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三陽始祖

曾天強人極硬,他自己講過的話,當然不會抵賴,他在講那句話的時候,是以爲施冷月是無論如何不會活轉來的,但如今施冷月卻真的活了!

曾天強不再掙扎,也不說什麼,手按在地上,道:“爬就爬!你別按住我的頭。”

那人又笑道:“不錯,要是你算是什麼呢?”

曾天強不出聲,那人笑得十分得意,曾天強心想,那人的作風,和魯老三差不多,但是他總不會是魯老三的親人了。

那人一面笑,一面道:“爬啊爬啊!”

曾天強怒道:“我爬不爬,幹你什麼事?”

那人道:“你還要口硬?若是你向我討一個饒,那我便只當你剛纔所講的是放屁。”

曾天強仍不出聲,他寧願爬行,也不願向那個怪里怪氣的傢伙討饒的!是以他怒叫道:“爬就爬,你放手,我可沒有說要你壓着我爬!”

那人“嘻嘻”笑了起來,道:“你要是不肯討饒,那麼,我就要你一輩子也不能站起來走路,你得永遠在地上爬行!”

曾天強怒道:“我有這樣說過麼?”

那人怪叫道:“呀呀呀,你不是講過,那小姑娘活了,你就不是人麼?”曾天強也怪叫道:“我不是人,我是殭屍,好不好?殭屍是爬的麼?”

那人一呆,道:“那可也不是走的。”

曾天強道:“你可別管,我跳,你壓着我做什麼,我不高興爬了!”

他話才一說出來,那人倒也不胡塗,一鬆手,就讓曾天強跳了起來。曾天強一骨碌躍起,轉過身去,想去看看那究竟是何等樣人。可是曾天強轉過身去之後,背後卻又一個人也沒有,曾天強心知其人輕功一定極高。

他轉身,剛想舉步,便想到自己是不能走的,只得向前,跳了出去。他一直跳着,跳出了半里許,不見身後有人跟來,心忖那人莫非已回山谷去了麼?若是他已回山谷去了,自己又何必真像殭屍一樣地跳着?

他剛想到這一點,只見前面,有一個人垂頭喪氣地走了過來。

曾天強一見有人來,更是站定了腳步,他本來是要閃開去的,可是那人來勢極快,轉瞬之間,便已到了眼前,不是別人,卻是魯三嫂!

曾天強一見了她,心中暗叫了一聲糟,只是站着,一聲不出,魯三嫂卻像是未曾看到他一樣,只是低頭疾行,轉眼之間,便在他的身邊,掠了過去。

曾天強一見這等情形,不禁叫了一聲僥倖,他連忙向前跨出了兩步。

誰知道他這裡兩步才一跨出,突然聽得身後,發出了一下令有毛髮直豎的怪叫聲,道:“你說是殭屍,天下哪有會走路的殭屍?”

這一下怪叫聲,將曾天強嚇得整個人向上,直跳了起來!他陡地回過頭來,卻不見有人,反倒是已然走過去的魯三嫂,突然轉過身來。

魯三嫂本是滿面憂容的,這時,她的面色,雖然驚愕,但卻滿面喜容,向着那怪聲傳出來的樹叢之中,行了一禮,道:“老爺子,原來你在這裡,那再好沒有了,省得我到處去找了!”

魯三嫂的話,講得如此客氣,照說樹叢之中,總該有一點反應纔是。但是,一任她好話講盡,樹叢中卻仍是寂然無聲。

魯三嫂小心翼翼,探頭探腦,向樹叢中看了一會兒,才又滿面沮喪,退了下來,向曾天強道:“喂,那老東西上什麼地方去了?”

曾天強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

魯三嫂道:“他剛纔不是在和你講話的麼?我正在找他,你就告訴了我吧!”

曾天強心想,你和你老公一樣,我一和你纏上,就沒有個完。但是看來,自己始終未曾見過面的人,倒有點怕她,她一來,便不敢出聲了。曾天強暗忖,那也可以利用一下。

他沉吟了片刻,道:“他到那裡去了,我也不知道,我們何不一起去找一找?”

魯三嫂道:“敢情好。”

曾天強一擡腿,便向前走去,可是他腿才揚起,大腿的“環跳穴”上,便突然麻了一麻,不由自主,身子向上一聳,人跳了一跳。

曾天強吃了一驚,連忙沉氣,穩住了身形,可是,等到他第二步跨出之際,環跳穴上,再是一麻,人還是一樣跳了起來。

曾天強想連跨兩步,但是由於他的環跳穴上,連麻了兩下,所以變成了連跳兩下。

魯三嫂轉過頭來,滿面疑惑,道:“喂,你這個是什麼毛病?”

曾天強哭笑不得,道:“沒……沒有什麼,我跳着來……活活筋骨。”

魯三嫂咕嚕道:“不是說陪我去找人麼?怎地又活筋骨?還不快走?”

曾天強心中極恨,道:“是,我們這就去找這個老賊!”他狠狠地罵着,魯三嫂倒吃了一驚,轉過頭來,道:“你可得小心些。”

曾天強道:“怕什麼,我大不了跳着走!”

魯三嫂也不知道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曾天強當真一步一跳,又向前跳出了十來丈,才停了下來,道:“那老賊就在我身後!”

曾天強其實絕不知道那人是不是真在身後,但是他想,那人要監視自己,那當然是在身後了。

魯三嫂一聽,立時轉過身去,她的動作,何等之快,但是當她轉過身之後,身後卻絕無一人,魯三嫂呆了一呆,道:“老爺子,你在麼?”

她連問了幾遍,也是沒有回答。

魯三嫂“哼”地一聲,道:“哪裡有人?”

曾天強也寧願那人不在,他忙道:“真的沒有人麼?”

魯三嫂道:“自然沒有。”

曾天強心中一喜,右腿慢慢擡了起來,輕輕向前踏了下去,那人也就無可奈何了!

他心中正在得意間,突然之際,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一股力道,又撞在他的“環跳家”上!

那一撞破之際力,不大也不小,恰好令得他跳尖點地之後,整個人都向上跳了一跳,曾天強真氣一沉,索性“咕咚”一聲,坐倒在地,叫道:“他在附近,他一定在就在這裡附近!”

魯三嫂道:“你別亂說了,附近那裡有人?”

曾天強又氣又急,道:“你小心找一找,一定……”

他一句話未曾講完,只聽得魯三嫂一聲叫喚,道:“原來你躲在草叢中……”

魯三嫂一面叫,一面向草叢之中,疾掠了過去,暴起暴落,身法極快,一落草叢中,立時站立不動。曾天強心想,這一下,那人非露面不可了!只怕那人的功力再高,和魯三嫂見了面,也必有許多夾纏,還是可以脫身機會的。

他揚聲問道:“可是草叢中麼?”

魯三嫂揹着他站着,她在草叢中落下時,便是這個姿勢,竟然未曾變過!曾天強問了幾聲,已看出情形不妙,手在地上一按,一躍而起,待向前去看。可是他人剛一起在半空,便聽得背後,傳來“啊哈”一聲,後頸上一緊,已被五根鉤似的手指抓住。

曾天強怪叫了一聲,卻已被人倒拖出去的,他自然看不到拖他的是什麼人,反倒可以看到魯三嫂,仍是那樣地站在草叢之中,那分明是她在一躍人草叢的時候,便被人點了穴道!

曾天強心中,又急又怒,可是抓住他後頸的五指,卻極其有力。

曾天強被倒拖出去,別的還不怎樣,只是腳跟在地上擦着,卻是熱辣辣,好不疼痛,有幾次,腳跟打在石塊上,更痛得他大叫起來。

那人的去勢極快,轉眼之間,便巳將曾天強拖出了三五里,來到了一個山坳之中,這才陡地一鬆手,曾天強的身子,直挺挺地向地上倒去,“嘭”地一聲響,差點兒未曾昏了過去!

只聽那人又是一笑,道:“像了,這一下真的有點像殭屍了!”

曾天強用足了力道,跳了起來,轉過身去,他只當這一次,一定又是見聲而不見人,可是卻並不然,那人就在他的面前!

曾天強連忙定睛看去,一看之下,他整個人都呆住了,剎那之間,只覺得頭皮發炸,身子發軟,竟忍不住“咕咚”一聲,坐倒在地上!

那人站在他的面前,又“哈哈”地笑了起來,令得曾天強更是毛髮直豎!那人的笑聲,其實並不恐怖,中不過充滿了得意的譏嘲而巳。但是那人樣子之恐怖,卻是難以形容,那簡直不是一個人!

那人的右手半邊面孔,豐潤之極,滿面紅光,右手也是又肥又大,薄扇也似,只看他右半邊身子,就像是彌勒佛一樣。但是左半邊身子,卻是乾枯瘦小,就像是枯柴一樣,那五隻手指,更是痩得像祜藤一樣,左右兩手,截然分明,判若兩人!

若是一個肥胖的人,或是枯瘦的人,那都不足使人恐懼的,可是眼前這人,卻是一邊肥,一邊瘦,就像是將一個胖子,一個瘦子,硬生生地從當中鋸了開來,又各揀了一半,拼在一起一樣!

甚至是他的衣服,也是一邊肥大,一邊瘦小,顏色也是左右兩邊,大大不同。

曾天強在江湖上也算是闖了些時的了,像天山妖屍、勾漏雙妖等人,也絕不是慈眉善目的善男信女,怪模怪樣的人,他也見得多了,但是卻從未曾見過一個這樣子恐怖的人來!

他想轉過並沒有去看一看那人,但是當他一想到背對着這樣的一個怪人時,恐怖之感,也就更甚,是以他始終未曾轉過身去。

那人道:“你看清楚了麼?”他一面說,一面還在笑着,他不笑還好,一笑之下,那張怪面上的神情,更是駭人之極,曾天強哪裡還講得話來?

曾天強連喘了幾口氣,才道:“你……這算是什麼?”他實在是想問那人,何以會有這個一副駭人之極的怪容貌的。但是這時他的心中,荒亂之極,一開口,竟講出了這樣一句話來。

那人道:“什麼算是什麼?我這不是很好麼?”

曾天強苦笑道:“豈有此理,你簡直……”

怎知他一句話未講完,那人忽然向上一跳,“啊哈”一聲,道:“原來你認得我的?”

曾天強翻了翻眼睛,心想我今日第一次見你,已是三魂去了兩魂,七魄走了五魄,要是早認識你,豈不是早叫你給嚇死了?

他連忙搖頭,道:“不識,不識。”

那人踏前一步,道:“你不識我,剛纔如何叫我外號?”

曾天強勉力支撐着,站了起來,道:“我……叫了你的外號?”

那人道:“是啊,你不是說豈有此理麼?那‘豈有此理’四字,便是我的外號。”

曾天強心想,你這種樣子,這等行事,倒也只有“豈有此理”四字可以形容。

他連忙道:“原來如此,我可不知道,我只是隨便說說的。”

那人道:“好了,廢話少說,我求你一件事,你替我去把我兒子找來!”曾天強一聽,“豈有此理”四字,幾乎又要出口,但一想及那是這個人的外號,立刻縮了回來道:“你的兒子?我又不認識他,如何找他?”

豈有此理道:“他就在這塊湖洲之上,你向人一打聽就知道了,他排行第三,人家都叫他魯三先生。”

這兩句話,當真是“豈有此理”,到了極點!

曾天強瞪大了眼睛,不知該說些什麼纔好。這“豈有此理”,如果是魯老三的父親,那麼再加魯三嫂,當真可算是“一門三傑”,原也無甚不妥。但是事實卻大不對頭,魯老三乃是小翠湖主人的弟弟,修羅神君口口聲聲,稱小翠湖主人爲“魯二”,便是明證,那麼,眼前這人,當然也是小翠湖主人的父親了。可是,世上卻焉有女兒囚住了父親,又派兒媳守住了他的道理?

曾天強不出聲,“豈有此理”卻已不耐煩起來。

只聽他罵道:“好,你不答應我去找他,也不打緊,你可得一輩子……”

曾天強無話可說,只得反問了一句,道:“魯三先生是……是令郎麼?”“豈有此理”道:“當然是,老爺子還有假冒的麼?”

曾天強心知這其中一定還有許多曲折在,反正這些人古古怪怪,似乎全不能以常理去猜度他們的,曾天強也懶得去理會他們的事,只是道:“那我不必去了,魯三先生根本不在這裡。”

豈有此理怒道:“胡說,你怎麼知道?”

曾天強忍住了氣,道:“我當然知道,我就是奉了他的命令,到小翠湖來的,他自己不知道到什麼地方去了,反正不在這裡。”

豈有此理揹負着雙手,兩隻手,一隻紅潤豐滿,一隻灰敗乾枯,握在一起,怪異之極。他團團轉了兩步,頻道:“這如何是好?這如何是好?”連講了七八遍,才擡起頭來,道:“這樣吧,你將我帶出去好不好?”

曾天強一聽,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剛纔,他在那山谷之中,還曾懇求過魯三嫂將他帶出去,如今,那人卻反而求他將之帶出去,這當真是豈有此理之極了!

豈有此理一聲尖叫,道:“別笑,你到這裡來,小翠湖主人準你上岸,便是貴賓,你若是離去,那是誰也不會阻止你的。”

曾天強倒確實不知道自己行事還有這等方便處,一聽之下,心中暗喜,但是他暗忖:若是要帶豈由此理一齊走,那還不如不離開這裡好了。

這些日子來,他也學得精乖了許多,是以心中雖喜,面上卻不露聲色,淡淡地道:“是麼?”

豈有此理道:“當然是,我怎會騙你?你帶我一齊離幵此處,反正小翠湖主人不知從哪裡找來了一個女兒,雖然死而復活,但也還要小心照顧,再加上修羅神君也在此處,他們能沒有些糾葛麼?那是你我兩人,離此他去的大好機會!”

曾天強聽得他一廂情願地說個不休,心中越來越是不耐煩。

曾天強等豈有此理講完,便連忙搖手道:“那你可完全錯了,我若是要離去,隨時都可以,何必偷偷摸摸?你要趁此良機,離開這裡,那快些趁早,遲了只怕你便走不脫了,我還想在這裡住上些時!”

豈有此理睜大了一隻眼,自他這兩隻不同的眼睛中,射出來的光芒,都是截然不同的。他雙眼瞪住了曾天強,直看得曾天強頭上發麻,但卻還不得不裝出若無其事的情形來。

好半晌,才聽得他怪叫一聲,道:“好小子,原來你不想和我在一起!”

曾天強身子陡地倒躍丈許去,道:“本來……”

他只講了兩個字,陡地一股勁風,迎面壓了過來,將他的呼吸,都壓得幾乎停止,緊接着,頭頂之上,一股極大的力道,又令得他直不起腰來,低下頭去,只聽得豈有此理道:“好,你不肯和我出去,我就騎在你頭上不走,看是誰耗得久些!”

曾天強氣得肺都要炸,怪叫了幾十下,心想引得兩三個人來,也是好的,可是一任他叫破了喉嚨,卻是一個人也沒有。

曾天強實在耐不住身上的沉壓,只得伏在地上,不斷地喘氣,豈有此理則仍然在他的背上騎着。

曾天強想翻過臉來罵他兩句,都在所不能,他心中想了幾十個要擺脫邑由此理的法子,卻又沒有一個是行得通的。

他也不開口求饒,豈由此理也不再出聲,兩個人就這樣乾耗着。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忽然聽得有腳步聲,向前傳了過來,曾天強一聽捐有人來,便待張口大叫。可是,他聽到了腳步聲,豈有此理焉有聽不到腳步聲的道理?

曾天強才一張口,還未曾發出聲來,便覺得腮幫子上,麻了一麻,也不知被豈有此理點了什麼穴道,便一點聲音也不發出來了。他雖然發不出聲,但是口卻還大大的張着,更是難過得多!

而豈有此理一隻手點了曾天強的穴道,另一隻手卻反手拔起一株小樹來,連株帶葉,遮在他和曾天強兩人的前面。

看他的情形,像有很大的顧忌,不想被人看到一樣,又似乎在這裡,勝了他的兒子魯老三一人之外,其畲人都是他的敵人。但是事實上,他的武戲又極高,連小翠湖主人對之束手無策的施冷月,也要他弄些玄虛,方能死煙求生,那麼他又何必怕人呢?

曾天強的心中,充滿了疑問,一時之間,也難求解答,只聽得腳步聲越來越近,其中一人的腳步聲較爲沉濁,另一個的腳步,則輕巧得幾乎聽不到。

可知來的兩個人中,有一個的武功,已然極高。

曾天強叫不出聲來,身子又被樹葉遮住,自己也難以引起來人的注意,心中又急又恨,他勉力翻起眼,透過樹葉看去,轉眼之間,已可以看到四隻腳,向前迅速地移了過來。

在左首的那人,長衣飄飄,一看到衣服的下襬,便知道那是修羅神君!

曾天強一看,心中不由苦笑,暗忖幸而是豈有此理點了自己的穴道,要不然,自己一出聲,叫來的是修羅神君,被他看到了自己的這等狼狽相,自不是正遂了他的心意了麼?

曾天強這樣一想,即時心平氣和了許多,他只是在想,在修羅神君身邊的那個,不知是什麼人?難道是施教主麼?可是施教主的武功,卻又不應該和修羅神君相去如此之遠的。

他一面想,一面緊盯着向前看去,只見那另一個人,穿着一雙深赭色的靴子,在靴子統的外側,用錚亮的金釘,釘出一隻大雕,張翅欲飛,雖然簡單,但是卻異常生動,和活的一樣!

曾天強一看到這對靴子,不禁傻了!

剎那之間,他只覺得自己想大叫,而叫不出來,氣血上涌,血不斷地涌向他的喉嚨,令得他眼前發黑,幾乎昏了過去!

那是他父親的靴子!

他父親所有的靴子,全在靴統上用金釘釘出大雕來的,曾天強從小看到慣,可以說是絕不會弄錯的!這時,他卻又看了這樣的靴子!

剎那之間,曾天強似乎不必再想,便可以料到如今穿着那雙靴子的人,一定是他的父親仇人,殺了人之後,又奪了靴子來穿着的!

殺父仇人就在不遠處走過,他居然無能爲力,非但無能爲力,而且由於此豈有此理騎在他的背上,他連擡起頭來,看一看那賊子是什麼模樣的,都在所不能!

曾天強的難過,實是可想而知!

他在氣血上涌之際,幾乎昏了過去,然而,他又聽到了一個人的講話之聲,道:“神君,若是找不到白若蘭,於你的名聲,卻大大有損!”

修羅神君“哼”地一聲,道:“我自然知道!”

等到修羅神君這句話講出口的時候,兩人也早已遠去,或許他們繼續在交談些什麼,但是曾天強卻已聽不到的了。

事實上,就算修羅神君等兩人,未曾遠去,繼續站在原地交談的話,曾天強也是聽不到的了!

曾天強已昏了過去!

曾天強更不是因爲心中憤恨之極而昏過去,他已經習慣於忍受極度的憤怒,而令得他昏過去的原因,是因爲過度的吃驚。

使得他過度吃驚,是因爲在修羅神君身邊的那個人的講話聲,他實是熟到了不能再熟了!

那是他父親,鐵雕曾重的聲音!

曾天強並沒有昏眩了多少時間,便醒了過來,等他醒過來時,他已然可以講話了,他喘着氣,道:“那兩個人……去遠了麼?”

豈有此理笑嘻嘻地道:“當然去遠,你再叫,他們也聽不到的了。”

曾天強也不去和他爭,只是道:“剛纔來的兩個,一個是修羅神君,還有一個是,什麼人?”

豈有此理道:“我也不認識,那是一個大漢子,臉色很黑,一蓬絡腮鬍子。”

豈有此理的話還未講完,曾天強幾乎又要昏了過去,因爲豈有此理所講的那另一個人的樣子,正是他的父親,鐵雕曾重!

世上豈真有的面容一樣,而身形一樣,聲音一親,穿着一樣的人?

但如果沒有的話,何以剛纔又是那樣一個人?如果說那人就是自己的父親,那麼,父親又何以會和毀滅了曾家堡的敵人在一起?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情,究竟是爲什麼?

他忙道:“你快快放我起來,我要去看看那個人,我要去追他。”

豈有此理道:“他走遠了。”

曾天強急道:“我們非追他不可,我一定要追到他,一定要!”

豈有此理卻好整以暇,道:“爲什麼?”

曾天強脫口道:“那人好像是我的父親!”

他這一句話一說出口,豈由此理可樂開了,只聽他嘻嘻、哈哈、呵呵、嘩嘩,足足笑了兩盞茶時,才停下來,道:“天下居然有像你這樣,亂認爺老子的人在!”

曾天強臉漲得熱辣辣地,道:“他的確像是我的父親,有什麼可笑?”豈有此理道:“當然好笑,你剛纔沒有聽到他講話的聲音麼?何以聽到了他的講話聲,還不知他是誰,而要問我他的模樣?這不是亂認爺老子麼?”曾天強給他講得無話可說,呆了半晌,才道:“這也難怪我,因爲我父親早就死了!”

豈有此理更是大笑起來,笑到後來,才道:“好,好,我這個豈有此理不如何了,你比我更豈由此理,我甘拜下風了。”

曾天強也覺得正中下懷有的怪誕,可以說到了難以形容的地步,他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只得一聲不出,而他卻更沒有離去的意思了。

豈有此理等了片刻,等不到他開口,便道:“你究竟是不是肯帶我離開這裡啊?”

曾天強嘆了一口氣,道:“你的武功如此之高,要離開這裡,輕而易舉,何必要來難爲我?”

豈有此理聽了卻也嘆了一口氣,道:“我要離開此地,難過登天,非要你幫忙不可!”

曾天強心想,這句話雖奇,倒還像人話。

他望了豈由此理半響,才道:“我不明白,照說,你是尊長,你怎地會離不開這裡?”

豈有此理聽了,又不禁長嘆了一聲,道:“你這句話,我已有多少年未曾聽到了,不錯,我是尊長,從早到晚我這人尊長……嘿嘿,豈由此理,太豈有此理了!”

曾天強望着他,只是他兩邊不同的臉上,這時卻現出了相同的神情來。那是十分悲哀的神情,看了之後,令人心生同情之感。

曾天強問道:“那麼,你如今準備怎樣呢?”

豈有此理道:“我要離開這裡,你帶我出去,趁湖主只顧照應她那野種女兒之時,你帶我出去,是沒有問題,你肯不肯?”

曾天強本來,也巴不得立時離去,但是他剛纔,卻看到了他父親鐵雕曾重的背影,這令得他的心中,生出萬重疑雲來。

在那情形下,他再也不肯離去了。可是,那“豈由此理”卻又偏偏要他帶離此間。

曾天強心中發怔,下不定決心間,只聽得“豈有此理”又道:“你若是不肯,我也強要你去的,這不如你自己答應了,我還可以送你一些東西。”

曾天強絕不是那樣貪心的人,豈有此理說許他一些好處,他也絕不會因之動心。他這時之所以猶豫,乃是因爲他知道,眼前這個怪人,和他的兒子魯老三,以及魯三嫂,全是一樣不講理的人。

自己若是不答應,只怕他也會變法兒來使自己就範的,那時只有多受痛苦了。

過了半晌,他才嘆了一口氣,道:“好是好,但我如果不能將你帶出去,你可不能怪我。”

豈有此理道:“自然自然,我先將東西送了給你,可使你知道我絕無怪你之心。”

曾天強忙道:“我並不想要你的東西。”

當他講這句話的時候,“豈有此理”將如何回答,他早已想到了的,果然,豈有此理,忙不迭道:“不好,不好,你不收我的東西,便是不存心幫助我。”

曾天強苦笑道:“好,那你就拿來吧!”

豈由此理左手伸入懷中,摸了半晌,看他的樣子,分明像已摸到了什麼,但是卻又有捨不得拿出來的神氣。接着,他的右手又入懷中,再掏摸半晌,仍是半臉不捨得的神氣。

曾天強當真看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暗忖天下怎地有這樣的人,我又不是強要你送我東西,你自己要送,卻又百般不捨得,這不是笑話奇談麼。

過了可一會兒,才聽得他的懷中“錚錚”有聲,而他的兩邊臉上,也都現出了忍痛犧牲的情形來,道:“好吧,就給你這件東西好了!”

曾天強心想,魯三嫂要自己代她保密,都給自己極鋒銳的七柄首,“豈有此理”給自己的東西,自然更加不同凡響了。可是,等到“豈有此理”的右手,從懷中伸出來時,曾天強幾乎笑了出來!

若是他對“豈有此理”的饋贈,寄以厚望的話,那麼此時一定會氣得昏過去!

因爲“豈有此理”攤開了手掌,在他掌心中的,乃是黑不溜秋的一塊東西,方不方,圓不圓,看來倒像啃了一半,又凍得發硬的面饃饃,可是豈有此理卻重鄭其事,道:“就給你這件東西吧!”

曾天強幾乎要大笑起來,他當然不要這樣的東西,可是繼而一想,自己如果不要他那東西的話,那麼他仍然是要糾纏不清的,還不如要了他的,免得他再多囉嗦,是以他一伸手,便接了過來。

曾天強一將那黑不溜秋的東西,接在手中,便陡地大吃一驚,因爲那東西看來絕不起眼,但是其重無比,曾天強一個不在意,幾乎接不住!

曾天強失聲道:“這是什麼東西?”

豈有此理冷冷笑了起來,道:“我只送給你,可未曾說要講給你聽那是什麼,更不必講給你聽,更不必講給你聽那有什麼用處!”

曾天強心中又好氣又好笑,暗忖這種東西,有什麼用處?還不如隨手拋棄的好。他正在這樣想着,忽然看到豈有此理的兩隻怪眼,正註定在他手中那塊漆漆黑的東西之上!

曾天強心中,不禁陡地一動,暗忖:豈由此理毫無疑問,乃是一等一的高人,他懷中珍而重之放着的東西,當然不會是普通的東西。看他如今的情形,像是想自己爲這東西全無然用,將之拋出,那麼他再拾了回來,自己算領了他的情了!

他越是這樣想,自己偏偏不那麼做,總不成這東西,除了他之外就沒有人知道,就找不到強者了。是以他絲毫不生氣,只是笑道:“你講得不錯,我收下了多謝你慷慨賜予。”

豈有此理似乎感到十分意外,呆了一呆。

但他卻也沒有什麼道:“我們走吧。”

曾天強轉過身去,他想那塊放在懷中,可是那東西卻十分沉重,他又有隻得將之放在腰際的一個革囊之中,兩人向前走去,一路之上並沒有人阻攔,不一會,便來到了湖邊上,豈有此理的神態,便開始緊張了起來,將衣服遮住了頭,閃閃縮縮,看得曾天強暗暗好笑,實在不知道小翠湖上的這幾個人,暗地裡在搗什麼鬼。

兩人在湖邊站了片刻,只見一艘小船,飛快地劃了過來,在兩人身前停下。

曾天強來去的次數多了,那划船的中年婦人,他也認識,便向之略一點頭,飛身上了小船,他才上船,豈有此理如影附形,也跟了上來。可是那中年婦人卻冷冷地道:“這位是誰?”

曾天強忙道:“這位是我同伴。”

那中年婦人一聲冷笑,面色已十分難看,曾天強心中暗叫糟糕,可是也在此際,只見那中年婦人,突然雙眼發起直來。

曾天強武功根底,也巳不淺,一看之下,便知道那中年婦人已着,了道兒,被人點了穴道,不消說,出手的一定是豈有此理了。

果然,只聽得豈有此理道:“別出聲!”

只見他身形一矮,伏到那中年婦人的身邊,那中年婦人穴道被封之後,仍然保持着划船的姿勢,豈有此理到了她的身邊,搶過了漿,便劃了起來,小船在湖面上,箭也似地向前掠了出去。

曾天強見了這等情形,心中不禁暗暗叫苦!

他離開小翠湖,並不是不想再回去了,他只求送走了豈有此理這個瘟神之後,再回到湖洲上來,查清楚那個和修羅神君在一起的究竟是什麼人!

因爲那個人雖然聲音像他的父親,也穿着他父親的靴子,而且,根據豈有此理的形容,那人的樣子,又恰是他的父親,但是他卻無論如何不能相信,那人會是他的父親鐵雕曾重!

曾重是不是死了,因爲曾天強始終未看到曾重的屍體,本來倒也可以算是未能確定的事。但是曾重未死,卻會和修羅神君在一起,那卻是太不可思議了,那是絕不能令人相信的事,也是曾天強要弄明白不可的事情。

所以,他一定要回到湖洲上去。但是如今豈有此理卻一出手便點了那划船的中年婦人,曾天強想,在那閘門之下,還有四個中年婦人在守着的。

那麼,豈有此理爲了闖出去,一定還要和這四個中年婦人動手。

說不定,除了這四個中年婦人之外,還要得罪更多的人,那麼,連帶自己也成了小翠湖的敵人,如何還能夠再到那湖洲上面去?

他心中發急,忙道:“喂,你這算是什麼?”

豈有此理一面沉聲喝道:“別嚷嚷,你怕人不知道麼?”

曾天強頓足道:“我只說帶你出來,你可未曾說要動手傷人,如今你將人家的穴道封住,卻不是連我也有了不是麼?”

豈有此理笑道:“那也不打緊,反正離開了小翠湖,誰還不遠走高飛?”曾天強大是憤怒,道:“你就要遠走髙飛,我爲什麼要?”

豈有此理向那個穴道被點的中年婦人指了指,“嘻嘻”一笑道:“你不遠走高飛,只怕也不行了!”

曾天強給豈有此理氣得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豈有此理的功力高,划起船來,船行得特別快,不消多久,便巳到了閘門之旁,豈有此理伸漿靠住了岸,令得小船前進之勢,停了下來。

然後他輕輕一躍,躍到了閘牆之上,向下一探頭望去,曾天強此時,實是尷尬萬分,因爲他不知究竟跟着豈有此理躍出去好,還是將小船劃回湖洲去好,更不知是否應該解開那中年婦人的穴道。

他當真可說進退維谷,難以自處。

豈由此理是慢慢地探出頭,向外望去的,卻不料他雖然小心,還是出了變故。

他的頭才探出去,“颼”地一聲響,一柄長劍,突然自下而上,奇快無比地射了上來。

豈有此理連忙一縮頭,他縮頭的動作,當然也極快,因之令得他的頭髮,也揚了起來。

他總算是縮頭縮得及時,那柄飛射而上的劍,被他避了過去,但是他揚起來的頭髮,卻被削下了幾根來,令得他一時之間,呆住了難以出聲。

而那柄長劍,在掠過了豈由此理的臉面六七尺之後,在陽光之下,晶光閃躍,轉了一轉,又向下落了下去,劍是誰發的,竟不知道,因爲豈的此理在一時間,也不敢再探頭向下望去了。

而曾天強則由於還在小船上,只看見劍起沒,也根本未曾看清發劍的是誰!

豈有此理呆了並沒有多久,便怪聲叫道:“發劍的是什麼人?”

在下面,則傳來了一箇中年婦人的笑聲,道:“我們當是誰,原來是魯老爺,得罪得罪,剛纔那一劍可曾刺中你?”

豈有此理怒道:“這倒好笑了,若是給你一劍刺中,我還能和你講話麼?”那中年婦人的聲音,仍然是那樣不急不徐,道:“老爺子,你可別怪我們,我們看到有在探頭探腦,自然要發劍示警的,魯老爺子,你不在湖洲上享福,卻到湖邊上做什麼?”

豈有此理實在忍不住了,罵道:“享你大頭鬼的福,你們別弄錯,我不是自己出來的,你們看,我不相信你們不認識這個人!”

豈有此理一面說一面轉過身來,拼命向曾天強招手,曾天強正在想,原來這怪人真的是姓魯,看來他自己所說的身份,也不會是假,但是他和他的女兒的關係,又爲什麼這樣費人疑猜呢?

他正在想着,看到豈有此理招手,便知道他的意思是要自己過去,給那四個中年婦人看看。曾天強搖頭道:“剛纔那柄劍如此厲害,如何還叫我探頭出去,這不是自找麻煩麼?”

豈有此理急得頓足,道:“你過來,她們一看見是你,自然不會出手了。”曾天強見他兩半邊臉,都漲得通紅,大有發怒之態,連忙躍了上去,一面道:“四位大姐,是我來了。”一面探頭去。

他探頭向下一看,便不禁呆了!

他以爲下面是四個中年婦人,只怕連豈有此理也是這樣以爲。但事實上,在下面的,卻是近二十個中年婦人,那二十幾個中年人,排成了兩個半圓,從閘牆之上,向下躍去,不論躍向何方,除非插翅飛去,否則終將落入這兩個半圓之中!

而從這二十個人排列的方位來看,他們所排列的,分明還是一種極厲害的陣法,二十柄長劍映日生光,更是令人心頭生寒!

豈有此理卻還不知就裡,問道:“這個人你難道不識得麼?”

一箇中年婦人笑道:“當然識的,那是主人的嘉賓,他如要離去,我們是絕不會加以阻攔的。魯老爺子,你還是請回吧!”

豈有此理怒道:“你們四個……”

他一面說,一面向前踏出半步,一踏出半步,伸手一看,也自然地看到了下面的情形,只見他面色陡地一變,話也說不下去了,一拉曾天強,連忙退了回來,難以出聲。

只聽得那中年婦人又道:“你點了我們一個姐妹的穴道,我們也不計較了,更不向主人說起,魯老爺子,你還是回去吧。”

豈有此理兩邊面上的肌肉,都在不斷地抽搐着,那分明是他的心中,恨到了極點,但是空自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

曾天強看了這等情形,也不知該怎麼纔好!

只聽得下面那中年婦人又笑問道:“魯老爺子,你可想清楚了麼?”

豈有此理突然破口大罵起來,他所罵的話,粗俗之極,污穢之極,連曾天強聽了,也不禁面紅耳赤,真不知道下面那些中年婦人聽了,作何感想!這豈有此理的脾氣古怪些,還有話可說,他無論如何總是一個武功十分高的高手。可是這時,他所罵出來的話之難聽,只怕市井流氓,潑婦無賴都不會罵出口的,其人的人格,也可想而知了。

曾天強聽得實在聽不下去時,忍不住道:“你住口,別罵好不好?”

豈有此理這才翻了翻眼睛,停了一停。

言而他也就只是停了一停,因爲他立即又開始罵了起來。只不過這一次,才罵了一句,便聽得下面,傳來了一聲怒喝。

那一聲怒喝,顯然是那二十個中年婦人,異口同聲所發出來的,聲音極之驚人,將豈有此理嚇了一跳,下面的話也縮回去了。

只聽得那中年婦人的聲音,已變得十分冷峻,連稱呼也變了,道:“魯老兒,你想想,若是將事情抖出去,你會怎樣?”

豈有此理“呼嚕”、“呼嚕”地喘着氣,突然之間,只聽得一聲怪叫,道:“你當我怕你們這些潑婦麼?”他一面叫,一面身形突然拔起,疾起疾落,向閘牆之下,跳了下去。

曾天強防不到他剛纔一見下面二十個婦人排成了半個圓,便如此害怕,此時卻又會跳了下去,這人的行事,當真可以說難料到極點了!

曾天強陡地一呆間,已聽下面響起一陣金鐵交鳴之聲!

他連忙探頭去看,下面的形勢,已生出變化了,兩個半圓,已變成了一個,將豈有此理逼在閘牆的跟前,豈由此理也確實當真了得,他向下躍下去之時,卻是雙手空空的,但這時已奪了兩柄長劍在手。然而,他右邊的肩頭之上,也多了一道血痕。

而且,還有十八柄長劍,劍尖一起指着他,令得他左顧右盼,不能向前衝去。

那中年婦人冷笑道:“魯老兒,你若是鬥得過半月陣,也早就衝出小翠湖去,何至於到今日,你還是快回去吧!”

豈有此理怒道:“放屁!”可是他一言甫畢,六柄長劍,一齊攻了過來,劍熱衷如虹,正中和左右側盡皆敵,豈由此理避無可避,只得身子陡地向上拔起。

他背貼着閘牆,身子一拔了起來,確是將這六柄長劍的攻勢,避了開去。但是,還未等他的身子向下沉來,六個中年婦人,挺劍拔身,又是六柄長劍,疾如暴風驟雨也似的,向他攻了過來,豈由此理右手長劍突然揮出,可是他雙劍緊守門戶還好,一要搶攻,立露破錠,“嗤”地一聲,又有一柄長劍,在他的肩左之上,劃了一道口子來。

豈有此理怪叫一聲,身子在向上拔起六七尺,第三批六柄長劍,卻又巳攻到。

豈有此理身形再拔,卻已站在牆上。

而輪番躍起的十二人,這時也一齊落了下來,身形轉動,二十人仍是成爲兩個半圓,守住了下面,豈有此理卻回到了牆上。

豈有此理怒極,雙臂振動,兩柄長劍,幻成了兩道精虹,向下疾飛了下去。

他這裡長劍纔出手,只見下面有劍的十八人,倏地長劍出手,向上迎來。“錚錚”兩聲過處,豈有此理所射下的兩柄長劍,巳被九條劍交織而成的劍網擋住,立時一跳而起,兩柄長劍,又回到了他們原來主人的手中。

照這情形看來,這二十個中年婦人,每一個人的武功,只怕是遠不及豈有此理。但是他們二十個人,又結成了什麼“半月陣”的話那麼豈有此理便無法可施了。而且,看來,這半月陣也是剋制豈有此理的最好方法,所以他一探頭,看清了下面的情形之後,纔會氣得大罵起來的。

豈有此理退了回來,猛地一俯身,雙拳一起重重地敲在牆上。

他拳頭擊中之處,左邊的石頭,像是全然未動,而右拳所擊處,卻立時石屑四飛,但等他雙手一齊提起來時,一陣風過,左拳擊中的地方,卻又飛起了一陣極細的石粉來。

由此可知,左陰右陽,他一個人的身上卻有着截然不同的兩股力道在!曾天強忍不耐煩再和他在一起,道:“你打牆有什麼用,牆倒了,攔不住湖水……”

曾天強原是想說“牆倒了攔不住湖水,於你又有什麼用處”的。可是他的話未曾說完,豈由此理突然“哈哈哈”地怪笑了起來,伸手人懷,自懷中瘼出了三粒血紅、龍眼大小的物體來。

曾天強道:“那是什麼?”

豈有此理回答的聲音大得驚人,道:“這是崑崙三陽始祖的三陽神雷!”

豈有此理所講的“三陽始祖的三陽神雷”,曾天強皆是聞所未聞。他還想問時,已聽得下面傳來一聲斷喝,道:“魯老兒,你要做什麼?”

豈有此理道:“嘿嘿,我拼着捨去三枚三陽神雷,將這道閘牆,炸一個大洞,看看湖水涌了出來,你們是不是還攔得住我!”

他話一出口,伸手向外揚了揚,好讓下面的人,看到他手中的三枚紅色的物體,然而就在他手一伸出時,“颼”地一聲,一柄長劍,直穿了出來,削向他手腕豈由此理連忙縮手,一聲怪叫,左手抄起了曾天強,便落到小船之上。

曾天強急叫道:“你想做什麼,你想做什麼?”

曾天強叫聲之中,豈由此理連三劃了四下,小船退出了三四丈去。

豈有此理這才一聲長晡,手揚處,手中三枚三陽神雷,但以次第向前飛出!

那三枚三陽神雷,握在手的時候,除了顏色紅得出奇,幾乎令人不能逼視之外,也沒有別的出奇之處,但是一被豈有此理拋了出去,也不知道他做了什麼手腳,轟轟三聲過處,化爲三條烈焰!而豈有此理的勁力又極猛,向前射出之勢極快,剎那之間,向前進如同有三條火龍向閘牆撲去那一樣。

曾天強一見這等情形,便呆了一呆。

而就在他一呆之間,一下震天價的巨響,已以在閘牆,傳了出來。

三枚三陽神雷,在撞牆,炸了開來之際,是應該有三下巨響的,但曾天強卻始終只聽到了一響,那是由於一響之後,平靜的湖水,立刻翻揚了起來,湖面上的小舟,向上直跳了起來。

在小舟上的曾天強,豈有此理以及被點中了穴道的那中年婦人,一齊被掀進水中。

湖水幾乎如同瘋了一樣,不斷地翻滾着,旋轉着,洶涌澎湃,曾天強跌入了水,便捲入了湖水之中,他所能做的事,便是緊緊地閉住氣,而由於湖水的力道太強,他毫無掙扎的畲地,他只覺得先是不住地向下沉,睜開眼來看時,碧綠的湖水中,生出強烈之極的白花,什麼也看不清。

然後,他又覺得自己在向上浮了起來。而當浮高了一些之後,他猛地覺出,自己在一股極之急湍的水流涌着,在向前流去,流出的勢子,十分快疾。曾天強剛一覺出這一點,突然一個翻滾,他的身子,又急速地下降。

那一降,令得他重重撞在一塊岩石之上,幾乎昏了過去,又不知被一取急流衝出了多遠,總算才掙扎着,浮上了水面來。

只見自己所在處,原來是一道峽谷,但這時,峽谷之中,卻已變成了一道十分瑞急的水溪。

曾天強好幾次掙扎站着起來,但是卻又站立不穩,跌倒在地上。

曾天強心知一定是豈有此理的那三枚三陽神雷,將閘門炸出了一個大缺口,以致小翠湖的湖水,一齊衝了下來,這個禍當真闖得不小!

曾天強站不穩身子,只得順着急流淌下去,一直到出了那峽谷,水勢截了開來,形成了無數道小溪,曾天強才從中爬了起來。

他來到了一株樹旁,勉力站定了身子,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向前望去,從小谷口子中涌出來之後,便在低窪之處,形成了千百條小溪,向外流去,蔚爲奇觀。

他被衝到這裡來了,他卻不知那中年婦人和豈有此理怎麼樣了。那個被點中穴道的中年婦人,只怕已遭了不幸了。

在這樣的情形下,自己如何再回到湖洲上去?

當然,湖洲是無礙的,小翠湖主人也不會泄完的,但是豈有此理在闖這個禍的時候,自己始終都是在一旁的,不是同謀,也是同謀,只怕再一踏上湖洲,就會被小翠湖主人一掌劈死了!

去不去那湖洲,本就無所謂,然而,和修羅神君在一起的那個,究竟是什麼人?

這個疑問,像是體內的一條毒蛇無時無刻在啃齧着曾天強,使他一想起來就痛若之極!

曾天強感到如此痛苦的主要原因,便是因爲他想到那個和修羅神君在一起的人,真可能是自己的父親,因爲兩個人,面目相似,聲音不一定像,兩者都像了,衣着習慣也不可能相同。但如今,卻是三者完全一樣!

那麼,這就是一個人了,也就是說,和修羅神君在一起的,真是自己的父親了!

曾天強就是因爲想到那人會是父親,所以才感到極度痛心的,因爲那人和修羅神君井話時的口氣,表示他完全是修羅神君的僕從!

自己的父親,難道竟是那樣一個人格不堪的人?這實是曾天強難以想象的事情!

他一面想,一面走上了一個高坡,將身上的衣服脫了下來,不一會便被山風吹乾,才又穿上。他心知自己若是再去見小翠湖主人,那是極其危險之事!

因爲豈有此理、魯老三、魯三嫂三人固然不講理,小翠湖主人,也是不併理的人要不然,她也不會一見面就將白若蘭抓起了來了。而白若蘭如今,又在什麼地方?施冷月死而復活之後,已經復原了麼?

曾天強呆了片刻,心中亂成了一片,他硬是要弄清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當然,如果弄清楚了那人真是他的父親,那麼他所受的打擊,一定極其重。但如果終於在心中存着疑問的話,他也是絕不能得到任何快樂的。

他想了半個時辰,才站了起來,他剛一站了起來,只見到前面的急流處,有一個人。

曾天強看見有一個人在水中掙翻滾着,向下面淌來。

曾天強自己身上的衣服剛給風吹乾,但是他一見有人自急流中翻滾了下來,一時之間,他也不去理會那是什麼人,連忙又衝了過去,涉水而前。

等他接近那人時,那人也巳被急流衝了近來,水勢奔散,那人全身溼淋林地站了起來,一攏長髮擡起了頭來。

那時,曾天強和那人相隔,只不過丈許遠近,水勢雖然慢了許多,但是在他們兩人的腿旁,捲起了一陣陣水花。

曾天強定睛向前一看,不禁呆了一呆,那人不是別人,竟是卓清玉!在這情形之下,又遇上了卓清玉,這倒是令人十分尷尬的事情。卓清玉的行徑,巳使得曾天強對她,十分之厭惡,再也不願和她見面的了!但是,冤家路狹,卻偏偏又見面了。

曾天強呆了一呆之後,才道:“原來是你。”

他只當卓清玉看到了自己,面上至少應該有些慚愧之色的。但是她卻一點也沒有,反倒一撇嘴,“哼”地一聲冷笑,一臉不屑之色!

曾天強一見,不禁心火上升,冷冷地道:“施姑娘死而復生了,你知道麼?”

卓清玉淌着水“嘩嘩”地向前走來,理也不理曾天強,來到了曾天強的面前,才厲聲叱道:“讓開!別阻我去路!”

曾天強此際,更是怒不可遏,卓清玉暗箭傷人,做了這等卑鄙之事,可是如今卻居然還在呼五喝六,倒像是自己的不好!

他雙手叉在腰際,挺立在水中,冷然道:“我就喜歡站在這裡,你要過去,繞道走好了,哼,做了無恥之事,還在神氣?”

卓清玉一聽,突然怪笑了起來,道:“那是啞子吃雲吞,心裡有數了,還吊得着問我麼?”

曾天強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道:“你暗箭傷人,打死了施姑娘,又打傷了我,這……還是我做了無恥之事麼?嗯?”

曾天強只覺得自己講來,理直氣壯,卓清玉是毫無反駁的餘地的。

但是卓清玉的回答,卻出於曾天強的意料之外,只聽得她又發出了一連串的冷笑聲來,道:“只恨我當時沒有射死了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

曾天強一聽不禁怒火往上衝,大聲道:“放屁,你步入邪途,已越陷越深,還說人家不要臉?”

卓清玉卻是毫不相讓,而且絕沒有做了虧心事的樣子,她也雙手叉腰,向前逼了過來,道:“你不要臉,就是不要臉,有你不要臉的父親,纔會有你這樣無恥不要臉的兒子!”

曾天強怒氣沖天,本來待要好好發作一番的,可是一聽到卓清玉提起了他的父親,他滿腔怒火,不得不暫時壓了下來。

他耐着脾氣道:“你此言何意?”

卓清玉撇着嘴,學着他的聲音道:“你此言何意?哼,撇清得好,你不知道麼?”

曾天強心中,怒意更甚,但是他卻也更知道事有蹊蹺,是以他還是耐着性子問下去,道:“我不知道,你……可是見到我父親麼?”

曾天強一出口,卓清玉又冷笑了起來,道:“你還說不知道?你已經知道了,是不是不要臉,你自己還不知道麼?”

曾天強仍然捺着性子,道:“你老實說,我父親在什麼地方?”

卓清玉一字一頓,道:“名揚江湖的鐵雕曾重大俠,原來是修羅神君的一個奴才,更不知道曾少堡主原來是小奴才!”

曾天強耳際“嗡”地一聲響,身子陡地向後退了一步,一個站不穩,“撲通”一聲,跌到在水中,他連忙掙扎爬了起來。

爬起來之後,曾天強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卓清玉冷笑道:“小奴才,可是你給人家揭穿了真面目,便覺得無地自容了?”

曾天強尖聲道:“我求求你,別再這樣說!”

卓清玉一揚首,道:“這是事實,我不這樣說,卻又叫我如何說?”

曾天強竭力使自己鎮定下來,道:“你將其中的經過,詳細和我說一說,我心中也正存着這個疑問,你詳細和我說一說。”

卓清玉側着頭,打量了曾天強半晌,才冷笑道:“裝得很像,你要聽麼?好,你父親根本沒有死,我看到你的父親,和修羅神君在一起,必恭必敬,十足一副奴才相,令人作嘔!”

曾天強只覺得自己幾乎身子在飄飄搖搖向上飄去。若是不勉力鎮定心神,他一定又要站不住,跌倒在地上了。

他呆了片刻,才道:“你……你可曾看清楚了?”

卓清玉冷笑道:“旁人我不認識,他那樣子,還會看錯麼?我還聽得他在修羅神君面前,自報自姓名,說他絕不會對不起主人的!”

曾天強無力地搖着頭,連他自己,也不知這樣地搖着頭是什麼意思。他一面搖頭,一面道:“你看這會是事實麼?曾家堡成了一片焦土,全是修羅神君引來的人,我父親會是修羅神君的奴才麼?”

卓清玉也早已想過,這件事幾乎沒有什麼可能的,但是,在那個湖洲之上,她卻又的確看到曾重和修羅神君在一起。

她非但看到這兩個人,而且,還聽到兩人在商量在湖洲之上尋找白若蘭,要將白若蘭救出來。卓清玉的心中,本來也是充滿了疑問的,但是她一見到了曾天強,卻覺得這是對付曾天強的大好纔料,是以就老實不客氣地一股腦兒抖了出來。

曾天強果然給她說得面色蒼白,大受打擊,卓清玉的目的已達,自然更不去想別的事,她冷笑道:“那誰又知道呢?人心難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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