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殭屍閨女

那四人一齊向曾天強瞪眼,雖不開口,卻大有“誰在說笑”之意,而山洞之中,卻傳來了那女子的聲音,道:“你們可別胡鬧,他是老殭屍的兒子,你們敢碰他,我也不敢!”

曾天強心中苦笑,暗忖:那“老殭屍”不知是什麼傢伙,自己今天,倒託了他的福了。只是不知那女子何以會以爲自己是什麼“老殭屍”的兒子?那四人聽了,也是一呆,面上堆下笑來。他們四人生得實在太怪異,不笑還好,一笑之下,更是令人慾嘔。只聽得他們道:“原來是殭屍老伯的公子,剛纔若有冒犯,莫怪,莫怪。”

曾天強這時,恨不得脅生雙翅,可以快些離開這裡,那裡還有心思和他們分辯自己是不是“殭屍老伯”的兒子?只是乾笑了數笑,轉身便走。

他才走出了丈許,還未曾出山谷,便突然聽得有一陣樂音,斷斷續續,自遠而近,迅速地傳了過來。

那陣樂音一起,他便聽得身後那四人“啊”地一聲,道:“師姐,師父他老人家來了。”接着,便是那女子的聲音。一聽到那聲音,便知那女子已經走出了山洞來,只聽得她道:“少廢話,還不跪迎他老人家?”

曾天強向後看去,只見那女子還站着未曾跪下……身子竟足有八尺上下高,十足是一枝竹竿一樣,曾天強心忖:他們這五人,巳是如此怪異,他們的師父不知是什麼樣的怪物了,還是快離去的好,他急急向外跨去。然而,他只跨出了幾步,樂音卻巳大作,那絲竹之聲,十分悅耳,令人一聽,便心焉嚮往之,想要不斷地聽下去。

樂音迅速移近,曾天強的身子,也在不知不覺中,停步不前。

轉瞬間,曾天強只覺得一股勁風,逼進了山谷來,四個白衣童子,各捧樂器,竟像是和在水面飄行一樣,飄了過來。

在四個白衣童子之後的,是一箇中等身材的白衣老者。曾天強向那白衣老者看去,只見他面目可親,笑容可掏,白眉、白髮、白鬚,看來竟像是神仙中人一樣,就是面色太以灰白了些。

那白衣老者一進,四個白衣童子,便分兩旁站幵,樂音也停了下來。

那四男一女,早已跪在地上,此際便連連叩頭,道:“弟子等迎師尊!”白衣老者捋髯微笑,樣子似十分得意,一拂袖,道:“行了!”他一面說,一面已向曾天強望來,曾天強一和他目光接觸,便猶如鬼推神擁一樣,不知不覺間,向前踏出了一步,道:“參見前輩。”

白衣老者一側頭,道:“你是……”

曾天強見問,心中不禁一呆,暗忖:莫非自己也自認是“天山北麓老殭屍的兒子”不成?他正在覺得難以回答間,那女子巳代答道:“師父,他是殭屍老伯的兒子。”

白衣老者“噢”地一聲,道:“原來是故人之子,令尊可好?”

曾天強知道自己的身份已被人誤會,他可知道,如今只憑着被人誤會的身份,方始可以脫身,是以並不更正,只是應道:“他老人家很好。”

白衣老者忽然嘆了一口氣,道:“他已經將你養育成人,當年所發心願巳了,事隔多年他自然知道令堂之死,和我是絕無關係的了?”

曾天強越聽越是莫名其妙,只是唯唯以應。白衣老者又連連嘆息,道:“你父親肯和我盡釋前嫌,那自然再好沒有,我這裡有一件東西,本是你父親所有的,你父親脾氣不好,這些年來,我也不敢去送還給他,如今遇到你,就由你轉交給他吧。”

曾天強心想,自己若是答應了他,少不免又要惹麻煩上身,因之忙道:“不,我看還是前輩自己交給他較好。”

白衣老者“呵呵”一笑,道:“我不見你已有二十年之久,託你做一件小事,你也不肯麼?”

曾天強又唯恐再推託下去,露出馬腳來,又惹人起疑,忙道:“晚輩不敢。”

那白衣老者伸手入懷,取出了一隻黑黑的盒子,那盒子只不過手掌大小,寸半來厚,也看不出是什麼質地所制的。

曾天強望着那隻盒子,心中莫名其妙,面上的神色,自然也一片茫然。白衣老者巳伸手將盒遞了過來,可是一看到曾天強面上的神色,心中不禁陸地起疑。

只見他忽然一縮手,曾天強本來已伸手過去,準備去接這隻盒子,卻未曾料到白衣老者會突然縮手,他一抓之下,抓了一個空,心中大是愕然。

白衣老者縮回手來之後,雙目直視曾天強,曾天強給他看得心中發毛,手足無措。

白衣老者望了曾天強半晌,才緩緩地道:“這隻盒子的來歷,你可知道麼?”

曾天強聽了,心中暗暗叫苦,這隻黑盒子,究竟是什麼東西,他絕不知道,如何說得出來歷來?他只得道:“我不知道。”

白衣老者兩道銀眉,陡地一揚,道:“難道殭屍老兄,竟然未向你提起過麼?”

曾天強搖了搖頭,道:“沒有,從來也沒有。”

白衣老者“呵哈”一笑,道:“那想必是他怕你知道了,不知輕重,來找我算賬,是以才隱瞞不提的。唉,我與他是多年生死之交,卻不料因爲誤會而反目,這盒子一到,誤會自可冰釋的了!”

曾天強根本不知道那白衣老者在胡謅些什麼,他也不敢反駁,只是含糊以應,白衣老者又將那隻盒子遞了過來,曾天強這次,總算接住了。

曾天強當着白衣老者的面,將之鄭重放入了懷中,向白衣老者行了一禮,道:“晚輩告退。”

白衣老者道:“不必多禮。”

曾天強倒退着身子,向外慢慢地走去,到了谷口,才一個轉身,還不敢疾奔,唯恐給人看出破綻來,直到轉過了山谷,才向前疾奔而出。奔出了裡許,在一道小溪旁邊,停了下來,心中好生得意,因爲剛纔的情形,可稱兇險之極,他深慶自己應付得宜,隨機應變,總算過了這一個難關。

他心中只覺得自己不但武功過得去,人也可以稱得上機靈之至,不禁洋洋自得起來。

他摸了摸懷中的那隻盒子,心想這盒中所放的,只怕是什麼武林至寶,也說不定。那一定是這白衣老者早年從那個“殭屍老兄”手中搶過去的,所以兩人才生出誤會,如今白衣老者要將之還給“殭屍老兄”,卻誤落在自己的手中,可謂是飛來之物。

他想到了這裡,更是得意,便將那隻盒子,取了出來,翻來覆去,看了半晌。

只見那盒子嚴絲合縫,竟不知如何開啓。而的質地又非金非玉,一望而知,不是凡品。在盒子的一面,刻着“天山東南,通行無阻”八個篆字。

曾天強看到了這八個字,心中暗忖:好大的口氣,天山東南便是整個中原,甚至蠻荒,也可以稱之爲天山東南,那等於說天下無阻了。

他看了一會兒,又將盒子放好,心想那救了自己的少女,不知已躲到什麼地方去了,只怕多半是找她不到的了。他帶着悵惘的心情,急急向前趕路,要趕到曾家堡去,看看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重大的變故沒有。

一連幾天,他連換了好幾匹牲口,每一匹牲口,都是奔到了筋疲力盡,這才棄而不用的。到了第七天早上,他在湘南連綿不絕的山脈趕路,離曾家堡巳經只有一天半的路程了,那條在山中的道路,本來是直通曾家堡的,道上的行人,本就不多,這時,道上倏無一人,曾天強在道上策略飛馳,去勢更快。可是他騎的乃是劣馬,絕不能與“玉蹄金盞”相提並論,山路崎嶇,顛簸不巳,突然之間,馬身一側,曾天強幾乎跌了下來,他雖然連忙勒緊繮繩,可是放在懷中的那隻盒子,卻“啪”地一聲,跌了下來。

曾天強“哼”地一聲,在馬上一俯身,伸手便去拾那隻盒子,可是他手才一伸出去,便聽得有人“哈”地一笑,道:“久違了!”接着,“撲”地一聲。

一圍污泥直飛了過來,竟恰好蓋在那隻盒子之上,將盒子埋在泥中。曾天強一縮手,坐直了身子。

這時候,在他的身旁,並無人影,可是他不假思索,便大聲道:“朋友,你向我說是武林前輩,誇言自己的武功,如何如何高強,又要我到華山狗峰去,說是我到了那裡,自有絕好的機緣,原來是一派胡言,反倒失了寶馬,受”他本來還想說“受了重傷的”,但是他立即想到,那乃是大失面子之事,怎要講出來,所以才突然住了口,頓了一頓,又道:“哼,我看你多半是偷了我的寶馬,又將它害死的人!”

曾天強一面說,左首的林中,笑聲一直不絕。

等到曾天強講完,那林子之中,鵝行鴨步,走出了一個人來。其人頭戴四方巾,身穿青布衣,手持大摺扇,腳下卻蹬着一雙芒鞋,僧不僧,道不道,商不商,仕不仕,嬉皮笑臉,油腔滑調直來到了曾天強的面前。

那人一現身,曾天強更是惱怒,道:“你胡言亂語,如今還有面來見我麼?”

那人“嘻嘻”、“哈哈”,笑聲不絕,眼看他踢踢趿趿,一直走到了曾天強的面前,手中的大摺扇一伸,那人的身子並不高,而曾天強則俊俏挺拔,這時又坐在馬背之上,照理說那人摺扇向上一伸來,是萬萬碰不到曾天強的臉部的,因之曾天強也根本未加防範。可是,就在那人摺扇一伸間,扇尖竟重重按到了曾天強的鼻尖子之上,按得曾天強鼻子又酸又痛,雙目之中,不由自主,淌下了淚來。

那人手一縮,“啊哈”一聲,道:“喂,你那麼大個兒了,哭什麼?不怕醜麼?”

曾天強這時,當真啼笑皆非,他和那人第一次見面,是在鄂北武林大豪,鐵膽神鷹高力的高家莊上。

曾天強悄悄騎了他父親的寶馬“玉蹄金盞”出外,一路之上,大受照應,鐵膽神鷹高力也是認出了這匹寶馬,知道了他的身份,纔將他當着莊上貴賓的。

這鐵膽神鷹髙力,乃是湖南、湖北兩者,七十二家鏢局的總鏢頭,一生過的是刀頭上舐血的日子,已經七十開外,德高望重,武林中人經過高家莊,莫不去拜見高力,是以高家莊聚賢堂中,燈火徹夜不滅,高朋終年不絕。

在高家莊上來往的,全是武林豪客,曾天強本來算不上什麼,但是他卻是武林四神禽之一,鐵雕曾重的兒子,人家看在他父親的面上,少不免說上幾句好話,曾天強大是飄飄然。

他就是那高家莊上識得那個嬉皮笑臉的人的,那時,當鐵膽神鷹介紹曾天強的身份之際,人人皆欠身爲禮,唯有那人,卻高居上坐,翹起雙腳,一副愛理不理的神氣,十分傲然。

曾天強當時便曾向高力詢問其人是誰,可是鐵膽神鷹高力卻是含糊其詞,敷衍了過去,並不回答。

曾天強當時,乃是低聲相詢的,離得那人甚遠,而且聚賢堂中,高談闊論,人聲嘈雜。可是他問高力的問題,竟然被那人聽到,那人來到了曾天強的面前。

那人自稱是武林異人,又說曾天強的根骨極好,若是能到華山天狗峰去一行,則定然有意想不到的際遇云云。

曾天強本待不相信他的話,但是見他在聚賢堂中高踞首座,目中無人的情形,想來他總是在武林中大有地位之人,是以抨然心動,向華山而去的。

卻不料他華山之行,非但沒有任何際遇,反倒失了寶馬,受了重傷,幾乎歸不得!

這時候,曾天強一見到那人,已大是有氣,自然待要狠狠地發作,但是卻偏偏一上來便被那人以扇子在鼻子上按了一下,眼淚迸流,竟一句話也講不出來,反而被人出言調侃。

曾天強手一按,翻身下馬,大聲道:“你究竟是什麼人?何以胡言亂語戲弄我?哼哼,你累我失了寶馬,快隨我回去見我父親!”

曾天強越是近家,便越是耽心如何向父親交待失馬一事,所以他便要拖那人一起回曾家堡去,那麼自己的過失,便可以減輕些了。

那人嘻嘻一張闊口,道:“你那匹玉蹄金盞的馬兒,被人偷去了麼?這偷馬的人可算得識貨,有眼光,好了得,是一條漢子!”

曾天強聽得他忽然大讚馬賊,不禁更是哭笑不得。而同時,他有心中,疑惑頓生,踏前一步,喝道:“馬兒可是你偷來殺死的麼?”

那人“啊”地一聲,道:“原來這匹馬兒竟被人殺死了麼?那馬總算也小有名頭,下手殺馬的人膽色更是非同小可,算得是一個英雄!”

曾天強怒道:“放屁!”

那人“啪”地打開了扇子,連扇了幾下,道:“嗯,臭得很,臭得很!”曾天強更怒,道:“你說的話,句句是虛,這纔是臭不可聞!”

那人側着頭,道:“我怎地句句是虛,你見了鬼邪耶?”

曾天強道:“你說我到了華山天狗峰,便會有出人意表的際遇,如今我一無所獲,這卻不是放屁?”

那人“噢”地一聲,道:“原來你已經到過華山天狗峰了?”

曾天強道:“我……”

他只講了一個字,但沒有法子再向下講去!因爲,他雖然曾到過華山,但是卻發生了一連串的波折,再加上山洪暴發,山路不通,他連天狗峰是什麼樣子的,不要說到達了。

那人輕描淡寫的一句反問,便將他所有要責難的話,都逼了回去!

他呆了一呆,纔不好意思地道:“這天狗峰,我沒有上去。”

那人“啊”的一聲,拍膝頓足,嘆聲不絕,道:“可惜啊可惜,我算好的日子,天狗峰上,萬年玉芝,千年朱果,七色仙草,恰好同時成熟,你若是趕到,正好一起將而服之,如果你服了這三種物事的話,那麼你是天下無敵了,什麼一兇,二佛,三劍,四禽,全要給你踏在腳下!”

曾天強聽了,不禁呆了半晌,心中懊喪不絕。但是他終究不是蠢人,那人的話,雖能使他在片刻之間呆若木雞,但不消片刻,他便立時想到,天下哪有這樣的事情?若是有這樣的事情,就算別的人絕不知道,那人何以自己竟不去?那人分明是自始至終,都在將自己打趣!

曾天強一想及,不禁氣往上衝,手中的馬鞭,疾揚了起來,大喝道:“快滾!”

那人兀立不動,道:“這條路可不是你們姓曾的,我爲什麼不能站?”曾天強揚起的馬鞭,陡地壓了下去。

在他揮鞭下擊之際,覷得十分真切,而那人也絕不像有移動之意,曾天強只當這一鞭一定可以抽中那人,以泄被捉弄之怒的了。

卻不知他這裡一鞭“霍”地揮了下去,本來分明是可以擊中那人肩頭的,但等到了擊下去時,鞭梢卻只是在那人肩前寸許處掠過,連衣服都不曾沾到。

曾天強一怔,還想發第二鞭之際,只聽得一陣“叮叮”之聲,自遠而近,迅速地傳了過來。曾天強轉頭看去,只見兩個人,各大自握着黑沉沉的鐵柺,向前迅速地奔來。

兩人中的一個,背上掛上着一個長條形的布卷,看來布內像是裹着一柄長劍。

那兩人的來勢雖快,但是在走之際,卻不斷以鐵柺點地,發出清脆的聲音來,看情形,他們兩人,竟全是瞎子。

這條大路乃是直通曾家堡而去的,鐵雕曾重在武林之中極具威望,三山五嶽的人馬,本就來往不絕,曾天強以前雖未曾見過這兩個瞎子,倒也並不覺得奇怪,他只是望了一眼,又轉回頭來,準備對付那人。但也就在那一剎,那兩個瞎子,已經到了近前,鐵柺“叮”的一聲,點到了地上之後,突然凝止,身形也呆不立不動。

只見他倒翻着白茫茫的眼睛,齊聲道:“盲眼人問一聲路,兩位客官方便則個。”

曾天強聽了,心中便自一凜,暗忖:這兩個人是瞎子,那是絕不可能假扮的事,而自他們的鐵柺點地的聲音傳來之後,自己和那人絕未出過聲,他們知道有人,已是出奇,何以一開口,便知道是兩個人?

他正待開口,但那人卻巳搶着道:“兩位只管問!”

那兩個瞎子轉過頭來,對着那人,卻又好半晌不開口,只是面對着那人發怔,過了許久,才聽得他們兩人道:“閣下的聲音,耳熟得很啊!”

那人“嘻嘻”一笑,道:“是麼?咱們可能是老相識,也說不定。”

那兩個瞎子雙眉緊蹙,那顯是他們對那人的聲音,感到十分耳熟,但是一時之間卻又想不起那人是什麼人來,因之在苦苦思索。

也就在這時,只聽得一陣馬蹄聲,傳了過來。那一陣馬蹄聲,急而不密,均勻有致,一聽蹄聲,便知道是一匹難得的好馬。

那兩個瞎子,本來揚着頭,看來是準備講話的,可是一聽到這陣馬蹄聲,面色便自一亮,立時鐵柺一點,向後退了開去,退到了路旁,方始站定。

曾天強正在愕然間,蹄聲已自遠而近,只覺一匹身高腿長,須密尾散的大宛名馬,已快步向前馳來。那馬全身胭脂,在日光之下,隱泛紅光,好看之極。面馬上卻配上了一隻白玉馬鞍,便顯得那匹馬,神駭無比,非同凡響。

曾天強一見這匹馬,心中便不禁陡地一動。

曾天強暗忖:自己失了“玉蹄金盞”,看來這匹馬絕不在“玉蹄金盞”之下,若是得了這匹馬,那麼父親怕不會來責怪自己的了。

他只顧得看馬,卻不顧及去看馬上騎的是什麼人,正在他出神間,已聽得一個少女聲音道:“喂,往曾家堡,可是由這條路去的麼?聽說曾家堡中,羣雄常聚,何以路上冷清清地,一個人也不見?”

曾天強一聽得有人講話,擡起頭來,他這纔看到,騎在那匹馬上的,乃是一個千嬌百媚的少女。那少女至多不過十八九歲年紀,一身嬌黃色的衣衫,更衫得她眉目如畫,美麗之極。

曾天強望了她一眼,便不由自主,心頭亂跳了起來,忙道:“是,由此直出曾家堡,不知姑娘到曾家堡去,有什麼事?”

那少女“咭”地一笑,道:“這些日子,只聽得人人都說鐵雕曾重該死,我想去看一看,這老兒是不是真的死有餘辜。”

曾天強實是做夢也未曾想到,從那麼美麗的一個少女口中,竟會講出這樣強兇霸道的話來,一時之間,他不禁呆住了出不得聲。

曾天強不出聲,那嬉皮笑臉的人卻又“哈哈”一笑,道:“喂,你問人家到曾家堡去幹什麼,人家巳告訴你了,你是曾家堡少堡主,怎地不回答人家啊!”

曾天強給那人一逼,更是尷尬難言,那少女在馬上,卻向曾天強嫣然一笑,道:“原來你就是鐵雕曾重的兒子啊,聽說你父親養的幾隻大雕,十分好玩,若是你父親真的該死,死了之後,你可肯將那幾只大雕,送了給我養?”

曾天強瞪大着眼,哭笑不得。他一生之中,可以說從來未曾遇到過如此難答的問題過。而偏偏對方又是一個如此美麗的少女,令得他想破口大罵,也在所不許,只得乾瞪眼兒。

那人卻以扇擊掌,道:“哎啊,曾重一死,那幾只大雕,當然傳給了他的兒子,小姑娘,你現在向曾少堡索取,那當真是未雨綢繆,心思慎密,深謀遠慮,聰明之極!”

那少女聽了,心中歡喜,微微一笑,道:“這位大哥好說了。”

曾天強心中更是又怒又尷尬,他想要正式申訴幾句,可是也就在此際,那兩瞎子,突然向前走了過來,到了那少女身前,深深行了一禮,道:“參見白姑娘。”那少女“啊”地一聲,道:“瞎子大哥,你們也在這裡,那可好,你們可是已將鐵雕曾重殺死了麼?”

曾天強聽到此處,實是忍無可忍!

鐵雕曾重乃是他的父親,可是那少女一到,便說是到曾家堡不看看鐵雕曾重是不是該死,接着,又要他在父親死後,將那幾只鐵雕送給她玩,如今又公然問那兩個瞎子,是不是已殺了鐵雕曾重,可以說完全不將他放在眼中,曾天強的涵養功夫再好,那少女再美麗些,他也是難以忍得下去了。他一聲虎吼,道:“姑娘,家父不知有何得罪你的地方,你這樣希望他死?”

那少女面上,現出了驚訝的神色來,道:“我沒有希望他死啊,若是他不該死的話,我還會爲他說情哩,我看你……你……”

她講到此處,俏臉之上,突然一紅,才續道:“我看你很不錯,你父親也未必是該死的人。”

曾天強被那少女這樣一說,所有要衝口出了的話,不禁又一齊被堵了回去,那少女又問道:“瞎子大哥,難道你們已得手了麼?”

那兩個瞎子見問,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手中的鐵柺,在地上猛力一頓,道:“別提了,白姑娘,咱們吃虧在瞎了眼,竟殺錯了一個人,令尊可也來了麼?”

那少女道:“我爹麼?他就在我後面十來裡,看來也就可以趕到了,你們兩人,殺錯了一個什麼人啊?”

那兩個瞎子,面上現出十分痛苦的神色,又長欠了幾聲,其中一個啞聲道:“姑娘請看柄劍!”他一反手,將被在身上那狹長形的包裹,解了開來,抖開包布,露出一柄長劍來,雙手遞了上去。那少女伸手接過,一抖手,“錚”地一聲響,劍已出鞘,晶光四射,竟是一柄稀世寶劍。

那少女向劍身上略略一看,便“啊”地一聲,道:“這柄是追風寶劍,莫不是你們殺了追風劍客宋然麼?”那兩個瞎子道:“可不是麼?就是宋然!”

這時候,曾天強站在一邊,想要大聲發作,也是在所不能了。

眼前這幾個人,連那持大摺扇的人在內,究竟是什麼來歷,他一無所知,只知道這些人恐怕多半不懷着什麼好意。可是,瞎子和少女口中的追風劍客宋然,曾天強卻是知道的。宋然乃是個大俠,武功雖然不如他兄長九元劍客宋茫,但是俠名遠播,也是武林之中,第一流的劍術名家。

而如今,在那少女和兩個瞎子口中,提到了追風劍客宋然之死,似乎除了可惜將之殺了之外,別無駭然之意!由此可知他們的來頭,是何等之硬,曾天強的心中,反倒不免凜然。

那少女伸指向兩人拍了拍,道:“你們兩人,專門闖禍,如今可是想送我這柄寶劍,要我替你們擔待這件事麼?”

那兩個瞎子,竟連忙跪下,道:“白姑娘,要望你出力。”那少女不假思索,道:“你們起來,這算做什麼,那追風劍客宋然,就算是我殺的好了,你們沒有事了。”兩個瞎子大喜而起,道:“既有姑娘承擔,咱們自然放心了!”這些事,不但曾天強看得呆了,連那個嬉皮笑臉的人,臉上也沒有了笑容,顯見得心中奇怪到了極點。因爲這種事情,必然引起冤冤相報,而且宋然的兄長宋茫,乃是“三劍”之一,武功之高,衆所周知,尋常一等一的高手,遇到了這樣的事,只怕也只有遠遠避開,免得招到了嫌疑。可是那少女卻將這樣一件大事,承擔了下來。

若說那少女是天真未鑿,不通世事,那麼不通事務到了這一步,也就絕不是天真,而是白癡了。

若說那少女自信能以承擔得了這樣的一件大事,能有本領應付九元劍客宋茫的尋仇,一個花一樣的少女,會是九元劍客宋茫的敵手,那也是令人難以相信之事。

那麼,她便是仗着長輩的勢子了,可是她的長輩又是什麼人呢?

那嬉皮笑臉的人,和曾天強兩人,都不約而同,目不轉睛地望着那少女。那少女嫣然一笑,道:“曾少堡主,你望着這柄劍,可是想要麼?我送了給你吧!”

她一面說,一面當真將這柄追風寶劍,遞了過來,曾天強嚇得陡地一跳,連忙向後退去。

要知道那柄追風寶劍,雖是武林奇珍,削金斷玉的利器,但是在宋然已死,宋茫勢必要尋仇的情形之下,誰得了這柄寶劍,便可以是一個極大的禍根,曾天強如何敢以將之接在手中?

那少女見曾天強後退,輕輕一笑,道:“你怕什麼?我巳經認了是殺追風劍客的人,人家自然是來找我,不會來找你的。”

曾天強到了這時候,忍不住問道:“姑娘,你……是什麼人?”

那少女嘆了一口氣,道:“我姓白,叫白若蘭。”

曾天強將“白若蘭”三字,在心中唸了幾遍,心想這個名字,倒恰如其人,十分美麗。他正在想着,那少女柳眉輕顰,道:“可是說起我的來歷,那卻又不是十分好聽了,我是殭屍的女兒。”

白若蘭這句話一出口,那嬉皮笑臉的人,立時發出了“啊”地一聲,向後一閃,退出了丈許。白若蘭像十分不好意思,道:“可不是麼,我一說出來,就將那位大哥嚇走了。”

那人退出了丈許之後,身形凝立,道:“嚇還嚇我不走,但是卻嚇了我一跳,想不到老殭屍居然有你這樣天仙似的一個女兒,那正是海外奇譚!”

白若蘭抿嘴一笑,道:“這位大哥好說了。”

曾天強呆立着不動,他的腦袋中,翻來覆去,全是“殭屍”兩個字。

他自己曾被人糊里糊塗地認作是殭屍的兒子。而那麼美麗的一個少女,卻又自認是殭屍的女兒,那麼,“殭屍”究竟是什麼東西呢?

曾天強的腦中,亂成了一片,他心知這些問題,自己都是絕難以解決的,再和這些人打交道,只怕也有吃虧,佔不到便宜,不如先回到曾家堡,見到了父親之後,再作打算!

他心中主意一定,已向後連退出了三步。

正當他要一個轉身,向前疾馳而出之際,忽然想起,那白衣老者給自己的那隻鐵盒,因爲馬步顛簸,跌在地上,被一圍爛泥蓋住,還未曾拾起,這鐵盒可能大有用處,棄之可惜。所以,他又向前走出了兩步,將那圍爛泥扒開,取起了那隻鐵盒。

他這裡纔將鐵盒取在手中,便巳聽得白若蘭在馬上,“咦”地一聲,道:“曾少堡主,你手中是什麼東西?”曾天強忙道:“沒……沒有什麼。”

白若蘭道:“可能讓我看看麼?”

白若蘭語音俏軟動聽,她講的話,雖然絕無強迫之意,但似乎有一股令人不能不從的力量在內,曾天強不由自主的答道:“當然可以!”

他一面說,一面已將鐵盒,雙手遞了上去,白若蘭在馬上一俯身,伸手來接,兩人相隔得極近,曾天強在剎那之間,只覺得心頭亂跳,低下頭去,不敢直視白若蘭,只是看着白若蘭白玉也似的手指,將那隻鐵盒,接了過去,把玩了一會兒。

白若蘭一面玩那隻鐵盒,一面低聲問道:“這……盒子你是哪裡來的?”

這時候,曾天強的心中,狂跳莫名,連白若蘭的問話,他也未曾聽到,當然無從回答起。白若蘭連問了兩遍,聽不到曾天強的回答,也就不再問下去,纖手伸了過來,又將那隻盒子,交還給曾天強。

曾天強接過了盒子,仍是呆呆地站在白若蘭的面前,竟不知離去。

那嬉皮笑臉的人踏前一步,一把抓住了曾天強的肩頭,道:“我們該走了!”

不由分說,拉了曾天強便走,他足上的芒鞋,踢趿踢趿之聲不絕,轉眼之間,便已奔出了老遠。

曾天強回頭看去,只見白若蘭和那兩個瞎子,已經看不見了。

曾天強的心中,不禁悵然,道:“你將我拖來做什麼?”

那人滿面正色,道:“我不和你開玩笑了,我昔年曾受過你父親的好處,本來和你開玩笑,也絕無惡意,你們曾家堡大禍臨頭,這姓白的小姑娘,可能是你們曾家堡唯一的救星了。究竟她能不能救得了曾家堡,我也不敢斷言,但是除了她之外,其他人卻更不濟事,你快快回去,準備接待她,絕不能怠慢,我所能幫你們的,也只有這幾句話而巳。”

那人在講這幾句話的時候,絕不嬉皮笑臉,十分正經。可是他的話,卻使得曾天強反感之極。

曾天強乃是自傲之極,目空一切的人,當他聽得對方說什麼曾家堡大禍將臨之際,心中已然忍不住要反駁,再聽得那人說什麼唯有那少女是曾家堡的救星,他幾乎要哈哈大笑起來。

等那人講完之後,曾天強心想,那人多半是一個狂人,自己和他多纏無益,不如速速回去的好。

他忍住了笑聲,道:“再見了!”轉過身,便向前飛掠而出。當他掠出了老遠之後,還聽得那人的聲音,在耳際響起,道:“我與你說的話,絕非兒戲,你不可當作是耳邊風!”

曾天強聽到了那人的聲音,還只當那人隨後追了上來,心中不禁大是討厭。

可是,當他轉過頭去看時,在他的身後,卻又杳無一人。

曾天強呆了一呆,不知是什麼原因,他繼續向前奔去,一個時辰之後,只見道旁有好幾座石亭。那幾座石亭,乃是曾家堡所設,專爲迎接過往貴客的。

曾天強見那幾座石亭之中,竟一個人也沒,心中又是奇怪,一口氣又向前奔出,巳經來到了一條筆直,兩旁全是遮天合抱大樹的大道之上。

曾天強一上了那條大道,便大叫道:“喂,怎地一個人也不見?”

他叫了幾遍,一面叫,一面向前奔着,那條坦道只不過半里許,轉瞬便已奔完,只見眼前坦蕩蕩地,好大的一片石坪。

在石坪之後,乃是一堵高牆,牆頭上人影幢幢。

曾天強來到了牆腳下,只聽得牆上有人叫道:“是曾少堡主,是少堡主。”

接着,牆上一扇又重又厚的鐵門,軋軋連聲,巳經打了開來。

大鐵門開處,四個武裝漢子,一齊疾掠而出,只見他們,人人神色緊張,一到了曾天強的面前,便道:“少堡主,快進來,別叫敵人混了進來!”

曾天強正想叱他們大驚小怪之際,只聽得頭頂之上,傳來了數下雕鳴。

曾天強擡頭看去,只見在曾家堡的上空,四隻鋼翎森森的大雕,正在回來盤旋,那四隻大雕,兩翅橫展,足有兩丈許來長,正是曾家堡堡主所養的神鵰。

曾天強知道這四隻神鵰,極其通靈,如今盡在上空盤旋,當然是爲了加強巡邏,看敵人是否前來進犯了,這四隻神鵰,皮翎若鐵,動作迅疾,尋常的武林高手,當真還不堪一擊。如今四頭神鵰齊出,可見得局勢非常嚴重了。

曾天強一看之下,將要說的話,縮了回去,急急問道:“爹可在堡中麼?”

那四個大漢道:“堡主在,爲了少堡不在堡中,堡主日夜着急,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樣。”

曾天強一聽,大踏步地搶進了曾家堡去,那四名大漢立時跟了進來,那扇鐵門,又被重重地關上,曾天強一進了曾家堡,便向前飛奔而出。

而曾天強回來的信息,也早巳有人報了進去,曾天強只奔出了三五丈,尚未穿過圍牆之內地曠地,便聽得前面,突然響起了霹靂似的一聲斷喝,道:“畜牲,站住!”那一下斷喝聲,令得曾天強猛地一怔間,已覺勁風撲面,一條高大的人影,向他迎面壓了過來。

曾天強連忙向後退了幾步,只見那條人影,倏地在他面前站定,一身玄衣,滿面虯髯,雙眼之中,炯婀有神,一望而知是一個內功有極高修爲的高手,正是他的父親,鐵雕曾重!

曾天強見到父親滿面怒容,心中也不禁膽怯,叫道:“爹!”

曾重一聲怒喝,揚起手來,蒲扇也似大的手掌,發出了“呼”地一股勁風,便向曾天強的臉摑來,曾天強大吃一驚,心想這一掌若被摑中,自己還有命麼?但是出手的是他的父親,他卻又不敢躲避。

正在爲難間,突然聽得斜刺裡“嗤”地一聲響,一枚小石子激射而出,恰好射在曾重揚起來的手背的“尺澤穴”上,曾重的手背向下一垂,“啪”地一掌,只打在曾天強的肩頭之上。

而且,那一掌之力,也已經被那一枚小石子化去了大半。饒是如此,曾天強的身子也還“騰騰騰”地向後連退了三步,幾乎跌倒!如果剛纔那一掌被摑中臉上,實以難以想象了。

曾天強心中略鬆了一口氣,一面心中不禁大是奇怪,心想在曾家堡中,什麼人有那麼大的膽子,敢以這樣的手段來制止父親發怒。

他正在想着,已聽得一個陰森森的聲音,道:“曾兄,這便是你的不是了,在華山之中,咱們好不容易將他救活,你這一掌若是擊了上去,他自然是性命難保,我們的一番心血,豈不是白費了,我這枚小石子,你不會見怪吧!”

隨着那陰森森的聲音,一個白衣人,緩步轉過牆角,踱了出來,正是銀鵡白修竹,他的肩頭之上,停着那隻羽翎雪白的白鸚鵡。那白鸚鵡一見了曾天強,便側着頭“咕咕”地笑了起來,那白鸚鵡是畜牲,可是卻也笑得十分狡點,曾天強忍不住臉紅了起來。

白修竹才一現身,便又聽得張古古的聲音傳了過來,道:“白兄,你也不必打腫臉充胖子了,你當曾兄這一掌真捨得打上去麼?你又當你一枚小石子,便能消了他一擊之勢麼?他只不過是借你那一枚小石子收科而已,你得意什麼?”

張古古一面說,一面也踱了出來,白修竹怒道:“姓張的,不信你接我一枚小石子看看。”

張古古搖頭道:“那大可不必,若是你的本領高,大敵來臨時,你出多一些力便是了。”

白修竹“哼”地一聲,道:“諒你不敢。”張古古“咕咕”怪笑,道:“不敢就不敢,莫非我還來與你爭吵不成?”白修竹氣得乾瞪眼兒,卻是無法可施。

曾天強見父親的怒容未去,心中仍是十分驚惶,他紅着臉,向前行了兩步,向白修竹、張古古兩人行了一禮,道:“參見兩位前輩。”

張古古笑道:“罷了,罷了,你見了我們,紅起了臉做什麼?莫非是在那地洞之中,和小姑娘有了什麼事情麼?”曾天強聽得張古古忽然以地洞中養傷之際的事情來取笑自己,他想起在地洞中三日,連對方就是那個少女也不知道,臉上更是紅了起來。

他臉紅,只不過爲了自己未曾認出人家是誰來,覺得丟臉而已。可是張古古看到他臉紅,卻“嘻嘻哈哈”,笑之不已,弄得曾天強解釋也不是,尷尬之極。

白修竹踏前了一步,道:“小姑娘呢?她沒有和你一齊來麼?”

曾天強聽得白修竹這樣問自己,更是啼笑皆非,道:“我……我是一個人出地洞……一個人來的。我曾到過前輩住的地方去找她,但是卻另有幾個古怪之極的人在。”

曾天強答非所問,白修竹聽得直翻眼睛,莫名奇妙。

也就在這時,只聽得圍牆頭之上,衆人大叫了起來,叫道:“快停下,不然就亂箭齊射了。”

在衆人的叫喊聲中,只聽得一陣不急不慢的馬蹄聲,傳了過來。

那陣馬蹄聲,聽在曾天強的耳中,十分熟悉,鐵雕曾重揚首大聲喝道:“來的是什麼人?”牆頭上幾個大漢答道:“是一個小姑娘。”張古古道:“啊,莫非是白兄的徒兒到了?”

曾天強直到此際,才確實知道在地洞爲自己療傷的少女,果然是白修竹的女弟子。但是他卻知道,這是來的是白若蘭而不是白修竹的弟子。

只聽得白修竹尖聲道:“不會是她的。”而堡外則巳傳來了白若蘭的聲音,嬌脆悅耳,道:“喂,有客人來了,怎麼不開門啊?”

曾天強一聽得那悅耳動聽的聲音,又驚又喜。鐵雕曾重濃眉軒動,揚聲道:“尊駕何人,曾家堡將有要事,尊駕若無要務,還請離去!”

他這幾句話,以內力逼出,聲音宏亮,綿綿不絕,可以傳出老遠。

他這幾句話纔出口,便聽得圍牆之外,傳來一陣“咯咯”的輕笑聲,道:“剛纔說話的是什麼人?怎地打腫了臉來充胖子?曾家堡大禍臨頭,說什麼將有要事,可是貪好聽麼?”

這幾句話,一面說,一面笑,像是十分輕描淡寫一樣。可是當說到“曾家堡大禍臨頭”之際,白修竹、張古古、曾重三大高手,一齊變色。

曾重一呆之下,喝道:“然則尊駕何人,來此何意,是敵是友?”

牆外又是一陣咯咯笑聲,道:“我與曾家堡素無淵源,只不過識得曾少堡主,當然不是朋友,也不是敵人了。”

鐵雕曾重忙轉頭過來,低聲道:“畜牲,那小姑娘是什麼人?”

曾天強早就想開口,直到此際方有機會,忙道:“她叫白若蘭。”

曾重喝道:“混賬,她叫什麼,有什麼打緊?我問的是她的來歷。”

需知鐵雕曾重等人的武功極高,自然不會去怕一個小姑娘,怕只怕那小姑娘的身後,還有扎手的人物。是以小姑娘本身叫什麼名字,實是無關緊要,最要緊的是她的來歷如何,那纔好設法對付。

曾天強道:“她……自稱是什麼……殭屍的女兒。”

曾天強只當自己這一句話一出口,必然又要捱罵,卻不料曾重、白修竹、張古古三人,面色陡地一變,竟沒有人罵他。

這時候,圍牆之外,白若蘭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道:“緊關着門,也不能避禍,快讓我進來看看,在半空中飛的鳥兒,可就是江湖馳名的鐵雕麼?”白若蘭所講,她似乎是爲了好玩而來的。

鐵雕曾重沉聲道:“張兄、白兄,你們看如何?”

白修竹苦笑了一下,道:“我這位堂兄,久矣乎不在武林走動,如今他女兒既已來此,他自然也在附近了,不知他此來,是何用意?”

曾天強聽得白修竹說什麼“堂兄”,他心中莫名其妙,但白若蘭的父親來曾家堡,絕不是善意,他卻是可以知道的。因之他忙道:“他是來生事的。”曾重喝道:“你怎知道?”

曾天強不敢言語,這時又聽得白若蘭叫道:“你們再不開門,我可要回去了。”

曾天強忙又道:“爹,有一個人說,這……白姑娘是曾家堡的唯一救星,我們絕不能怠慢她的。”

曾重又問道:“是誰說的?”

曾天強道:“那人……唉……那人……”那個人形跡詭異,神情閃爍,究竟是什麼來歷,曾天強一無所知,而曾天強想起,被他嬉弄之處,還真有難言之隱,因之反反覆覆,講不下去。

曾重一頓足,叱道:“飯桶!”曾天強漲紅了臉,說不出話來。

白修竹道:“曾兄,請讓她進來,反正老殭屍若是來了,這道圍牆也是擋他不住的!”曾重點了點頭,喝道:“開門!”

立時有四名壯漢,奔了出來,將那扇大鐵門,緩緩地打了開,只見鐵門開處,一匹胭脂寶馬,直衝了進來,馬上騎着一個絕色少女,直到衆人面前,方始停了下來。

白若蘭一停下來,先向曾天強嫣然一笑,曾天強頓時覺得面紅耳熱,不知怎麼纔好。白若蘭又向曾重等三人一看,“啊”地一聲,道:“這白鸚鵡好玩,那貓頭鷹醜死了。看那麼一個東西幹嗎?誰是曾堡主啊?”

鐵雕曾重應聲道:“在下便是。”

白若蘭一側頭,道:“曾堡主,你看來倒也不像是壞人,就是這樣一蓬絡腮鬍子,看來駭人,將它剃去,就好看得多了!”

白若蘭這幾句話,說得曾重啼笑皆非。曾重滿面虯髯,自他二十畲歲時就是如此,江湖上人人皆知,曾重自己也最是喜歡這蓬虯髯,那幾乎巳成了他的標誌,如今白若蘭竟要他將之剃去!

他勉強一笑,道:“白姑娘說笑了。”

白若蘭“啊”地一聲,道:“曾堡主巳知我是誰了?”

曾重向白修竹一指,道:“這位白修竹洞主,乃是令尊的堂弟,白姑娘當向前參見。”

白若蘭向白修竹一看,突然,嘴一笑,“嗤”地一聲,像是曾重的話,十分可笑一樣。

白修竹不禁尷尬,乾咳了一聲,道:“令尊可好麼?”

白若蘭又咯咯地笑了起來,道:“原來你就是白修竹,我知道的,我爹曾說,他在世上別無親人,只有一個堂弟,叫作白修竹,只不過爹說,他這個堂弟十分不成材,在武學上一無是處,只喜歡養鳥兒,當真是前世不孝,今世養鳥的逆子,叫我在江湖上行走,就算見了他,也不必認他作長輩的!”

白若蘭的話講得十分快,咭咭咯咯,如行雲流水一樣,旁人連插言的機會也沒有。等她講完,白修竹已是氣得雙眼翻白!

倒只有曾天強在一旁聽了,心中暗喜,心想你白修竹已經說得上是口中缺德的人了,卻不料還有人比你更厲害得多。

白修竹一聲怪叫,道:“小丫頭膽敢出言無狀,我做堂叔的若不教訓教訓你也大失白家體面!”

他話一說完,倏地伸手,便向白若蘭抓去!

白修竹的武功極高,出手奇快,張古古和曾重兩人,想要阻止都來不及。但是也就在白修竹一伸手去之際,只聽得曾家堡的圍牆之上,突然傳來了難聽之極的一下笑聲。

那一下笑聲,發自曾家堡的牆頭之上,已足令人震驚,令得白修竹連忙停了動作,和張古古、曾重兩人,一齊擡頭,向上看去。

一看之下,三人的,心頭,盡皆大驚,鐵雕曾重更是啼笑皆非!

曾家堡的牆頭之上本來少說也有三十名壯漢,各持強弩弓箭,準備應付來犯敵人的。可是此際,這三十名壯漢,卻不是東倒西歪,便是呆若木雞,分明是全被人點中了穴道。而在牆頭上,多了一個又髙又瘦的人。

那人站在牆頭上,筆直的,像是一塊鐵板一樣。

只見他瘦骨嶙峋,膚如黃臘,面上絕無半絲肌肉,皮包骨頭,雙目深陷,白齒外露,再加上他筆直的身形,簡直就像是一具陳年的殭屍!

鐵雕曾重一見這等情形,心中不禁暗忖:叫了一聲慚愧,牆頭上的三數十人,盡皆着了道兒,那當然是來人的所爲了。而當來人的出手之際,自己竟一點也不知道,由此可知來人是武功之高,手法之快,已經到了何等樣的地步了。

曾重乾笑了幾聲,向牆頭上一拱手,道:“原來是白朋友到了,有失遠迎,請諒。”他在講那幾句話的時候,聲音大是乾澀,那自然是爲了對方纔一現身,曾家堡便丟了人之故。

要知道曾家堡在武林中的名頭極高,堡內高手雲集,一聽得將有人來曾家堡生事,在堡中的高手不待曾重吩咐,便人人自告奮勇,要出力禦敵。

這時,在圍牆之上守衛的三十來條大漢,也都是在兩湘薄有微名的武林中人。鐵雕曾重本來以爲,不論來人多麼厲害,曾家堡總可以擋得一陣的。卻不料此際,正主兒尚未來到,在神不知鬼不覺間敵人已倏然而來,曾家堡一上來就吃了這樣的一個大虧!他一開口之際,實是不能不語音乾澀。

那殭屍也似的人只是眼角向曾重翻了一眼,發出了“哼”地一聲,大有不屑理睬之意,一個轉身,目中綠幽幽的光芒,頓時大盛,罩定在白修竹的身上,冷冷地道:“修竹,我說你只知調弄禽鳥,沒有出息,也未曾說錯了你,若是你有一分做堂叔的資格,怎地會向侄女出手,你倒說說看?”

那人還站在牆上,白修竹少說也有三丈來遠,可是他綠幽幽的目光,卻像是兩道冷電一樣,在白修竹的身上掃來掃去,令得旁觀衆人,也不禁爲之心寒。白修竹的面上,更是一陣青,一陣白,難看之極,只是不住冷笑,一聲不出。

那殭屍也似的人已冷冷地道:“你啞了麼?”

他一面說,只見他的身子,向前側了側,那一側之下,他巳經離開了牆頭,整個人向下落了下來。若說他是向下躍下的話,那又不然,因爲他的身子仍然挺得筆直,一點也不見彎曲。

眼看他身子迅速降下,將要落地時,身子仍然筆也似直,倏忽之間,雙足點地,身子突然斜斜地彈了起來,一起即落,再落下地時,已到了白修竹的面前,身法之詭是無以復加!看得在一旁的曾天強,心驚肉跳,頭皮也麻。

那人一到了白修竹的面前,白修竹已向後退出了幾步,道:“老大,你來曾家堡做什麼?”

那人緩緩地轉過頭來,他在轉過頭來之際,頸骨也是僵直無比,在他轉過頭來之後,目光竟停在鐵雕曾重的身上,發出了“嘿嘿”兩下乾笑,道:“我向曾堡主借點東西用用。”鐵雕曾重面色陡變,道:“不知白朋友想借什麼?”

那人“咯咯咯”地直笑了起來,他一笑,白修竹的肩上的銀鵡和張古古身上的碧眼藍梟,也突然怪叫了起來,三種驚心動魄,難聽刺耳的聲音,混在一起,令得在一旁的曾天強只覺得天旋地轉,幾乎昏倒在地。

幸而那人笑了片刻,便自停了下來,道:“曾堡主,你這是明知故問了,若是問你借別的東西,又何必我萬里迢迢,自天山趕至此處?”

曾重的面色,更是灰敗,勉強引吭一笑道:“如此說來,閣下要借的,是曾某人項上人頭了?”

曾重這一句話出口之後,人人皆屏住了氣息,氣氛在沉靜之中,顯得十分緊張。也就在這時候,忽然聽得白若蘭“咭”地一笑,道:“曾堡主,你果然是老江湖了,一猜就着!”

曾重一聲冷笑,道:“這倒奇了,湘南曾家堡和天山妖屍白焦,雖然正邪有別,但向無糾纏,何以閣下要借曾某人項上人頭?”

剛纔,鐵雕曾重在詢問之際,語氣之中,似乎還十分忌憚。但這時他既然巳經知道了對方的來意,明知害怕也是無用,便索性豁了出去,他究竟是一生闖蕩江湖的好漢,一生之中,出生入死也不知有多少次了,這一豁了出去,從笑豪說,豪氣不減分毫。

曾天強一直不知道來的那人究竟是什麼身份,他只知那人是白修竹的堂兄,白若蘭的父親,多半外號是叫作“殭屍”,如此而巳。可是,這時他從父親口中聽到了,“天山妖屍白焦”五字,“啊”地一聲叫了出來,面上神色,也變得煞白。

本來,曠地之上的氣氛,已是十分緊張,天山妖屍白焦一到,三大高手神色已變,但曾天強年紀還輕,少不更事,以爲曾家堡的武功,天下欽仰,來人難惡,也不免要受挫的,所以他一直神色自如。

直到此際,他聽到了“天山妖屍白焦”六字,那實是不能不驚了。而且,他立即想到,自己在華山遇到的那個有四男一女五個弟子的笑臉老者,一定就是和天山妖屍齊名的雪山老魅了!

曾天強在那瞬時,也明白何以自己竟被雪山老魅的女弟子認作是“殭屍的兒子”,雪山老魅和天山妖屍,乃是至交,後來卻又鬧翻,近二十年不相來往,形同仇敵,自己將那女子當作是白修竹的弟子,是以所說的幾句話,聽來頗像是天山妖屍在譴責雪山老魅,而雪山老魅在和天山妖屍鬧翻之際,只怕白若蘭還未出世,所以雪山老魅等人只知天山妖屍有後,至於天山妖屍的後人,是男是女,那卻不知道了。

曾天強一想明白了這些,又立即想起他懷中的那隻盒子,那隻盒子是雪山老魅交給自己,要自己還給“父親”的,雪山老魅誤認自己是天山妖屍的兒子,如今無巧不巧,天山妖屍又在此處出現,即使是稀世奇珍,自己又怎會稀罕他?

曾天強一想及此,不等天山妖屍白焦回答,便大聲道:“天山妖屍,我這裡有一件東西是你的,你接住了!”他一手抓出了那隻盒子,用力向天山妖屍白焦,疾拋了過去!天山妖屍白焦仍然揹着對曾天強而立,曾天強的話,他像是根本未曾聽到一樣,更像是不知道曾天強已將一樣東西,向他拋了過來。

曾天強見天山妖屍不接,又大叫道:“這多半是雪山老魅給你的,你怎地不……”

他下面一個“要”字,尚未出口,眼看那隻盒子,已要擊中天山妖屍的背部了,可是就在此際,奇事陡生,令得曾天強難以向下講去,只見當那隻盒子,來到了天山老妖屍背部半尺許時,去勢突然略停了一停,幾乎是立即地,那盒子“刷”地向上升去,越過了天山妖屍的頭部,到了他的前面。

直到此際,天山妖屍才一擡手,將那隻盒子,接在手中。

那隻盒子何忽然從天山妖屍的背後,飛到了他的面前,在曾天強看來,當真是莫名其妙,但是曾重等三人卻全知道,那是天山妖屍的內力,自背部迸發,將那隻盒子硬託了上來之故。

尋常內功高的人,在舉手投足之間,內力洶涌,那也是常見,而剛纔天山妖屍身形兀立,分明一動也未曾動過,內力迸發,卻也巧妙如斯,這當真是匪夷所思,三人心中,盡皆感到了一絲寒意,以致令得曾重也不及去問曾天強,何以雪山老魅要他將這樣的一隻盒子交給天山妖屍白焦的了。

天山妖屍一接了這隻盒子在手,只見他五根又瘦又長的手指,在盒蓋之上,磨了一磨,“啪”地一聲,盒蓋打了開來,那盒子中有些什麼東西,一則由於盒蓋一開之後,又立即被天山妖屍關上,二則由於天山妖屍身形極高,他舉着盒子在看,旁人也難以看到盒中的情形。所以,那盒中有些什麼東西,竟沒有人看到。

曾天強看到自己打來打去打開的盒子,一到了天山妖屍手中,便立即被他打了開來,便知道那真的是天山妖屍的東西了。

他將那盒子還了出來,自覺對方雖厲害,可是自己卻也沒有將之放在心上,意氣更豪,大聲道:“天山妖屍,你隻身一人,想有來曾家堡生事,也未免太以不自量力了!”

曾天強話纔出口,曾重、白修竹、張古古三人,便齊聲喝道:“住口!”

三人齊喝“住口”,曾重的話中,更是充滿了恐怖之意,那是他怕天山妖屍立時出手對曾天強不利之故。曾天強呆了一呆,白若蘭“啊”地一聲,道:“曾少堡主,你好大的膽子啊!”

曾天強被三人一喝,剛纔的勇氣又縮了回去,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什麼纔好。而就在此際,天山妖屍白焦的身子突然一轉,巳經面對曾天強,鐵雕曾重一見天山妖屍轉身去,撮脣長嘯,嘯聲直升九霄,只聽得半空之中,傳來了幾下雕鳴之聲,和曾重的晡聲相呼應。

而曾重一面發出長晡聲,一面身形一矮,右手倏地揚起,已向天山妖屍背後攻去。

他一出手,五指似拳非拳,似掌非掌,四指卷屈,中指則成爲鉤形,看來像是一隻雕琢一樣。那正是他數十年苦練而成,在武林中極享盛有名的“鐵雕七式”中的一式“叩山求食”。

他手法異特,在那一式之中,還包藏着無限變化,或掌擊,或指點,全看這一式使出之後的情形而變。這時候,曾重見天山妖屍轉身面對曾天強,心中關切兒子的安危,那一式的去勢,更是凌厲之極!

他這裡一招發出,人便滑向前去,眼看他中指如鉤,向着天山妖屍的背部抓下,天山妖屍身子竟仍然挺立不動,曾重還恐怕對方有什麼狡計,左手護胸,以防不測,右手那一式的去勢更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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