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衣人又道:“你死了,世上只不過少了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有什麼大不了,偏偏你又不死,吊着一口氣,還要等人來救,救得不好,你一世是個廢物,救得好了,你仍是一個不知死活的臭小子,哼哼,你說你這人,可是無用之極,十足廢物!”
曾天強一上來,一點聲音也沒有出過,卻給那白衣人好一頓臭罵,罵得他更是一句話也講不出來,好一會兒,才掙扎着道:“我……我……”
那人一聽得曾天強開口,更是氣往上衝,“呸”地一聲,道:“你什麼?你這個臭小子,只知道‘我我我’,你有什麼了不得?至多你長輩有一些臭名聲,怎輪得到你來耀武揚威?”
曾天強一上來,還因爲自己的性命,多半是對方所救的,所以忍住了不出聲,可是這時候,實是忍無可忍,猛地一提氣,大聲道:“家父曾鐵雕,武林中人盡皆聞名,怎麼是臭名聲?”
他傷重之極,在強一提氣之際,眼前已是金星亂迸,這兩句話一說出,只覺得眼前發黑,氣喘不已,再想多說一句話都難!
那人兩道灰滲滲的眉毛,向上一揚,道:“誰不知你是曾重的兒子,看你給人家內力夾攻,傷成那樣,也知道你不會是第二個膿包的兒子了,你老頭養幾隻禿鷹,便以爲聲名蓋世了麼?哼,就憑你這個兒子,他就要無面目見人了!”
曾天強還想回口,可是他連連提氣,竟然難以開口,氣得他身子微微發顫,望着那人,當真恨不得能飛身而起,在那人身上,狠狠地捶上千百拳纔好!
那人不住歪着嘴冷笑,又罵了起來,足足罵了小半個時辰,種種不堪入耳,曾天強聞所未聞的污言穢語,盡皆從那人的口中,流水般的流了出來,小半個時辰之後,曾天強已氣得昏了過去,是以也無從得知那人是不是還在繼續罵着。
又不知過了多久,曾天強才又漸漸有了知覺,他聽得四周圍並沒有聲音,顯是那人巳經離去,才略略地鬆了一口氣,睜開眼來。
怎地他這裡才一睜開眼,又聽得那隻白鸚鵡叫道:“睜開眼了,睜開眼了!”
曾天強覺得自己的精神,似乎比上次醒來時,好了許多,身子可以轉動,他連忙轉過頭去,叱道:“畜牲,住口!”
那白鸚鵡在架子上,並沒有鎖煉扣住,它突然雙翅一振,向前飛了過來,停在曾天強的面前,先發出了“哼”地一聲,接着道:“本領沒有學好,便不要出來現世,沒麼替你長輩丟人!”
曾天強一聽,不禁雙眼翻白,這幾句話,他不是第一次聽到了,上次他昏迷中醒轉,那白衣人走進來之際,一見面就罵,開始罵的,就是這幾句,如今鸚鵡學舌,竟然一字不漏!
曾天強幹翻着眼,無話可說,那白鸚鵡卻一口氣不斷地講了下去,曾天強越聽越惱,猛地一欠身,坐了起來,一掌向那白鸚鵡拍了過去。
那白鸚鵡身子陡地騰空而起,鐵似的尖啄,迅速無比地在曾天強的手背之上,啄了一下。
曾天強被它一啄,痛得忍不住叫了起來,想要勉強支撐着身子,抓那白鸚鵡來泄憤。但是就在此際,突然聽得石室之外,傳來了一個少女的聲音,道:“白靈兒,不要胡鬧!”
那白鸚鵡一聽得那聲音,雙翅一擊,飛到了架子上,一動也不動,也不再開口罵人。曾天強聽到了那聲音,也不禁爲之一呆,因爲那聲音,實是俏軟動聽,悅耳之極,曾天強連忙向門外看去,石門微掩,他又看不到什麼,他只盼那少女再出聲,可是等了一會,石室之外,卻只是寂然。
曾天強慢慢地站起身來,扶着石壁,向前走出了兩步,他本來一個生龍活虎也似的人,可是這時,身受重傷,好不容易來到了門旁,已是氣喘如牛。那隻白鸚鵡雖然不再開口了,可是卻學着曾天強的喘氣之聲,那分明是在形容他的狼狽相。
曾天強剛纔,手背上被白鸚鵡啄了一下,兀自青腫疼痛,也不敢再去惹它,到了門口,提聲叫道:“外面有人麼?剛纔出聲……的是什麼人?”
他一面說話,一面身子又向前跨去,可是一步跨出,身子不穩,整個人靠在石門之上,那扇石門本來只是虛掩着的,他身子“嘭”地跌出了門外。
曾天強這時的一跌,雖然甚重,但是也不至於爬不起身來。然而,他卻躺在地上不動,只是不斷地發出呻吟之聲來。
他心想,剛纔鸚鵡啄了自己一下,那聲音如此動聽的少女,便出言喝止,如今自己跌倒在地,那麼那個聲音美得如仙似的少女,一定會來扶自己起身的了。
他自以爲聰明,躺在地上,呻吟了許久,卻並不見有出言伴隨着佳人而來,反感聽到了一陣馬蹄得得,車輪粼粼之聲,自遠而近,傳了過來。
曾天強又睜開了眼睛,這纔看到,石室之外,乃是一個大石洞,那山洞的四面,石質潔白,而有着深墨色的花紋十分美麗。
整個山洞之中,除了他自己一人外,絕沒有第二人在!
曾天強不禁大是愕然,心想剛纔分明聽得石室之外,傳來一個如此動聽的少女聲音如何沒有人?難道那位少女一講完,便自離了去?
他一面想,一面向外看去,只見洞口之外,像是一個山谷,這時,已是黃昏時分,外面還在下着濛濛細雨,他看到山谷口子處,正有一輛馬車,在緩緩地向谷內馳了進來。
在車座上的那個馬伕,身披蓑衣,頭戴斗笠,他的身影容貌,完全被遮住,一點也看不到。
曾天強一見這輛車子,便陡地吃了一驚,一時之間,不知該怎樣纔好。因爲他一看,便認出那輛車子,就是他在大雨之中,要求搭乘,結果卻遇到車中有三個死人的那輛怪車!
曾天強眼睛睜地看着那輛車子,馳了進來,就在石洞之前不遠處停下。那車伕自車座之上,一躍而下。
曾天強的心中,不禁暗暗叫苦,他本來不知道這裡是什麼所在,連自己在身受重傷之後,是如何來到這裡的,他也不得而知。
那個將他罵得狗血淋頭的白衣人,雖然粗鄙暴戾之極,但是言語之間,卻還表示要救他,而今這個車伕,竟將那輛怪車趕到這裡來停下,他也像是居住這裡的一樣,曾天強是不能不對此地究竟是什麼所在發生懷疑了。
他心頭抨評亂跳,只是那車伕停了車之後,一伸手,將頭上的斗笠,摘了下來,衝進山洞口,咧嘴一笑。
那車伕的尊容,本來就像骷髏一樣,令人見而生寒,他不笑還好,一笑之下,露出了兩排白森森的牙齒,在暮色朦隴中看來,更像是魔鬼化身一樣!曾天強要緊緊地扶着石壁,纔不致被那車伕的恐怖樣貌嚇倒。
只聽得那車伕道:“白洞主可在麼?在下送禮物來了!”
那車伕講了兩遍,他人雖在洞外,但是他的聲音,卻直逼了進來,令得整個山洞之中,都充滿了他的聲音,曾天強只覺得他的耳際,嗡嗡直響,同時聽得石室之中,傳來了撲翅之聲,只見一溜白虹,自石室向洞外射去,一剎那間,便自沖天而去!
那一道白虹,自然是那白鸚鵡向外飛出所造成的,曾天強一見白鸚鵡飛走,心中更是愕然。只聽得洞外,那車伕發出了幾下冷笑,道:“白洞主,你不在此,那我只好將禮物放下了!”
他一面說,一面不斷冷笑,一個轉身,到了車前,將車門了拉了開來。
車門拉開之後,那車伕的冷笑之聲,聽來更是令人毛髮直豎,只見他雙臂一振,身上的蓑衣冉冉而起,落到了車頂,別看他臉如骷髏,他身上所穿的一身衣服,卻華麗之極,繡滿了金絲,雖在暮色之中,看來也是耀目生花。
他衣袖一伸,“呼”地一聲,伸進了車廂,緊接着,只見他的手臂向外,連振了三下,每一下,卻蕩起了一股勁風,帶出了一個人來。
那輛怪車之中,共有三個死人,這一點曾天強是知道的,因爲他曾和那三個死人,雨夜同車過!然而,當時天色漆黑,那三個死人是何等模樣,他卻不知道。這時,那三個死人,被車伕一個接着一個,以袖勁捲了出來,“吧吧吧”三聲響,落在地上,竟整整齊齊地並排躺在一起。
曾天強連忙向地上看去,暮色雖然漸濃,但是那三個死人落地之處,離洞口並不太遠,他卻仍然可以看得十分清楚。
他不看猶可,一看之下,全身如問被凍在一塊大冰之中一樣,一動也不能動,剎時之間,他雙皮只是定定地望着那三個人,腦中想些什麼,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只覺得耳際嗡嗡直響!
那三個之中,有兩個差他認識的,不但認識,而且在曾家堡中,還與他朝夕相見,一個是他的師叔,曾家堡堡主鐵雕曾重的師弟,金手劍毛生昌,另一個是毛生昌的徒弟方陽。
毛生昌師徒兩人,常年在曾家堡中居住,乃是鐵雕曾家的得力助手。
曾天強記得清清楚楚,自己離開曾家堡的時候,兩人還在堡中。而且,兩人在堡中的事情極繁,絕不會離堡外出的。
而今,兩人死在那車中,又被帶到了這個山谷內來,難道是曾家堡中,已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變化不成?
一時之間,曾天強的心中,就像是翻江倒海一樣心緒難寧,他只是定定地望住了毛生昌師徒的屍體,竟來不及去看那第三個人。
若不是那車伕發出了連聲怪笑,曾天強不知道要發怔到什麼時候。
他被車伕的怪笑聲驚起,只見那車伕已上了車座,而那三具屍體,則仍留在地上,看那車伕的樣子,像是已準備離去。
這時,曾天強纔看到,在毛昌師徒之外的第三具屍體,乃是一個老婦人,那老婦人的面上,全是皺紋,也不知有多大年紀了,身上一身衣,樣子看來,也是十分詭異譎怪。
那車伕一面怪笑,一面已轉過了車子來,向谷外馳去,那輛車子一轉了過來,曾天強便看到,在車廂的後面,站着一個人。
那人緊貼着車廂而立,曾天強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只見她身披青衫,滿頭秀髮,身形窈窕,乃是一個少女,曾天強心中一動,心想這少女定然是剛纔喝止白鸚鵡的那個了。
只見那少女的身子,向上移動,轉眼之間便伏到了車頂之上,陡地一聲嬌叱,手揚處,一溜晶光,已向那車伕的頭頂,疾襲而下!
那少女出手快絕,曾天強只看到精光一閃,竟未看到那少女用的是什麼兵刃。他只當這一下偷襲,突如其來,那怪車伕是萬萬逃不過去了的。卻不料就在精光一閃之間,“刷”地一聲響,一條靈蛇也似的黑影,卻向上疾迎了上來,正是那車伕手中的車鞭!
車鞭與那道精光相交,發出了“啪”地一聲響,只見那少女的身子,突然騰空而起,只見她身形快絕,一起之後,立時落地,又立時向旁閃出,一眨眼間,已然不見!而那車伕的動作也不慢,那少女才一隱沒,他身子也騰空而起,鞭子向地上擊去,“吧”地一聲響,一鞭正擊在地上,他人又向上騰空而起,向那少女隱沒之處,疾撲而出。然而就在那時,斜刺裡突然有一條白色人影,迎着那車伕,緩步而來,那白色人影才一現身,那車伕“哈哈”一笑,身子突然落了下來。
他身子落下,那白色人影,也已站定。當那人影才一現身之際,曾天強便巳看出,那人正是將自己痛罵了一頓的怪人,只見他的肩頭之上,停着那隻大得出奇的白鸚鵡,雙眼冷冷地望住了車伕。
那白衣人的面目,本就十分陰森,這時目射冷光,看來更是令人毛髮直豎。而那車伕形如骷髏,這時口角帶奢冷笑,也是一樣使人遍體生寒。這兩人對面而立,一句話也不說,幾乎使曾天強疑心自己,身在鬼域!
兩人僵立了片刻,那車伕才冷冷地說道:“白洞主,原來你在這裡,我替你送禮來了!”
那白衣人雙眼,只是盯着對方,語音也是冰冷,道:“這份重禮,是你自己送來的,還是有人派你送來的?”
那車伕“桀”地一笑,右手一揚,道:“白洞主,你這一問,問得再好也沒用了,這份禮,可以說是我送的,也可以說不是我送的。”
白衣人神色依然,面上像是可以刮層霜來,道:“此言怎講?”
那車伕道:“我和幾個朋友,奉命想做一件事,送這禮來,便是想閣下不要干預之意,你難道還不明白?”
白衣人“哼”地冷笑了一下,一雙白多黑少的眼睛,才稍斜了一斜,向地上的三具屍體,望了一眼,道:“我卻還有些不明白,你們想做的事,是針對什麼人的?”
那車伕道:“明人不說暗話,這一份禮,本來我們是先送到丘老婆子那裡的,但是丘老婆子居然不知好歹,所以連她自己,也成了禮物的一部分了!”曾天強本來,聽那車伕,口口聲聲說替白衣人送禮來了,他還不明白那究竟是什麼重禮。直到他聽得那車伕講出了這樣的話來,他才知道,所謂“重禮”也者,原來說是那三個死人!
那麼,那車伕送這份所謂“重禮”來,竟是拿死來威脅白衣人了!
曾天強心中的吃驚,還不止此。他本來一見那死人,是認出其中兩個,乃是自己曾家堡中的高手,那個老太婆是什麼人,卻不認得,而今得那車伕說起“丘老婆子”四字來,他心中陡地一亮,立時想起,那老太婆一定是離曾家堡百餘里,自己父親的好友,聚雪谷谷主,神目丘老婆婆了!
曾天強曾屢次聽得自己父親說起過,神目丘老婆婆的武功,自成一家,十分詭異,那聚雪谷離曾家堡又近,好幾次,曾天強聽得心癢,想要前去拜謁,但是卻又爲他父親所阻,所以曾天強始終未曾見過其人。
這時,曾天強聽到了“丘老婆子”四字,自然可以想到那是什麼人了。同時,曾天強也隱隱感到,事情似乎和曾家堡有着極大的關係!
他心中正在疑惑不定間,只聽得那白衣人乾笑道:“那樣說來,丘老婆子實在是太不識趣了!”
那車伕一聲長笑,道:“白洞主,你講出這句話來,可以說是不負你八面玲瓏之譽,你也不會成了禮物的一部分,這三個死人,我還要送到五臺山去,讓藍朋友過一過目,請了。”
白衣人只是嘿嘿乾笑,不置可否……
曾天強心中大是迷茫,因爲他不知道這車伕送了這三個死人來,稱之爲一份“厚禮”,但是卻只不過讓白衣人看一看,又要運走,這一連串行動,究竟是什麼意思,他難以明白。
看樣子,好像是那車伕在威脅白衣人,而白衣人已經被嚇倒了似的。但是,看那白衣人的面上,帶着一絲不屑的神情,似乎又不像是屈服在對方的恐嚇之下了。
曾天強爲人,極之自負,他在曾家堡時,以爲自己父親,名重江湖,自己若是騎了父親的寶馬,在武林中走動,一定是人人敬仰,卻不料出了曾家堡,不但沒有什麼人買他的賬,而且一連串的怪事,弄得他迷惑不已,不明所以!
曾天強正在苦苦思索那車伕的用意間,已見那車伕,一面冷笑,一面轉過身,向那三個死人,走了過去。他首先來到了曾天強的師叔,金手劍毛生昌的死屍之旁,身子略俯,手一伸,便向老生昌的胸口抓去。
看他的情形,像是準備抓住了毛生昌的屍體,順手一拋,將之拋入車廂之中的。可是,就在他的手,五指如鉤,扒到了離毛生昌胸口,只不過尺許之際,只見毛生昌的身子,竟突然向上一彈,跳了起來!
這一下變化,可以說突然到了極點!
曾天強一見,心中便“啊”地一聲,心想這車伕的功力好深,那一抓未曾抓中,便可以令得一具屍體,向上跳起。可是緊接着,他便看到,那車伕黏髏似的面色,陡地一變,身子倏地後退,“騰騰騰”連退了三步,他才知道,自己師叔的身子躍起,並不是被那車伕凌空一爪抓起來。
那麼,難道是師叔根本未死?
他一想及此,心中不禁一陣高興,“師叔”兩字,幾乎已要衝口而出!可是,毛生昌的身子,“躍起”了三四丈高下,又“嘭”地一聲,重重地掉在地上,他起在半空,和摔落在上之際,盡皆軟手軟腳,人人可以看得出那是一個死人,絕不是活人!
那車伕退幵了三步之後,怪笑一聲,道:“好,稽某人走了眼,何方高人在此?”
黑暗之中,只聽得東南角上,響起了詫異之極的“咕咕”兩下笑聲,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道:“高人麼,我是稱不上的,你閣下才算是髙人,坐在身座之上,替人趕車,這不是高人一等麼?”
那幾句話,聲音忽高忽低,聽來令人不舒服。那車伕寒着骷髏臉,等那句話講完,道:“原來五臺山朋友在此,那我可以免得一次遠行了。”
東南角上,又傳來了“咕咕”兩下笑聲,那兩下笑聲,第二下比第一下,近了許多。陡然之間,一個藍衣人已從黑暗中冒了出來。
那藍衣人來得極其突然,以致看來,他意如同目天血降一樣。
在昏暗的光線中看來,那藍衣人的面目,有着說不出的詫異之感,而最令人遍體生寒的,則是停在左肩之上的一隻怪鳥。
那怪鳥通體碧也似藍,兩隻眼睛,更如同藍寶石一樣,在暗中閃閃生光,約有三尺高下,貓面雁身,短爪銳利,尖啄如鐵。藍衣人才一現身,那隻怪鳥,便發出了三下難聽之極的叫聲來,這種叫聲,聽到的人要竭力忍住,才能不起嘔吐之感!
那怪鳥一叫,白衣人肩頭子的白鸚鵡,也怪聲笑了起來,道:“你好,你好!”
那怪鳥陡地振起翅起,它兩隻翅膀橫展,沖天而起,那白鸚鵡也飛了起來,兩隻靈禽,在半空之中,盤旋相撲爲戲,顯得十分老友。
曾天強看到那藍衣人出現時,心中便已經陡地一動,他還不知道那姓稽的車伕是什麼人,但是這藍衣人和白衣人是誰,他卻巳經瞭然了。
方今武林之中,高手極多,各成門派,有的雖然不在門派之中,但以氣味相投,時相往來,武林中人便也視爲一黨,在衆多武林高手之中,有四個人,是各自蓄養着一種飛禽的。
這四個人,武林之中,便稱之爲“武林四禽”,這四人有正有邪,本來各不相識,但因爲武林中人,每每將他們相提並論,人人起了好奇之心,都想結識對方,由其中一人發起,四人約定見了面。
這四人一見面,相互之間,竟大是投機,四人中名聲甚正的人,在聲名頗邪的人眼中看來,也不覺得如何一本正經,而聲音頗邪的人,卻也只不過是脾氣古怪,行事任性而已。
這四人在相會幾次之後,更成了莫逆之交。
本來,武林高手,人人皆知是一兇二佛三劍,但他們四人,自成知交之後,武林中人,便將四禽,加在一兇二佛三劍之後,成了一兇二佛,三劍四禽。
當然,天下之大,正邪各派同手,絕不止這十個人,但是這十個人,卻是名頭極其響亮的絕頂高手。
被稱爲武林神禽的四個人,乃是曾家堡堡主,鐵雕曾重;華山銀鵡白修竹;五臺山藍梟張古古;天山金鷲谷一。曾天強乃是鐵雕曾重的兒子,這武林四神禽的餘三人,他雖然未曾見過,但卻是名久矣。他見到了白鸚鵡和白衣人,若不是對方一上來就將他一頓痛罵,他或者還可以想得到的。
然而四人之中,白修竹的脾氣最怪,一見知交之子受了重傷,非但沒有一句半句安慰的話,反倒將之罵了個狗血淋頭,使得曾天強絕不向自己父親的好朋友這一方面去。
直到藍梟張古古出現,曾天強的心中,才恍然大悟,這兩人乃是與父親齊名的高人。
曾天強一知道了兩人的身毋,七,中便略定了定,因爲他知道有這兩高人在,自己的性命,是絕不會有問題了,就算自己傷得再重,那兩人必然盡力相救的。
可是,他的心中,又不免大有隱優,因爲照那姓稽的車伕所說,他在找了白修竹之後,本來就是再要去找張古古的,那麼,是不是他說的那件事,乃是對曾家堡大爲不利之事,所以他才帶了曾家堡高手的屍體,來威脅他們,不要干預呢?曾天強的心中,忐忑不安,只見藍梟張古古來到了那車伕的面前站定,道:“高人一等的稽朋友,你剛纔說要奉命做一件事,不知你是受了何人的差遣?”
他句句話,都帶着奚落之意,那車伕神色不動,道:“張朋友,我不信你不明。”
張古古怪笑了起來,他的笑聲,“咕咕”作響,自腹而發,實是譎異之極,道:“算來,差得你動的人,只有三個,但這三人之中,倒有兩個,早巳不明去蹤了,我看咱們不必猜謎還是你直說了吧!”
那車伕哈哈一笑,右手揚了起來,轉了一轉,在空中畫了一個長形的圓圈,又在圓圈的上方,用手指連點了三下。
他並不說話,做了這個動作,便立時垂下手來,嘿嘿冷笑。
他這個動作,在曾天強看來,根本是莫名奇妙,然而曾天強卻可以知道,他的動作,一定是代表着一個極其厲害的人物。
因爲白修竹和張古古兩人,身陡地一震,面色也爲之劇變。
白修竹尖聲道:“稽朋友,你可是在虛言恫嚇麼?”
那車伕道:“兩位也不是初出茅廬之人,怎地不知道這位仁兄的規矩?我若是虛言而有信亂說,嘿嘿,稽某人的膽子,也未免太大了!”
白修竹和張古古兩人,各自身形一晃,聚在一處,兩人互望了一眼,看兩人的神情,像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車伕冷笑了兩聲,道:“兩位已經明白了?那自然不會再不識趣了吧!”張古古和白修竹兩人,又互望了一眼,白修竹的面上,居然也出現了笑容,道:“原來閣下竟髙攀上了這位朋友,那當真是令人欣羨之至,從此之後,黑骷髏稽陽之名,又將重震天下了!”
那車伕“桀桀”怪笑起來,顯見得他心中十分得意,但是他口中卻道:“白洞主好說,稽某人只不過供這位朋友差遣而已!”
這時候,在山洞之中的曾天強,實是聽得心驚肉跳。因爲不但那一藍一白兩人的來頭,如此驚人,連那車伕,竟也是黑道上數一數二的辣手人物,黑骷髏稽陽,難怪他的身手如此之高。而更令得曾天強心驚的是,似乎黑骷髏稽陽,對於能夠巴結那個差遣他的人,還覺得十分光榮,那麼這個人又是什麼人?
曾天強自然想不出道理來,又聽得張古古道:“那麼,稽朋友奉命所做的事,自然與咱們有關了。”
黑撤髏稽陽冷冷地道:“可以說有小小的關係,但也無甚大關係。咱們要對付曾家堡,你們和曾重,有四神禽之稱,希望你們識趣些,不要多管閒事,丘老婆子就是因爲不肯答應,所以巳進了枉死城了。曾重師弟毛生昌,便是我那位朋友,夤夜進曾家堡抓出來處死的,鐵雕曾重只知他突然失蹤,還不知他早已死去了!”
白修竹“嘻嘻”笑道:“其實,這位朋友若要行事,也不必怕咱們四神禽。”
稽陽道:“他好生有德,你們若是識趣,他也就高擡貴手,放過了你們!”黑骷髏稽陽這兩句話,講得可算是狂妄之極!
這時,曾天強一聽稽陽的話,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黑骷髏所說的“一件事”,就是爲了對付曾家堡,早巳怒氣沖天,心想他們兩人,是自己父親的好友,聽了稽陽的話,一定會勃然大怒了。可是,事情卻遠遠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白修竹和張古古兩人,滿面帶笑,來到了稽陽的面前,道:“稽朋友,若是這位仁兄出山,我們也想追隨左右,不知閣下可肯帶挈一二?”
稽陽揚着臉,傲然道:“我有什麼關係,只是不知道人家肯不肯答應!”曾天強一見白修竹和張古古兩人,竟然如此無恥,幾乎氣得肺都要炸,剎時之間,眼前金星亂冒,若不是緊緊地扶住洞壁,早已咕咚一聲,栽倒在地。
只聽得張古古道:“那還要閣下美言,我們一定忘不了閣下的好處。”
他一面說,一面和白修竹兩人,又向前走了一步。這時候,他們兩人,一個在左,一個在右,離開稽陽,都只有三四尺的距離。
稽陽冷冷地道:“好,你們既有此意,我一定代爲說上幾句好話就是……”
他這一句話才一說完,張古古便似是急不及待地道:“好啊,那我們實是感激莫名。”
他一說,一面揚手做勢,就在他話講到一半之際,揚起來的手,陡地一翻,五指如鉤,竟已抓住稽陽的肩頭。
這一下之快,可以變化說快到突然之極!
黑骷髏稽陽,絕非等閒人物,但是變生肘腋,來得如此突然,他也不禁一呆,而一呆之際,肩頭已然被張古古抓住。
稽陽直到肩頭被張古古抓住,仍然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瞪着死氣森森的眼睛道:“張……”
可是,他這裡只講出了一個“張”字,白修竹在他的身後,早已悄沒聲地擊出了一掌。
那一掌,“吧”地一聲響,剛好擊中在稽陽背後的靈臺穴上!
白修竹的內力,本就不會在黑骷髏稽陽之下,而今這傾力而發的一掌,又恰好擊中在稽陽的“靈臺穴”上,稽陽如何禁受得住?只聽得他發出了驚天動地的一下怪叫,口中鮮血,已然狂噴而去。而就在這時,張古古的手臂,猛地一振。
張古古乃是抓住了稽陽的肩頭的,他手臂一振間,稽陽整個人,便被抖了起來,他口中噴出的鮮血,也成了一股血泉,灑得老遠。而張古古的動作極快,一將稽陽振起,手臂又立時向下一沉,五指跟着一鬆,只聽得“吧”地一聲巨響,稽陽的身子,被擲在一塊岩石之上,只悶哼了半聲,便自沒有了聲息。而白修竹還不放心,一步趕過,擡腳便踢,踢在稽陽的頭上,將稽陽的半邊腦袋,盡皆踢碎。
兩人的動作極快,而且配合得又好,乾淨利落,一下子便已將一個黑道上享有數十年威名的黑骷髏稽陽收拾了!
黑骷髏稽陽已然橫屍就地,曾天強心中的怒意還未消,他眼前金星亂迸,外面發生了一些什麼事,他也未曾看得清,只不過聽到稽陽怪叫了一聲而已。
等到稽陽倒地,他再定睛向外看去,稽陽已死,張古古和白修竹兩人,正站在稽陽的身邊。
曾天強心中,大是愕然,忍不住出聲道:“兩位前輩,這是怎麼一回事?”他這裡才一開口,便聽得張古古一聲尖晡,只見一股藍虹,自天而降,停在岩石上,正是張古古珍逾性命的那隻碧眼藍梟!
張古古向地上幾個死人一指,那藍梟像是立即明白了主人的意思,一聲怪叫,振翅而起,一爪一個,抓了丘老婆婆和稽陽的屍體,便向外飛去。
白修竹身形一晃,來到了曾天強的面前,罵道:“臭小子,你不在牀上挺屍養傷,卻亂走做什麼?”
曾天強見他一開口仍是那樣難聽,心中又不禁怒氣陡升,但是他想及對方乃是父親的好友,而且脾氣又是出名的古怪,自己還是不好發作,強壓怒意,道:“我……聽得外面有聲響,是以出來看看。”
白修竹一瞪眼,道:“有什麼好看的,外面只有死人,你若是愛看死人,一頭撞死了,到枉死城中,包你可以看個夠,你爲什麼不撞?”
曾天強翻着眼,一句話也不講不出來,只聽得張古古笑道:“白兄,你對他這樣兇幹什麼?人家初出江湖,別將他嚇壞了!”
白修竹“哼”地一聲,道:“我是爲他好,叫他不要再替老頭子丟臉,初出茅廬,目空一切,居然敢和靈靈道長、天豹子柳僻風去動手,不入枉死城,可不算是這小子夠運麼?”
曾天強聽了,又不禁發呆。他只知道爲了“玉蹄金盞”和一個道士動手,後來,道士又借自己,和一箇中年人拼內力,他卻絕不知道這兩人是誰,直到此際,才知道兩人是正派高手中,屈指可數的人物!
張古古道:“算了,事情已經過去,還提它做什麼?咱們幹了黑骷髏,事情必然會泄漏出去,我看若是不早打主意,那是不行的了。”
白修竹道:“先差我的白靈兒,到曾家堡去送信,通知曾大哥,小心防範,我們再趕去,見機行事。”:曾天強見兩人說得神色十分莊重,心知事情非同小可,忙問道:“要和家父爲敵的是什麼人?”
白修竹陡地轉過身來,厲聲道:“是十殿閻王的老表,是勾命無常的姻親,你問來做什麼?可是你有本事去對付他麼?”
曾天強連吞了幾口口水,才忍住了未曾回罵出來。
張古古笑道:“白兄,你這算是什麼?”白修竹一揚手,向曾天強作勢欲打,道:“我看不慣那種狗熊相。”張古古道:“白兄,你這話若是給他父親聽到了,你可得有麻煩。”
白修竹“啊”的一聲道:“他……”
他口中發出了噓噓之聲,那隻白鸚鵡陡地飛了下來。
張古古伸手在白鸚鵡頭上,摸了兩下,道:“白兄,此去湘西,路程甚遠,白靈兒在半路上,只怕會出毛病,不如改由我的碧眼藍梟,晝伏夜飛,前去送信,來得妥當些!”
那白鸚鵡突然發出了一聲怪叫,還不等白修竹開口,便叫道:“放屁,放屁!”
張古古叱道:“大膽!”陡地伸指一彈,向白鸚鵡彈了過去,那白鸚鵡並不退讓,反倒伸啄來啄,張古古一縮手,道:“你可是真敢?”
那白鸚鵡被張古古一喝,卻又縮頭縮臉,作出害怕之狀,道:“不敢,不敢。”
白修竹“哈哈”笑道:“張兄,你看我這白靈兒如何,難道還不堪送信麼?”他一面說,一面反手一抓,便在身後的一株樺樹之上,抓了一片樹皮來,那片樹皮,恰是扁圓形。
只見他伸指,在那塊樹皮上面,點了兩點,樹皮便出現了兩個洞,看來宛若是一個人面上的兩隻眼睛,他點了兩點之後,擡起頭來,向張古古望了一眼,張古古苦笑了一下,突然“撲”地吹了一口氣,在那兩個洞中,又多了一個洞,便成了一塊扁圓形的樹皮之上,有三個圓孔。
白修竹和張古古兩人,在弄些什麼花樣,曾天強根本莫名其妙。
但是他隨即看到,白修竹那塊樹皮,捲成了一卷,交給了那白鸚鵡,白鸚鵡也隨即將之緊緊抓住,白修竹道:“白靈兒,你將這東西,送到湖南曾家堡,若是曾堡主還在,你便向他說:‘非同小可,可避則避,徐圖計議!’你記得了麼?”
白靈兒側着頭,道:“非同小可,可避則避,徐圖計議!”字正腔圓,聽來十分清晰。
曾天強聽了,心中不禁陡地一動。
他立即想起,當黑骷髏稽陽未死之前,當謅修竹和張古古兩人,問及他究竟受誰差遣之際,他曾經做了一個手勢。
那手勢是畫了一個扁圓,又點了三點,正和白修竹所弄的那塊樹皮一樣。
由此可見,一個扁形圓圈,再加上三點,那一定代表十分厲害的人物,而目前,要與曾家堡爲難的人,也是這個人。
曾天強本人十分聰明,他將前後事情連同一想,心中已大有眉目,但是他卻仍不知道那一個扁圓,點上三點究竟是代表着什麼人。
當下,只見那白鸚鵡振翅而去,碧眼藍梟也已將四具屍體搬走,投入了深山大壑之中,白修竹放走拉車的馬兒,在車旁堆起祜枝,將車子放火燒去,曾天強十分記掛着那曾經如同曇花一現的少女,可是那少女自從自車後投入黑暗中之後,卻再也不見現身,曾天強心中怏怏。
他被張古古負着,一直出了山谷,奔出了七八里,才停了下來。
那地方,乃是一個小小的山坳,十分幽靜,只見白修竹來到一塊大石之前,雙手推去,大石竟向旁,慢慢移了開去,現出了一個地洞來。
白修竹這才擡頭來,道:“行了,我們還有許多事要辦,將他拋進來吧。”
張古古道:“他經得起一拋麼?”
白修竹怪眼一翻,道:“我就是想跌死他,怎麼樣?”張古古顯是知道白修竹的脾氣,也不與他計較,遣:“拋就拋,你接住了!”
張古古還是不將曾天強直接拋下地洞去,只是肩頭一聳,一股力道,將曾天強託了起來,向白修竹飛了過來,白修竹這時,正站在地洞邊上,一見曾天強飛到,伸手便抓,抓住了曾天強,隨即向下一拋,將曾天強拋進了洞中。
他雙手又推動那塊大石,轉眼之間,便已將那個地洞封住,道:“行了,咱們走吧!”
兩人並肩向外,疾掠而出,轉眼之間,便巳不見。
卻說曾天強,被白修竹一抓一拋,拋進了地洞之中,眼前頓時一黑。
曾天強心中大驚,暗忖:自己此時,身受重傷,就算地洞只有五六尺深,跌上一跤,也是非同小可的事情。
而他在感覺上,卻已跌下了一丈有餘,不禁驚得他出了一身冷汗。而他就在此際,突然間,他覺得腰際有一股力道,抓了上來。
緊接着,便覺出有一及手,將他的身子托住,又輕輕地放了下來。
地洞之中,一片漆黑,曾天強也根本看不清那將他身子托住的是什麼人,他鬆了一口氣,道:“何方朋友在此相候,助了我一臂之力?”
他爲人高傲,那托住他的人,其實等於是救了他的一條性命。但是他卻不肯說人家救了他的命,只不過說“助了我一臂之力”而已。
他話講完之後,黑暗之中也沒有人回答他。曾天強又道:“等我傷愈之後,你若有什麼爲難之事,我定然替你出力解決!”
他這句話纔出口,只聽得黑暗之中,傳來了“咭”地一聲笑,像是在笑他不自量力,亂吹大氣。曾天強忙道:“你笑什麼?笑我不能爲你解決什麼爲難的事麼?那你也未免太小覷曾家堡了!”
曾天強講完這兩句話之後,心中不禁洋洋得意。他以爲對方在聽到了“曾家堡”三字之後,一定會後悔發出剛纔那下嗤笑聲了。卻不料黑暗之中,又傳來了“咭咭”兩下笑聲,一個女子,逼尖了喉嚨,道:“曾家堡朝不保夕,你卻還在這裡吹大氣,好不要臉!”
曾天強一聽,不禁氣得雙眼發白,又哼哼唧唧,呻吟了起來,而那女子在氣了曾天強兩句之後,便寂然無聲,曾天強竟自始至終,不知那女子是飼等樣人。過了片刻,他便迷迷糊糊,睡了過去。而正在沉睡中,又被一種奇異的感覺所驚醒,只覺得有一雙灼熱無比的手,正在爲自己推宮拿血,在按動之處,便有說不出的舒服之感,曾天強想動一動身子,可是好幾次都給那雙手按了下來。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那雙手才縮了回去,曾天強覺得神清氣爽,精神恢復了許多,忙欠身坐了起來,道:“閣下究竟是誰?”
他連問了兩遍,才又聽得那女子逼尖了聲音道:“你不必多問,每一個別時,我爲你養病一次,再經三天,你就可以痊了愈!”
那女子的聲音尖利無比,聽來刺耳之極,自然是硬逼出來的。曾天強也不明白對方爲什麼要逼尖了聲音和自己說話,又問道:“你曾說曾家堡朝不傍夕,如今曾家堡究竟怎麼樣了?”
那女子又道:“此處距曾家堡千里之遙,你急又有什麼用?”
那女子的回答,越是模棱兩可,曾天強便越是着急,連聲追問,可是別女子卻再不出聲,曾天強站了起來,走動幾步,可是不論他走向何方,黑暗之中,總有人向他伸手推來,推的又老是他的肩頭,令得他站立不穩,坐在地上。
曾天強坐倒了爬起,爬起了再被推倒,也不知經過了多少次,直到筋疲力盡,氣喘吁吁,再也沒有力道站起身來了,這才索性躺了下來,不一會兒:又沉沉睡了過去。而等他再醒來時,又覺出有人在爲自己推宮拿血。
曾天強心知正爲自己養傷的,一定仍是那個逼尖了聲音講話的女子,付也知道那女子定然是白修竹的同夥,他一聲不出,直到那女子縮回了雙手去,曾天強只覺得精神大振,傷勢已愈了六七成。
他一骨碌站起身來,足尖彳點,身子已向上疾拔起了五六尺高下來。
他因爲記得自己進洞來的時候,是被白彳。竹從上面拋下來的,因之他奪望向上一躍,再伸手頂開那塊大石,那麼便可以出地洞去,不再受氣了。可是,他這裡才一向上躍起,陡地覺出身旁掠起了一陣輕風。
黑暗之中,曾天強除了感到身邊有一陣輕風掠過之外,什麼也看不到可是他也可以知道有人也跟着拔起身子來,他雙手一齊向前推出,喝道:“什麼人?”
他雙手向前一推,雙掌掌緣的“陽壑穴”上,突然一麻,已被人彈中兩條手臂,頓時垂了下來。同時,只覺一隻手,按到了他的頭上,竟將他的身子,從五六尺高處,硬生生地按了下來。
那女子又是一笑,那一笑聲,卻是輕俏婉軟,大是動聽,曾天強陡地一動,“啊”地一聲,道:“原來是你啊!”可是那女子卻又立即以難聽之極的尖聲回答道:“什麼你啊我啊的?你傷勢未愈,不準出洞,若是妄動,我少不免叫你吃些苦頭。”
曾天強大怒道:“你點着了火,看我贏得了你,還是贏不了你!”
那女子冷冷地道:“你武功高,難道不能在暗中視物麼?你連我在何處都看不到,還要叫人掌燈火來比試,羞也不羞?”
曾天強被對方這樣一說,雙頰之上,不禁熱辣辣地紅了起來。這兩天來,他已確實知道,對方是有着“夜視”的功夫的,自己一舉一動,對方全能知道,那當然表示對方的武功在自己之上,看來自己這個氣是受定的了!
剛纔,他聽得那女子發出的那一下笑聲,和在白修竹洞中聽到那少女笑聲,十分相似,所以心中一動,但這時他氣得說不出話來,倒頭便睡,再也不去想那個女子究竟是什麼人了。
在黑暗之中,又過了一天,曾天強的傷,已然痊癒,他大聲喝問是否可以出去,可是卻沒有人回答他,像是地洞之中,根本只有他一個人一樣。
曾天強站起身來,走動了幾步,也沒有人來阻他,他覺出那地洞只不過兩丈方圓,確已只有他一個人在,他摸到了一面有階梯的洞壁,攀了上去,等到伸手可以觸到洞頂之際,用力一撐,只覺得一股陽光,直射了進來,剎時之間,他雙目刺痛,甚麼也看不到。耳際則聽得那女子尖聲道:“哼,若是你有些耐性,到天黑了,我自會放你出來,你這是自討苦吃!”
那女子一面說,一面伸手抓住了曾天強的肩頭,將曾天強自地洞之中,提了出來。
曾天強沉着氣,既不掙扎,也不出聲。而等到他的身子,被提出了地洞,雙足站在地面上之際,他卻陡地一翻右手,五指如鉤,反向那女子的手腕抓去!
這一下動作,極其突然,只聽得那女子“啊”地一聲嬌呼,想要縮手時,手卻被曾天強抓住,曾天強一握住那隻柔若無骨的纖手,心中便不禁“評評”亂跳,因爲若不是絕世佳人,怎會有這樣的纖手?他連忙睜開眼來,想看個究竟。可是,因爲他在黑暗之中,實在太久了,這時又正是下午時分,陽光強烈,他睜開眼來,只見到眼前有一個十分窈窕嫺娜的人影,長髮披肩,但是卻看不清對方的臉面。而也就此際,他只覺得自己右手脈門一麻,已被對方彈中。
他五指不由自主一鬆,對方已翩若驚鴻,向外疾掠了開去。
這時,他的視力已漸漸恢復,他也已認出,那窈窕的人影,正是曾經見過一次,在那山谷中,向黑骷髏稽陽偷襲,一襲不中,立即飄然而去的那少女。但是,等他可以清楚看到那少女的背影之際,那少女早巳經在七八丈開外了。
曾天強呆了一呆,叫道:“姑娘,原來是你,真的是你,你……”
他話還未曾講完,那少女倏地轉過了山角,巳在他的視線中消失了。
曾天強呆呆地站着,悵然若笑,過了好一會兒,他纔在自己的額上,重重地鑿了兩下,自己罵自己道:“呆鳥!呆鳥!”他在地洞中三天,時時都在想念那個來去飄忽的少女,他有很多機會可以知道,在地洞中和他作伴,爲他療傷的,就是那個少女,可是他卻沒有好好地去想上一想!
等到他可以看清楚對方是什麼人時,人家卻早巳飄然遠去了。
曾天強苦笑了幾聲,心想那少女定然是白修竹的弟子,她可能是回到白修竹所住的地方去了。自己蒙她療傷,到頭來卻連她是什麼人都不知道,這豈不是笑話?就算她不願理踩自己,自己也要追上去說個明白,以表示自己不是無能之輩!
他本來是準備一出洞,立時趕回曾家堡去的,但這時爲了要挽回面子,卻將趕回曾家堡的事,放慢一步,辨明瞭方向,向前疾奔而出,不多久,便回到了白修竹所住的那個山谷之中。
他才一出山谷,便聞到了一股焦味,那是被白修竹燒去的那輛車子發出來的。
他停了一停,叫道:“姑娘,這三日來,蒙你替我療傷,不勝感激,特來道謝!”
他叫了兩遍,只聽得山洞之中,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道:“將他抓了起來!”曾天強聽了,陡地一呆,心想這是什麼話?爲什麼叫將他抓了起來?
他正在疑惑間,突然聽得身後,響起了三四個人的回答之聲,道:“是!”
曾天強連忙轉過身來,只見前面,站着四個人。
那四個人,身子又矮又胖,一頭銀髮,身上都穿着一種銀光閃閃的衣服。自他們的身上,似乎有一股寒氣透發出來,曾天強在一望之間,便禁不住連打了幾個寒戰,向後退出了一步!
那四個人是什麼時候出現的,曾天強全然不知,而這四個人樣子之詭異,卻也到了極點,頭大身矮,凹鼻細目,闊嘴凸脣,再加上滿頭銀髮,看來竟像是什麼山精鬼魅一樣,哪有一絲生人的味道?
曾天強向後連退了兩步,才略爲定了定神,心想這四人一身銀衣,神情又如此之詭異,看來有其師必有其徒,大約也是白修竹的弟子了。
他一想及此,膽子便頓時大了不小,忙道:“四位,你們可是白前輩的弟子麼?”
那四個人本來,已作勢欲撲,可是一聽得曾天強如此說法,動作便停了下來,互望了一眼,其中一個道:“你是什麼人?”
那人一開口,其聲“吱吱”,恍若鳥鳴,不是用心聽,當真難以聽得出他在講些什麼!
曾天強忙道:“我們是自己人,白前輩除了四位之外,可是另有一個女弟子?”
那人點了點他那個大得出奇的腦袋,道:“是。”
曾天強一喜,心想自己所料,果然不錯,忙道:“我就是來見她的,她可在麼,煩四位替我引見引見。”那人道:“你要見她幹什麼?”
曾天強乃是十分高傲之人,當他被白修竹辱罵之際,他因爲身受重傷,幾乎連回罵的力道也沒有,所以才強忍了下來的。
這時,他認定了對方是白修竹的弟子,又見四人一再盤問,心想我受了你們師父的氣,難道還要受你們這四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的氣不成?他立時一瞪眼,道:“我要見她,自然有事,你們問來幹什麼?”
那四個怪人,翻着碧光閃閃的小眼睛,一時之間,倒也摸不準曾天強的來路,仍由那一個細聲細氣地道:“你要見她,她就在洞中,你自己不會去麼?”
曾天強“哼”地一聲,道:“你們何不早說?”
他一面說,一面已轉過身子去。他才一轉過身,便又聽後洞中傳出那十分難聽的聲音,道:“來的是什麼人,要見我做什麼?”
那聲音聽來正像是一個女子所發。曾天強聽了,心中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心想這少女可也算得淘氣了,不但在地洞中的時候,逼尖了聲音和自己相對,到自己找上門來時,仍要怪聲怪氣,裝神弄鬼。
他只聽得身後那四個人齊聲道:“是一個公子哥兒,咱們不知他是誰。”
從山洞中,又傳出了那難聽之極的聲音,道:“啊哈,來得正好,我好久未喝人血了。”
曾天強一聽,不禁毛髮直豎,身子陡地停住,回頭向後看去,只見那四個怪人,面上正帶着詭異之極的笑容望着他,更令他遍體生寒,幾乎沒有勇氣再向前走出一步!然而,他轉念一想,心想世上那有喜歡喝人血之人?就算有的話,在喝人血之前,也定然不會大呼小叫,那一定是故意嚇自己的!
曾天強一想到此處,不禁啞然失笑,心想自己若是給這一句話嚇住,那可是天大的笑話了。
他自以爲自己識穿了對方的狡計,膽色更壯,一聲冷笑,大踏步地向洞中走去,本來山洞之中,一片漆黑的。可是他才一進洞,眼前突然一亮,一種青森森,白滲滲,有着說不出來恐怖之感的光芒,突然亮了起來,又令曾天強陡地一呆。
任何光芒,總會使人有溫曖可親之感,唯獨那時在山洞中亮起的那種青滲滲的光芒,卻是令人不寒而慄!曾天強定睛看去,只見那光芒是從一個火把上發出來的,火頭約有尺許來高,火焰竟是青白色的。
那火把被插在地上,就在火把之旁,有一個人,盤腿而坐,望着曾天強。曾天強才向那人望了一眼,心頭更“抨”地一跳,剎時之間,像是被人在胸口,重重地擊了一拳一樣!
只見那人身子又長又瘦,盤腿坐在地上,仍有六尺高下,身上也穿着一件青不青,白不白,閃閃生光的衣服,髮長披地,面上卻戴着一隻白銀打出的面具,只有一雙白多黑少的眼睛露在外面,那隻面具,只是平板板地一片,看來格外詭異恐怖。
曾天強在乍一見到這樣恐怖之極的一個怪人時,實是心中驚駭之極,只覺得雙腿發軟,頭皮發炸。他本來只當是那少女裝神弄鬼嚇人,如今一見那人的身形如此之高,那絕不是這個少女,他自是難免害怕!
在他呆住了說不出話間,那人又已發出了聽來令人牙齒髮酸的怪笑聲,道:“你不是要見我麼?來啊,來啊,怎地停步不前了?”
那怪女子一面說,一面還伸手,向曾天強招了招。只見她五隻手指之上,全部套着銀光閃閃的尖套,約有三寸來長。
曾天強仍是站立不動,心想自己曾經看到過那個少女的背影兩次,那少女甚是嬌小,若是站着,正好和眼前此人坐着時差不多高下。
會不會是那個少女,不但改變了聲音,而且還扮成了這等恐怖模樣嚇自己呢?自己並未曾走錯路,這裡的確是白修竹的山洞,怎會有別的人在?若是被她嚇退,那自己以後還怎在江湖上行走?
他想了片刻,“哈哈”一笑,道:“我特地前來向姑娘道謝,如何會停步不前?”
他一面說,一面又跨出五六步,已來到了離那女子,只不過三五尺遠近處。那女子又長又細的手臂,巳經揚了起來,可是一聽得曾天強這樣說法,手又垂了下來,道:“你謝我,謝我什麼?”
曾天強一拱手,道:“多謝姑娘在地洞之中,三日救護之德,白前輩想必不在此處,我也不向他道別,後會有期!”
曾天強本來,一心是想和在地洞中看護了自己三日的少女,做一個朋友的。但如今他斷定對方是在裝神弄鬼嚇嚇自己,他傲性一起,準備一識穿對方的把戲便走,以示自己,並非弱手。他一個轉身,已待向山洞外走去,可是一步未曾跨出,便聽得身後那女子怪聲道:“且慢!”曾天強一聽,心中大是得意,心中哼地一聲,暗想我要走了,你卻叫住了我,我若是苦苦求你相見,你也未必肯應!
他一揚首,並不轉過身來,愛理不理地道:“還有什麼事?”
那女子怪聲道:“你講些什麼,我一點也不明白,但聽你口氣,你似乎認得家師的是也不是?”
一提起白修竹來,曾天強心中又不禁多了幾分怒意,大聲道:“自然認識他,說起來,他與家父,還是至交,但是,不說也罷!”
他這幾句話一出口,只聽得背後那女子,“哈”地一笑,道:“你回過頭看看。”
曾天強聽她這句話講得出奇,心想那一定是她已經摘下了面具,要以本來面目和自己相見了。曾天強本來心中還賭氣不去看她,但是他見過那少女兩次背影,卻始終未獲一睹芳容,這時,這個氣卻難以賭得成功,連忙轉過了頭去。
他一轉頭去,便不禁呆了一呆。
事情和他所想象的截然不同,眼前並沒有什麼笑靨迎人的美麗少女,仍是那個戴着面具詭異恐怖的怪女人在盤腿而坐。
只不過那怪女人的手中,卻多了一件東西,那是一根長可三尺,指頭粗細,當中空心,青光閃閃的管子,管了的一端,正對着他。
曾天強呆了一呆,心中沒好氣道:“你要我看什麼?”那女子一揚手中的管子,道:“我‘引血神管’已然出手了,你看不見麼?”
曾天強一聽得“引血神管”四字,心中陡地一動,他在心中,將這四個字,翻來覆去地念了好幾遍,他心中實實在在,對這四個字是大有印象,但是一時之間,卻又想不起什麼來。
那女子續道:“若不是你及時講出,你就是天山北麓那老殭屍的兒子,我引血神管一發,你這上下,也早巳奄奄一息了!”
曾天強聽得那女子說他是什麼“天山北麓那老殭屍”的兒子,一時之間,倒也不禁呆住了作聲不得,竟連發怒也忘記了。
他實是難以明白,何以對方竟會講出這樣的話來!
他一直都將那個女子當做是那個少女所扮來嚇自己的,可是此際,他卻也已看出,其中情形,有一些不對頭的地方了。
使他覺出事情有不對頭的地方,當然是那女子最後幾句話中感到的。而更使他詭異的,便是“天山北麓老殭屍”這個稱呼。因爲對方如果是在存心戲弄自己的話,那是絕不會講出這樣稀奇古怪的一個名稱來的!
他一想到了這一點,便不由自主,向後退出了一步,反問道:“老殭屍?”那女子“桀”地一笑,道:“想不到他居然有你這樣一個齊整的兒子,難得,難得,你剛纔說什麼?我在地洞之中,救護過你?”
曾天強心想,如果自己全都弄錯了的話,那麼洞外的四個怪人,和眼前的這一個怪女子又是什麼人?他不但無法回答自己的這一個問題,反倒有毛髮直豎之感!
他身子不由自主,向後退同了兩步,含糊道:“那事情過去了,也就算了,我……我是來找銀鵡白修竹的。”
那女子雙掌互拍,發出了一下怪聲,道:“巧極了,咱們也是來找白修竹的,莫非殭屍老伯,也已接到了那邀請麼?”
這時候,曾天強更可以知道,自己是完全弄錯了!
眼前這女子,只怕非但和白修竹絕非師徒,而且還是專門來找白修竹麻煩的。
當然是白修竹不在洞中,所以他們纔在此相候,自己卻誤打誤撞的來到此處,身入險境而不知。
如今如果再不速求脫身,只怕夜長夢多,更是會有意外之事發生。
他總算還機靈,聽得那女子如此說法,便順着對方的口氣道:“我父親也受了邀請,白修竹不在,我還有事要辦,不能久留了。”
他一面說,一面對拱手向後限去,三步並作兩步,退出了山洞,才鬆了一口氣。只聽得身後,又有人細聲細氣地道:“你見到我們的師姐了麼?”曾天強連忙轉過身,只見那四個頭大身矮的怪人,一字排開,站在自己的面前。
曾天強此際,已知眼前這四個人,絕不是白修竹的弟子,因此覺得這四人看來更是詭異恐怖,他忙道:“見到了。”
那四人互望了一眼,突然齊聲道:“師姐,你何以不吸他的血?也好分些與咱們嚐嚐!”
這四人在提到“分些與咱們嚐嚐”之際,倒像可以分而嘗之的,只是什麼好吃的果子一樣,語氣稀鬆平常之極!
曾天強聽了,又不禁遍體生寒,勉強一笑,道:“四位說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