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的最後,是那被鮮血染紅的天空,還有她自己臉上一臉的冰冷的水滴,不知是雨,還是她的淚。
後面的事情,若溪記得不大清楚,她眼前只剩下大片大片的血霧,整個人都似乎被吞噬在裡賣弄。
腦子裡有無數個嘈雜的聲音,吵得額頭生疼,像是要炸開。
不過最後一切都歸於死寂。
她像脫繮的箭,瞬間射了出去。
有侍衛橫着擋了一下她的劍,但是奈何他動作快決,被她一刀砍了。二一個向前衝了過來,亦是被她砍了。到了第三個上,是一個穿着白色衣袍的男人,很瘦,很高,很乾淨的樣子,只是他的衣服上面已經漸染到了大片的紅色,那是獻血的痕跡。他斜着用自己的佩劍來橫檔了一下若溪的刀,讓他沒有想到的是,憑他這樣的功力竟然也沒能攬住她。若溪在人羣之中殺出一個重圍,一彎腰拉起來衛颯,額頭頂着他的,說的很認真,“是我不好,是我不對,衛颯你醒過來罵我吧。”
弦月一看,便紅了眼,爭着要過來抓她,若溪將手中的刀一揮,橫着平平的掃了出去,她此時已經殺紅了眼睛,管他是誰,是公主還是殿下,只要能靠近她的身旁的人,都要殺掉,因爲沒有人能夠將他的衛颯搶走。
他活着的時候已經失去了一個機會,而她現在,更不能……再讓他離開自己。
一種錯,只能錯一處,不能錯上加錯。
她一手攬着衛颯,奈何衛颯的身量又長又高,還很重,她第一次知道這個男人竟然這麼的高大和沉重,比一個生命還要來的沉重,她就那麼抱着他,不管自己的空門暴露在別人的眼前。
那些侍衛有的已經不是在前進,而是在後退。
甚至有人看着她可憐巴巴的說,“王妃,放下殿下吧,他已經不行了。”
若溪倔強的搖頭,用刀指着那個人說,“你胡說,衛颯還活着,他還好好的。”
侍衛們痛心疾首的用刀橫着,護衛着自己的身體,卻也在勸告她,“王妃,殿下真的不行了。”
若溪只是一個勁兒的搖頭,卻也沒有了剛纔那麼瘋狂的舉動,她已經不再想要殺人,只是,她不允許有人過來搶走她的衛颯。
一個侍衛上前兩步,“王妃,請不要讓我們爲難,您這樣,只怕陛下會治罪的。”
“他治我的罪?還是治這個女人的罪!”若溪用刀一指那個弦月公主,說,“你們都看到了麼?如果不是她嫁過來,我的衛颯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再也沒有聽見過比這更要尖銳的詰問。
那些侍衛們也是個個強忍着淚水,他們是隨着衛颯一起的親衛軍,親眼看見這個仁和的三皇子殿下就這樣歸天了,他們也都是心有不甘。
若溪紅着一雙眼,把手裡的刀抓的咯咯的響,牙齒也咯咯的響,如果不是她非要自己手裡的酒,衛颯怎麼會死!可是……如果不是她自己再酒裡面下了毒的話,衛颯就是喝了又有什麼關係!
他身上的血將她的半個身子染透了,毫無表情的臉,一半紅,一半白。
她居然一滴眼淚也沒有掉。
聞訊趕來的白江心中悚然,握劍的手猶豫了一下,不只是馬上將她制住還是乾脆將她放走。
周圍的兵卒們越來越多,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別讓別人搶走殿下的遺體!”這些人就蜂擁而來,將衛颯和若溪牢牢地圍在當中。
一個親衛走上前,隔着人羣對着若溪說,“王妃,請您放開殿下吧。您這樣下去,大家……都會很心痛的。”衛颯和若溪的感情很好,這一點,他們都是有目共睹的,因爲挨着她最近的那個白色衣衫的管家白江的猶豫,而沒有讓若溪成功的抱着他突圍。
腦袋後面不知道被誰敲了一下,那麼疼。若溪堅持着回頭看了一眼,卻沒有看到,她的眼睛早就被鮮血矇住了。紅通通的,什麼也看不真切。
暈倒之前,她的手牢牢地抓住了衛颯的手。手指相扣,他們像一張大網,牢牢的將他們二人籠罩。
誰也不能將他們分開了。
這樣……就可以了。
等到她醒過來的時候,眼前已經換了一副景象,是一個人坐在她的面前,不對,確切的說是坐在了他們的面前,因爲她的手上還拉着衛颯的一隻手。她感到很驚奇,因爲她以爲自己的這隻固執的手會被別人當做是礙事兒的東西給斬掉,但是索性還沒有。
她認得這個人,死也不會忘記這張面孔。
衛英!
她張了張乾裂的嘴脣,沒有說出話來,只是在喉嚨裡沙沙啞啞的發出了一點聲音。
“你醒了?”還是衛英發現了她的情況,端坐着朝這邊看過來,若溪不願去看他,她下意識的轉頭,看着身邊的人。
那是一張壞蛋臉有讓人顛倒衆生的迷亂的臉龐,那兩把小刷子密密實實的蓋在他的眼睛上,只是那對迴流轉着寶石一般的色彩的眼睛卻再也不會睜開。
衛颯……若溪看了他一會兒,伸出自己的另一隻手來撥開他的額頭上的碎髮,那些碎頭髮真礙事,沒有了寶焰的打理,它們都跑過來搗亂了,擋住了他的眼睛和好看的眉毛。
她很想讓自己把這張壞蛋臉多看上幾遍,最好是到死也不能忘記的那種。
衛英又重新開了口。
“我不想問你是誰,也不想知道你從哪裡來。”他用一個父親的口吻開了腔,“颯兒生前最喜歡的人,是你,他很寵你,我知道。他要立你做妃子,我也知道。但是我不知道,他竟然會爲了你去死。”他說着,到了最後一句眼睛裡忽然爆發出來讓人害怕的神采。若溪躺在牀上,眼睛呆呆的望着天花板。
他說,她聽。
就是這樣。
“白若溪,我的兒子爲了你而死。而你……確實也值得他如此。”衛英最後重重的嘆息了一聲。大概他也知道了那天若溪拼死不讓弦月觸碰衛颯的事情,他一直以爲女人的善妒是件很可怕的事情,但是他從來也沒有領教過,一個女人的嫉妒心竟然也可以得到讓別人這樣尊重的力量。
或許,這是真愛的力量。
半晌,房間裡只有空洞洞的煙霧升騰起來的味道。
“現在天氣炎熱,颯兒的屍身……我已經準備好了王陵。擇吉日來下葬。”衛英嘴角一陣抽搐,似乎是要咳嗽,卻最終沒有咳出來。
若溪繃着臉,沒有一絲的表情。
“你兒子他不會死。我不會讓他死的。我也不會看着他一個人去死。我有一個方法,我想要試試。”她終於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很低沉,像一個死去了很久的精靈發出來的聲音。
衛英笑了下,確實無奈和恐慌,用手託着自己的腦袋,“小姑娘,別任性,颯兒死了的確很讓人接受。但是……我……”
“讓我試試,可以麼?”她分明是在詢問,但是她的口吻確實那樣的不容置疑和反對。
衛英凝視着他們膠着在一起的雙手。
“好,”最後,衛英終於鬆了口。
若溪接着說,“我要兩個御醫來,要帶着銀針來。”她吩咐着,胸口雖然在起伏,身上的傷口雖然都在張着口,都在叫囂着,但是若溪卻趕不到一絲的疼痛,只是覺得自己的鼻子裡雖然有空氣,卻好像是什麼都吸不進去一樣的痛苦和窒息。
這種寂靜和重壓,幾乎要讓她死掉。
她翻了個身坐起來。看見外面早就等候的兩位御醫進來,招呼他們上前來。
“銀針消毒,準備了大碗麼?”她看了一眼擺上來的東西。低低的吩咐,御醫們看了一眼衛英,衛英默默的點頭,一夜之間,他頭上的髮絲似乎都變作了灰白色,他蒼老了很多。
若溪這個時候沒有心情和他說過去,或者是給自己的父王報仇,她現在所想的,只是要讓這個壞蛋臉的男人醒過來。
或者,活下去。
她試了幾種方法,都不能讓衛颯的脈搏起到一點的震動和改變。她放下最後一根針的時候,臉上已經在笑,將額頭貼在了衛颯的額頭上,“喂,你真的不想醒過來了麼?”
沒有人應答。
“這簪子倒是很襯你,來帶上給本王看看。”
“嗯嗯,不錯不錯,這玉墜兒就算是你和本王的定情信物。”
她的手指上還帶着他的寶藍色的方方的戒指,是他權位和地位的象徵。可是,如今這些都沒有了用處。
“生死向前山可穴。”她輕輕地吐出了這幾個字,臉上掛着輕鬆地笑。
若溪抹了一把臉,兩個御醫看着她神色發呆,滯重不明,心裡都覺得不妙,互相對了一個眼神兒就要出去稟告衛英。而若溪卻雙手一頓,將一把銀針都扎進了自己的胸口,兩個老邁蒼蒼的御醫連忙呼喊了出來。
“王妃!”
“王妃啊!”
這樣爲了情而忠貞的女子,讓他們這些老臣們不約而同的想到了另一個人。
已經故去了多年的衛英的夫人,衛颯的生母。
曾經她也是這樣一個瘋狂而爲愛執着的女子。可惜,她的丈夫卻沒有衛颯這樣的偉大。可以爲了他心愛的女人去死。
衛英眼中凝結的淚水終於在這一刻滑落,他佝僂着背,像是一夜老去了幾十歲,從椅子上費力的站了起來,對着外面的侍衛們說,“讓她好好休息,不要讓別人來打擾。”
“是,國主陛下,可是殿下的喪禮……”一個侍衛問道。
衛英揹負着雙手,站在徐徐關上的忘魂殿的大門前,幽幽回首,似乎在那寢宮之中的一對男女的身上,找到了曾經的某個人的影子。
“推遲下葬嗎,讓王妃和颯兒多……呆上一會兒吧。”
他驍勇了一輩子,卻也不過是個心軟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