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騎兵旅連隊營地,一羣大兵圍繞在小校場中。
十幾具薄皮棺材整齊排列一行,最前面那具棺材中的無頭屍體穿着整齊校官制服,在油氣燈昏暗燈光下顯得格外滲人,平日在小鎮表現得格外粗魯囂張的大兵們此時卻下意識的遠離這位前頂頭上司。
面對巴格利上校被梟首、歐格倫上尉出走、吉姆少尉成了胡言亂語的瘋子的慘狀,這隻百人——現在只剩八十人了,加上另外一個少尉在電報房中已經陪巴格利一起送命,此時連隊最高長官只是幾個上士軍銜的騎兵長,根本無法有效讓這隻精銳隊伍做出什麼有效且像樣的應對。
事實上,這隻隊伍沒有立刻譁變逃走已經算是了不得的紀律嚴明。
其中一位隊長用他沾滿泥土的軍靴踢了踢棺材,愁苦的嘟囔道:“頭連腦袋都沒了,我們不如直接返回休斯頓歸隊,讓那些大人物來處理……”
“巴特魯!你這個婊子養的膽小鬼!就這樣回去不如直接摘掉肩章回家吃牛糞,我們是偉大的合衆國陸軍最精銳的第七騎兵旅,被一個匪徒殘忍殺害最高長官、殺掉五分之一的戰友,然後你告訴我讓我們逃走?”一個看起來醉醺醺的壯漢一口吐出雪茄,大聲罵道。
“不逃走又能怎樣,對方一槍沒放,上校的頭都沒了,誰知道是不是惡魔或者怨靈……”不知是哪個士兵在人羣中低聲反駁,越說道後面聲音越低,明顯已經被接二連三慘烈又無法解釋的死亡嚇破了膽子。
這種在以往一定會被戰友大聲嘲笑的話在這時卻帶起了一陣讓人心悸的沉默,就連剛纔那位大聲咒罵的壯漢也不再言語。
據隊伍中幾位獵人出身、極其擅長追蹤的士兵勘察現場後分析,敵人的確只有一人,但寥寥幾個腳印幾乎淡得看不到腳跟,彷彿只用腳尖輕點着走路;就算滿地都是血跡,也沒有留下任何帶着血痕跡,除了牆上那幾個血字之外,根本不像是人類在作案。
最讓他們無法接受的是,敵人根本未發一槍,完全憑藉一把極端鋒銳的冷兵器便能讓幾倍於他的長官們連拔槍的機會都沒有,已經完全超越了他們對戰鬥的定義。
種種狀況讓這羣敢於冒着頂着南軍炮彈衝鋒的士兵已經喪失了膽氣。
不過就算還有一些悍勇的士兵想要追查,憑藉僅有的幾條線索,也完全分析不出這位恐怖敵人的大致身高體重,連懸賞通緝令都不知該怎麼發。
油氣燈被戈壁深處吹來的硬風吹得四下搖晃,風沙襲來,士兵們集體縮了縮脖子。
營地駐紮在小鎮邊緣一塊稍稍凸起的高地之上,防禦性的柵欄稀疏無比,看起來更像是擺設,顯然這羣士兵並不認爲有誰敢大膽到直接進攻陸軍正規軍,以至於除了幾個神情恍惚的遊騎,連暗哨都懶得佈置。
空山一葉面無表情,在切斷最後一位巡邏哨兵的喉嚨後,隨着風沙來到一片陰影中,無聲無息注視着裡面黑壓壓的人影。
他在等。
雖然這羣士兵士氣全無,但也不是他能衝進去殺光的。甚至他都沒有暗中放冷槍的打算,雖然在現在的條件下,對方可能只是一羣活靶子,但這樣能殺幾個人?據他推演,只要有槍聲響起,這羣士兵哪怕憑藉本能也會迅速散開,而後一部分尋找掩體、一部分集中火力反擊、一部分上馬包抄。
在以槍對槍的戰鬥中,他們纔是真正的專家。
就算以空山一葉那慘不忍睹的軍略素養,在經過這麼多次與成建制大隊人馬爲敵經驗後,也知道:建制有多完整,崩潰時就有多散亂。只有當對方徹底崩潰,毫無戰鬥慾望時,他纔有機會從容收割。
而在這個過程中,他不能用槍!
否則他便從一個無所不能的不知名存在,變成西部大地隨處可見的普通匪徒,這隻會讓士兵們恢復士氣。
商討結果當然是毫無結果。沒有統帥、沒有命令、沒有或者說找不到敵人,對這羣士兵來說就等於沒有解決辦法。此時他們唯一能做的事便是集中起所有人嚴防死守,等待上面重新派來軍官帶着支援前來,他們相信這個時間不會太長,最多不超過三天。
空山一葉眯了迷眼睛,看着士兵們逐一回到營房,只有幾名士兵整理裝備走向馬廄,像是要接替戰友做下個時間段的巡查。
“每次六騎、每兩小時換一隊嗎……”空山一葉默默想到,他正了正背後的長船長光,緩緩從陰影中消失不見,只餘一片深沉寂靜。
凌晨四點。此時,正是24小時中最黑暗的時刻,死氣沉沉的營中傳來一陣密集槍聲。連續一天的巡查以及最高長官橫死,讓很多疲憊不堪的士兵才入睡不久,但聽到槍聲響起的瞬間,士兵們不是抓住褲子遮住毛茸茸的大腿,而是一把抓住身旁的長短武器衝出營房應敵。
當他們看到四下大呼小叫朝天開搶的正是自己的戰友時,一陣夾雜着各種俚語方言的惡毒咒罵噴涌而出。
“如果不是看在你曾經救過我的份上,萊德,我發誓會把我的柯爾特槍管塞進你的屁演裡射空六發子彈。該死的,你們腦子被豬吃了嗎?”晚上那位壯漢爆發出最大聲量,把其他聲音統統蓋住。
幾位開槍的士兵手指依舊死死扣住已然打空彈夾的扳機,其中一位雙目無神的指着營房門口,艱難的開口道:“死了、都死了……魔鬼、魔鬼來過這裡……”
一羣人順着手指方向警惕的走到營門仔細打量:在油氣燈昏黃燈光的照射下,十幾具屍體赫然倒在地上,屍體排列得整整齊齊,表情緊張肅穆,像是正在被長官檢閱的士兵。
但他們懷中抱着的不是槍,而是自己的人頭!
一行血漬組成的大字在營門外格外顯眼——只剩你們了。
毛骨悚然!很多光着大腿的士兵感覺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直衝頭頂,身體不受控制的搖晃着,任憑手中武器跌落在地。如果不是以極大毅力控制,當場暈倒的應該不在少數。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是誰第一個慘嚎一聲,隨後就像瘟疫一般,很多人不顧一切的衝回營房緊閉房門,就像小姑娘一般躲在行軍牀上瑟瑟發抖。
終於捱到天光大亮,預想中的惡魔索命並未發生,但越來越頻繁的馬匹奔馳聲讓那些留下來的士兵知道:大面積的逃兵還是出現了。但他們無法開口指責戰友怯懦,即便他們選擇留下來,一大的原因也僅僅是因爲慣性。
而這,距離空山一葉的報復行動,僅僅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