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靈道長貌岸然,氣度非凡,但這時一聽得卓清玉的吩咐,也不得不答應了一聲,道:“是!”他一步跨了過去,俯身在曾天強的脈門之上,搭了片刻,又在他的心口之上,緩緩地撫摸了幾下,道:“他還有一口氣在,但是傷勢卻是沉重之極了!”
卓清玉道:“不能救了麼?”
靈靈道長道:“十分之難,必須有一個功力極高之人,日夜不斷,運真氣護住他的心脈,然後再慢慢設法,尋找靈藥救治。”
卓清玉一聲冷笑,道:“武當山上的小還丹,還不是靈藥麼?用來救他,至多多服幾粒,我看總可以了罷!”
靈靈道長支吾道:“可倒是可以,只不過……”
卓清玉不等他講完,面色已然一沉,道:“只不過什麼?你還不拆以本身真氣,護住了他的心脈?若是在未到武當之前,他斷了氣的話,我便將武當派弄個天翻地覆!”
靈靈道長又怒又氣,但是卻又無可奈何,他只得將曾天強扶了起來,右手貼在他背後的“靈臺穴”上,將本身真氣,緩緩地送了過去。
卓清玉看着靈靈道長不得不從,但是顯然心中又極其不服的那種神氣,不禁得意地笑了起來……
曾天強在漸漸地又有了知覺之時,他是連睜開眼睛的力量都沒有的。而他的身子,也像是全然不屬於他自己所有的一樣。
他只聽得不斷有腳步聲傳來,可見在他的身邊有不少人,但是卻又沒有什麼人講話。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什麼地方,他腦中也是渾噩一片,迷迷濛濛地,什麼也想不起來。
過了許久,他腦中才漸漸地清醍了,想起了以前的事來,也想起他是怎樣昏過去的,可是他仍然一點力道也沒有。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他只是一動也不動地躺着。又不知過了多少時日,那一天,他忽然覺得自己的眼皮之上,有人在捏着,接着,眼皮便被人掀了起來,曾天強不知有多少時候未曾看到光亮了,這時眼皮被人揭了起來,只覺得一陣刺痛,一時之間,什麼也看不見。過了好久,他纔看到眼前蒙曨有幾個人影。
同時,他聽得一個人問道:“你看他還能不能救得轉來?”
另一個相當蒼老,聽來十分耳熟的聲音,道:“我看難了,他能以不死,巳是罕見的事情,若要恢復,談來容易?他生不生,死不死,倒是麻煩的事!”
曾天強這時,已經看出,在自己眼前的一個蒙曨的人影,看來像是靈靈道長。
他聽得靈靈道長這樣說,心中不禁一陣難過,只不過他心中雖然清醒,卻是連喜怒哀樂,也沒有法子表達得出來。
他的眼皮被放了下來,又聽得靈靈道長道:“掌門說等她神功練成之後,就可以助他復原了,我們還是等下去再說吧。”
說完之後,只聽得一陣腳步聲,又傳了開去。
他心中不斷地想着,靈靈道長口中的“掌門”,又是什麼呢?難道就是卓清玉麼?
卓清玉果然當了武當派的掌門人了?那麼,自己又是在什麼地方呢?
曾天強的心中,雖然可說已完全清醒了,同時也充滿了疑問,可是他卻沒有能力解答疑問,只能不斷地想着,可是卻越想疑問越多。每隔上一天,總有人揭起他的眼皮來看上一會,曾天強已經可以看出,揭起他眼皮的人,總是靈靈道長,而在靈靈道長的旁邊則是幾個中年人。
曾天強也看出,自己是在一間相當清雅的房間之中。但除了這些以外,他卻什麼也不知道了。
又過了許多天,他突然聽得有一個異於尋常的腳步聲,傳了近來。
這些日子來,曾天強對於經常在自己身邊來來去去的那些人的腳步聲,早巳聽熟了,一聽腳步聲,他便知道來的是什麼人。可是這個腳步聲,他卻是未曾聽到過的,和這個腳步聲一齊向前走來的,則是靈靈道長。不一會,兩個人都已在他的榻前站定。
然後,曾天強便聽到了卓清玉的聲音!
他在聽到卓清玉的聲音之際,心頭實是不知有什麼感覺,只聽得卓清玉像是十分吃驚,“啊”地一聲,道:“這……這是他麼?這是什麼人?”
曾天強心中暗忖:這是什麼話?卓清玉難道會不認得自己麼?那也值得說笑的麼?
又聽得靈靈道長道:“是他,卓掌門,這些日子來,他確是變了些樣子,這也難怪的,他在鬼門關旁,已徘徊了八個來月了!”
靈靈道長的話,倒令得曾天強的心中,又吃了一驚,這些日子來,他只知道自己在這張牀上,躺了不少時間,但是卻絕料不到竟已過了個多月!卓清玉“嗯”地一聲,道:“他一直未曾出過聲,也未曾動過一動?”靈靈道長答道:“都沒有。他除了不斷氣之外,簡直就是一個死人,每天灌一點粥水下去,也得大費周章,他就是不會下嚥!”
一陣腳步聲傳來,卓清玉向後退了幾步。
突然之間,房間之中,變得出奇地沉寂,一點聲音也沒有。曾天強心中知道有什麼特異的事情要發生了。過了片刻,只聽得卓清玉道:“將他一掌打死,埋在後山算了!”
曾天強一聽,只覺得耳際嗡地一聲晌,剎那之間,幾乎什麼樣聲音都聽不出,等到他又能聽到聲音之際,只聽得靈靈道長急急地道:“卓掌門,你苦練神功,就是爲了救他,何以神功練成,反倒不出手了?”
卓清玉半晌不答,才道:“他……這般模樣,救活了他,又有何用?”靈靈道長道:“卓掌門,他會慢慢好起來的。”
卓清玉道:“我要接通他的奇經八脈,要一個對時,其時我需心無旁驚,全神貫注,你們好來趁機害我,是不是?”
靈靈道長苦笑道:“我們怎敢行此下犯上之事,卓掌門請放心,曾公子於我們有恩典,尚祈卓掌門出手,救他一命!”
卓清玉又不出聲,想是她正在考慮,究竟是不是出手救人。曾天強心中慨憤之極,若是他能開口講話,一定破口大罵,寧死也不要卓清玉出手相救的了!
足足過了兩盞茶時間,才聽得卓清玉緩緩地嘆了一口氣,又自言自語地道:“也好,說不定不會有人再來搶他了,唉!”
她嘆息,自言自語,卻令得曾天強的心頭,莫名其妙,因爲曾天強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只聽得靈靈道長大喜道:“卓掌門肯出手了!”
幾乎是在同時,曾天強覺出背心之上一熱,有一隻手掌,貼了上來。隨着那隻手掌貼到了背上,有一股暖洋洋的感覺,遍及全身,十分舒服。
曾天強的神智本來是十分清醒的,但是那一股曖洋洋的感覺傳遍他的全身之際,他卻又昏昏沉沉地起來,接着,他竟是什麼知覺也沒有了。
等到他又漸漸地醒過來之際,他只覺得全身如同有幾萬只針在刺着他的身上一樣,痛得他忍不住呻吟了起來。
他呻吟了幾聲,陡地停了下來,剎那之間,他竟不信自己可以出聲了!他停了一停之後,一擡眼皮,眼皮竟擡了起來。
他已經可以睜開眼來看東西了!他……卓清玉終於將他救過來了!
曾天強的心頭,一陣狂喜,他喘了一口氣,閉上眼睛,又睜了開來,再閉上眼睛,再睜了開來,像是在其中感到了無窮的樂趣!
曾天強連開合了好幾次,纔打量眼前的情形。
他仍然在那間房間之中,在他的牀前,有着幾個人,只有靈靈道長和卓清玉,是他認得的,其餘的幾個中年道人,他也見過,但是卻不知道他們的名頭。
這幾個人的面上,都帶着一種異樣的,十分難以形容的神情望着他。曾天強用盡了氣力,才動了嘴脣,自他口中發出來的聲音,喑啞得幾乎令他自己也聽不出來,他道:“我……我是在什麼地方?”
他一開口,在他身前的幾個人,更是面色駭然,一齊向後退去。
曾天強一呆,心想自己有什麼可怕?何以他們見到了自己,面上的神色這樣異特?這又是什麼緣故?他試着動了肩頭,連他的手臂也能動了,他心中很高興,也不及去想及爲什麼衆人那樣訝異了,他慢慢地揚起手臂來。然而,當他自己可以看到自己的手臂之際,他呆住了,他整個人也呆住了!
他看到的,根本是一根枯骨!
無論如何不能算是一條活人的手臂,枯皺而呈死色的皮膚,甚至起了鱗片,皮膚包着骨頭,看來十足是殭屍的手臂!
不但手臂那樣,手也是一樣,指骨嶙峋,再加上凸出的青筋,簡直就像有許多青色的屍蛆,盤在一隻乾屍的手上一樣!
曾天強在陡地一呆之後,失聲叫了起來:“這是什麼人的手?我的手呢?”他一面叫,一面由於極度的驚恐,竟然一欠身子,坐了起來。他坐了起來之後,剎那之間,他眼前一陣發黑,又躺了下去。
因爲當他坐起來之際,他看到了自己的雙腿!
那只是兩根腿骨而巳,瘦得不過兩寸粗細而已,他竟變成了這個樣子,難怪所有對住他的人,都現出如此駭異的神色來了!
在他眼前發黑,重又躺下來之際,他聽到了一音嘆息聲音和腳步聲,當他再睜開眼來時,房間之內,已只剩下靈靈道長一個人了。
曾天強忍住了心中的震駭,道:“靈靈道長,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如何會變成這等模樣的?”
靈靈道長忙道:“好了,你醒過來了,你既然醒過來,就漸漸會復原了。”曾天強喘了幾口氣,道:“道長,你給我一面鏡子。”
靈靈道長吃了一驚,道:“鏡子?你……暫時還是不要鏡子的好。”
曾天強的聲音乾澀,但是卻出乎意料之外地相當鎮定,他道:“不,你給我一面鏡子,我要看看我自己究竟是變得怎樣了。”
靈靈道長遲疑了半晌,才嘆了一口氣,道:“你稍等一等,我替你去取來。”
他轉過身,慢慢地向外,走了出去。
曾天強閉上了眼睛,當他躺在牀上,一動也不動的時候,他是如何渴望可以睜開眼睛來看上一看啊。然而這時,他卻閉上了眼睛!
他竟變成了這等模樣,這是他萬萬意料不到的,他,一個風度翻翻的美少年,竟變成了這樣可怕的樣子,他實是難以斷定,當鏡子來了的時候,自己是不是有勇氣去看看自己的臉面。
過了一會,又聽得靈靈道長的聲音,在耳際晌了起來,道:“鏡子來了。”曾天強這才睜開眼來,在靈靈道長的手中,接過了鏡子。那隻不過是一面普通的銅鏡,但是曾天強這時,抓在手中,卻如同千斤重一樣,手臂不住地發抖,像是臂骨隨時可以被壓斷一樣。
他好不容易纔將鏡子舉到了自己的面前,定睛向鏡內看去,一看之下,他陡地一呆,一呆之下,再定睛看去,陡地胸口一甜,噴出了一口鮮血來,昏了過去。
令得他突然昏了過去的原因,是因爲他在鏡中看到的,根本不能算是一個人!那是一個骷髏頭,然而在深陷的眼眶之中,卻又有着一對眼色焦黃,失神的眼珠,實是可怕之極!
他乍一看之下,呆了一呆,是因爲他一生之中,從來也未曾見過那麼恐怖的活死人!但是他突然一轉念,想到那麼可怕的死人,原來就是他自己之際,他實是沒有辦法不昏死過去了!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曾天強才又醒了過來,他只覺眼前一片漆黑,但是卻又不是不能睜開眼來,而是睜開眼來之後,仍是一漆黑。
他吸了一口氣,似乎吸進了一股十分異樣的氣味,那種氣味使得他十分不舒服,起了一陣窒息的感覺。他擡了擡手,突然“啪”地一聲,碰到了一件東西。那東西就在他的身邊。
他伸手慢慢地摸着,摸出那是一塊木板。
接着,他又摸出了在他的周圍,全是木板,而且空間十分窄小,像是一隻長的木盒子,電光石火之間,他的心中突然想了起來,自己是睡在棺材之中,自己是睡在一具棺材中!
那是爲了什麼?爲什麼自己會在棺材之中?難道自己已經死了麼?如果死了,自己又怎會有知覺呢?
那究竟是爲了什麼,曾天強實是想不出來,他用手頂了頂上面,那應該是棺材蓋,可是頂之不動。曾天強的心中,不禁大是害怕起來。
若是自己真是在棺材中,而且被埋在土中的話,豈不是要死在棺材之中?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那就是活埋了!
一想到“活埋”兩字,曾天強的身子,更是把不住簌簌地發起抖來。他雙手用力向上頂着,雙腳向前撐着。但這時候,根本巳經衰弱之極,如何頂得動四周圍的木板分毫?
鬧了半晌,除了出一身如漿似的冷汗之外,一點結果也沒有。而他已覺得呼吸越來越是困難,喉間像是被一隻強而有力的手,緊緊箍住了一樣。
他想大叫,可是發出的聲音,又沉又低,他眼前漸漸地無數金星在亂跳,他知道這一番,自己是再難有希望的了。
然而,就在他自覺離鬼門關越來越近的時候,只聽得上面,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那一陣窸窣聲,越來越是清晰。
過不多久,便聽得“啪啪啪”三下響。
曾天強在這時候,對於自己是身在棺材之中這一點,已是再疑問了,那麼,這“啪啪啪”三下響,便是有人在敲打棺蓋了!而隨着這三下晌,曾天強又似乎覺得有三股力道,向自己那胸口撞來一樣。
那三股力道並不強,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撞向他的胸口,反令得他精神一震。但是緊接着傳來的一下怪笑聲,卻又令得他毛髮直豎!
他不知道外面究竟來了什麼人,他本來巳想出聲求救的,就是因爲那一下聽來如此恐怖的矣聲,將他的語聲,阻了一阻。而突然之間,“嘩啦”一聲晌,曾天強的眼前,陡地一亮,棺蓋破裂了!
曾天強即使在黑暗中,一樣是瞪大了眼睛的,因爲他及想看到一點東西,這時候,眼前陡地一亮,他只不過眨了眨眼睛。
因爲光線不強烈,他一眼就看出,那是黑夜,棺蓋上裂了一個大孔,可以看到棺材是在一個土坑,而土坑之上,則是黑沉沉,略有星月微光的天空。
曾天強陡地吸了一口氣,精神更是爲之一振,一欠身,巳經坐了起來,可是就在那一剎間,他卻呆住了。
他看到了一個人,如果是一個人的話。
那人的手中,抓着一大截木板,無疑那便是被抓裂的棺蓋,他的兩隻手指,還陷在木板之中,他竟是硬生生地將棺蓋抓裂的。
他的手,枯瘦之極,手指如同鐵枝一樣,指尖光禿,也不見有指甲,他的身上,穿着一件銀光閃閃的衣服,在黑夜看來,十分詭異。而他的臉面,更是駭人,只見他一張長臉,如同驢臉一樣,一絲血色也沒有,一雙眼睛,卻隱隱射出暗紅色的光芒來。
他那一雙發出暗紅光芒的眼睛,定定地望住了曾天強,而曾天強在一望到了他之後,眼光竟也無法在他的身上移幵去。
因爲他的樣子,實在太恐怖!
兩人互望了足有一盞茶時,才見那人陡地一震,身形陡然拔起,巳出了土坑,顫聲道:“你……你是殭屍?”
這“你是殭屍”四字,在曾天強的喉間,已打了幾十轉,若是曾天強有力道的話,早就以這四個字去問那人了。
如今卻被那人反問了過來,曾天強心中,實是啼笑皆非,但是轉念之間,曾天強便知道那人這樣問,並不是沒有理由的。
因爲這時候,自己看來,確然比殭屍好不了多少。而且,自己還是睡在棺材之中的!
他勉力一欠身,坐了起來。
他這裡才一動,站在土坑邊上的那人,便向後退出了一步,顯是真將曾天強當成殭屍,唯恐曾天強撲過來,將他噬吃了!
曾天強心中苦笑,心道:你是大哥莫笑二哥,我是殭屍,你再好出活鬼,又何至於怕得我那樣?他勉力道:“不,我不是殭屍!”
那人卻瞪着一雙紅光閃閃的怪眼,面上滿是不信的神色,道:“不是殭屍,那你是什麼?”
曾天強道:“我?自然是人了。”
那人又走近一步,搖頭道:“你是人?天下哪有你這樣殭屍似的人?”
曾天強忍不住道:“自然有,眼前便有一個,尊駕你便和我差不多。”
那人一怔,道:“放屁,我和你差遠了,你全身上下,哪裡有一點人樣?你若是人的話,又何以會被些雜毛老道,將你埋在這裡的?”
曾天強慢慢地撐着身子,從棺材中鑽了出來,喘着氣,坐在棺蓋之上,道:“我傷勢太重,昏死了過去,他們便以爲我死了。”
那人“呵”地一聲,道:“如此說來,幸虧我救了你,是不是?”
曾天強此際,雖然面目全非,但是他爲人心地,卻還是一樣未變的,這時便點了點頭,道:“正是,全靠你救了我。”
那人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森森,異常尖銳的牙齒來,道:“我可不是存心來救你的,我見到老雜毛將你擡來下葬,我是要新鮮死人來練我的‘陰屍功’,所以才救了你一命的,你……”
他纔講到這裡,忽然停了一停,像是在突然之間,想起了什麼事情來一樣,忽然“哈哈”一笑,道:“有了!有了!”身子陡地一欠,俯下身來,一伸手,將曾天強的肩頭抓住,將他提出了土坑。
曾天強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行動嚇得心頭亂跳,道:“你做什麼?”
那人道:“殭屍,我有一件事,要你做的。”
曾天強搖頭道:“我不是……殭屍,而且,我也沒有力氣替你做什麼事情。”
那人道:“殭屍,你可別弄錯了,這件事,對你卻是大大的有利,你可知道我是什麼人?”
曾天強道:“我不知道。”
那人詭秘一笑,道:“我是如今武當掌門,靈靈道長的師父,如今我叫齊雲雁。”
曾天強一聽,實是忍不住想大笑了起來,可是他實在氣力太不夠,連提氣大笑的力道都沒有,是以空自張開了口,卻是一點聲音也沒有。
那人不知道武當掌門,已不是靈靈道長了,這還情有可原,可是他卻說自己是靈靈道長的師父,這豈不是可笑之極?而齊雲雁三個字,氣派十分大,他活鬼也似的一個人,又用了這樣三個字作爲名字,實是令人不能不笑,曾天強實是惱恨自己發不出笑聲來!
那齊雲雁看到曾天強張大了口,而沒有聲音,卻是會錯了意,不知道曾天強是想笑他,反倒道:“你心中十分驚訝,驚得連話也講不出來了,是不是?”
曾天強道:“我……我……我……”
他連講了三個“我”字,已是上氣不接下氣,那齊雲雁在他的肩頭之上,輕輕拍一下,道:“你不必怕,我不會害你的。”
曾天強勉力掙扎着,道:“我不是怕,我……只是覺得好笑!”
齊雲雁呆了一呆,道:“什麼好笑?”
曾天強實在沒有氣力多說話,是以他只是搖了搖頭。齊雲雁道:“你且跟我來。”
曾天強坐在地上,又搖了搖頭,表示他連站起來的能力都沒有。齊雲雁又笑道:“好啊,當真是妙不可言,我來扶你。”
他一伸手,握住曾天強的手臂,將曾天強提了起來,向外走了兩步,左袖揮動,只聽得勁風轟然,土坑被掘起來的泥土,全都被勁力掃進了坑內,齊雲雁又向之拍了兩掌。
只聽得“嘭嘭”兩聲過處,浮鬆的土塊,頓時陷了下去。曾天強心中暗吃了一驚,心想這人的武功,倒的確是深不可測!
他被那齊雲雁扶着,一面向前走去,走出不多久,曾天強便已看出,自己像是在武當山的後山中,背後隱約可見玄武宮的輪廓。而齊雲雁帶他行走的,全是荒幽之極的小徑。
好一會兒下來,曾天強雖然有人扶着,但是卻已走得頭昏眼花了。足足走了半個時辰,纔在一個小山谷之中停了下來,齊雲雁道:“你覺得怎樣?”曾天強用力地喘了幾口氣,道:“不……很好。”
齊雲雁又再次道:“真妙,真正妙不可言。”
曾天強心中有氣,道:“我和你也沒有什麼深仇大恨,何以你看到了我虛弱將死,這等喜歡?”
齊雲雁道:“你有所不知,這些年來,我到處在找一個生遍五癆七傷,七十二毒疔,三十六內外傷的人,總是找不到,如今遇到了你這樣一個半死不活,有氣沒氣的傢伙,怎地不喜?”
曾天強給他的氣得講不出話來,只是翻着眼睛。
那齊雲雁又道:“只是可惜你的樣子,太難看了些,要和你日夕相處,只怕晚晚不免做噩夢,這是美中不足之處。”
曾天強心想,和你住在一起,我不做噩夢也好了,你還發什麼噩夢?
看官,需知人總知自己之醜的,齊雲雁和曾天強兩人,一個是活鬼,一個是殭屍,誰也好不到那裡去,可是他們卻都是覺得對方醜怪難當,而想不到自己。
曾天強並不出聲,齊雲雁又道:“你可以在一年之內,成爲一個武功罕見的高手,我與你可以同時開宗立派,廣收門徒,成爲武林中的大派。”
曾天強又翻了眼睛,並不出聲。
這時候,曾天強對於自己,居然仍然活着一事,已然是十分奇特了,什麼武功極高的高手等語,在他聽來,只是覺得好笑而巳。
他心中這樣想,自然不信齊雲雁的話,是以他也懶得再講什麼。
齊雲雁“哼”地一聲道:“你可是不信麼?”
曾天強苦笑了一聲道:“我如今連講話的力氣也沒有,你一定要我講話,我巳經認爲是天下第一苦事了,還提什麼練武,成高手?”
曾天強一口氣講了那麼多話,胸口起伏,氣喘不巳,幾乎又要昏厥了過去。
齊雲雁笑了起來,道:“那也是難怪你不信的,你可知道,有一門武功,正是供你這種人練的麼?一個人,若不是五癆七傷齊全,是練不成這種武功的,你正適合,卻不是大大的佳事?”
曾天強閉上了眼睛,緩緩地透着氣,他實是再懶得去理會對方。
齊雲雁卻興致勃勃,道:“我當年爲了找尋那上半卷失去了的武當寶錄,曾走遍了名山大川,想去將這部寶錄找回來……”
齊雲雁纔講到這裡,曾天強的心中,便陡地一動!
他本來以爲這個自稱齊雲雁的人,一切全是在胡說八道的,他也根本不會是武當派靈靈道長的師父,甚至不會是武當派中的人!
可是此際,自齊雲雁的口中,卻講出了武當寶錄上半卷失蹤一事來。他不禁對齊雲雁刮目相看了。因爲這是一件極大的秘密,武林之中,幾乎無人知道的,齊雲雁若不是武當派人,何由得知?他勉力擡起了眼皮來,向齊雲雁望了一眼。
齊雲雁自顧自地道:“我在苗疆深處,未曾找到武當寶錄,卻發現了兩套神奇之極的武功,一種便是我如今在練的陰屍功。”
曾天強冷笑了一聲,:“聽這名字,便知道那是邪派功夫,你……你是……武當……”
他講到了這裡,已再沒有力道講下去了。
齊雲雁卻也巳知道了曾天強是以武當掌門之尊,卻去練這等邪派功夫,他大搖其頭,道:“你知道什麼,武功無正邪,都可以達到極高的境界,我一看這陰屍功,便遠在我原來所練的功夫之上。日夕浸淫,如今我功力之高,已在當年十倍之上了!”
曾天強口中不說什麼,心中卻在想,你若是武當掌門,何等風光?武林中人定然對你極之尊敬。如今你武功雖然髙了,但卻是殭屍活鬼一樣,又有什麼用處?
齊雲雁卻十分得意,道:“所以,我雖然回到了武當,也不稀罕當武當掌門,連道士也不當了,這是絕不奇之事。”
曾天強仍然不說什麼,但是他心中卻已相信了對方所講的,乃是實話了。齊雲雁道:“這有一門功夫,更是奇妙了,它叫作‘死功’,必需置之死地而後生,一個人若不是全身經脈,盡皆斷裂,將死未死,是不能練的。我好幾次想自斷經脈來練這功夫,唯恐一個不好,不是將死不死,而是一命嗚呼,那就什麼也沒有了,如今你正是這樣模樣,豈不大妙特妙?”
曾天強本來,還有一點聽不懂,等到齊雲雁講完,他細細一想,心中也不禁枰然而動,但是轉念之間,他又自己暗忖,難道真有這樣的事?一個將死之人,又如何去練武功呢?
他在胡思亂想間,齊雲雁又道:“可是,我也不能白將這‘死功’的秘訣告訴你!”
曾天強本來就對自己還能變成一流髙手這件事,將信將疑,聽得對方居然一本正經地開起條件來,心中只覺得有點好笑。
他也未置可否,由得對方說下去,只聽得齊雲雁又道:“你我兩人所學的武功不同,你不能拜我爲師,將來,你的武功可能還在我之上。你必需認我作義父,答應替我做三件事,不得拒絕。”
曾天強勉力知了一下,道:“你看我能爲你做什麼事?”
齊雲雁道:“如今你當然不能做什麼,但當你武功練成之後,不論我叫你去做什麼,你總得去做,我也不會多叫你做,只是三件而已。”
曾天強苦笑了一下,道:“唉,你口口聲聲地稱我武功之高,便如何如何,難道我的武功還真能高麼?能以不死,已是萬幸了!”
齊雲雁笑道:“難怪你不信,但是我卻不會騙你,你可答應了?”
曾天強心忖:齊雲雁的樣子,雖然難看,但是他爲人的心地,似乎很好,不論有什麼事,總講在前面,不像是暗中捉弄人的小人。
曾天強想了片刻,道:“你要我做你的義子,這個……這個……似乎……”齊雲雁道:“你不肯叫我做義父,也不打緊,可是卻要罰誓不背叛我,永不傷害我。”
曾天強嘆道:“我與你無怨無仇,你若是能叫我練成了極高的武功,你等於是將我從鬼門關前,拖了回來,我感激尚且不盡,如何會來害你?”
齊雲雁搖頭道:“你也怪不得我,需知畜生好渡人難渡,人心難料啊!”曾天強道:“好,你既然不信我,我便罰誓好了!”
曾天強揚起手來的力道也沒有,他只是勉力豎起了手指來,指着蒼天,依着齊雲雁的意思,罰了一個毒誓。齊雲雁大是高興,扶起了曾天強,放在自己的肩上,又向前掠了出去。
不一會,便到了一個極大的山洞之中,那山洞相當寬敞乾淨,進了山洞,齊雲雁將曾天強放在石榻之上,轉身取了兩顆丸,放在曾天強的口中。
曾天強只覺得服下了那兩顆藥丸之後,頭昏眼花,離死似乎又近了許多。他昏昏沉沉,近乎不省人事地躺着,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纔看到齊雲雁拿了一個木架過來,在木架上,放着一冊殘舊的竹簡,竹簡上密密麻麻地刻着字。齊雲雁道:“你仔細看,慢慢地依訣苦練,進境了可說會十分快的,你快睜開眼來啊!”
曾天強睜大了眼,向前看去,可覺得竹簡上的字,一個一個,似在跳動一樣,好不容易纔看清了字,只見第一行便刻道:“內功修練,即練氣之道。各派練氣之功,皆自真氣不斷,一元復始之理。”
曾天強用力一睜雙目,竹簡上的字又跳起來,“三派功夫,能關蹊徑,真氣斷續,各行其事,各經各脈,即使互不相通,真氣仍在體內,是之謂‘死功’,雖然猶生,功力無窮。”
曾天強看了,仍是莫名其妙,但是他總是曾家子弟,隱約知道,那是說練這門功夫,真氣不必動行一個大周天,哪裡還有一股真氣可以行走動,就練哪裡一截,自己如今,還有一口氣,怕就是心脈這一段了。
他又繼續向下看去,只見下面寫的,全是各經各脈獨行其是的練氣之法。曾天強自己翻不動竹簡,便叫來了齊雲雁,爲他翻到了心脈真氣那一章之上。
他反正一天到晚,躺在石榻之上,不能動彈,日夕默誦着口訣,依言施爲,七八天之後,便已覺得心脈的那一股真氣,漸漸強了起來。
一個月後,心脈的那股真氣,巳然十分靈活,但是奇的卻是那股真氣,說什麼也難以突出心脈的範圍之外。這時候,曾天強已漸漸地明白這門功夫的玄奧所在了,那便是練成之後,八脈可以各行其事,到時候,如果遇到了武功比自己高的高手,將自己打成重傷,斷了七根筋脈,仍然可以不死的。因爲練這門功夫的人,根本是等於已經死過的人了,當然不能再死一次了。
兩個月後,心脈的真氣越來越強,任脈之上,已有真氣在隱隱而動,曾天強忙又改練任脈的真氣,他精神不見得好,但是體內的真氣,卻已越來越強。
那山洞之中,並沒有什麼人來,在開始的時候,齊雲雁總是守在他的身邊,過了幾個月,齊雲雁看曾天強巳可緩緩行動,自己能照顧自己了,他便時時離去。
一年之後,齊雲雁不在山洞之中的時候更多,往往一去七八天,音訊全無。曾天強反正是專心練功,也不去理會他,他每天所進的食物極少,齊雲雁留下的乾糧,可供他數月之需,他幾乎連那山洞也未出過。
那一天,曾天強已將八股真氣,都練到了相當的境界,他在洞中,來回踱了幾步,信步向外走去。其時正當中午,日光方熾,他在山洞之中,過得久了,一出來,日光強烈,令得他眼睛一陣刺痛,幾乎張不開來。
他閉上了眼睛,過了好一會,才又張開眼來,慢慢向前走去。
這一年多來,他固然覺得自己體內,真氣充沛,但是行動卻還是十分遲緩,講話也是有氣無力,他只覺得“死功”的確有好處,至少將他從垂死的邊緣挽救了過來。但是“死功”究竟有什麼威力,他卻還不知道的,因爲他如今仍是行動無力,若說能夠出手打人,那是天大的笑話了。
他緩緩地向前走着,心中思潮起伏,暗忖自己自從捱了天山妖屍的一掌之後,巳經兩年了,在這兩年之中,自己所熟悉的那些人,不知道怎麼樣了?
他想起了施冷月,想起了白若蘭,卓清玉,也想起了身份仍然不明的自己的父親來。他的心中,實是感慨萬端,低着頭,只是慢慢地向前走着,也不知走出了多遠,只聽得前面,水聲潺潺,幾股細瀑,注入了一個極深的大水潭之中。
曾天強看到溪水清澈如鏡,藍天白雲,倒映在潭水之中,看來十分美麗,曾天強走到了潭邊,向下望去,陡然之間,他在潭水的倒映之中,看到了一個極其可怕的人!
那人身形傴傣,骨瘦如柴,雙眼之中,卻射着綠幽幽的光芒!而更可怕的是,那人的臉上,可以說一點肉也沒有,兩隻眼珠,由於眼眶深陷的原故,像是隨時可能自臉上跌下來一樣,確是恐怖之極!
曾天強乍一見到這樣一分似人,九分似鬼的人影,心中嚇得突突亂跳,不由自主,噔噔噔地向後,退出了兩三步去。然而,他才一開始後退出,便已經明白,在潭水倒映之中,所看到的那個恐怖絕倫的人影,不是別人,正是自己!
那是他自己,不是別人一曾天強一想到這一點,雙腿陡地一軟,“咕咚”一聲,坐倒在地上,可是他的心中還在叫着:不,那不是我,我即使變了,也不會變成那個祥子的。
他心中一面狂叫,一面掙扎着向前,爬了過去,又爬到了水潭邊上。
當他再定睛向水潭中望去之際,他最後一線的希望幻滅了。
那的確是他,他張了張嘴,水潭中的人影便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齒,他揚了揚手,水潭中的人便也揚了枯柴也似的手,那不是他是誰?
曾天強伏在水潭邊上,不知該怎樣纔好!
他變成了第二個人,全然是另一個人。可是那另一個人又是他。尤其是那另一個人的容顏,竟是如此之恐怖,這種事實,他實是沒有法子接受。
他伏在潭邊喘着氣,好一會,才慢慢地擡起頭來,應他擡起頭來的一剎間,他聽得一陣腳步聲,傳了過來,曾天強雖然不欲生事,但這時候,他想躲開去,也沒有這份力道。
轉眼之間,只見兩個中年道義,轉過了山角,來到了水潭的邊上。那兩個中年道人才一到之際,還未曾發現曾天強。
他們在潭邊站定,一個道:“師兄,這樣下去,我們武當派……”
他纔講到這裡,猛地一擡頭,看到了曾天強。一看到了曾天強,他下面的話,突然縮了回去,倒抽了一口氣,道:“師兄,你看……看……看……”
那另一箇中年道人,也是轉過頭來,看到了曾天強,兩人的面色,都難看到了極點!
曾天強見了兩人這等情形,苦笑了一下,慢慢地站起身子來,道:“兩位不必害怕,我不是鬼。”
他不開口,已經夠嚇人的了,一開口,聲音啞得像是破鑼一樣,更給人以一股陰森森的感覺,那兩人突然向後,退出了一步。
曾天強又道:“你們其實不必怕我,我並不能傷害你們的,我只不過樣子難看一點而已。”
曾天強一面說,那兩個人一面後退,曾天強嘆了一口氣,轉身沿着水潭,向外走了開去。
他走出了兩步,突然又聽得身後,響起了“錚錚”兩聲晌,兩個人同時喝道:“站住!”
曾天強轉過身來,只見那個中年人,已掣劍在手,劍尖正指着他!
看那兩個人面上的神情,他們分明仍是十分駭然,但是卻也已定過神來,不像是剛纔一見到曾天強之際,那樣驚惶失措了。
他勉強笑了一下,卻不料他這一下,又令得那兩個道人面色一變,曾天強儘量將自己的聲音說得柔和些,道:“兩位有何見教?”
那兩個中年道士互望了一眼,其中一個大聲道:“你是何方妖邪,敢來武當山生事?”
曾天強大是驚訝,道:“妖邪?我是妖邪?我要來武當山生事?我?”那兩個中年道士在乍一見曾天強的時候,一則由於曾天強的樣子,實在駭人,二則由於他們正要商量一件十分秘密的事情,所以纔來到這裡的,乍見生人,自然難免吃驚,所以着實嚇了一大跳。但這時候,他們巳定了下心神來,而且看到對方行動遲緩,言語無力的樣子,也更是大膽起來。這兩個中年道人在玄武宮之中,武功甚高,地位頗高,乃是靈靈道長的師弟。
當曾天強在玄武宮中昏迷不醒之際,見過他的只有靈靈道長等幾個人,這兩個人絕未曾見過曾天強。然而,曾天強最後一次昏了過去之,簡直是氣息全無,脈搏全停,誰都當他巳經死掉,將他擡到後山埋掉的,而且,那時候的曾天強,和如今的曾天強又巳有了許多不同,就算以前曾見過他的,也定然認他不出來了。
曾天強一片惘然,他雖然巳經自知變得恐怖模樣,然而他面目全非之後,究竟還是第一次和人接觸,還十分不習慣人家對他恐怖的容貌所引起的反應,所以聽得那兩個人這樣指責他,實是莫名其妙。
這時,只聽得那兩個道人“哼”地一聲,道:“你不是妖邪麼?”
他們兩人一面說,一面巳向前掠來,將曾天強圍了起來。
曾天強攤開了雙手,道:“我是妖邪?我怎會麼是妖邪,兩位一定……”
他下面“弄錯了”三字,尚沒出口,在他身前的那個道人,“颼”地一劍,已向前疾刺而出!
這一年來,曾天強雖然日夕修練那“死功”,但卻只是練體內真氣運行之法,而沒有一招一式的。儘管他本來的武功造詣也已不弱,但是招式架勢,因爲兩年來的幾乎全無行動,早已忘了!
這時,那中年道人一劍當胸刺來,他只是茫茫然站着,全然不知道應該怎樣趨避纔好,電光石火之間,劍尖已經抵住了他的胸前。
那道人面上的神色微微一變,劍勢一收,喝道:“你快照實說!”他左手五指如鉤,突然向前伸了過來,抓向曾天強的胸口。
曾天強那時,不要說根本不能動彈,就算他可以趨避如意的話,這時要避開對方的這一抓,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因爲他的胸口,被地方的劍尖抵着,對方隨便長劍向前一送,他就要受重傷了!
曾天強一見對方抓到,忙道:“道長……”
他只講了兩個字,胸前一緊,已被對方抓住。這時,他真正骨瘦如柴,胸前根本也沒有皮肉可供對方抓住那中年道人的五指,幾乎是直接抓住了曾天強的肋骨的,曾天強只覺得心頭一陣痛,幾乎昏了過去。但是也在此際,他又覺得自己的心頭附近,真氣如萬馬奔騰也似,凝聚在一起。
那許多股真氣,一齊彙集在被抓中之處,形成一股極大的反震之力,向外反彈了出去!這一下變化,大出乎曾天強的意料之連曾天強自己,也感到了十分意外,那中年道士自然更是萬萬料不到,電光石火之間,他只覺得一股極強的力道,撞向他的手掌。
那中年道人的武功自也不弱,一覺得那股力道,如驚濤裂岸也似狂涌了過來,沛然莫之能御,連忙一縮手,要等向後退了開去,但是,卻巳經慢了一步,只聽得“咯咯咯咯”一陣響處,他五手指,已一齊斷折!
常言道十指連心,五根手指一齊斷折,當然是痛徹心肺,那中年道人怪叫一聲,退了開去,面色蒼白,一時之間,哪裡還說得出話來?
另一箇中年道士忙道:“怎麼啦?怎麼啦?”
他一面叫,一面向前趕去,一見到同伴五指皆斷,猛地一驚,轉過身來,喝道:“好妖人,敢上武當山來撒野,敢是活得不耐煩了?”
長劍抖起,劍花朵朵,已向曾天強罩了下來。
曾天強本來究竟是練過武,而且見識也非同凡晌的人,他一見抓住自己胸口的人,在突然之間,五指斷折,向後退去,剎那之間,他已經知道。自己所練的“死功”,的確是非同小可的武學。只不過自己還不善於使用而巳。他一想到這一點,信心大增,精神也爲之陡地一振,一見對方劍到,身形一側,便向旁掠去。
他本來只覺得自己是連走路的力道也沒有的,這時仗着一時的興奮,向外掠去,只希望可以一掠出兩三丈去,怎知道才一起步,雙腿一陣發軟,一個站不穩,“咕咚”一聲,跌倒在地!但是他這一跌,在姿勢上來看,固然大大不雅,卻是相當實用,因爲恰好將對方攻來的一劍,及時避了開去,那中年道人一劍走空,對方卻又跌倒在地,這不禁令得他呆了一呆。
就在他一呆之間,曾天強雙手按着地,勉力站了起來,一面喘氣,一面苦笑。
剛纔他將另一箇中年道人震得五指齊斷,使他以爲自己已成了第一流的高手。然而一掠之間,又仰天八叉地跌了一跤,卻令得他頓時啼笑皆非!他站定了身子之後,那中年道人,也已定過神來,一聲怪叫,長劍抖動,第二招又巳攻到!
曾天強雙手亂搖,道:“別……別……動手……”
他一面叫,一面向後退去,腳步踉蹌,像是隨時可以跌倒一樣,而他自己,也是覺得可能隨時跌倒。但是,儘管他避得狼狽,卻又將第二劍避了過去。
曾天強喘了一口氣,道:“慢動手,你聽我說,我和貴派靈靈道長,乃是相識。”
那中年道人攻了兩劍,皆是他認爲十分得意的招式,但居然都被對方避了開去,他的心中,也已經十分淹異了。
因爲他看出對方的身形,雖然毫無章法,不知所云,但是總像是十分巧妙,恰好可以將他進攻的招式避了開去一樣。在他要進攻出第三招之際,他本來已在小心從事,一聽得對方說和靈靈道長相識,他那一劍,便停了下來,道:“你何以識得我靈靈師兄?”
曾天強嘆了一口氣,道:“這事說來話長了,我與他相識,是在兩年之前,後來我死了,怕又是他將我埋葬起來的,我們……”
曾天強全是照實言說的,但是他才聽講到這裡,那中年道人面上,卻已然變色了。
他向後退出了一步,道:“那……那你是人是鬼?”
曾天強嘆了一口氣,道:“其實我沒有死,我只不過昏了過去而已,我叫曾天強,我的名字,只要向靈靈道長一說,他就知道了。”
那中年道人仍在將信將疑,但是那斷了手指的卻道:“師弟,這名字很熟啊,像是和靈靈師兄一齊來的,你可記得麼?”
那中年道人像是陡地想了起來,道:“是了,咦,這個傢伙不是死了麼?”另一個道:“是啊……哎喲……我看還是回去找靈靈師兄問一問再說。”那一個點了點頭,向後退去,伸劍向曾天強指了一指,道:“喂,你可別走,等我們見了靈靈師兄,還會來找你問話的。”
曾天強這時,已覺得頭暈眼花,在水潭邊的一塊大石之上,坐了下來,道:“我也想見見靈靈道長,請他來此與我一見如何?”
那兩個中年道人的面色,仍是驚疑不定,他們甚至不敢轉過身,一直是面對着曾天強,向後退了出去,直到轉過山角。
曾天強坐在水潭邊上,喘了幾口氣,心中十分迷惘。因爲他竟無法肯定自己是武功高了,還是仍然是一隻腳在鬼門關中!
若說不是武功高了,何以能夠突然之間,真氣強如萬馬奔騰似的,將對方的五指震斷?但如說武功高了,怎地又退開了一步,便自跌倒,而此際又頭昏眼花?
他心中胡思亂想,過了不一會兒,忽地又聽得一陣腳步聲傳了過來,他擡頭向前看去,剛好看到兩個人轉過山角,向前走來。
曾天強立即認出,其中一個,是靈靈道長。但是,當靈靈道長漸漸走近之際,他卻不禁爲之一怔,他未見靈靈道長,至多也不過年餘,靈靈道長的頭髮,幾乎全白了。而且,他的神情,極之憔悴,看來像是飽經憂患,至今仍在痛苦之中一樣。
靈靈道長一到近前,腳步便慢了許多,一步一步地來到了他的近前,才“啊”地一聲,道:“曾公子,真是你啊!”
曾天強忙道:“是我,靈靈道長,你居然還能認出我來!”曾天強的心中,十分高興,因爲居然還有人可以認得出他來。可是,靈靈道長接下來所講的話,卻又令得他倒抽一口冷氣。靈靈道長道:“是啊,曾公子,只怕世上沒有再比你更可怕的人了。”
曾天強苦笑了一下,道:“道長說得是。”
曾天強這一說,靈靈道長也立時知道自己失口講錯了話,他連忙道:“其實……也不是……你居然活着,這實是難得之極。”
曾天強嘆了一口氣,道:“道長,你不必諱言了,我自己也知道世上只怕沒有再比我可怕的人了。貴派如今……怎樣了?”
靈靈道長並不回答,卻回頭向身邊那中年道人問道:“元元,你說剛纔震斷了空空的五指的,就是他麼?”
那中年道人號元元,見問便點道:“就是他,他武功怪異之極。”
靈靈道長又轉過頭來打量着曾天強,看了半晌,才道:“曾公子,些日子來,你不但沒有死,而且還另有際遇,練成了一身武功?”
他口中雖然這樣說,但是心中卻禁不住疑惑。
因爲他看來看去,勉強說曾天強不是一個死人,巳是十分不容易之事,若是說他居然還身懷絕技,那實是難以令人入信之事!
曾天強道:“我練是練了一門功夫,但卻沒有什麼用,老實說,我走得急了,雙腿一樣發軟,便要跌倒,那教我練功的人……”
曾天強講到這裡,便陡地停了一停。
因爲在那一剎間,他想到那教自己練功的人,和眼前的靈靈道長,有莫大的關係!
靈靈道長卻不知道曾天強爲什麼講了一半,突然停了下來,他只是道:“那位朋友,定是一位武功十分高超的異人了。”
曾天強點頭道:“他的武功的確十分高,他說是道長……你的師父。”靈靈道長陡地一怔,他身邊的元元道人也怒道:“胡說,豈有此理!”
曾天強道:“我也不信,但是他卻言之鑿鑿,說他當年遠走苗疆,去尋找失落的上卷武當寶錄,後來在苗疆發現了兩種異特的武功……”
曾天強只講到這裡,靈靈道長和元元道人兩人,面色巳然大變,靈靈道長的雙目之中,甚至於熱淚盈眶,曾天強心知一定是自己的話,打動了他們的心,忙又道:“他自稱叫做齊雲雁。”
靈靈道長轉過身,師兄兩人,緊緊的握着手。
靈靈道長道:“是他老人家,本派多難,師尊他老人家竟然出現,那是天意了。”
元元道人忙道:“是啊,師兄,他老人定一現身,只要取消他題在寶錄下捲上的命令,本派便可以重振昔日聲威了。師兄,你應該大是高興纔對,怎地反流起淚來了?”
靈靈道長一面笑,一面欷欽,道:“師弟說得對。曾公子,他老人家在何處?”
曾天強看了這等情形,心中也是十分感動,忙道:“就在這裡不遠處的一個山洞之中,只不過如今他出去了,並不在洞內,也不知什麼時候回來。”靈靈道長道:“不要緊的,我們就在洞裡等他好了。”
元元道人道:“師兄,要是你不回玄武宮,卓……卓掌門知道了……”靈靈道長搖頭道:“如今還理會那麼多?我們兩人都不回去,只等師尊一到,就安樂了。”
曾天強試探着問道:“這一年來,卓姑娘可是替貴派帶來了不少麻煩?”
靈靈道長嘆了一口氣,道:“一言難盡一我倒記起一件事來了,你死了之久,有一個年輕女子,上玄武宮找你!”
曾天強一聽,心頭不禁怦怦亂跳了起來!
他自從面目全非之後,對以前所認識的幾個女子,早已連想也不敢想的了,可以說得上心如死灰,但這時,被靈靈道長一提,他心中在剎那之間,便涌起了不知多少往事來!
他的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過了好半晌,才道:“是麼?那……是誰?”靈靈道長道:“是卓掌門接見她的,她自稱是天山妖屍之女。”
曾天強的心中,陡地叫出了三個字來:白若蘭!同時,他只覺得心頭一陣絞痛,腳下一軟,“咕咚”一聲,跌倒在地上。
靈靈道長連忙一俯身,將他扶了起來,道:“你怎麼了?”
曾天強搖着道:“沒……沒有什麼。”
靈靈道長由於要將曾天強扶了起來,所以雙手一齊抓住了曾天強的手臂。這時,曾天強身子發軟,難以站定,喘氣不已,看來絕不像是假裝的。但是,他的手臂上,突然生出一股極大的抗力來,要將他十指掙脫,分明他的內功極強!靈靈道長心中暗暗稱奇,但他卻並不說什麼。
三人一齊向前走着,不一會,便來到了山洞之中。齊雲雁自然不在,曾天強道:“他老人家說不定隔多少時候纔會回來,兩位若是不想等他回來了,我請他到玄武宮來好了。”
靈靈道長道:“那個……”
他纔講了兩個字,忽然聽得洞外傳來了一個十分粗啞難聽的聲音,“哼”地一聲,道:“洞中原來有人麼,快滾出來!”
那聲音又是難聽,又來得突然,令得洞中的三個人,齊皆呆了一呆。靈靈道長和元元道人的面上神色,更是駭然,三人全皆不出聲了。
洞外那聲音又道:“剛纔還聽得有人聲,怎地不搭腔?我放火燒洞了。”曾天強向兩人作了一個手勢,低聲道:“我先出去看看是什麼人。”
靈靈道長點頭,曾天強扶着洞壁,向外慢慢地走去,才一到洞口,他擡頭向前看去時,不禁呆了。只見站在洞口的兩人,一個又高又瘦,不是別人,正是天山妖屍白焦!而在白焦身旁的,卻是一個千嬌百媚的美人兒,那正是白若蘭。
白若蘭的神情十分僬悴,但是那仍然絲毫不損於她那驚人的美麗。
曾天強一看到了白若蘭,張大了口便想叫,但是在剎那之間,不知有多少聲音,一齊涌到了喉間,反倒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了。
曾天強在洞口一出現,天山妖屍首先一呆,失聲道:“好傢伙,你是什麼玩意兒?”
接着,白若蘭也吃了一驚,連忙向她的父親靠近了一步,道:“爹,你大呼小叫,將一個……殭屍從洞中叫出來了。”
天山妖屍叱道:“別胡說,殭屍是你阿爹的外號,他也配麼?”
曾天強心知再多解釋,也是沒有用處的,他只是苦笑了一下,不再出聲,卻步轉向白若蘭,道:“若蘭,你……清瘦很多了。”
曾天強乍一見到白若蘭,心中思緒翻騰,不知該講些什麼纔好,好不容易纔講出了那樣一句話來,只當無論如何,曾和自己想愛過的白若蘭,一定可以尋找得到昔日自己的痕跡的。
卻不料他那句話纔出口,便見到白若蘭陡然吃了一驚,道:“你……你是什麼人?你……怎地認識我的?”
曾天強一生之中,可以說已經歷過不知多少痛苦,但是卻從來也沒有比這時更痛苦的了。
他只覺得心頭像是有一股極大的力量在抽蓄着一樣,一陣陣絞痛,剎那之間什麼話也講不出來。
這時候,天山妖屍究竟是老江湖了,他倒反而看出了一點不對頭來,他聲音之中,充滿了懷疑,道:“喂,你究竟是什麼人?何以識得我們的?”
曾天強傷心之極,這時他也懶得再解釋了。
他只是搖了搖頭,道:“或者……或者是我認錯人了,也未可知。”
天山妖屍怒道:“放屁,你若是認錯了人,何以連我女兒的名字,都叫得出來?快說,你是什麼人?”
曾天強看到連白若蘭曾經對自己這樣親密的人,都全然認不出自己來了,心中難過得無以復加,也根本不想講自己是什麼人,是以儘管天山妖屍一再逼問,他只是搖頭不語。
天山妖屍心中有氣,“哼”地一聲,道:“他媽的,你連殭屍也不如,卻還在賣俏,誰理會你是什麼人?我問你,你可是玄武宮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