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呼出的酒氣、血腥味以及淡淡的白梅香混合在一起的,無時無刻不在衝擊着劍心。肩抗女子快步行走在偏僻的小巷中,劍心想了很多,經過霧子的分析,這個女子身上的疑點已經很明顯,任何一個有理智的正常人哪怕不殺她,也絕不會帶她回到組織賴以棲身的秘密據點,直接扔掉是最佳選擇。
但不知怎麼,直到回到小荻屋,劍心也下不定決心怎樣處置這個女子。
“回來了?”看着挾裹着風雨推門而入劍心,老闆娘有些關切的問道。劍心把渾身溼透的女子緩緩放到玄關的地板上,“老闆娘,麻煩爲她準備一個房間。”
“你們長州藩還真是忙啊!”老闆娘俯身仔細打量着女子,隨即操着一副硬朗的關東口音揶揄道:“殺完人之後就是女人嗎?”
“請快一些準備房間。”劍心一點也不想解釋,不過見多識廣的老闆娘顯然誤會了劍心的意思:“現在都客滿了,根本沒有房間。我這裡又不是供男女幽會的旅。”
老闆娘自顧自的走向裡間,嘴裡不在乎的說道:“帶她到你自己的房間吧,我去準備熱水和替換的衣服。”
劍客真的盡是一羣冷酷的傢伙!
劍心倚靠在浴室門外,聽着裡面的動靜不知在想寫什麼。這個年代,男子到了十六歲早已可以娶妻生子,不過從小身邊盡是一羣殺人不眨眼的單身老男人,讓他女人的感覺極其遲鈍。
他可以通過步伐、呼吸、眼神、動作瞬間判斷出對方的威脅性,但女人便完全沒有任何標準可供評估,畢竟飛天御劍流所修習的內容盡是殺人的手段。
老闆娘推開門打斷了劍心的思緒,劍心趕忙道謝:“啊!弄好了嗎,幫了我大忙。”“不客氣,不過……”老闆娘有些猶豫,但還是從女子脫下的衣物中掏出一柄裝飾精良的匕首:“這個……該怎麼處理……”
這個年代,攜帶武器防身的女子只有兩種,一種是忍者,一種是出身於武家的女子。尤其是後者,雖不一定修習過高明武藝,但根據慣例,這是用來在遭遇不可抗拒的侮辱時,確保武士家名不墮的象徵——不能殺敵,但至少可以自戮。
那麼,這女子的來歷和目的就相當可疑了,在當今如此嚴苛的禮法約束下,不顧女子身份獨自深夜外出飲酒,如果這種行爲被父兄得知,是有可能被要求自盡的!
劍心回想起霧子的話,握着劍柄的手鬆鬆緊緊,但一直無法下定決心。老闆娘嘆息一聲,把女子的衣物和匕首塞到劍心懷裡,示意劍心自己選擇,再次長嘆一聲默默離開。
殺還是不殺?如果只憑懷疑便殺掉的話,那自己和那些視人命如草芥的浪人有何區別?這一年爲了心中救世理想而陷入無盡殺戮又有何意義?不殺……
如果因爲女子而暴露了這處所在,最終導致被新選組之類的幕府爪牙圍剿,那豈不是對不起桂小五郎、高杉晉作等人的苦心計劃,對不起朝夕相處的夥伴們?
唉,至少應該讓她有個解釋的機會吧!劍心抱着換上店家衣物的女子走進自己的房間。糾結了很久的他,最終下定決心等明日女子醒來再做打算,雖然這是一種逃避現實的做法,但有時命運也不就是這樣嗎?
劍心隨意換上一套乾爽的衣服,抱着刀坐在窗前。自從進入京都執行“天誅”任務以來,除了養傷那些天之外,每天入夜他都是如此休息的,與其說是時刻警惕避免被偷襲,不如說是每次躺下合上雙眼都忍不住想到那些被他砍倒在地的、各種奇形怪狀而又面目猙獰的屍體!
這個少年人正在極力反抗心靈新出發出的抗拒和警告,劍客意志附加的意志力是其強大的動力,可以剋制軟弱、惰性、恐懼、貪婪、暴躁……等固有的人性弱點,但無論如何,這些都是獨屬於“人”的情緒。
一旦失去,或大徹大悟成爲世外高人,就像比古清十郎;或冷酷無情成爲純粹的兵器,就像最初的空山一葉;但更多的是逐步墮入魔道的階梯,徹底淪爲想要葬送一切的惡魔!
劍心並未如他的兩位劍道前輩一般意識到這點,相反,他認爲這些是干擾自己的軟弱,就像遲遲無法決定要處決眼前的女子一般。
他死死盯着睡在榻上的女子,想要給自己找個痛下殺手的理由,或許一開始便不應該收留她的,該死的白梅香!劍心一把抽出長刀,拋掉刀鞘走到女子身前,雙手握刀,刃尖對準女子咽喉,就像執行任務時做過無數次的那樣——猛的直刺進去!
“啊!”少年心中大叫一聲,驟然驚醒。好在是夢啊……劍心長長鬆了一口,人性的光輝一面就像窗外的晨光一般驅散陰暗,或許他自己並未意識到這對於他是何等的幸運……
“不好!被她逃了嗎?”劍心瞬間把剛纔莫名其妙的慶幸心思丟在一旁,抓起長刀向樓下奔去,一旦泄露了消息,可不是一兩條人命的問題,毀滅的將是長州藩乃至與之合作的諸多尊攘夥伴們的全部希望!
一陣清晰的白梅香傳進鼻孔,樓下,女子聘婷的身影出現在眼前,劍心稍稍鬆了口氣。
“喂,你沒事了嗎?”劍心叫住女子,明明是問候的話語,但冰冷的語氣怎麼聽也有些出言不善的意思。
“對不起,昨晚我喝醉了。”女子抱着高高的一摞食盒,無法屈身行禮的她,對着劍心輕柔的點了點頭,隨即側過臉歉聲道:“在我喝醉的時候……給您添麻煩了。”無論神態、動作就像被露珠壓彎的花瓣一般惹人憐惜。
“你的名字是?”劍心微微仰頭盯着比自己還要高上一些的美麗女子,語氣不由得溫和起來。
“我叫巴,雪代巴。”似乎不願與劍心再多說什麼,整個人就像一朵潔白而又冰涼的雪花一般輕柔的踮起雪白的小腳,轉身飄去。
熱氣騰騰的白米飯,配上幾顆醃梅子、幾片澤庵黃蘿蔔、一尾鹽燒青魚、一碗味噌湯,就是這羣志士的早餐,比起那些不知米味的農民、賤民和大多數只能以粥度日的平民來說,已經是相當豐盛的飯菜了。對於這些不知何時便永遠也無法吃到下一餐死士們,富裕的長州藩還是頗爲大方的。
叫做雪代巴的女子此時代替小荻屋的女侍,安靜的跪坐在盛滿米飯的木桶前,爲圍坐兩側的衆人添飯。
“哦?你是新來的吧?”其中一位志士語帶調笑的問道。“我叫巴。”女子一邊爲其添飯,一邊輕柔的說。
“是個美人吶!”不知是誰起鬨到。“以後請多關照。”雪代巴似乎並不介意,只是默默的做自己的事,好像一直以來都是個合格女侍。
“呦!”飯塚大咧咧的坐在劍心身邊,“那個女人,好像是緋村桑你帶回來的吧。在哪撿來的?的確是個大美人,對於緋村桑來說有些不尋常啊!”見對方依舊端着飯碗沒有搭理的意思,飯塚也不在意,繼續問道:“那麼……滋味如何?”
飯塚捏起一顆梅子拋到嘴裡,揶揄的看着劍心說:“我聽老闆娘說了,她昨晚在你房間過夜的吧……”
噌的一聲,是拇指彈動刀譚的聲音,劍心拄着刀立在自己與飯塚中間,身上散發的殺氣讓偌大的房間瞬間靜音,所有竊竊私語全部消失,衆人無不用有些驚懼、恐慌的神情偷偷打量這位年輕的劊子手。
即便同爲負責“鋤奸”的殺手之間也是有森嚴的等級之分的,在這個以殺人爲職業的團體中,劃分地位不是依靠別的,正是劍術,也只能是劍術!劍心無疑是處於最高等級的存在,在這些人心目中的地位,僅在最高領導人桂小五郎和創始人高杉晉作之下。
看着劍心散發着殺氣踱步走到門外,飯塚忍不住朝着對方的背影抗議道:“別嚇人啊!害得我把核都吞下去了,真是個無趣的傢伙!”
雪代巴的目光從始至終沒有從劍心身上移開,尤其是他臉上那道始終不曾癒合的刀痕,讓這位如雪般的女子的眼神更加冷清,卻也不知多少情緒被掩蓋在這種純粹的冷清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