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七節 英雄遲暮

二六七節 英雄遲暮

大海寺前,土地早被鮮血染紅,泥土也已被屍體掩蓋,刀槍入肉的聲音不絕於耳,讓人手腳發軟。可歌謠卻是越唱越響,並不受到眼前慘烈影響,聽起來淒厲非常。

齊郡爹孃想兒郎,日哭夜哭哭斷腸,妻兒在家無人養,淚茫茫……

歌謠傳到遠山,聲音激盪迴轉,遠山有着更大的聲音迴轉。

士兵疆場難迴轉,心惶惶,路蒼蒼,此時不走,路在何方……

聲音浩浩蕩蕩,一時間,四面八方都是歌謠聲不絕於耳,好像真的從齊郡方向傳來。雖是陽光普照,可鮮血噴灑,給白日帶來悽迷之意。

有些兵士不知不覺的緩了手中的刀槍,舉目四望,不知道那些百姓中到底有沒有自己的親人。看他們的穿着,和齊郡百姓無異,聽他們的口音,也是齊郡附近的口音,這讓所有思鄉心切的兵士不由惘然。

齊郡的百姓爲什麼會來到這裡,難道是家園不在?

他們本是信任張將軍,相信這一仗勝後,他們必定能夠迴轉所愛的家鄉,他們從軍跟着張將軍,畢竟爲國的念頭少,保護家園的意味更濃。這裡的兵士都是齊郡人,對熱土有着深厚的熱愛,對張須陀都有着深深的尊敬。

因爲沒有了張須陀,就沒有齊郡的安寧,可如果家園不在,他們跟着張將軍又做什麼?

張須陀馬上執弓,心中震顫,他知道軍心已亂,難再取勝。

他的武功絕頂,少逢敵手,他的陣法無敵,以少勝多。可他不是神,他也是人,他顯然也有控制不了的事情,他可以殺了盜匪。但是根除不了盜匪。他可以規勸聖上,卻無法常在他身邊。他可以帶着兵士東征西討,保大隋平安,可他卻保不了齊郡的安危。士兵之根本。

他現在感覺有如無根之木,無源之水,既然如此,他如何能勝?

章令可死的冤,張須陀心知肚明,這旨意或者不是聖上頒發,可聖上要是知道蕭布衣在襄陽作亂,還是會讓他去,他可以不去嗎?

殺了章令可,只想穩定軍心。可沒有想到李密計策如此毒辣,居然讓人扮作齊郡的百姓蠱惑軍心,這招若是平時,多是沒用,可才逢聖旨,又有此歌,衆兵士在外征戰日久,怎麼會不心中茫然,亂做一團。

八風營在於紀律嚴明,在於兵士鐵血執行軍令。張須陀斜睨之下已經知道,八風營已經再不是當初的八風營。

王伯當亂陣中本以爲必死,沒有想到四周刺來的長槍遽然間少了很多,慢了很多,不由精神大振。高呼道:“跟我來。”

他單刀早就砍豁了口。就地一滾,又撿了把長刀。當先向外殺去,無論如何,他都不想在這個八風營裡呆上片刻,本以爲阻礙重重,沒有想到和衆人合力一衝,竟然出了隋軍的陣營。

王伯當死裡逃生,有些意料不到,他怎麼也想不到,百般攻打地八風營風雨不透,如今竟然被他輕易地殺出重圍。

歌謠四面八方不絕,李密卻是手一揮,瓦崗衆匪蜂擁而上,因爲就算瓦崗衆都已經看出,八風營現在已經八面透風,再非鐵桶一般。

張須陀長嘆,手中長弓一揮道:“跟我來。”

八風營雖然不再是八風營,可張須陀還是張須陀,張須陀打遍天下,未逢敵手,就算蕭布衣武功突飛猛進,也是落荒而逃,李密武功高絕,也是不敢正攖其鋒!

這次張須陀並非坐鎮中軍,而是一馬在前,身邊兩個掌旗官還是緊緊跟隨,旗幟揮舞,領兵向山右行去,單雄信在前方正攻打的起勁,見到張須陀來,臉色大變,竟不敢攔,策馬閃到一旁。

有盜匪沒有注意到當家地駭然,駭然不畏死的上前。

張須陀也不廢話,拈支長箭,嗤的一聲,電閃穿出。

盜匪衆多,一箭連射三人,餘勢不歇,帶血釘到遠方地樹上,顫顫巍巍。

衆盜匪大驚,譁然散開,張須陀或許不能勝,但是張須陀沒有哪個敢攔!

張須陀策馬前行,輕易的衝出重圍,只是行了不遠,扭頭望過去,再次勒馬,臉色微變,臉上愁苦之意如同刻上般。

他對手下三將極爲信任,此行分兵數處,本以爲四面圍困,將瓦崗衆一網打盡,沒有想到竟無一人趕到,那一刻他可以說是心如刀絞,可他還帶着五千兵力。雖和盜匪激戰數場,但是損失頗少,大半數安然無恙,他領軍在前,衝出重圍,只想保齊郡子弟兵性命,可沒有想到跟着他衝出的只有數百之人,這在以前絕難想像!

旗幟一出,兵士跟隨,這本是行軍指揮之法,可見到掌旗官臉上羞愧,張須陀怎能忍心斥責?

盜匪見到神一樣的張須陀離開,驚懼漸去,蜂擁而上,越聚越多,開始砍殺被圍的大隋官兵,八風營已破,大隋官兵再非鐵拳般凝結,而如散沙般,苦苦支撐。

張須陀眉頭深鎖,圈馬迴轉,一箭開路,又是嗤的一聲響,幾名盜匪倒地,可他神弓再是厲害,又能殺了多少盜匪?

他本來帶出數百兵士,可迴轉的時候卻是孤身,在滿山遍野的羣匪中,有如茫茫大海中的一葉孤舟,孤單中帶有落寞。

盜匪中見到他勢孤,突然有人喊道:“殺了……張……須陀,有黃金百兩!”

衆人見到張須陀神色落幕,身邊兵士減少,覺得張須陀亦是不過如此,紛紛涌上,齊聲吶喊,一時間聲可洞天,長槍短刀,撓鉤套索紛紛向張須陀身上招呼過來。

張須陀伸手取槍,身遭一擋,十數樣兵刃飛到半空。他長槍再振。身邊抖出數點寒光,等到催馬前行。身邊的盜匪皆盡手捂咽喉,栽倒在地。

原來張須陀看似信手一揮,可力道無窮。直如山嶽般,遠非盜匪能夠抵抗,他雖善用弓箭,可武功蓋世,長槍使出,賊匪招架之功都沒有,就已經紛紛咽喉中槍。

衆賊兵潮漲般洶涌上前,又是潮退般迅疾後退,終其一生,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神鬼莫測地槍法。衆人雖知道張須陀勇猛無敵。可身臨其境之時,方知道他的可怕之處。也終於明白,爲什麼此人能力抗過萬賊兵,實在是有常人不能。

前方賊兵霍然散開,張須陀催馬前行,徑直殺到隋兵之前,見到無數隋兵已經身首異處,這裡已成修羅地獄,血肉橫飛,屍體遍地。更多的卻還是咬牙拼殺。刀槍紛紛向對方身上招呼。

匪盜也是殺紅了眼,豁出去性命不顧,前仆後繼的圍攻隋兵,一腔怨毒盡情的發泄。

兵恨賊,賊恨兵。循環往復。從來沒有休止的時候。

張須陀見到一兵士長矛已斷,握着矛杆卻還是拼死廝殺。大聲叫着,“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聲音慘烈,兵士雙眸絕望,渾身是血,身上受創數處,神色已經有了瘋狂之意,卻還年輕,張須陀認出正是那天問話的官兵。地上屍體堆積,馬兒不行,張須陀飛身而起,長矛掃出,圍攻兵士的盜匪已經筋斷骨折地飛出,空中鮮血飛出,眼看不能活。

衆盜匪正在狠命圍攻,見到同夥飛出,都是大驚,殺紅了眼睛,兩人一槍一刀來攻,不及身前,槍斷刀折,二人翻身栽倒,無不例外地手捂咽喉,鮮血迸出。

張須陀出槍殺人,已經不需第二招!

衆盜匪饒是彪悍,見到如此人物也是連連倒退,面露驚懼,張須陀身邊瞬間空出一片,空空蕩蕩。張須陀伸手按在那名兵士地肩頭,兵士揮矛就打,啪地一聲,正中張須陀的肩頭。

衆匪皆驚,兵士清醒,突然放聲哭道:“張……將軍……我要回家……我……一直……”

張須陀臉色本是愁苦,卻是露出絲微笑,點頭道:“放心,我一定會帶你回家,跟我來。”

兵士聽到張須陀應承,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勇氣,絕望中有了希望,張將軍答應他們的事情,從來沒有不算!

張須陀前行,反倒向深陷陣營中地其餘隋兵走去,被救兵士雖怕,卻是緊緊跟隨。

兩兵士背靠背而戰,抵擋衆匪地攻擊,一人胳膊已折,左手揮舞斷刀抵抗,另外一人只是喊,“弟弟……堅持住……我們能出去……”

噗噗兩聲,高喊那人突然感覺背心僵硬,大聲叫道:“弟弟……”

身後之人緩緩滑下去,高喊兵士霍然轉身,見到賴以爲生地兄弟身中兩槍,雙目圓睜,嘴角溢血,顧不得砍刺來的刀槍,撕心裂肺地叫,“弟弟,你不能死,你答應過我……”

刀槍及身,兵士全然不顧,只是抱着弟弟大哭,陡然間刀槍飛出去,身邊的盜匪紛紛倒地,咽喉中鮮血噴涌,滿目不信。

兵士緩緩回頭,見到張須陀一雙滿是淚花的眼,嘶聲道:“張將軍,我弟弟死了……你答應過我們……”

他意猶瘋狂,纔要撲過來抓住張須陀,張須陀卻是沉聲道:“他死了,你還沒死,家裡還是盼你迴轉,跟我來,我帶你們回家!”

這一句話有諾大的魔力,兵士瘋狂之意盡去,霍然站起,負起已死的弟弟,跟在張須陀的身後,張須陀饒是武功極高,遠望四方,見到還有無數隋兵各自爲戰,也是恨無分身之術。

想到方纔士兵地舉動,張須陀心中微動,放聲長喝道:“齊郡兒郎,想回家的過來。”

他一聲斷喝鼓足了氣息,聲音激盪,竟然壓住了四周齊唱的歌謠。斷喝遠山激盪回來,大海寺餘韻不絕,繞林不歇。

扮作百姓的盜匪沉默下來,隋兵轉瞬有了清醒,發瘋般奮力向張須陀的方向殺過來。

他們方纔只是憑本能作戰,這次卻是有股信念支撐,盜匪只覺得對手突然力大無窮。連連後退。無數兵士如百川入海般匯聚,轉瞬凝聚在張須陀身邊。

手上斷槍殘刀。血染征衣,每人都是狼狽不堪,丟盔卸甲。可每人都是望着張須陀,臉上滿是振奮之意。

王伯當手下還剩百餘刀斧手,見到隋兵轉瞬又是勢不可擋,纔想帶人圍堵,李密卻是揮手止住,搖頭不語。

衆隋兵齊聚,可仍在盜匪的重重包圍下,可盜匪見到隋兵勢大,也是猶豫是否上前。

張須陀凝望遠方,伸手一指道:“長矛過處。佛擋殺佛,魔擋除魔!齊郡兒郎,拿出你們的男兒本色,昂頭走出去!”

他話音一落,手中長矛電閃穿出,良久才落,卻是早就到了盜匪包圍之外。

他可以一矛連刺數人,也可以長矛過處,螞蟻都不傷一個。

衆盜匪見到長矛早過,臉邊尚有寒風。發了聲喊,轉瞬閃開一條路來。

單雄信已經數次迎上,數次退開,遠處見張須陀憑一己之力力挽狂瀾,威風凜凜。心中欽佩。緩緩下馬,牽馬閃到了一旁。

衆隋兵精神大振。昂首挺胸走出盜匪的包圍,竟再無人敢攔。張須陀殿後,走到最後,隋兵出了包圍,精神微震,張須陀臉上不再愁苦,微笑着指着山右的方向,“從那裡出去,到管州,過運河,沿黃河而下,家不遠矣,你們去吧。”

衆隋兵大驚,“將軍,那你呢?”

張須陀淡聲道:“我還有人要救……”

緩緩轉身,張須陀赤手空拳竟又走入匪盜羣聚之處。

盜匪散開又是涌上,兵士轉瞬間見不到了張須陀的蹤影,衆隋兵放聲悲呼道:“將軍……”

張須陀聽到隋軍大呼將軍,臉上還是笑,眼中卻是含着淚,深吸一口氣,張須陀緩步走到衆匪之中,宛若閒庭散步。

王伯當雖是畏懼,卻還是率着百餘刀斧手擋在最前,李密、翟讓、王德仁、孟讓、彭孝才悉數在場,瓦崗衆聚在身後,虎視眈眈。

這些都是號令一方地大盜,可面對張須陀一人,竟然無人敢先出頭爲敵。

衆人逃到大海寺,終究還是沒有再逃,這次見到張須陀孤家寡人一個,難免心中振奮。

可見到他睥睨笑傲,又都是心中惴惴,不敢正視,只是在想,這裡高手如雲,盜匪似蟻,張須陀武功再高又能如何?雖是如此想,可積威之下,還是心寒,有幾個人已經腳步輕移,向後退去。

不動地只有李密!

張須陀斜睨李密一眼,並不說話,緩緩蹲下來,望着一已死的隋兵,隋兵雖死,雙目圓睜,張須陀伸手去拂,喃喃道:“我對不起你們,我問心有愧……”

手掌過去,兵士已經閤眼,可眼角卻有滴淚水流出,張須陀看似起身都有些艱難,目光突然落在身邊一兵士身上。

兵士睜開雙眼,有些茫然,他方纔持盾抵抗,大力衝擊下被震暈了過去,這刻醒來,不知所措。

“將軍……”

張須陀微笑道:“回家去吧。”

他伸出手來,拉起兵士,輕聲道:“我們需要一匹馬。”

他話音落地,身後馬蹄聲響起,一人磕磕絆絆地牽馬踩着屍體走過來,沉聲道:“張將軍,單雄信自負英雄之名,今日才知無能之至。此馬爲雄信所騎,將軍需要,請將軍騎走吧。”

單雄信牽馬而來,挺胸昂頭,雖知張須陀出手,他必死無疑,卻是全然不懼。

盜匪有的默然,有地譁然,張須陀扭頭望過去,見到單雄信立在身邊不遠,雙眸炯炯,微笑道:“久聞瓦崗五虎中徐世績最有才智,單雄信卻是最仁義,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單雄信知道此舉日後必有麻煩,這一刻卻是容光煥發,沉聲道:“雄信得將軍一言,此生無憾!”

張須陀點頭示意,扶着兵士上馬。輕拍馬臀。沉聲道:“走吧,莫要回來了。”

士兵馬上回頭。高聲道:“將軍,將軍你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衆匪閃開道路讓兵士走出,並不攔阻。心中驀然想到,他日自己若是有難,會有這樣一位將軍來救嗎?

“張須陀,你如今衆叛親離,孤家寡人一個,我敬你是英雄,大隋江山欲傾,你獨木難撐,不如前來瓦崗如何?”李密終於說話。

張須陀笑起來,眼中地譏誚之意竟和李密彷彿。“蒲山公果有大才,不如前往大隋,我向聖上舉薦,推舉你爲將軍如何?”

李密臉色不變,早知道答案如此,張須陀卻是笑道:“有時候就是如此,看起來很美,可你我都是不屑爲之,對不對?”

他話音才落,已如蒼鷹般飛起。直撲李密!

王伯當大驚,斷然沒有想到張須陀身陷重圍,竟然還能以寡凌衆,大喝道:“擋住張須陀!”

張須陀長身而起,身法如電。看起來絲毫沒有被征戰所累。刀斧手雖是衆多,可是被他一縱。竟然到了人羣之上。刀光霍霍,盡是砍空。他足尖在刀斧手頭上一點,已經越到刀斧手身後,瓦崗衆之前!

刀斧手大驚,轉身去砍,卻是霍然斬空。張須陀人雖老邁,勝似蒼鷹,衆人不能擋。

瓦崗衆轟然一聲,無人上前,四下散開。王德仁、孟讓等人早就嚇的屁滾尿流,滾了開去。翟讓亦是如此,他和李密最近,見到張須陀衝到,腿一軟,坐倒在地,無力逃命,只能叫道:“來人呀,將軍饒命……”

疾風一道,張須陀已經掠過翟讓,徑直向李密追去。

李密急退,可他身法迅疾,還是敵不過張須陀,無奈繞着衆匪急轉,張須陀緊盯他不放,徑直去追,王伯當大呼小叫,帶着衆刀斧手追趕。

場面極其混亂,賊匪大呼小叫,好像又是碰到了千軍萬馬,張須陀孤身一人,已追地李密狼狽不堪,只能伸手去抓盜匪,擋在自己身前。

只是拖延不過片刻,張須陀閃身而過,盜匪立馬倒地,不知死活。

衆盜匪大驚,只想保全性命,又是要躲張須陀,又是要避李密,苦不堪言,近萬盜匪慌作一團,東逃西竄,全然沒有想起抵抗。

翟讓連滾帶爬,被人踩了兩腳,被一人扶住,見是單雄信,眼淚流淌下來,迭聲道:“雄信救我!”

李密額頭見汗,已經到了一棵大樹前,突然又是喝了聲,伸手抓住兩名盜匪擲過來,張須陀伸手拂去,就要出掌去攻,陡然間心中一凜。

兩名賊盜本是打扮尋常無異,可人在空中,陡然舒張,一人寶劍勁刺,一人刀光閃爍,竟然是武功極爲高明。李密擲出二人,再不逃命,斷喝一聲,身法疾快,霍然向張須陀竄來。

他一拳直搗張須陀胸口,威猛無儔,和方纔懦弱截然相反。

樹上枝葉一動,刀光猛烈有如日光,一人樹上縱出,勁劈張須陀的頭頂,轉瞬間,張須陀四面受敵!

張須陀敵強更強,低吼一聲,鬚髮皆張,不退反進,竟迎李密而上,單掌拍出。

李密見到張須陀擊來,陡然心寒,他千算萬算,算準這招擊出定能傷了張須陀,沒有想到張須陀並不躲避,出招就是兩敗俱傷,這樣實在並非高手所爲。

暗叫不好,知道張須陀早就舍卻性命於不顧,自己這樣純粹送死,李密卻是不及變招,只是加勁出拳,重重擊在張須陀胸口。張須陀卻是一掌急拍在李密胸口,李密倒飛出去,落地後,嘔血不起,張須陀胸口喀嚓聲響,都要深陷下去,可他空中僵凝,並未倒退。左手拂出,空中凌厲的刀光頓時化成兩截,反刺回去,穿透刺客的小腹。只是左右來敵的刀劍畢竟躲閃不過,一斬肩頭,一刺肋下。

張須陀怒喝一聲,刀劍齊折,兩盜匪也是飛了出去,摔倒在地。一人胳膊好似已斷。不能擡起,另外一人也是嘔血不已。卻是強挺直腰板。

張須陀落到地上,也是一個踉蹌,噴出一口鮮血。他向來沉如山嶽,這次身受重傷,看起來風都能夠吹倒。

五人出招極爲慘烈,轉瞬分開,都是受傷頗重。

斷刀嵌在張須陀的肩頭,斷劍已經透過他的肋下,胸口凹陷,若是旁人,早就斃命,可張須陀還是凝立在那裡。冷望李密。

刀劍或許還不斃命,可李密這拳實在沛然難擋,讓張須陀身負重傷,可看李密地樣子,說不定隨時會死。

衆盜匪猶豫,卻是不敢上前,見到張須陀雖然受傷,可卻如發怒地雄獅一般,

李密眼珠一轉,突然大叫道:“張須陀已經重傷。再無動手之力,殺之天下聞名!”

一人陡然從旁竄出,長槍戳來,正是彭孝才。

他顯然看出便宜,知道殺張須陀定會揚名天下。說不定還能混上寨主噹噹。

沒有想到張須陀只是一伸手。就是抓住了他的長槍。彭孝才心膽俱寒,頭腦發熱後轉瞬冰涼。顧不得奪槍,翻身滾倒,張須陀低喝一聲,肩頭斷刀躍起,伸手揮出。斷刀帶血急割,飛起一個好大地頭顱,彭孝才死!

鮮血噴涌,衆人驚懼退後,王伯當終於氣喘吁吁地追到,可身後早是空無一人,刀斧手見到張須陀受傷地獅子般,早忘記了黃金百兩,受傷地獅子最是嗜血,非人能敵。

張須陀手中握着長矛,緩緩上前一步,堅定沉穩,身上嘴角都是在流血,卻是全然不顧。

李密卻是不能起身,還在吐血,彷彿五臟六腑都已寸裂,王伯當擋在李密地身前,大呼道:“先生快走。”

近萬賊兵都被張須陀所攝,竟無人上前營救,李密艱難的笑道:“張須陀,你不能殺我。”

“哦?”張須陀凝望李密,“給我個理由!”

“你回頭看看後面。”李密笑的詭異。

張須陀緩緩回頭,就看到了被五花大綁地秦叔寶,房玄藻操刀放在秦叔寶地脖頸之上,神色冷峻。

秦叔寶只是垂頭,滿臉的羞愧,李密又道:“殺了我,秦叔寶必死。”

“放了秦叔寶,我不殺你。”張須陀輕聲道。

李密居然毫不猶豫,“好,放了秦叔寶,我信張將軍一諾千金。”

房玄藻聽從吩咐,令人推秦叔寶過來,秦叔寶滿面羞愧,不能擡頭,低聲道:“叔寶有負將軍所託,罪該萬死。”

張須陀伸手去解秦叔寶身上的繩索,良久纔開,也不說話,緩緩轉身面對李密,淡然道“還不知道這三位高手高姓大名?”

兩個盜匪一手大腿長,一虎背熊腰,見到張須陀老而彌堅,不由也是升起欽佩之意,手大腿長之人沉聲道:“在下武邑蘇定方……”

他欲言又止,下面的豪言壯語不能出口,臉上有了愧疚,另外一人虎背熊腰,緩聲道:“在下青河劉黑闥,久聞張將軍天下第一高手,果然名不虛傳。”

臥倒在地使刀的壯漢說道:“蔡建德,無名小卒。”

張須陀嘴角溢血,嘆息道:“原來竇建德早和瓦崗私下來往,可笑老夫竟還不知。今日你等在此,正好一網打盡……”

蘇定方劉黑闥大驚,二人被張須陀擊飛,如今勉強站起,疲憊欲死,哪裡想到張須陀還有出手之力,李密顫聲道:“張須陀,你不守諾言?”

張須陀跨前一步,譏誚笑道:“和你們何須守諾。”他只是跨出一步,再不前行,李密眼中陡然閃過喜意,轉瞬愕然。張須陀等待良久,這才沉聲問道:“叔寶,爲什麼不刺?”

一把利刃離張須陀腰間不過數寸距離,另一端卻是握在秦叔寶之手!

大海寺前早就靜下來,盜匪遠遠地散着,任憑几人廝殺,並不上前。

翟讓早就躲地遠遠,心道李密死活不關自己鳥事,保全自己性命纔是最爲重要。

張須陀如同下山猛虎般,萬人之中追殺李密,雄風着實讓所有人心驚,所有人都想着躲避在先。卻早就忘記。這時只要一哄而上,張須陀必死無疑。

張須陀上前要殺李密。秦叔寶拔出利刃要刺,刺殺的對象竟是他一直敬仰地張將軍!

瓦崗衆都是詫異,李密大喜。劉黑闥蘇定方等人愕然。

可利刃只是刺到張須陀身邊就已停住,並非張須陀以武功止住,而是秦叔寶並未刺下。

秦叔寶額頭汗水涔涔而下,聽到張須陀詢問,手上青筋暴起,可利刃如鑄在空中,紋絲不動。

張須陀終於緩緩地轉過身來,輕聲道:“我一直想着自己怎麼死,可卻從來沒有想到過會死在叔寶你的手上。”

秦叔寶手握利刃,咕咚跪倒。只是低頭,卻是鋼牙緊咬,不發一言。

“不過若死在你手上也好。”張須陀又笑了起來。

他自從進入賊匪亂軍之中,笑的時候就多了起來,他臉上素來愁苦之意甚濃,可臨近困境,反倒展顏的時候居多。

李密臉色陰晴不定,極力調息,可張須陀這一掌實在太重,存心要他性命。若非他勤練不休,武功卓絕,早就當場身死,可這刻疲憊不堪,手指頭都動不了一分。暗叫糟糕。心道先有張須陀,後有翟讓翟弘。自己危矣。自己千算萬算,卻是極可能爲他人做了嫁妝!

“張須陀就算死,也不能死於鼠輩豎子之手。”張須陀指着彭孝才的屍身道:“這等鼠輩趁人之危,老夫若是死在他手,不是天大地笑話?”

秦叔寶臉上滿是痛苦,只覺得張須陀每句都是罵在他地心中,也不多言,翻腕就刺,直刺自己的胸口!

一隻手搭在他地手腕之上,粗糙有如樹皮一般,秦叔寶卻覺得那手有如鐵箍般鉗住他的手,雙眸似火,擡頭叫道:“張將軍,我負你重託,再行刺於你,卑鄙小人一個,難道你連我自裁都不讓,定要親手取了我地性命?叔寶不仁不忠,再陷將軍不義,死後也是不得安寧!”

張須陀奪過他地利刃,微笑道:“我知道,你一定有不得已地苦衷,是不是?”

秦叔寶沉默良久,斷然搖頭道:“沒有!”

張須陀微愕,臉色煞白,已沒有了血色,他縱是鐵人,如今也是感覺不支,總想着有些不對,衝進匪盜中殺李密是個目的,直覺中卻覺得三將多半失陷,見到秦叔寶被擒,心中疑惑卻起,等到秦叔寶持刃刺來地那一刻,他早已察覺,那一刻心如刀絞,卻並不閃躲。見到秦叔寶終是沒有刺下,酸楚之心稍微緩和,他和手下三將多年征戰,出生入死,早把他們當作親生兒子一般,無論秦叔寶什麼理由,他都決定原諒,可他沒有想到秦叔寶竟然不講理由。

李密遠處冷聲道:“張須陀,你倒行逆施,衆叛親離,身爲朝廷走狗,殺義軍無數,讓天下人唾罵,只是這些理由,已經夠秦叔寶反你!”

秦叔寶卻是霍然擡頭,“將軍,並非如此,是我母親……”

他欲言又止,張須陀恍然,扭頭望向李密道:“蒲山公,你好手段,原來你早就設計對付我等,這才千里迢迢擒下叔寶地母親作爲要挾,逼秦叔寶不得不反?”

他說到這裡反倒笑起來,心中滿是淒涼,無論如何,這都算是個好理由。

李密冷哼一聲,臉色微變,蘇定方和劉黑闥見到秦叔寶行刺,心中本是起了鄙夷之心。暗想秦叔寶身爲張須陀副手,竟然刺殺將軍,實在是爲人太差,聽說是李密以秦叔寶地母親威脅,這才恍然,又覺得心中愧疚,有些不滿李密。張須陀豪氣干雲,二人早就心折,只是知道他武功太高,就算終四人之力也不見得奈何,這才定計偷襲,只是暗想大夥自詡俠義,如今偷襲都是羞慚,現在連捉人家母親威脅的事情都做地出,實在良心有愧。

“多半不止叔寶的母親,或許咬金的家人也在你們地算計之內,不然他何以不來?”張須陀有些失落,舉目四望,卻始終不見程咬金的蹤影。

他來此只求一個解釋,無論是何,都已經準備原諒三將,可內心中,卻還是想見三人一面。

李密臉沉如水,秦叔寶跪倒在地,臉上痛苦不堪。

張須陀雙眸終於有了淚痕,喃喃道:“可士信自幼沒有父母,他爲什麼要叛我?”

秦叔寶搖頭,“叔寶真的不知。”

李密臉上閃過古怪,也不吭聲。張須陀知道秦叔寶這時沒有必要欺騙自己,輕嘆一聲,“其實到現在,知或不知,都已經無關緊要,我兵敗如此,有何面目再見天子,問幾句,不過求個心安罷了。”

秦叔寶駭然擡頭,急聲道:“將軍切不可心灰意懶,叔寶知錯,不仁不義,不忠……如今多半不孝,叔寶一念之差,千古之恨,只求將軍再給叔寶個機會,我等重振旗鼓,勝負誰又可知?”

張須陀笑起來,“叔寶,這些並非你的錯,沒有你,一樣如此。你可曾記得,我和你說過,楚霸王烏江自刎,不過是意氣行事?若是過了江東,捲土重來,勝負猶未可知?”

秦叔寶冷汗直冒,已不能言,張須陀輕聲道:“可我今日才知道霸王當日不肯過江東之心,”他不望秦叔寶,只是環視大海寺周圍隋兵的斷臂殘肢,臉上滿是淒涼,“這些齊郡子弟跟我出生入死,只求保全家園,張須陀無能無力,心力憔悴,上愧天子,下負兵士,捲土重來又有何用?若能以性命換取……唉……楚霸王還有烏騅馬虞姬可念,可惜……”

他話音未落,雙手用力,矛杆利刃倒插而回,正中胸口心臟位置,秦叔寶只聽到噗噗兩響,擡頭望去,心魂皆冒,嗄聲叫道:“將軍……”

鮮血四溢,張須陀屹立不動,早已氣絕,可雙眸卻是望着遠方,臉上仍是愁苦,只是嘴角卻多了分譏誚的笑意。

爲自己,爲世人,抑或是爲這個所謂的天下!

三八三節 還擊一九八節 聲東擊西一五一節 藏甲三三七節 行刺三九六節 神醫背後三零二節 蒼生一百零一節 爭鋒四四零節 主動出擊二九四節 退避三舍一五八節 影子三一二節 謀門三九六節 神醫背後三八二節 臥底二六六節 南'徵'北戰五六十五節 是龍是蟲活着回來二八九節 士信六零七節 伊人憔悴三六五節 約法三章三八七節 橫行六零三節 馬踏遼東一九七節 戰千里五五五節 虛虛實實七十四節 調虎離山一五五節 酉時六百節 誰真誰假四七四節 四面開花二四一節 無上王五九四節 虛虛實實四零九節 無解十八節 蜜意長弓四二四節 賊老天五九八節 丈夫行事八十八節 智敵四百節 蠱毒五八八節 男兒本色四五四節 驚天騙局三四五節 鏖戰三九一節 崩潰二八九節 士信三六八節 將軍令五二三節 一波三折二十七節 驚馬一三十一節 秦叔寶和程咬金一五五節 酉時一六二節 水寒人暖一三八節 借殼四十二節 兄弟重聚二七二節 做戲四五五節 扶余二三零節 破寨上三九五節 心結五三八節 誰入地獄五八八節 男兒本色二四三節 有難三十五節 你算什麼東西四十五節 挑釁一五五節 酉時七十六節 弩箭五三五節 大對決六一二節 成王敗寇四零一節 伏擊五零四節 原來是他四四四節 再遇伊人四零七節 難題五八一節 干戈耀日四八一節 血淚一九九節 勤王三零二節 蒼生三七四節 貫通二五三節 情何以堪六零六節 變生肘腋五八九節 後院起火第3節 富甲天下三四零節 飛將軍五九六節 大獲全勝五三八節 誰入地獄五三九節 兩難五六零節 遼東三一六節 反攻三九二節 燕趙第10節 羅馬也是一種馬二十節 人歸你帶要帶好九十四節 柳暗花明一八九節 蹉跎二一九節 敲山震虎二六七節 英雄遲暮一四六節 梟雄四三四節 長樂三五九節 再戰一六二節 水寒人暖四八零節 不白之冤八十四節 你對我的好三六二節 樓觀三六二節 樓觀九十六節 泱泱大國的黑鍋五三七節 老謀深算二百零四節 真正的風塵三俠二三一節 破寨下五一二節 拼算三四七節 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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