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問以前在地理雜誌上看見過貴州梵淨山的介紹。
梵淨山位於武陵山脈,有一座金頂,是武陵山脈的最高峰,常常可見紅雲瑞氣環繞,所以又叫紅雲金頂。
金頂山峰海拔兩千多米,從峰腳到峰頂相距近百米,筆直垂立,像是天地間一個巨大的驚歎號。
峰頂有一道裂縫,名叫金刀峽,將山峰一分爲二。
最離譜的就是這個了,金刀峽兩邊各有一座寺廟,中間用天橋相連。
紅雲金頂需要鐵索攀援才能上去,這樣兩座寺廟究竟是怎麼建起來的?
當年許問看見的時候就覺得很不可思議了,而現在出現在他眼前的,是完全可以媲美梵淨山寺廟——甚至猶有過之的奇觀。
山上竟然有河,上了石階就是,橫在他們面前。河上一座橋,石拱橋,弧度優雅,如一輪明月般橫過。
這樣一座橋,建在這樣一種地方,是非常令人驚歎的事。但這時候,沒人關注這座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後面的山壁上。
正面是一組巨像,彷彿是山腰亭中雕塑的放大版,同樣雕刻的是墨子與他的學生們。
雕像放大了,精氣神卻一點也不缺,當墨子透過山光,垂目而視的時候,所有人都彷彿感受到了那種悲憫而廣闊的信念。
第一眼看上去太震撼了,所以再仔細一點纔會發現,這不僅僅只是雕像,還是無數窯洞的組合。
這些窯洞有大有小,大的可以住人,小的只算石窟,裡面供着東西。
這密密麻麻的石窯和石窟錯落有致,依着山勢起落,形成這樣一組雕塑,竟然整合得天衣無縫,一點也不會讓人覺得突兀!
巧奪天工,真正的巧奪天工……
“這就是我流觴園了。”明山眼含驕傲,向前方一指。
“這個園字,當真是誤導人。”李全老半晌纔回神,感嘆着說。
這也是此刻所有人的心聲。
“有山有水有屋宇,怎麼不是園子了。”明山笑着用手劃了個圈, 笑着說。
“那物生閣在哪裡?”這是最關鍵的事情,有人迫不及待地問。
明山的手筆直指向了正前方那座墨子像。
…………
這座墨子像遠遠看去是最精細的一座,走到近處就可以看見,是因爲這裡的石窟多於石窯,這就像一幅電腦繪圖,點陣更多的肯定更精細一樣。
靠近之後,許問忍不住又欣賞了一下雕像的眼神,然後才凝神細看石窟裡的東西。
他去洛城看過龍門石窟,那裡也是大大小小的石洞,每個石洞裡都有一組或者一件石佛像。
這裡也比較近似,石窟裡擺滿了東西,也有不少石像,不過不是佛像,什麼類型的都有。
除此以外,還有很多木箱、油紙包,有的平放,有的懸掛,看上去非常奇特。
“當初東西是運上來了,但要長久保存,使其不受風霜雨雪的侵襲,還得想個辦法。我明家有一套藏藝法,記載了各種不同的情況下,不同材質的收藏方法,據此打造了這樣一個地方。這裡每一個石窟龕閣,都是經過設計的,有的避光,有的通風,有的防潮,應對不同的物件,設計得非常精細。”明山介紹。
博物收藏本來也是一門學科,時間是藝術品最大的敵人,在這個過程裡,光照、蟲蛀、水浸、火燒、風化,所有的外界因素都會給物品帶來難以逆轉的影響。
文物修復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誕生的。
但是,優良的收藏條件可以極大的延緩這些影響,古人在這方面也是有一些意識的。
譬如樟木箱子防蟲蛀,油紙防潮,都是非常常見的保護手段。
但在這樣的收藏保護手段短時間內有效,長期保存,尤其是要以百年爲單位,就還是顯得很不夠了。
明家既然以收藏爲基底,肯定在這上面下了大功夫。不過以石窯爲居,石窟爲藏寶閣,也真的是巨大手筆了。
許問環視四周,目光突然凝住。
石窟旁邊有一些鐵木製成的部件,有的是腳架,方便人上上下下,另一部分則讓許問直接聯想到了天雲山。
他正要問,就看見明山走上前去,搖起了旁邊的一個輪盤。
輪盤發出卡答卡答有節奏的響聲,上方的鐵索麻繩相互牽引,一起運動了起來。
上方一個木箱被吊着移出,沿着一條軌道緩緩移動了下來!
這一刻,流觴園彷彿活起來了一樣,無數部件相互協作,複雜卻又簡單地完成了這一項工作。
許問其實是知道它的大概原理的,但還是看得目不睱接,心裡充滿了震撼。
這在現代並不罕見,通過各種能源和機械還能做得更漂亮。
但這是另一個世界,是一個機械與科技完全沒有得到發展的世界,這種時候看見這樣的場景,簡直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他心念微動,往旁邊看了一眼。
果然,倪天養眼睛瞪得賊大,少女一樣捧着心,完全被這神奇的場景迷住了。
而與此同時,許問的目光從倪天養身上掠過,留意到了他旁邊的另一個人。
連天青。
一直以來,許問都覺得他師父是個標準的傳統工匠大師,技藝精湛、思路廣博而獨到,已臻化境。但是相對來說,他在另一方面,譬如被稱爲全分法的流水線生產、譬如機械原理等內容並不感興趣,也很少接觸。
有着這樣的想法,所以許問也很少跟連天青提及這方面的東西,一般只跟倪天養討論。
而現在,連天青同樣注視那些不斷運轉的機械,目光極爲專注而興奮!
是被這奇蹟一般的景象吸引了,突然產生了興趣嗎?
許問並不這麼覺得。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疏忽了一件事。
主官競選前,他想要利用一些機械來協助工作,但是實力不夠,沒學過金屬工藝,那些銅鐵的零件做不到足夠的精度。
當時,是連天青默默地給了他一箱零件,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箱子的製作是典型的連天青手法,許問不會認錯,他在工藝的各門類上是全才,也的確有這樣的本事。
許問當時只顧着高興,疏忽了一件事情。
單說工藝,連天青肯定有這樣的水平沒錯。
但零件不比普通的工藝品,沒有足夠的瞭解,做到這樣嚴絲合縫並不是易事。
當時許問想當然地覺得連天青是通過某些手段看見了他們的設計圖紙,但現在想起來,當年他就跟與妻兒一起在天雲山復原一部分的古代機械,怎麼可能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一竅不通?
只是後面因爲某些原因放棄了而已。
連天青年輕的時候就能兼收百家,根據現在的傳聞,有些行爲還是用了一些手段的。
可見他不是不知變通的人,相反非常靈活。
那他當初爲什麼一定要讓自己學修復?
這其中難道還有別的原因?
這時,旁邊突然傳來兩句對話,讓許問的心神迅速收了回來。
“這機關也太巧妙了吧?簡直鬼斧神工!”向福至驚歎地說。
“確實精妙。但是……”劉萬閣說。
“這樣的機關我們還是見過的,就在不久之前。”李全緊跟着說。
然後,這兩人心意相通一樣相視一笑,知道大家指的是同一件事。
“規模沒有這般宏大, 但精妙程度絕不遜之!”劉萬閣擡着頭,感慨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