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我也該是時候走了吧……這個大祁國的皇宮,已經圈禁了我太久……太久……”她睜着一對眼眸,似乎是在喃喃自語,又似乎是在對着漫天的閃爍的星子。
在此之後的後半夜當中,若溪一直盯着那雙細白修長的手指沒有亂動,似乎整整一個晚上都似乎這樣的一個姿態,不動,不說,不哭,不笑。生怕是錯過了那個人的一點動作似的不敢閉上眼睛一秒。
一直到了第二天清晨時分,若溪仍舊坐在這兒,安安靜靜的看着這裡的一切,銅壺已經落盡細沙,黃花梨的長條桌案上一對銀質的燈燭也已經落得乾淨,燭淚輕柔的貼在蠟燭的身上,宛如,兩道情人的眼淚。
鐫刻在愛的身體之上的痕跡。
寢殿的門被人推開,弦月和每天一樣提着早上給衛颯淨面用的熱水,這本來是笑笑的活兒,可是她不只是中了什麼邪,硬要將這活計拉攏到自己的身上來,若曦也不加以阻攔,似乎是因爲她也是個愛着衛颯的女人的關係吧。
她想要見見衛颯的心請,她也能理解。
只是,今天弦月再提着熱水進來的時候,若溪纔剛剛起身,她的一對眼睛紅紅的,似乎是熬了一夜的緣故,又似乎是哭過了的樣子,弦月看着她,呆了一呆,最終還是沒說出來什麼。兌好了熱水,絞了一條帕子放在了若溪的手上,每天這淨面的活還是若溪親自動手的。
可是,這一次,若溪卻沒有接過來那帕子,只是看了看那還冒着熱氣和水汽的帕子,又看了看弦月,弦月也看着她,雙手捧着帕子很安靜的和她對視。若溪似乎勾了勾脣角,露出了點微笑,她自己也奇怪,對着這個女人,她怎麼會笑得出來。
“弦月公主。”她一張口才發現自己的嗓子有些沙啞,吞了吞唾沫,算是潤了喉嚨才說,“從今天開始,這活兒我就交給你了。”她將她手上的那條帕子推了回去,放到了弦月的手上。弦月猛地一驚,似乎是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你……你說什麼?”
若溪抿了抿嘴角,“我說,這個活兒交給你了。”她說的很輕,卻很鄭重,臉上沒有一丁點的戲謔的意思。
“我不僅將這個擦臉淨身的活兒交給你,還要把他,也交給你。”她眉眼凝重,似乎交託的不是一個人,一件事那麼簡單,而是在交付自己的性命一樣的鄭重其事。
重的讓人擡不起頭來,重的讓人難以呼吸過來。
但是,她不在意,她只是在意這個女人能不能好好地照顧着這個行動和意識都全無的男人。這纔是她需要好好費一番心思去想去思考的事情。
弦月一驚吃驚道不行,她退後兩步,手中的毛巾掉在了地上,潔白的帕子在純黑的理石地面上露出淺淡如月光的倒影來,若溪看了它,將它撿起來放到盆子裡,“要是涼了就添些熱水,就是在夏日裡頭,殿下也是喜歡用熱水的。”
弦月根本不能反應過來這眼前發生的一切,她勉強讓自己的神情恢復正常一些,“你……將殿下交託給我麼?”
“是。”她鄭重的點頭,告訴她,自己是很認真的,並沒有要和她開玩笑的打算。
“可是我……”弦月後半句話沒有說出來,她知道自己是她的敵人,是她的情敵,對於這樣的一個對手的存在,不借着自己現在手中的權利將她剷除就已經是看在她西涼公主的面子上了,可是,這樣的一份優厚的待遇簡直可以說是從天而降的了。
若溪笑了下,有些漫不經心的味道,“你是怕自己照顧不好他,還是怕我是在試探你,藉此來將你剷除呢?”
弦月臉色頓時一變,審視着若溪臉上的神情,似乎是在研究這一番話到底是真是假。
“怎麼?你是擔心自己的能力還是覺得你……不能照顧好他?”若溪扶了扶耳邊的碎髮,發問。弦月深深地呼吸了幾口,“我從不懷疑自己的能力,我可以照顧好他,和你一樣的照顧他。”她能做到的,她都能。
聽見了這樣的一個答案,若溪反而輕笑了起來,並以爲她的話語裡頭有什麼不妥,若溪點了點頭,順手替衛颯掖了掖被角,“那就好。如此,我便將他託付給你了。”
弦月狐疑的看她,“你不是在和我開玩笑?你怎麼會?”她想問,她怎麼會捨得將衛颯拱手讓出?
若溪清冷的微笑着,看了看日頭已經升起來了的外頭,天空甚是明朗,似乎也像她此刻放下了一切的心情一樣的和風霽日。“這個你不需要知道,我好想沒有和你好到那個地步上,什麼事兒都要告訴你吧。”
弦月臉色乍變,她說的對,她剛剛險些忘記了,自己和她可是情敵啊!
“你說的對,你的確不必告訴我。”她兀自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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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一切都進行的很順利,上一次宋雲胡趕過來給衛颯做的是最後一次的金針毒血的功夫,剩下的時日裡,衛颯已經不需要她爲他而取心頭血了。這樣一來,她連最後的一點牽掛也不需要再保留了,自己和這裡的一切都已經了無牽掛了。
包袱收拾的很簡單,只有幾件應景的衣服,還有一條褐色的長披肩,她不知道自己會到哪裡去,會如何生活,但是,她的下意識裡知道,自己該是離開這裡,該是遠離這裡的一切紛爭和煩擾。
“白川師傅,弟子融嫣拜上。”她緩緩地提起筆,沾了墨水的毛筆遲遲不肯落下,筆端凝結起來千言萬語似乎都被僵硬在了筆管裡,不能盡情的流/瀉而出。抿了抿下脣,她還是寫了下去。
洋洋灑灑,勾勾畫畫,一張白色的帛已經被她寫滿。似乎有太多的話想要說,但是,她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對這個看着自己長大的男人坦言,自己已經怯懦。
她是一場在生命的角逐當中潰逃的敗兵,她受不了這樣的殘酷的事實,國家誰要復立就讓誰去做好了,她願意將鷂子那裡的隱藏的勢力也給他指揮使用,北冥和大祁國的恩怨誰願意去評說,就讓誰評說去好了,反正她也是個在史記當中殞命於皇宮業火之中的苦命公主,隨他們去說好了。衛颯他願意去和誰共同生活,相守一生,就讓她遂了心願好了。反正她和他是一對老天註定的仇敵,他們之間,只能存在着利用和被利用,不能讓彼此毫無芥蒂的相愛。
既然如此,她還有什麼好留戀,好牽掛的呢?
若溪將帛摺疊好,放在一隻信鴿的腿上,確定它沒有問題之後,就將它放飛。
這一鬆手,意味着什麼,這一離開,代表着什麼。若溪在清楚不過了,可是她不能不再這樣做了,因爲她的神經告訴她,她所能承受的一切,已經到達了極限。
衛颯……
弦月……
白川……
復國……
誰人要做什麼,都有他們自己的緣法,不可強求。
她也有她自己的想法,她要去馳騁於天地之間,縱馬遊街不行,也要瀟灑的在山川河流之中好好地走上一走。這樣纔不枉費了自己的一場人生。
包袱很輕,心情很輕,她整個人都好像是一朵漂浮在空中的雲彩,輕柔的,軟綿的,她覺得十分的舒服。
找了個藉口支開了笑笑,又在下午晚膳前的空檔去小廚房裡看了凝香,她們都有自己的忙碌,真好。
似乎什麼人都不需要她的操心。
真好。
掌燈時分,華燈初上,忘魂殿裡一片祥和和寧靜,和之前無有異樣。
背上挎着自己的小包袱,一身便裝的若溪站在衛颯的寢殿之外,手掌似乎是要去像往常一樣的去推開那扇雕刻着繁複花紋的木門,卻被什麼力量阻隔了一般,在半空之中生生停下。抽了回來。
“衛颯……”她在心裡默默的唸了一遍這個名字,一筆一劃的在心裡寫了一遍,似乎這裡的一切都化作了那些橫豎的筆畫,被深深地刻在了自己的腦海裡一樣。
無論如何,她想要記得這個男人。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她當離去。
她當無牽無掛。
可是爲什麼,離開他,卻讓她的心,痛的揪到了一起?
衛颯……
衛颯啊……
那詩一樣的男子,最終還是她命中註定的有緣無分的過路人。
默默地轉過身,聽小廚房裡笑笑和凝香鬧做一團,沒有人知道,在這個初夜,一個心思如灰的女人已經熄滅了心中那最後的一點火焰。
藉着月色,若溪終於如願以償的離開了這座呆了一年多的宮殿,被夜風一吹,這胸口裡空蕩蕩的,好不舒服,好不愜意!
她沒有高頭駿馬,卻有着一種快意恩仇的心境。
這已經足夠。
離開這裡,她又該去往何處呢?
杏林山是不想回去的,北冥的故國也在大祁國的版圖之下,也是不想去的,她琢磨了許久,也沒有想到一個定論,天色漸濃,她選擇在京郊的一處客棧之中打尖休息。
二樓的小客房之中,她隨意的將包袱枕在自己的枕頭底下,昏昏迷迷要入睡的光景,聽見外面一陣人生的嘈雜。她一咕嚕坐了起來,豎着耳朵聽,似乎是有人在吆喝着什麼。隱約還有官兵在喊話。
似乎是,舉報者,賞金千兩。
若溪笑了下,估計是朝廷又跑了什麼要犯,所以下了懸賞令來懸賞了。他沒在意,繼續躺下睡覺。結果窗板上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有人在低聲說話。
“沒錯,小的看的清清楚楚,的確是一個孤身的女子。容貌一般,一個人,帶了小包袱上路。很可疑,嗯,是,小的明白。”
若溪眨了眨眼睛,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裝束,好像有點懂了,合着外面這懸賞捉拿的人,正是自己啊!
容貌一般?
她聽着外面的腳步聲音越來越近,忽然計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