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點多,這輛紅旗坐起來會有點擁擠,許問正準備說自己帶人打車回去,又一輛車開了過來,默默地停在了旁邊。
他都沒看到樓先生是什麼時候叫的,要知道,他們去許宅不過是臨時起意而已。
有這種秘書,可真是太方便了。
車行快而平穩,很快到了許宅門口,一羣人下了車。
曲河路一帶類似這樣的老宅子並不在少數,廢棄的也時而有之,能從裡面淘出好東西的很罕見,但也不是完全沒有,所以榮老爺子看上去有些好奇,但也沒有太過意外。
“我本來在帝都工作,剛剛辭職不久,結果意外收到一封信,得知我有一位曾祖,給我留下了這樣一座宅子讓我繼承。”
許問一邊帶人往裡走一邊介紹,他留意到,榮老爺子聽見他的話,表情並無異樣,彷彿是早就知道了一樣。
果然,像這樣身份的人物,不會輕易就相信一個人,還跟着他到不知名的地方來。對方必定是提前調查過他的。
許問說的這些情況全部都是擺在明面上的,對方很容易查得到,他也並不怕說。
“你以前不知道他?”榮顯顯然是不知道的,興致勃勃,盯着許問要聽下文。
“對,我跟我家裡的關係並不親近,父母也從未對我說過更上面長輩的事情。”許問回答。
“然後呢?”
“然後我就到了這裡。”
這時他們走到門前,木門深紅,漆色斑駁,上方還有一個破洞,隱約可以看見裡面的情況。
時值秋天,爬山虎常春藤等植物經過一個夏天的肆虐,正是最茂盛的時候,隱約看去全是這個,有些狼狽。
這時,一陣風吹過,榮顯打了個寒噤,道:“像鬼屋……”
“你別嚇我……”高小樹最怕這種東西了,以前從不敢看恐怖片的,這時也跟着打了個寒噤,往許問身邊靠了靠,抓住了他的袖子。
要說的話,許宅裡還是真有荊承這樣一個鬼的,算是鬼屋也沒錯。
“你拉着我幹嘛,這是我的房子,是鬼屋的話,我只會騙你進去。”他笑着調侃高小樹。
高小樹的手指鬆了鬆,接着又馬上抓緊,小聲說:“還是跟着哥哥你比較安心……”
許問笑了,打開門進去,一邊走一邊道:“曾祖留下傳言,希望繼承者能夠修復這座宅子。”
許宅的門廳相對來說還是比較正常的,除了蔓生的植物多得有點過頭,建築相對還比較完整,一左一右兩棵朴樹,樹蔭之下,能清楚看見門頭上的磚雕。
榮老爺子擡頭看了一眼,立刻向前走了一步,眼睛緊盯着它不放。
簡單一個門廳,細看其實非常特別,它有屋檐、有斗拱、有掛落,但全部都不是木製的,而是磚雕。
磚飾被藤蔓遮住了一部分,但還有不少露了出來,顯露出令人震撼的真貌。
這雕刻實在太精美了,裡外多層,走馬燈一樣,透雕、圓雕、高雕,各種雕刻技法幾乎囊括其中。
由於雕刻材質的不同,磚雕在一般情況下是沒有木雕精緻的,此處卻打破了這個常理,不僅雕法多樣,雕刻得更是極其細膩精妙,上方一個頭頂繡球的小獅子,幾乎連獅子頭上的根根鬃毛、繡球上絨線的紋路也看得清清楚楚。
剛進門這一座門廳,就顯出了這座宅子的非凡之處,讓榮老爺子呆看了好一會兒,然後兩聲嘆息接連出來:“妙!可惜!”
他意指不明,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說什麼。
妙當然指的是這磚雕的精妙,可惜就是說的它的保存不善了。
雖然被遮擋,但仍然能夠看出來,這門頭磚雕相當一部分都已經風化或者損壞了,雕刻內容都有些殘缺不全。
譬如那個正在玩繡球的小獅子,旁邊應該還有一頭母獅子的,看身體也應該雕得很細緻,但現在只剩下了身體,腦袋完全不見了,看着就讓人很難過。
這座門頭的其它部分也是一樣,殘存的部分在告訴人們它曾經是如何的驚豔絕俗,損毀的部分又在無聲地訴說它曾經遭遇了什麼。
令人遺憾、令人惋惜。
榮老爺子嘆了口氣,然後皺起了眉。他思索片刻,問旁邊的樓先生:“從文物局請老師的話,能修嗎?”
“我記下來,回頭問問。”樓先生說。
“可以修。”許問說。
兩人一起轉頭看他。
“這圖形損毀部分不到五分之一,風格鮮明,根據已有部分進行補全並不是難事。磚雕技法也都是現成的。掌握了技法,動手就行。”許問說。
“你剛纔說,你曾祖留下遺言,讓你修復這幢古宅,所以你打算照辦?”榮老爺子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突然問道。
“我剛剛辭職,本來也沒有其他事情。當時這宅子裡還有一位老師,跟我曾祖同姓,他教了我很多東西,我發現這很有趣,我學起來也很快。”許問說道。
他所說的全是事實,很難查得出問題。至於他學得有點過快,這也是存乎一心,無法證實的事情。
“你現在能修這座磚雕了嗎?”榮老爺子問。
“技藝上應該沒有問題,不過客觀上暫時還不行。”許問回答。
“爲什麼?”
“磚雕有殘損,修復需要補配,補配需要同樣的材料。要找到同樣的青磚有兩種辦法,一種是找磚,一種是找土和燒法。這兩種都需要財力與資源,我需要慢慢來。”許問坦然回答。
“嗯……”榮老爺子深思,他盯着那座門頭,半晌後道,“但還是值得一修。”
“確實。”許問與他看着同樣的方向,輕聲迴應。
如果不是因爲許宅有足夠的魅力,他也不會一腳跌進來,從而轉變自己人生的方向。
而當他深入其中之後,他又反過來能看到體會到更多的東西了。如果最開始他進入班門世界、開始學習技藝試圖修復許宅是被荊承逼迫的,現在這已經變成了他自身的願望,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會改變。
“您想看的傢俱在裡面,咱們進去吧。”過了一會兒,許問收回目光,建議道。
“嗯。”榮老爺子收回目光,進去前卻又深深看了一眼。
許問等人往裡走,走了幾步發現有人沒跟上,他轉頭叫道:“榮顯,小樹?”
朴樹的影子下面,兩個少年正肩並肩地,用同樣的姿勢、同樣的表情擡頭看着磚雕門楣。
許問叫了兩聲,他們纔回過神來,應了一聲,小跑着跟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