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7章 命在頃刻

曾天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本來,對自己是不是再要去湖洲上,不抱着猶豫不定的態度,但是這時候,他卻巳經決定了。

他決定去看一究竟!

本來他和卓清玉之間,已沒有什麼話可以說的了。

然而曾天強看了卓清玉面上,那種飛揚拔扈的神氣,他忍不住道:“卓姑娘,這件事我必須去查一個明白,我也信你所說是真……”

卓清玉搶着道:“信我就行了!”

曾天強道:“你自己也要好自爲之,別老想害人,害得人多了,終將害自己的!”

曾天強對卓清玉講話,的確可稱得上是“金玉良言”四字的。但是卓清玉這時,已入了魔道,如何還能聽得進去?

她一聽之下,不禁怒火上衝,立時冷笑了一下,道:“哼,我害人麼?反正我不當人奴才,不替人做走狗,什麼也心安理得,呸,你是什麼東西,也配來教訓我麼?”

曾天強呆了一呆,卓清玉一轉身,便已淌着淚水,向外走了開外。

曾天強還想說什麼,但是嘆了一口氣,卻始終未曾說出來,他望着卓清玉的背影,卓清玉一意孤行下去,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才肯回頭?

曾天強嘆了一口氣,心中紊亂之極。

他是一直望着卓清玉的背影的,但直到卓清玉走得看不見了,他仍然呆立許多時候,這才轉頭,向前走去。他是被狂瀑衝了下來的,小翠湖在什麼地方,他本已無法分辨了。但這時他要回到小翠湖湖岸去,卻是十分容易。只因爲小翠湖的湖水,自那閘牆的缺口處,直衝了下來,湖水順着低窪的地方,流竄不已,形成無數條溪流向上走去,總是可以找到小翠湖的。

他揀地勢高的髙坡,一直向前走着。約莫過了一個時辰,他又回到了那個閘牆之前了。

當然,這時候,他並不是站在閘牆的前面的,因爲閘牆之前,水聲轟隆,湖水像是幾萬匹瘋了的馬兒一樣,暴吼着,噴着白沬,向下涌來,閘牆之下的一個小山谷,早巳成了一個小湖。

在小山谷的出口處,水勢施轉,形成了一個漩渦,順着那個大漩渦,水向外流去,又形成了無數小溪。曾天強這時,是站在閘牆右首的一個小山峰上。他看到牆上站着許多人,湖水已低了很多,但看來閘牆上的缺口相當大,因爲湖水繼續向外涌去!

曾天強看了片刻,便開始向下落去,他還未曾到達牆之上,便巳看到有人看他了。

那人出聲一叫,站在閘牆上的人紛紛擡頭向上望來,一時之間,喝罵之聲不絕。

曾天強看出,這時站在閘牆上的人,多半是那二十個結成陣法,攔住豈有此理離去的二十個中年婦人,曾天強心知事情正如自己所料,他位定將自己當成豈有此理的同伴了。但是,到了這時候,曾天強就算想掉頭便走,也已經來不及了。

因爲,那些中年婦人一看到他,便已然身形轉動,向前疾竄了上來,來勢極快,曾天強只不過一個猶豫間,已有兩個人,來到了他的前面。

那兩個人,一到了他的前面。手臂一振,“錚錚”兩聲響,長劍已然出鞘。

曾天強自然不願意和他們動手,一見這等情形,忙道:“且慢,你們帶我去見小翠湖主人,我有要緊的事情要見她。”

那兩個中年婦人長劍出鞘,本來已待向前,刺了過來的,一聽得曾天強如此說法,才陡地收住了劍勢,但仍是怒容滿面,道:“你還敢去見主人麼?”

曾天強本來想要爲自己辯護幾句,但是繼而一想,這些人正在怒火頭上,自己與她們說,是沒有用處的,不如和小翠湖主人講個明白也好。

是以,他只是道:“我當然敢去見她,你們帶我去好了。”

就這樣幾句話功夫,在曾天強的身前,身後,少說也圍了十六七人,那些人全以十分陰冷的眼光望着曾天強,望着曾天強發毛。

只聽得一箇中年婦女道:“好,你要見主人,請跟我們來,如今湖水洶涌,難以舟渡,要繞到湖後面去,方能到達湖中心。”

曾天強望了滿是漩渦的湖水,心知那是實情,也不說什麼,跟着四個中年婦人,沿着湖濱,向前走了出去,那四個中年婦人,一直將曾天強圍在當中,像是唯恐他逃走一樣。

曾天強反正沒有逃走的意思,也不去理睬她們。小翠湖的面積極大,湖濱嵯峨的岩石,更是聳天的峭壁,路極其難走。

是以,一直到了天色漸黑,他們一行五人,還未到小翠湖的後面。在天色漸漸黑下來之際,他們已在一座峭壁之上攀行。

那峭壁直上直下,上面根本無可附身之處,他們向前走着的“小路”,乃是在離湖水只不過兩三尺處,凸出峭壁的一些石塊而巳。而那些石塊,原來是被浸在水中,這時只不過因爲湖水低,所以才露了出來的,石塊上生滿了滑膩膩的青苔,儘管是學武功之士,也得小心,要不然,就得跌進湖水中去了。而其時,湖水仍自閘牆的缺口處向下涌去,湖水看來十分平靜,但是卻許多暗流,人一跌了下去,是一定會被暗流強大的力道扯走的,是以五人都是小心翼翼,向前走着。

好不容易,眼看再有丈許,就可以挨道了那一段“路”了,忽然看到前面,峭壁的盡頭處,一塊大石之上,站着一個人。

由於天色十分黑暗,因之那究竟是什麼人,也已看不清楚,只知有一個人而巳。

走在最前面的那中年婦人,首先已站定了腳步,喝道:“什麼人?”可是,她還未曾得到回答,便看到那個人,手略揚了一揚,黑暗之上,精光一閃,似乎有一件什麼暗器,向前射了過來。

首當其衝的那中年婦人,站在極其滑膩的石上,一面是峭壁,一面是湖水,可以說絕沒有躲避的可能,她的身子一側,看她的情形,像是想抽出找劍來,將對方的暗器砸開去的。然而,那一絲銀光,卻來得極快,那中年婦人的手才碰到了劍柄,“嘭”地一聲,一枚暗器,已打進了她的肩頭,那枚暗器的力道,敢情十分大,打得那中年人婦人的身子,轉了一轉,便“撲通”一聲,跌進了水中,只聽得跌進了水中之後,發出了一聲怒喝,然而這一下怒喝聲結束的時喉,聲音聽來,已是在十七八丈幵外處了。

那中年婦人當然不會有生命之險,但是她已被水中的暗流衝了出去,那卻是毫無疑問之事了。

她一落水,在她身後的那婦人,出手也算是快到了極點。

只見她一探手,劍已到手,緊接着,長劍如虹,“颼”地一聲,已向前飛出!

那一柄長劍向前飛出之勢,極之勁疾,只怕前面那人是一個石頭人,劍尖也可以穿石而過的。但突然之間,那柄長劍的去勢,卻陡地停住了。

長劍是停在那人面前尺許處的,而長劍之所以停住,是因爲那人倏地伸出兩隻手指,夾住了劍尖的緣故,長劍打橫停在那人的面前,看來十分詫異,那中年婦人,突然一呆,失聲驚呼了一下。

直到此際,才聽得前面地人,發出了一下冷笑聲來。而這一下冷笑聲,一傳入了曾天強的耳中,曾天強不禁叫了聲苦!

他一聽便聽出,那人正是豈有此理!而那三個中年婦人,顯然也大驚,大聲叫道:“魯老爺子,是你?”

只聽得前面,又傳來了豈有此理陰惻惻地一下冷笑,道:“這上下你們認得我是老爺子,不是老不死了麼?你們這些爲虎作倀的東西!”

那三個中年婦人,一聲急嘯,竟不再理會曾天強,身子一側,向水中跳了下去。

她們一跳到水中,便立時爲暗流所卷,向前急淌了開去!

曾天強也着實不喜歡和豈有此理在一起,他知道是再被豈有此理纏上,那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有機會到湖洲之上查勘了。

他身子一側,也想學那三個中年婦人,跌入湖中,隨着暗流,淌了下去,可是他還未曾動,便聽得豈有此理道:“喂,你別走,我專在這裡面等你的。”

曾天強不聽到這句話,或許還會遲一些跳下水中,一聽得這句話,心中一驚,立時身子一側,便回湖水之中,倒了下去。然而他這裡才一側身,只見豈有此理的雙袖,突然揚了起來。

剎時之間,只聽得轟發發的一股極大陰柔的力道,一齊捲了過來。

這兩股力道,恰好捲到了曾天強的身子。而曾天強在身子一側之間,雙足還在石上,蹬了一蹬,身子懸空,這一股力道一到,立時將他的身子,向上託了起來。

也就在此際,豈有此理“哈哈”一笑,向前踏出了兩步,一探手,拉住了曾天強的足踝,又將曾天強的身子,扯了下來。

曾天強剛想用力掙扎間,腰際一軟,已是全身無力,整個人被豈有此理託着,回到了那塊大石之上,到了大石上,豈有此理又將他負在肩上,蹤躍如飛,向前疾奔了出去,去勢絕快。

眼看離幵小翠湖越來越遠了,而豈有此理仍然沒有停步之意。

曾天強的心中,暗暗叫苦,但是由於他腰際的軟穴,自始至終,都被豈有此理扣住,是以一點掙扎的力道也是用不出來。

豈有此理體內陰陽之氣交換,絕不覺得疲累,足足奔到了天色大明,才陡地停了下來。

豈有此理一停下來之後,一卸肩,先將曾天強自肩頭放了下來,再“哈哈”一笑,道:“怎麼?我輕功可還過得去麼?”

曾天強向他看去,只見他兩邊怪面之上,均不見半滴汗珠,也不見他喘氣,心中雖然恨他,然而也不禁好生佩服他的功力,心想,天下除了修羅神君,小翠湖主人和千毒教主之外,武功只怕要數到他了。

豈有此理不斷地笑着,一面笑,一面道:“我溜了出來,卻教他們大起恐慌了!”

豈有此理翻來覆去得意洋洋地講着這句話,倒使曾天強心中,十分疑惑。

明知最好別去招惹他,也忍不住問道:“誰起恐慌?”

豈有此理更是得意地大笑了起來,道:“天下只要和武功沾到一點邊兒的人,都得起恐慌!”

他一面說,一面長嘯了一聲,雙足一點,身子突然向上拔起了三丈高下,在半空之中,風車似的連翻了七八個筋斗,才又落了下來。

曾天強聽得他出言狂妄,再加上他那種得意忘形的樣子,看不過眼,有心損他,道:“那麼,修羅神君和小翠湖主人,也要起恐慌了?”

他只當自己的話一出口,豈有此理一定要極其狼狽,不知所措了。

卻不料大大地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豈有此理“嘻嘻”一笑,道:“他們兩人,倒還不致於恐慌,只要向我叩上幾個頭,到底我是他們的長輩,心中一軟,也許就饒過了他們!”

曾天強冷笑一聲,道:“你心中一軟,他們說不定心中一硬,再將你在山谷之中關了起來,那時,你又無法可施了。”

豈有此理聽了曾天強的話,居然仍不發怒,笑道:“他們關不住我了!”曾天強心中的疑團,一個疊一個,這時,心中幾乎已要疊不下了。

豈有此理是小翠湖主人的父親,而父親居然而被兒女囚在山谷中,那是一奇。豈由此理利用自己,再加上趁人不備,炸開了湖閘,趁着湖水狂涌之際,才能離開小翠湖,這是二奇。而此際居然出口大言,聲言人皆要怕他,此又是三奇。

曾天強翻了翻眼,道:“爲什麼?”

豈有此理道:“你和我到南崑崙去走一遭,便可以明白了。”

曾天強一聽,忙道:“我不去。”

豈有此理指着他自己的鼻子,道:“你忘了我什麼人了?”

曾天強道:“你是豈由此理,怎會忘了?”

豈由此理道:“這就是了。我是豈有此理,做事不講道理的,如今嘛,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若是你講半個不字,我爲你配上一副鞍轡,將你當馬兒,騎到西崑崙去。”

曾天強本來,的確是想講“不去”的,可是一聽得豈有此理如此說法,張大了口,那一個“不”字,便再也吐不出來了。

因爲豈有此理這個人,當真說得出,做得到的,此處雖然已是西域,但誰又知道,到了西崑崙去,還要多少日子?若被他當馬起來騎,誰受得了?豈有此理笑嘻嘻地望着曾天強,道:“你不出聲,那就聰明瞭,告訴你,一到西崑崙,我取到了昔年寄存老友處的一件物事之後,我便是天下第一高人了,你跟定了我,還不好麼?”

曾天強道:“去取什麼東西?”

豈有此理笑道:“不能說,不能說,我們還是快一點趕路吧,走!”

曾天強想要不走,怎奈豈由此理一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拉得他足不點地,向前走了出去,去勢極快,一直到了夜晚,才略停了一停。

沿途採些山果子,胡亂充飢,豈有此理似乎急於走到目的地,幾乎是曰夜不停飛馳,將曾天強弄得筋疲力盡,七八天下來,人已是憔悴不堪,只覺天旋地轉,隨時又可能昏了過去一樣!

越是向西去,所經之處,便越是荒涼,那一天,自午夜時分,便下着飄飄揚揚的大雪,豈有此理仍是冒雪趕路,到了天明時分,放眼看去,天地之間,沒有一樣東西,不是白色的。

曾天強呼了幾口氣,忍不住道:“這麼大的雪,還要趕路麼?”

豈有此理怒道:“自然趕路,你知道什麼,早一天趕到西崑崙就早好一天。”

曾天強道:“好也是你好,與我有什麼關係?你硬要拉我和你在一起,算是什麼?”

豈有此理更是大怒,罵道:“混賬小子,我爲你好,你卻反來埋怨我?”這七八天來,曾天強被他拖得日夜趕路,筋疲力盡,正在怒氣沖天之際,聽得豈由此理還要這樣講法,更是怒不可遏,厲聲道:“誰要你爲我好來?我寧願不好,只求你別來理我。”

豈有此理半邊臉發紅,半邊臉發青,道:“好,我就不理你!”

曾天強一聽得他居然這樣說法,心中不禁大喜。

他忙道:“那你快放手!”

他一面說,一面心中已在想,只等豈有此理一走,自己第一件事,便是找一個山洞,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再作道理。

怎知正在他打着如意算盤之際,腰際突然一麻,“帶脈穴”已被封住,身子已不能動彈了。然而豈由此理用的力道卻十分巧,他身子不能動彈,但還可以開口說話,他忙道:“這算是什麼?”

豈有此理手一鬆,身子已向前疾掠了出去。

他一面向前掠去,一面道:“你不是不要我管麼?那再好也沒有了,我就自顧自走了,你好生保重吧!”

他這兩句話出口,人已在五六丈開外了。曾天強急叫道:“那你爲什麼點了我的穴道?”

豈有此理哈哈一笑,道:“叫你嚐嚐不要我管的滋味,這是你自作自受的!”他的去勢更快,轉眼之間,只剩下了一個小黑點,再一眨眼間,便已不見了。

大雪仍然又濃又密,在趕路的時候,身上積了雪花,會隨着人的移動飄開去,但這時,曾天強卻是木立着不動的,是以轉眼之間,他的身上,巳積了厚厚的一層白雪,而且越積越厚!

曾天強的心中,不禁叫苦不迭,他的確未曾想到。

豈有此理竟會是這樣一個無賴,算來他武功極高,也是一流高手,怎地行事如此不堪?

如今,雪不斷地壓了下來,不到天黑,只怕自己便要完全被雪埋沒了!曾天強連發真氣,想將被封住的穴道衝開,但是空自忙了一個來時辰,卻是一點用處也沒有。

而在這一個來時辰之中,他身上的積雪,已然更厚了,不但他身上的積雪厚,陣陣風過處,地上的雪花,被風吹得亂旋亂轉,一到了身子旁,便停了下來,是以在他的身子周圍,已形成了一個小雪丘,雪丘巳將他埋到近腰際了!

曾天強心中更是又驚又急,照這樣看來,不必到天黑,再過上一個來時辰,怕已將他的全身,全都埋在雪中,還不打緊,若是天一放晴,雪化爲冰時,他陷在冰內,還有命麼?然而,曾天強空自發急,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他只有眼看着這積雪堆成雪丘,一點一點地增高,終於來到他的頸際了,他身子凍得不住地在簌簌發抖,他要不斷地吹着氣,才能在他的面前,留下一個小窟窿。

漸漸地,他整個身子全在雪中了,只有眼鼻和口,才能在一個小孔中向外看到外面的情形。

外面是一片雪地,一個人也沒有。而雪仍然紛紛揚揚地下着。

曾天強的心中,越看越是焦急,眼看天色更加明亮,是中午時分了,豈有此理居然一去不回,曾天強空自暴怒,也無法可施。

又過了許久,由於雪花侵入了他的衣服,化成了水,但是又漸漸地結成了冰,是以在他的身子之外,結成了一層冰,那層冰越來越厚,他也越來越冷,牙齒打起顫來,“得得”地直響。

也就在此際,曾天強只聽得遠遠,有一陣吆喝之聲,傳了過來。

曾天強起先,還只別人當自己耳鳴,可是聽去卻又的確有吆喝之聲,像是有幾個少女,在發着清脆的聲音,在呼喝牲口一樣。

同時,還聽得有一陣陣異樣的“嗚嗚”聲。那“嗚嗚”聲,聽來竟像是狼嗥一樣。

他想轉過眼去看一看,可是他整個人等於被封住在一隻冰殼子之外,又是一堆雪,如何看得清楚旁邊的東西?而那些聲響,似乎又並不是在向着他而來的。曾天強知道,若是錯過了這個機會,那麼不知再過多麼時候纔有人來了。

是以,他立時張開了口,大叫了起來。

他叫了些什麼,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拼命地叫着,叫得聲嘶力竭,叫得喘氣不已,才停了下來。當他的叫聲停了下來之後,那種嗚嗚聲和吆喝聲,已來得離他相當近之處了。

曾天強知道人已被自己引來了,他大大地舒了一口氣,又道:“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轉眼之間,只聽得“啪啪”兩下鞭聲,所有的聲音,全都靜了下來。接着,便是一個人問道:“你是誰?”

那是一個極其清脆的少女聲音。

曾天強喘了一口氣,道:“我是,這位姑娘快救我一下,沒齒難忘。”

那少女卻不再對他講話,只聽得她道:“怪事,有一個人在雪丘中!”另外,又有七八個少女的聲音。

那七八個少女,吱吱喳喳,七嘴八舌,曾天強也聽不到她是在講些什麼,只覺得自己身外的雪丘,似乎在震動,不一會兒,他的頭部,已完全出了積雪之外了。

這時,他的頭上,仍然滿是冰雪,連眉毛上也全是冰花,只聽得嬌笑之聲不絕,曾天強勉力定睛看去,只見眼前足有十個少女之多!

那十個少女,全是穿着雪白的華服,若不是她們各有着一頭烏黑的頭髮,在這樣的雪地之中,幾乎是感不到她們的存在的。

只聽有人拍手,有人叫嚷,像是正在打雪仗一樣,然而她們叫的卻是:真有一個人,看啊,真的有一個人在雪丘中!

曾天強心中不禁苦叫,暗忖:可不是真有一個人麼?沒有一個人在雪丘中,怎會有聲音傳出來?

他忙道:“各位姑娘,快解了我穴道,將我救了出來再說。”

其中一個年紀較長,約有十七歲的少女,“啊”地一聲,道:“是啊,我們只管笑樂,忘了救人了!”她一面說,一面手腕突然一翻。

在她的手腕一翻間,只見白光一閃,一幅素綾,向雪丘上拂了過來,當時便“轟”地一聲,將積雪弄缺了一大角,其餘幾個少女,也各揮起了手中的素綾,一時雪花亂飛,這十個少女,像是做什麼事情,都覺得十分可笑一樣,一直在笑之不停。

轉眼之間,曾天強身外的雪丘,已然不見了,也不知是那一個少女,伸手在他的腰際,拍了一下,曾天強立時覺得身上一鬆,雙臂張了一下。

他的身上,已然結了一層薄冰,雙臂一張間,“咯咯咯”地一陣冰裂之聲,又引得那十個少女,發出了一陣嬌笑來。

曾天強有苦難言,連忙走了幾步,又跳了幾下,他究竟是有武學根底的人,不消片刻,血脈已活,也就不覺得怎麼寒冷了。

他用袖拂去了面上的冰雪,擡起頭來。

也就在他擡頭來的那一剎間,他感到事情十分之不對頭了。陡然之間,他也說不出什麼名堂來,然而,他立即感到不對頭在什麼地方了。

沒有了笑聲!

自從那些少女趕到之後,一直笑聲不絕,可是這時候,那十個少女,卻沒有一個發笑,人人都睜大了眼睛望着他。

曾天強給她們看得出奇,伸手在自己臉上摸了摸,心想一定是自己臉上,有什麼滑稽的神情,所以她們纔會這樣子的。但是他卻又想不出自己會有什麼滑稽的神情來。

他連忙向那十位少女行了一禮,道:“多謝各姑娘相救之德!”

他話一出口,又有兩個少女,忍不住發出了“咭”地一下笑聲,只發到一半,便被那最長的少女,回頭瞪了她們一眼,嚇得她們連忙將笑聲,收了回去,而且,她們十人竟也一齊向後,退了開去。

曾天強心中,不禁大惑不解,心想這是爲了什麼?自己又不是什麼怪人,何以當自己拂去了面上的冰雪之後,她們便對自己,如此害怕?

曾天強還想開口,可是那十個少女,卻是一退再退,曾天強這纔看到,遠處有十輛雪橇,每一輛雪橇之前,竟是兩頭極大的青狼!

那等青狼,最是兇惡,如今竟被那十個如花似如的少女驅役來拉雪橇,這實是令人難以想像的事情。

曾天強正在發呆間,只見那十個少女,已一齊上了雪橇。但是其中兩個少女,卻是一同乘在一輛雪橇上,便餘下了一輛空雪橇來。

那年紀最長的少女,向那輛雪橇指了指,示意曾天強用它。曾天強心中暗暗納悶,心忖何以好好地忽然都成了啞子了?

他忙道:“多謝各位。”

那少女卻向前指了指,搖了搖手,似乎是在向曾天強表示,不可以向那個方向去。曾天強忍不住開口問道:“姑娘你何以不開口說話,卻像啞人裝手勢做什麼?”

那少女卻不等曾天強講完,便巳揚起鞭來,“啪”地一聲響,她的那輛雪橇,首先向前,疾馳而去,緊接着,其餘八輛也向前掠去。

轉眼之間,她們已隱沒在大雪紛飛之中了,也直到此際,似乎隱隱地又聽到了她們的嬉笑之聲,傳了過來。曾天強的心中,實是極其納罕。

他呆了半晌,向那輛雪橇走去,一到了近前,只聽得兩頭青狼,發出一陣“嗚嗚”的低聲,四隻幽光閃閃的眼睛望着他。

曾天強心中也不禁吃了一驚,暗忖:這兩頭狼,若是發起兇勁來,倒也難以應付!

他停了一停,心中在思忖對策,那兩頭青狼也只是望着他,“嗚嗚”地叫着。

曾天強心想,要殺了那兩頭青狼是不行的,如今冰天雪地,正要仗它來拉雪橇,沒有他們,自己縱使不是寸步難行,也是麻煩的事情。既然連那幾個少女,也能驅使他們,自己又保必害怕?

他大着膽子,向前走去,那兩頭狼也沒有什麼異動,曾天強上了雪橇,心中才定了下來,他一抖繩,揚起鞭來,“呼”地一聲響,那兩頭青狼,立時向前疾奔了出去,去勢極快。

曾天強心中,正在高興,可是轉眼之間,當雪橇在雪地上掠出了三二十丈之際,他發現那兩頭青狼奔馳的方向,正是那十個少女離去之處。

他想起那年長的少女,在離去之際,似乎曾做了手勢,叫自己不要追她們,自己本來沒有追她們的意思,如今,那兩頭青狼,卻是越奔越快。

曾天強四面看去,只覺得像是在飛一樣,由於向前飛馳的速度,實在太快,是以令得迎面而來的雪花,打在臉上,居然也覺得相當疼痛。

曾天強心中暗暗叫苦,心想那十個少女,如此神秘,而且居然能役使兇猛的青狼,那自然不是什麼等閒人物,而自己又是萬萬不能再惹事生非的了,若是不能控制青狼,那還不如自己趕路的好!曾天強一想及此,雙手一鬆,雪橇向前躥掠了出去,他人一個筋斗,翻倒在雪地上,又向前接連了十幾個滾,才停了下來。

當他一停下,翻身站起之際,只見那輛雪橇,停在十土開外。而便令他驚奇的是,其餘九輛雪橇,也停在十丈開外,而那十個少女,卻一字排開,站在雪地上。

雪光耀目,曾天強和她們之間,相隔的距離又相當遠,自然難以看得清她們臉上的神情。但是曾天強卻可以看得到,那十個少女,每人的手中,都巳執了一柄晶光奪目的長劍!

曾天強一見了這等情形,心中禁不住苦笑,暗忖看着等情形,那一定是她們以爲自己是特意來追趕她們的了。看樣子,她們十分不歡迎。

曾天強本來想要走過去和她們打一個招呼的,這時也打消了這個念頭,只是隨便揚了一揚手,轉過身,便向前掠了開去。

他掠出了七八丈,又回頭看時,只見那十個少女,圍成了一圈,似乎正在交頭接耳,商議些什麼。

曾天強的心中,好奇之極,當忍不住想逼近去探個究竟。但是,他想及人家持劍以待,不知將他當做了什麼凶神惡煞的情景,心中又“哼”地一聲,暗道:稀罕什麼,我纔不來理會你們呢!

他一面心中轉念,一面仍是不斷向前,飛馳而出,但等他又奔出了五六丈之際,忽然聽得背後傳來了“嗤”地一聲響。

那一聲響,分明表示有一件暗器,在向他飛了過來,曾天強陡地吃了一驚,一轉身,一件亮晃晃的事物,離他已不過三尺。

那物事的來勢,卻又並不十分疾快,曾天強一翻手,將之抄住,卻原來是一面菱花鏡子。

曾天強莫句其妙,暗器的形式雖多,但是用鏡子來作暗器的,卻是聞所未聞,他擡起頭向前看去,只見那十七歲的少女,巳到了自己的面前。

那少女手中,執着長劍,鐵板着臉,曾天強不禁又好氣,又好笑,揚了揚手中的鏡子,道:“這是你的麼?你爲什麼要以它來背後襲我?我並不是想來追你們的,是兩頭青狼自己奔來的。”

那少女點了頭,表示她知道,她仍然不出聲,只是劍尖劃地,在雪上寫道:“你到何處去?”

曾天強一見這等情形,更是忍不住笑出聲來,道:“姑娘,你也不是啞巴,我也不是聾子,有話不用口說,卻在雪地上劃做什麼?”

那少女面有怒容,仍是不出聲,只是以劍尖在雪地上所寫出的那行字上,狠狠地指了兩指,示意曾天強快些回答。

曾天強本來想掉頭不顧而去的,因爲那少女的態度,實在叫人忍受不住。但是他繼而一想,若不是他們,自己這上下,還被困在雪丘之中,她們總算對自己有過莫大的幫助的!

他便道:“我?我要到哪裡去?”

講到這裡,連他自己,也不禁苦笑了一下,他要到何處去,曾天強對這個極之際簡單的問題,實是感到有難以回答之苦!

他的家已毀了去,曾家堡已成了一片瓦礫,他自然是有家歸不得了。但縱使是有家歸不得,曾天強也是有地方可去的,他可以尋髙人,記異士,練一身武功,去找修羅神君報仇,就算前途茫茫,總有一個目標,可供追尋。

但如今又怎樣呢?他的父親可能根本未死一這本來是一個喜訊,然而他未死的父親,卻又和修羅神君一他心目中的殺父毀家的仇人在一起!這就令得曾天強茫然無所適從了。

他呆了半晌,才嘆了一口氣,道:“我想只有到小翠湖去了。”

他這句話一出口,只見那少女的臉上,現出了十分驚訝的神采來,但那種驚訝的神色,卻是一剎那間的事,她隨即又冷若冰霜。

她又用長劍在雪地上劃道:“小翠湖與你有何干連?”

曾天強搖了搖頭,道:“小翠湖可以說與我毫無干系,但是我心中有一個極大的疑團,這個極大的疑團,卻非得到小翠湖去,不能揭開。”

那少女似乎對曾天強口中的疑團兩字,一點興趣也沒有。

她只是頓了一頓,又以劍劃道:“你可知你已命在頃刻?”

曾天強一看,不禁大吃一驚,忙道:“我命在頃刻,這是爲了什麼?”

那少女還未曾再以劍在雪地上畫字,便巳經聽得有一陣嗚嗚的哭聲,飄飄蕩蕩,自遠而近,傳了過來,若斷若續,聽來令人鼻爲之酸。

那陣哭聲一起,只見其餘幾個少女,身形展動,也一齊向前掠來,面上都現出十分張惶的神色。

曾天強更覺得事情大不尋常!

那少女一揮手,向曾天強拋出一團物事,曾天強接了過來,卻是一件連帽的貂皮斗篷,那分明女子所穿着的東西,他正在不明白那少女爲什麼拋了一件這樣的東西給自己之際,那少女巳在雪上劃道:“快穿上,遲則不及,千萬不可開口!”

曾天強捧着那件斗篷,不禁啼笑皆非,道:“這算是什麼,要我扮女子麼?”

那少女頓足不已,而其實,那種嗚嗚的哭聲,也越來越近了,曾天強心知有異,暗忖看這十個少女的情形,似乎純是爲了自己的好,不妨依她們一次,雖然堂堂男子漢大丈夫,若是扮成了女人,未免說不過去,但權宜之計,又有何不好?

是以,他也不說什麼,披上了那件斗篷,將之裡緊,還故意扭扭捏捏地在雪上走了幾步。

他一走,立時有幾個少女忍不住笑了起來。可是她們只笑了一兩聲,便停了下來,團團將曾天強圍在當中。

也就在此際,只聽得“嗚嗚”之聲大作,東、西、南三面,各自出現了一條灰色的人影。

那三條灰色的人影,來勢極快,轉眼之間,便已來了近前,哭聲也停止,曾天強偷眼看去,不禁嚇了老大一跳。

只見來到了近前的,是三個披麻帶孝的老婦人。

這三個老婦人的面色又黑,又全是皺紋,而且又同樣地眼中射出一種十分駭人的綠幽幽的光芒來,以致使人完全難以分辨出她們之間的分別來。

這樣的三個似人非人的老婦人,竟會和如此明豔照人的十個少女是自己人,這實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但是事實卻又的確如此。

她們三人一到,那十個少女,立時又有說有笑起來。而且,她們十人,將曾天強圍在當中,她們圍在當中,她們十個人的身形,卻在不斷地轉動着。

曾天強明白,那十個少女,是在掩護自己,要自己不被那三個老婦人發現。

她們人多,圍圍亂轉起來,若不是細心數一數,的確是難發現眼前這是十一個人,而並不是十個人的。曾天強雖然覺得那十個少女的行事,十分詭秘,但是這時,他的心中卻十分感激她們。

只聽得幾個少女同聲道:“三位大娘,可曾發現什麼人闖進禁區來麼?”那三個老婦人中,有一個開了口,聲音難聽之極,道:“沒有啊,你們呢?”

那幾個少女又笑道:“我們有什麼本領,就算是什麼人闖進禁區,給我們遇上了,也會給他溜走的,哪裡及得上三位大娘,神通廣大,世所罕見!”

那三個老婦人敢情十分愛聽恭維話,滿是皺紋的臉上,現出了笑容來。其中一個的,擡頭看了一看,忽然道:“咦,你們今天出來了多少人?”

曾天強看到,有幾個少女,面上立時變色。但是另外有幾個,卻十分鎮定,她們立時穿花蝴蝶似的,遊走起來,曾天強忙也雜在其中,走了起來,一個少女笑着道:“三位大娘,你們數數,我們總共有多少人?”

那三個老婦“呸”地一聲,道:“臭丫頭片子,我們有這等閒心情和你們鬧着玩?小心些,今天丁老爺子會出來,別遇上了他!”

有幾個少女笑道:“三位大娘,你們爲什麼這樣怕他?他只不過是一個老瞎子……”

那幾個少女纔講到裡,便突然住了口。

就在這時,遠遠有一陣“哼哼”之聲,傳了過來,那聲音聽來相當輕快,就像是什麼人在哼着山歌一樣,實在聽不出有什麼值得驚駭之處。但是那三個老婦人一聽,卻一齊呆了一呆,道:“他來了,我們走了。他來了,你們告訴他,我們在半個時辰之前相見的!”那三個老婦人是從三個不同的地方來的,這時卻同一個方向而散了開去。她們的去勢極快,轉眼之間,便只剩下了三個小黑點,可見她們的功力極高。而她們的功力如此之高,聽到了“丁老爺”的聲音,尚且不免駭然而走,可知那丁老爺子,一定更加非同凡響了。

他正在想着,突然已聽得那十個少女,七嘴八舌地叫道:“老爺子你來了,你可遇到什麼人麼?”

曾天強吃了一驚,暗忖何以來得這麼快?看來縮頭縮臉,也不是辦法,是以連忙回過頭去,偷眼向前看了一眼,只見那丁老爺子,乃是一個頭大身矮的矮子。

他滿面紅光,笑容右掬,雙眼,得細成一道縫,看來十分和藹可親。

曾天強在打量老爺子間,只見有三四個少女,一齊向他做手勢,示意他也站着不要動。

曾天強水禁心中一呆,心忖她們何以當着丁老爺子向自己做手勢,示意他站着不動。

他正在納罕着,巳聽得丁老爺子以十分慈祥的聲音道:“你們心中有什麼心事啊?何以人人都顯得心神不定,可是做賊心虛麼?”

那十個少女一聽,面上盡皆變色,但是她們仍力充鎮定,道:“老爺子說笑了,怎見得我們心神不定?”

丁老爺子“呵呵”一笑,道:“你們呼吸不勻,卻不是心情緊張麼?”幾個少女的面上盡皆變色,有一個膽子最大的道:“怕是我們知道老爺子你要來,是以心中有一些害怕的原故吧!”

丁老爺子“呵呵”地笑了起來,道:“可是麼,我老頭子眼雖然瞎了,心可不瞎,你們心情緊張,那可是瞞不過我的。”

曾天強聽到這裡,才知道那個大頭矮子,敢情是一個瞎子!然而,他知道了那大頭矮子是一個瞎子之後,心中卻更是駭然,因爲雙目巳盲的人,雖然大都耳力特別靈敏,但是像眼前那個丁老爺子那緣,靈敏到連人家心情如何都可以知道的地步,那卻是聞所未聞了!

曾天強站着發怔,又見到了一個少女,向他做了一個手勢,他屏住了氣息。

曾天強趕緊不敢再透氣。可是他雖然趕然辱住了氣息,看來仍是慢了一步,只聽得丁老爺子又道?“咦,你們中有人生病麼?”

幾個少女同聲答道:“沒有啊!”

丁老爺子道:“不對,不對,怎麼你們之中,有一個人,氣息聽來大是不妙,我來看看!”

他一面說,一面晃着大頭,竟然朝皆天強走了過來。

曾天強心知事情不妙,可是卻又沒有辦法,正在焦急之際,忽然看到幾個少女,手肘相碰,無原無故“咭咭”地笑了起來。

那幾個少女一笑,丁老爺子居然停了下來,笑呵呵地道:“好啊,你們在笑我什麼?”

一個少女道:“我們怎敢笑老爺子什麼!”

卻不料那少女的話纔出口,突然又是“哎喲”一聲嬌呼,曾天強連忙定睛看去,只見她的肩頭,已被丁老爺子抓住了。

丁老爺子這時離曾天強巳然相當近,可是奇就奇在曾天強竟未曾看清丁老爺子是如何下的手。

那少女自鎮定,道:“老爺子,你快放手,你抓住了我幹什麼?”

丁老爺子道:“你笑我什麼,可敢說了!”

他在講這句話的時候,仍是笑着的,可是語音之中,巳然有一股令人不寒而慄的味道。一那少女遲遲疑疑,支支吾吾,道:“剛纔我們……遇到了……披麻三煞……她們說……她們說……老爺子你……唔,我不說了。”

丁老爺子笑道:“這三個鬼東西說我壞話了,是不是,她們講了些什麼?”

那少女向他的同伴做了一個鬼臉,道:“她們說,老爺子你雖然天不怕地不怕,但是他們三人連手,你還是要顧忌她們三分的!”

那少女面色一變,一時之間,竟無話可說。

丁老爺子得意地大笑了起來,道:“小丫頭,你老爺子一生之中,不知經過了多少大風大浪,怎會陰溝裡翻船,你急於將我支開,卻是爲了什麼,說!”

那少女是在用計想將丁老爺子支開,這是別的少女都知道的事情,卻不料丁老爺子卻根本不信!不但那少女面無人色,其餘各人,更是花容慘變。

丁老爺子仍然笑着,道:“好得很,你們十人……”

他講到此處,突然頓了一頓,側着頭,像是在細聽着什麼聲音。

他只不過停頓了極短時間,便又笑了起來,道:“我也真是老了,耳也聾了,明明是十一個人,我卻說十個人,豈不叫人笑大了嘴?”

原來曾天強眼看十個少女面容慘變,他雖然不知道其中是什麼原故,但是總知道十個少女,是爲了替自己打掩護,所以才如此狼狽的,他心忖自己理應挺身而出纔是,一想及此,他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氣,怎知在他輕輕地吸了一口氣間,便已被丁老爺子聽出,眼前共是十一個人,而不是十個人!

丁老爺子這一句話出口,有幾個少女,便是忍不住出聲驚呼了起來。

曾天強心想,事情到了這一地步,自己再不能連累那十個少女了,倒不如挺身認了的好,是以他向前踏出了一步,道:“不錯,原來是十個人,多了的一個人是我!”曾天強一出聲,丁老爺子反倒一呆,緊接着,他的面色,也爲之一變。

然後,只聽得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你們十個人,好大的膽子啊!”

那十個少女,面如土色,突然撲地跪了下來。

丁老爺子連忙搖手道:“別跪,別跪,你們有那麼大的膽子,我還沒有哩。”

十個少女之中,年紀最長的那個顫聲道:“老爺子,我們可是一句話也未曾和他講過。”

丁老爺子一個勁兒地搖頭,道:“不中用,不中用,我已說過了,你們有那麼大的膽子,我沒有!”

那十個少女中,便有幾個人,禁不住發起抖來,曾天強見了,心中更是不忍,暗忖:在未遇到自己之前,那十個少女,笑聲在幾裡開外,也可以聽到,如今卻這般淒涼,自己怎能啞口無言?

他連忙道:“不關她們十人的事情,有什麼事,全由我一人承擔好了。”丁老爺子冷冷地道:“是麼?”

曾天強也不知道究竟會有什麼事情發生,雖然他聽出了老爺子講得十分嚴重,但是剛纔話已出口,此際也說不上不算來,他點頭道:“當然是。”

丁老爺子揚着頭,道:“好,你是一條漢子,老頭子也敬服你,這樣好了,你跟我來,只當和她們十人,未曾見過面,那便可以免得連累她們了,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合該如此。”

曾天強道:“自然,我絕不說曾與她們見過面就是了。”他一面說,一面向那十個少女望去,只見十人都黯然地望着他。

曾天強淡然一笑,道:“各位姑娘,曾某人對各位相救之恩,感激不盡。”那十個少女都偏過頭去,有幾個人的眼中,已淚如泉涌,其餘的幾個,雖然未曾哭出來,但是也大都是淚花亂轉了。

曾天強心中暗忖,女人總是女人,自己又不是要死了,她們哭什麼?他心中感到好笑間,陸地想起,那十個少女曾經警告過他,說他入了什麼禁區,命在頃刻,如今她們這等模樣,莫非正是自己跟了丁老爺了前去,會有性命之憂?

他想到了這一點,心頭也不禁是駭然。

也就在此際,只聽得丁老爺子“噢”地一聲,道:“原來你姓曾,我向你打聽一個姓曾的王八蛋,不知你認不認識他?”

曾天強愕然還未開口問,丁老爺子卻又搖頭道:“還是別廢話了,你是響錚錚的漢子,怎會認識那個姓曾的王八蛋?”

曾天強隨口問道:“你要打聽的那人是誰啊?”

丁老爺子道:“那王八蛋姓曾。”

曾天強心中暗忖,你翻來覆去地罵了半晌“王八蛋”,可就是還未曾說那是什麼人來。

丁老爺子頓了頓,才道:“這王八蛋單名一個‘重’字。”

曾天強還未曾會意,道:“噢,原來是他……”

然而,他纔講了三個字,陡地省起,“那王八蛋姓曾”,“那王八蛋單名一個重字”,那麼,那要打聽的人,不是叫曾重麼?曾重不就是自己的父親麼?一時之間,他心中又怒又驚,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丁老爺子續道:“怎麼,你可是認得這個人麼?這傢伙什麼本領也沒有,但有詭計,弄奸計,拍馬屁,欺善怕惡,卻是一等一的。還有一件本領,可也別埋沒了他,他慣會捉雕兒,能令得老大的雕兒,也聽他的使喚。”

曾天強聽得丁老爺子說那個曾重如何卑鄙無恥,心中還在暗忖,那不是自己的父親,敢情是同名同姓的人。可是等到丁老爺子講到後來,曾天強卻不禁苦笑,丁老爺子打聽的那人,不是他的父親鐵雕曾重,又是什麼人?丁老爺子道:“怎麼,你知道這人麼?”

曾天強一咬牙,道:“不知道。”

丁老爺子也不再多問,只是道:“那是你福氣,如果你好見了這等王八蛋,不死也得去層皮。”

曾天強心中想要發作,但是他卻終於忍住了未出聲。

那是因爲他在小翠湖洲之上,似乎已見過他父親和修羅神君在一起之故。他的父親究竟是一條好漢子,還是一個卑污小人,這連曾天強自己,也不能決定,在那樣的情形下,人家罵他的父親,他又有什麼辦法。

他側轉頭去,只見那十個少女,仍然跪在地上,看來丁老爺子不走,她們是不會起來的,曾天強便道:“我們也該走了。”丁老爺子倏地一伸手,五指便已扣住了曾天強的手腕,照他的手出之快,說什麼也不像是一個瞎子。曾天強只覺得手腕一被他扣住,耳際便響起了呼呼地風聲,身子已被他拖得向前,疾滑而出。

由於丁老爺子向前的去勢,實在太快,是以曾天強根本沒有起步的機會,好在地上積雪極厚,他整個人,也是在雪地上滑出去的。

過了半個時辰,丁老爺子陡然停了下來。

那時候,雪已經停了。

曾天強向前看去,只見前面,在雪地之中,竟幵着一簇簇血紅的花兒!這時,遍地積雪,片銀白,而突然之間,看到了那麼鮮紅的花朵,實是耀目之極。

那一簇簇的紅花上面,竟是一點積雪也沒有,每簇之間,相隔約有丈許,成了一條直線伸展着,足有裡許來長,兩面去看,像是一條紅色的帶子,恰好橫在兩座山峰的當中。

丁老爺子停了下來之後,道:“你可是說,願意一人做事一人當麼?”曾天強心中暗自嘀咕,道:“是啊。”

丁老爺子道:“好,那你就再向前去好了,我也不敢再向前走了。”

曾天強忍不住問道:“前面有些什麼?”

他一面問,一面擡頭向前看去,實是看不到前面有什麼,只見那兩座山峰,越向前去,相距越近,最後,看來只有丈許寬狹,成了一峽谷。

丁老爺子卻已轉過身去,道:“你自己向前去,那就知道了。”

曾天強道:“如果我不去呢?”

丁老爺子道:“那也有人來找你去的。”

曾天強劍眉微蹙,心想多半自己前去,十分兇險,反正自己稀奇古怪的事情也見得多了,也不在乎再去多見識一次。

他本來早已待提氣向前奔出去了,但是他卻仍不動身,丁老爺子冷冷地道:“怎麼,你可是要等人來捉你前去麼?”

曾天強忙道:“我是想問問……你是怎麼認識那個……曾重的?”

丁老爺子“哼”地一聲,道:“我怎麼不認他,我和他一齊在紅花谷當看門的,怎會不認識他?二十年前,他一面與我稱兄道弟,一面害我雙眼逃走了,我可忘不了他!”

曾天強越聽越奇,心想這丁老爺子多半是喝醉了,這是什麼話?怎地自己從來也未曾聽說過?

丁老爺子嘆了一口氣,道:“我如今叫走不開,要不然,就算他拍到了常姑爺的馬屁,我也是一樣要去找他拼一拼的!”

曾天強越聽越糊塗,道:“誰是常姑爺。”

丁老爺子“哈”地一聲,道:“虧你還是個掄拳動腿的人,連紅花谷的常姑爺都不知道?他有個外號,叫修羅神君。”

修羅神君姓常,這是在小翠湖的時候,曾天強便巳經知道了的。

但此際,他聽得丁老爺子說起修羅神君來,竟稱之爲“常姑爺”,不禁糊塗了。

修羅神君的妻子,是小翠湖主人,小翠湖主人的父親是豈由此理,當然,只有魯家的僕人,才能夠稱修羅神君作“常姑爺的”。

如今,這姓丁的可說絕不是魯家的僕人,他何以也如此稱呼?

一時之間,曾天強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丁老爺子卻已不耐煩再向下說去,道:“你快前去吧,我失陪了!”

他說走便走,身法快得出奇,曾天強本來正在發怔,一聽得他要走,連忙擡起頭來,向前看去時,只見他巳在四五丈開外了。

他忙道:“你且停一停,我還有話要問你!”可是丁老爺子卻恍若無聞,身形再閃,已然只剩下一個小黑點了,緊接着,便已隱沒在茫茫的冰天雪地之中了。

曾天強給這些稀奇古怪的事,弄得如同墜入五里霧中一樣,摸不着頭腦。

他心中暗忖,自己的父親,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只怕丁老爺子所說的,也不一定屬實,自己豈可以就此相信他的話了?但是無論如此,他的話總使自己心中的疑惑,又增加了許多!

曾天強心思反覆,在他心事重重之際,只想到自己是應該向前去的,至於向前去,可能會遇到一些什麼兇險的事情,他卻不暇去思索了,他信步地向前走去,思潮越亂,腳步便越快。

轉眼之間,他陡地擡起頭來,只見眼前兩座峭壁,已大大地近了,再回頭看去,那一排鮮紅色的花朵,早已被遠遠地拋到身後!

曾天強心想,自己原不想來這裡的,來這裡可以說和自己一點關係也沒有,不如趁早退了回去吧。他剛有這種打算,便看到前面,由兩面峭壁形成的峽谷的口子上,嗖嗖地穿出了兩個人來。

那兩個人,乃是容顏址分醜陋的中年婦人,來勢頗快,到了曾天強的面前,目光如電,向曾天強上下打量了兩下,道:“就是你麼?你倒很有膽子,不錯,你跟我們來吧。”

那兩個老婦人所講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曾天強實是莫名其妙!

他忙道:“兩位大嫂,我原是誤來到此處的,若是沒有什麼要事,我要離去了。”

那兩個中年婦人面色一沉,道:“胡說,你已然過了紅花線,怎能不去紅花谷?”

曾天強心中有氣,道:“去就去,你當我是害怕麼?哼,真不知何以偏有些人,如此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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