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篝火熊熊而起,兩根樹枝架起一個坑坑窪窪的小鐵鍋,鍋裡咕嘟咕嘟冒着熱氣,一股味噌夾雜鹹魚乾的味道順着蒸汽滲入到鼻孔,這種原始的、質樸的味道,對飢餓旅人的誘惑力甚至大於那些精緻菜餚。
篝火旁烤着幾個熱乎乎的飯糰,利吉、與平兩人看着已經考得焦黃的飯糰頻頻嚥着口水,但撫摸着手中兩條已經空了的打飼袋,心中又頓時難受欲死——這可是好不容易在戰場衆多屍體中摸到的、爲數不多沒被血水污染的口糧袋。兩個打飼袋中的梅乾、幹納豆、幹松魚、莖繩這些他們過節都不捨得吃的珍貴食物,被面前這個可惡的“大肚”武士當做零食不斷扔進嘴裡。
對於被這個年代底層農民當做珍饈美味的東西,在空山一葉嘴中卻着實難以下嚥。如果不是消耗了大量體力,需要儘快補充食物,他寧可用白米飯就着味噌湯湊合一頓,都不吃這些餿味夾雜着汗臭味的“零食”。
不過他顯然還沒有意識到,現代人習以爲常的白米飯在這個時代被稱作“精米”,只有公卿大名、高級武士,或者富裕的大豪商才能吃得起的奢侈品。普通平民甚至下級武士都只能吃些糙米雜糧,即便這樣也不是每頓都能照飽了吃,不過每餐一個飯糰的量而已。
看着對面心疼的眉毛嘴角都快要擠在一起的與平,空山一葉把手中剩下的零食扔了過去。與平和利吉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俯身仔細的把那些剩下一半的魚乾、莖繩重新裝回打飼袋中,緊緊纏在腰間。空山一葉也不理會二人,拿起篝火旁的烤飯糰皺着眉咀嚼。粗糲乾澀的口感,略帶大米被烤熟的香味,雖然跟可口毫無關聯,但好歹能夠下嚥。
拿着隨手用半截竹筒製作的碗,舀了一碗熱騰騰的魚乾味噌湯,一口烤飯糰一口湯,呼哧呼哧的吃了起來。
?“喂,距離你們村子還有多遠?”空山一葉嚥下一口湯,對着二人問道。利吉低頭伏地道:“回武士大人,明天中午就能到了。”“這樣啊……你們還能繼續走嗎?”看着兩人伏地囁嚅不語,空山一葉皺眉道:“先吃東西,休息一下再出發。”一邊說一邊朝二人扔過去兩個烤飯糰。
?盯着眼前香噴噴的烤飯糰,二人誰也沒動,只是雙手合十舉過頭頂,衝着空山一葉頻頻鞠躬,與平嘴裡唸叨着:“這是給武士大人吃的,我們不敢……不敢。”空山一葉懶得跟他們廢話,沙啞的聲音淡淡道:“不吃,就殺了你們”。
?二人這才深深的伏地叩頭,做賊似得拿起烤飯糰,側對着空山一葉,小口小口慢慢吃了起來。與平滿是皺紋的臉都張開了一些,似乎是在享用了不得的美味。剛剛吃完半個,兩人有默契抹了抹嘴,把剩下的飯糰揣進懷裡。
?“爲什麼不吃了?”空山一葉看着他們問到。吃了東西,與平似乎對眼前的武士大人恐懼心小了很多,叨叨唸的本質也有逐漸復甦的趨勢:“這位武士大人,我們不捨得,剩下的想拿回去給家裡的孩子嚐嚐。”
空山一葉大吃一驚,心中哀嘆:這種又粗又硬沒有絲毫滋味的東西,放到現在狗都不吃,看他們似乎跟寶貝一樣,我到底來到怎樣一個世界?!
“那你們平時吃些什麼?”空山一葉好奇。與平把手伸進懷中,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塊黑乎乎的、像乾硬的狗屎更勝過糧食的東西,貪婪的咬了一口含糊的嘟囔道:“我們吃這個,豆子、雜糧和芋頭摻在一起蒸熟,大米是要交到官府供給武士大人們享用的,剩下的一點點米還得拿去鎮裡換些鹽、布。
這也算不錯了,如果沒有遇到強盜、大名打仗、洪水地震這些,最起碼不至於把老人背到山裡餓死。再過幾年我就要四十歲了,也許趕上年景不好,我也會讓兒子背上山。”
與平的聲音慢慢變得低沉,這種深沉悲哀似乎讓篝火溫度都降低幾分。
望着與平那張年近六旬的老臉,空山一葉心中悲涼,雖然身爲絕頂武者,很少有能夠動搖其心志的東西,但人類的同理心,第一次真正把他帶入到這個殘酷時代,更大的迷茫隨即襲來:我到底要幹些什麼?憑藉一人一刀又能做到什麼?
空山一葉的思索並沒有打斷與平繼續嘮叨:“本來去年收成還不錯,想着總算在新米入倉時全村都能吃一頓香噴噴的白米粥,可米還沒有下鍋就被一大幫強盜搶走了。如果不是吉利的老婆自願跟強盜走,哀求些糧食…”
“八嘎!閉嘴!不要說了!”吉利發狂一般跳起,揪住與平衣領按倒在地,眼睛通紅像只老虎。
“看來我的選擇沒錯,先跟他們回村,多瞭解一下這個時代究竟是什麼情況後再做打算……”空山一葉搖搖頭,把心中抑鬱暫時壓下,對着廝打中的兩人說:“好了,鍋裡湯還有一些,趕緊吃完你們的雜糧,喝完湯就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