充雖有這種設想,可聽到地時候,還是勃然大怒。王弘烈、王行本都是宗親,他讓二人帶領的兵士,亦是淮南軍地精銳大軍。二人所率淮南軍,足有三萬之多,都快近王世充眼下精銳大軍的三分之一。可這些兵士,竟然全軍覆沒?

他王世充。還有多少兵力可抗打擊,他王世充。倉促之間,又能從江都徵集多少兵士。而就算能招募兵士,又能有多少戰鬥力?

王世充臉色鐵青,王世偉終於道:“聖上,其中只怕還有別情。還請你耐心聽行本述說始末。”王世偉向兒子施了個眼色,暗示些什麼。王行本當然明白父親的心思,他是想說,既然楊公卿暫時回不來。那不妨把一切過錯推在楊公卿的身上。

王行本想到這裡的時候,唯有苦笑,他把事情的始末想了半晌,才現自己其實沒有做錯什麼!楊公卿呢。好像也沒有做錯什麼!可他們敗了,一敗塗地,慘不忍睹,王行本一直失魂落魄。無暇多想,可到現在才明白。他們並非敗在做錯了什麼,他們敗在了實力不濟。

凡是下過棋地都知道。棋力差上一籌,若非對手誠心想輸。那想要贏對手,幾乎沒有什麼機會。

他們和蕭布衣、李靖。差的豈止是一籌?

可若非經過這場慘敗,王行本永遠也不相信這點。或許有地時候,一定要親身經歷過慘痛教訓的人,才能記得住教訓!

見到王行本木然無語,王世充終於忍不住道:“行本,朕不怪你損失人馬,但是你最少要將所有的事情,和朕詳細說明。這樣的話,我們纔不會重蹈覆轍。”

王行本苦笑一聲,不由自主道:“侄兒覺得,這個不可避免。”

王世偉臉色微變,厲聲喝道:“行本,你怎能如此和聖上說話?”

王世充心中不悅,卻還和顏悅色道:“但說無妨。”

王行本收斂心神,終於把從出兵到慘敗完完整整的說了一遍,他並沒有故意推卸責任,實際上,他也根本不需要推卸。他除了攻城一事有所衝動外,其餘都是按照楊公卿的吩咐。

不過王行本倒還聰明,並沒有將蕭布衣所言如實來說。

王世偉放下心事,皺眉道:“聖上,很顯然,兩次兵敗,都是楊公卿的過錯。弘烈、行本都是按照他所言,可卻導致兵敗如山……”

見到兄弟臉色陰晴不定,王世偉不敢多說,只怕適得其反。

王世充沉默良久,這才仰天長嘆道:“好一個李靖。”

王世偉不解道:“這和李靖何關,看起來均是蕭布衣的詭計。聖上,我覺得蕭布衣狡猾多計,更勝李靖。”

王世充嘆道:“蕭布衣地確狡猾,可要是沒有李靖的支撐,也不能如此之快的取下兩城。”

王世偉皺眉道:“微臣愚鈍,不解聖上之意。”

王世充澀然道:“蕭布衣用兵神奇,卻絕對是倚仗準確無誤的消息,龐大地人力,還有最佳的探子。我想他手下的探子,顯然要比我們所用的高明很多,不然何以對我們地行動了若指掌。想蕭布衣收復歷陽、突然對山用兵,採用疑兵之計對付程嘉會,採用誘敵之計對付劉永通,採用空城計,激將法對付行本,計謀並不出奇,出奇的卻是他因人而異。他知道程嘉會謹慎,知道劉永通貪功,所以制定地策略才能揮到最大的效果。可要非李靖爲他摸底,出奇兵猛攻,蕭布衣再勇,亦是無法做到這點。李靖爲人極爲低調,到現在,我才知道,他威震草原,敗歷山飛、林士弘、張善安等人,絕非無因。可他鋒芒盡藏,一直從未對我開戰,真地讓我小瞧了他。”

衆人默然,或許有些不服,可這時候,誰又敢反駁王世充之言?

王行本想起當初一槍刺來的威猛,倒是相信王世充所言。只有身臨其境,才知道李靖冷靜地可怕。

蕭布衣還能讓你怒,讓人興起對抗的感覺,可面對李靖,他竟然興不起對敵之感。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王世偉低聲道。

衆人都是倉惶失措,無計可施。王世充緩緩道:“行本,當初蕭布衣對你所言,應該不止簡簡單單地幾句。”

王行本喏喏道:“我說了,只怕聖上惱怒。”

“但說無妨。”王世充疲憊道。

“他說聖上……若是現在……那個……他可以既往不咎。”王行本吞吞吐吐道:“可要是等他兵臨城下……”

“那就要將我誅滅九族了,對不對?”王世充冷冷道。

王行本不敢多說,可誰見了他的表情。都知道王世充所猜不錯。王世充心中怒火中燒,可手下已無可用之將。蕭布衣和李靖聯手。就算他出馬,都是沒什麼勝出的把握,更何況他人。而蕭布衣聯合李靖,用意昭然若揭,蕭布衣不取別地,要全力先平江南,再戰河北。而避免河北不除,江南坐大的景象。

想到這裡。王世充心中凜然,粗略估算,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王世充非但不蠢,反而極爲聰明。不然也不會討得楊廣的歡心。要知道楊廣多疑,能取得他的信任,無疑是極爲聰明之人。王世充明白,單獨和蕭布衣、李靖開戰。他絕對沒有任何勝出的希望,他根基太弱。本錢太少,他唯一希望地就是蕭布衣四面爲戰。他可以渾水摸魚,可蕭布衣完全不給他這個機會。

蕭布衣不用半個月。已取了江都三分之一的土地,因爲江都郡內。清流、全椒兩縣還在城西,蕭布衣取了、永福,隔斷了這兩個城池和揚州地聯繫。如果王世充不能短時間奪回失地,這兩個縣失陷是遲早的事情。

可他有可能短時間奪回失地嗎?

王世充想到這裡,又是涌起深深的疲倦。眼下的兵力,全力守住揚州,或許還可能撐住半年一年,若要再反攻,無疑只有消耗送死的份。蕭布衣地域極大,損失幾萬兵算不了什麼,可他若是損失了,那就再也無法彌補。蕭布衣攻佔永福,下一個目標是什麼,盱眙、高郵或是海陵?

嘴角帶着苦澀的笑,王世充心亂如麻,頭一次對自己原先的想法產生了懷疑……

王世充束手無策的時候,蕭布衣卻是躊躇滿志。他地快樂,當然是建立在王世充的痛苦之上。可他從不憐憫王世充,如果可能的話,他很想一刀宰了王世充。

在他看來,爲了江南平定,他已經停留了許久。

王世充不能算是真正的對手,可人在旅途,最容易讓他疲憊地不是遠大的目標,而是鞋中的一粒沙。

王世充就是蕭布衣鞋裡的那顆沙。

蕭布衣看似遊刃有餘,卻知道自己被王世充牽扯,不能全力地對付河北,所以他希望儘早的解決掉王世充,無論用什麼辦法。這些方法除了威逼、施壓、利誘外,還可以包含暗殺!

只可惜地是,王世充雖然輕賤旁人的性命,甚至一口氣坑殺三萬人都不皺眉頭,可他卻把自己一向保護地很好。

王世充身邊護衛如雲,晝夜不停的保護着他。蕭布衣知道,王世充怕死,所以這種情況下刺殺,非但不見得能成功,反倒可能將刺客置身險地,打草驚蛇,所以蕭布衣只能以實力來解決問題。

可多長時間能攻下揚州,蕭布衣並沒有概念,他想到這裡地時候,有手下已將王弘烈押了上來。

王弘烈神色惶惶,見到蕭布衣後,慌忙跪下道:“西樑王,求你莫要殺我。”他恐怖自內心,因爲這些日子雖是好吃好喝,蕭布衣再見他,倒是第一次。

蕭布衣笑着攙扶起王弘烈,“本王不但不殺你,還要放了你。”

王弘烈嚇了一跳,以爲蕭布衣玩什麼貓捉老鼠的遊戲,膽怯道:“西樑王,天地良心,我從來未有想逃命地時候。你待我很好,我爲什麼要逃?求你……求你千萬不要殺我。”

蕭布衣臉色一扳,“本王一諾千金,說不殺你,就不殺你,嗦什麼!”見王弘烈噤若寒蟬,蕭布衣道:“我要送你回揚州。”

王弘烈眨眨眼睛,“送我……活着回去嗎?”

“當然是活着。”蕭布衣哈哈大笑,“不過我想讓你傳給王世充一句話,只希望你能如實通傳。”見王弘烈膽怯的點頭,蕭布衣肅然道:“我需要你告訴王世充,我想和他見上一面,好好的談談。”

“就這些?”王弘烈難以置信。

蕭布衣點頭道:“不錯。你放心,你絕對不會有事,不過你可千萬不要忘記我吩咐你的話。”

王弘烈大喜過望,連連點頭。蕭布衣擺擺手,讓人安排王弘烈迴轉揚州。等一切妥當,思楠一旁突然道:“蕭布衣,傳話不一定要王弘烈去,你當然還有別的目的?”

蕭布衣微微一笑,反問道:“你說我還會有什麼目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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