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背後看,這個男人看起來相當普通。略顯消瘦的身材,中等偏高一些的身高,如果把臉上蒙着三角面巾摘掉扔進人堆,保準會在2秒內失去注意。
這人揪住兩個山賊的衣服隨手往草叢裡一扔,看起來相當熟練,從手法上看這種事肯定不是第一次做,他壓低嗓音對着地上仍舊沒有弄清狀況的母女低喝道:“穿好衣服快離開這裡,最近長州藩浪人多有出沒,下次外出記得帶些男人保護。”
說完,沒有再管兩個女人,轉身戒備道:“閣下看了許久,是否也該現身讓在下一觀。”
“如此高手似乎不應該出現在這偏僻的小城纔是,如果方便,能否摘下面巾?”空山一葉拉着懷抱酒罈的霧子大大方方從樹後踱步出現,他本沒打算隱藏身形,被眼前的男人察覺也是應有之義。
聽到空山一葉的話,再仔細打量一下空山一葉的身形之後,男人渾身汗毛根根直立,猶如炸毛的狸貓一般拱起脊背,亮出藏在衣袖中的武器擺開架勢:“閣下是……劍聖空山大人?”
空山一葉略微一驚,又被認出來了!
難道自己已經出名到隨意到一個地方都能有人知道他的地步了嗎?
他無奈的摘掉斗笠扔在腳邊,待看到對方的武器時眼神一亮,“哦?鋼拐?這種武器可不常見,觀你武藝,放眼日本也沒幾個人能達到你的地步,你又並非用劍高手,加上善於隱匿跟蹤和對我的敵視態度……據我所知,全日本只有一個地方會出現你這種人物……是御庭番嗎?還真是哪裡都能遇到你們啊!”
同樣被叫破身份的男人沒有反駁也沒有解釋,居然嘆了口氣收起兩根鋼鋼拐,微微躬身道:“劍聖大人名不虛傳,在下的確乃御庭番衆之一。”
“並非普通忍者那麼簡單吧!你們兩任首領都與我交過手,我看你的武功不在他們之下。”
男人看了看磨磨蹭蹭穿衣服的母女,低喝一聲:“你們快走,這裡危險!”轉頭看着空山一葉誠懇說道:“只是這個城的情報負責人罷了,長州藩最近活動頻繁,其反叛幕府之意昭然若揭,我駐守在這裡只是爲了監視長州藩最近的走私貿易,並非爲劍聖大人而來,況且……”
“況且?”
男人嘆了口氣:“前任首領因未能從大人手中救回將軍而被勒令剖腹,現任首領又被大人斬去一臂,在幕府那些大人物乃至將軍殿下眼中,我們御庭番已經沒什麼太大作用了,現在大多被分散派遣到各藩經營情報,幾乎與普通目付無異,相當於被趕出江戶,自顧不暇之下哪裡還顧得上追殺大人。這幾年明知大人就藏在甲斐深山,也無法派人搜尋也是如此。”
空山一葉沉思片刻,突然開口道:“如果我放你離開,你還是會把我在這裡的情報上報幕府吧。”
男人身軀一僵,但還是勉強點頭道:“此乃在下職責所在。”
“既然這樣……”空山一葉緩緩抽出長船長光:“你還有什麼遺言?”
雖說已經猜到空山一葉不會放任他離開,但男子心中還是泛起些許苦澀,“請大人放過這兩個女人,她們什麼都不知道。”
“呵呵,看我心情吧。”
面對空山一葉的步步緊逼,男人眉毛一豎,從額頭和眼角的皺紋深度可以看出,他顯然已至中年,經歷無數生死戰鬥的男人哪怕面對的是傳說中的“修羅”也不會輕易認輸,他一腿在前一腿在後,交叉鋼拐護住胸腹,擺出嚴防死守的架勢,大喝一聲:“你們再不走,便要死在這裡!”母女二人這才驚慌的提起裙襬,朝着官道踉蹌逃走。
空山一葉沒有理會,徑直走到男人面前,仔細盯着兩隻鋼拐:長約半米左右,在四分之三的位置橫出一個握柄,故此又叫卜字拐。短柄朝前長柄朝後,並列於小臂,既可以當做手臂和拳頭的延伸進行拳法攻擊,又能長枝在前轉動掄擊,不管當做簡易盾牌進行防禦、或者絞索對方武器,還是欺進身前錘擊,都可發揮出極大的威力。在高手手中能衍生出無數複雜的招式套路,可謂攻防一體。
直至當代,拐仍然是制式警用冷兵器之一。
由於是精鋼所鑄,薄刃長刀一般儘量避免與之相擊,否則很容易被當場擊碎。空山一葉單手持刀,緩緩向前一遞,其速度之慢如像弟子演示劍術一般,但這位中年忍者卻一動也不敢動,只死死盯住長刀的切先一寸寸接近。
如果是一般對手,此時他早已雙柺相擊,鎖住甚至繳下對方的兵器了,但無數生死磨礪出的知覺告訴他,如果此時這樣做,空山一葉一定會在雙柺未曾相交的一刻驟然穿過那絲空隙,直接洞穿自己的咽喉。
後退更是死路一條!
他絕不相信自己身法速度可以快過掌握“一瞬千擊”之奧義的空山一葉,電光火石間,他直接放棄曾引以爲豪、讓當代首領的流水劍式也無計可施的防禦姿態,而是主動探出脖頸撞向刀鋒,同時手中雙柺像炸彈一般向前直衝空山一葉而去。
這樣做固然自己會被一劍封喉,但沉重的雙柺也可靠着最後的慣性砸碎對方胸口,竟是一招便要同歸於盡。
沒辦法,身爲御庭番的一員,他深知空山一葉曾經展露出的劍術有多驚人,自己主修剛猛一路的體術,又不會替身之術,被砍到就是被砍到,無法轉嫁傷害。
如果兩代首領均完好無損的與他一起圍攻對方,他本人負責牽制和防守,上代首領負責遠程暗器偷襲,當代首領利用小太刀術猛攻,即便空山一葉也不可能輕易獲勝,就算當場殺死對方也有相當的機會,但只自己一人,只能靠搏命爭取一線生機!
面對忍者的搏命招式,空山一葉露出讚歎的表情,他亦沒有後退躲避,而是握着劍柄的右手五根手指向前一彈,長船長光就像被安裝了矢量加速引擎般脫離他的手掌,急速向前飛出。
這個男人萬萬沒想到,對方身爲劍術領域最強之人,竟然可以讓太刀離手當做暗器來用!誰說劍客都是嗜劍如命的傢伙,誰說劍客除了死否則無論如何也不會鬆開劍柄的?!
全盤打算被瞬間打亂,無奈下只好用左手鋼拐擋在咽喉之前,右手鋼拐前伸,阻止對方追擊。
刀尖叮的一聲擊在鋼拐之上,鋼鐵本身的彈性讓長船長光向後彈出,力道撞擊之下又讓男人身體有零點幾秒的僵直。
利用這眨眼之間的破綻,左手順勢攥住前伸的鋼拐,空山一葉探步向前,右手接住刀柄貼在男人脖頸大動脈。
方寸之間,兩人數次攻守轉換,看似勝負無定,但所有節奏都在掌握在空山一葉手中,從頭到尾只是他走到男人面前遞出刀鋒,繼續向前架住對方脖子,不退、不躲、不變,輕描淡寫一招制敵。
男人一臉死灰,任憑手中雙柺落地。他可以敗,可以死,但一身苦練的高明武功還未發揮萬一,便以這樣一種玩弄般的形式被擊敗,任何人都無法接受吧。
想象中的鮮血四濺並未出現,空山一葉毫不猶豫的收刀還鞘,他本就沒有殺死這個男人的意思,這年月,有正義感的人已經不多了,殺一個便少一個,畢竟誰都不願意生活在充滿惡棍的環境中。
空山一葉只想弄清對方的目的和身份而已,最後也是出於對奇門兵器的好奇才動手出招。
身份泄露不要緊,這裡是長州藩,他不用擔心幕府派遣大軍圍剿,至於小股偷襲?有自己和比古二人,連他也想象不出哪路高手能完成這個艱鉅的任務……
“霧子,走吧。”他沒有再理會那個御庭番高手,轉身想要離開。
“等等,大人,你就這樣放了我,不怕我上報幕府嗎?”
“請便。我不介意多殺幾個前來送死的蠢蛋。”
“大人不想知道我的身份?”
“原本還有一些興趣,不過算了,知道不知道對我來說沒有任何區別。”
“劍聖大人,以後去葵屋喝酒,在下不收你的酒錢,作爲大人放過在下的報答。”
說着,他解開面巾,露出一張滄桑的中年男人面孔,稍稍引人注目的只有修剪得很是整齊的兩撇鬍須。
“原來如此。你便是葵屋料亭的老闆,想不到想不到……”看來自己和比古以後的酒有着落了!
“我想問你個問題。”“大人請說。”
“你爲何要冒着暴露身份的風險前來此處救人?身爲忍者,不都是以任務爲重的嗎?”
葵屋老闆撿起雙柺隱於袖中,仔細整理一番後才鄭重的盯着空山一葉道:“沒錯,忍者一切都是爲了任務,但身爲幕府的守護者,維護天下穩定、保護大家安全才是我們御庭番最大的任務啊!”
空山一葉有些失語,“你不做首領,可惜了……請問尊姓大名。”
“大人叫我翁吧。”
“翁?嗯,許久未曾嘗過江戶的美酒了,下次我再去,希望可以喝到。”
空山一葉和霧子一大一小的身影漸漸消失,翁才收回目光,重新帶好面巾返回葵屋。這裡是御庭番設立在長州藩的最大據點,他在此負責已經將近十年。
這次與空山一葉的短暫交手,他準備詳細彙報給首領,再由首領遞交幕府,曾經,空山一葉在他心中是十足的惡魔,但經過此次事件,他發現對方並不像傳說中一般殘暴,反而是相當有正義感的人。
對於這種人,他當然不希望被幕府剿滅。但正如他所說,忍者的職責所在不容他憑藉個人感情便隱瞞重大情報。
至於高層究竟如何決定,那就不是他的地位所能參與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