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是去……那個什麼地方嗎？”葉青忍不住出聲問道。
“在這裡等。”
“等什麼？”
“線人。”
葉青不用問什麼是線人了，想來就是殺手組織碰頭聯絡的傢伙吧。
此刻天上已經亮起了繁星，展開了一幅月色如水的美麗夜空。
葉青和東方星河二人正坐在一個雅靜整潔的客棧內。
他們坐在客棧二層臨窗的一方小桌子上，外面的街道上竟然像是白日一般車水馬龍，街道兩旁的樹上掛着明亮的大紅燈籠，照的整個長街明亮中帶着喜慶。
窗外十分喧鬧，有路過的文人墨客吟詩作對，也有鶯聲細語歡鬧嬉戲，看着來來往往的人流，葉青心底暗暗嘆了口氣。
“難道每次都要在這麼熱鬧的地方？”
“通常……大多都是，還有一些別的地方，但這裡比較近。”東方星河回答，他也有些意外，沒想到今夜如此喧鬧。
“今天難不成是什麼慶祝節日？”葉青試着問道，目光在長街上搜尋打量片刻，不過除了熱鬧也看不出什麼，他還是首次經歷這種完全貼近古代的夜生活風貌。
“不知道。”東方星河聳了聳肩。
葉青盯着他眉頭微皺，這傢伙難道平日都宅在山裡不出來嗎？
不過想了想這傢伙天天窩在山上練功，生活方式和個野人也差不多遠啦，想到這裡不由搖頭輕嘆。
“發現了什麼有趣的嗎？”東方星河問道，也微微轉目看向長街，但是很快又轉回來。
他不喜歡也不習慣與人相處，長期獨來獨往的宅在山上練功，也讓他對塵世裡的娛樂毫無興趣。
“沒有啊，偶爾熱鬧一些也不錯。”葉青微笑道。
心裡不禁腹誹這傢伙可能有些練功練傻了，此前還沒有注意，生活方式真的很有問題啊，面對一城長街的繁華卻只顧獨自沉思發呆。
客棧旁邊有家酒樓，顯得尤其熱鬧，葉青打量了片刻心裡有些奇怪。
“這羣人也不睡覺的嗎，呃……這裡是什麼地方？”葉青看着東方星河問道，指了指長街。
“有人說這裡是煙花之地。”東方星河淡淡地說道。
葉青聞言神色古怪起來，心道原來如此，難怪他總是聽到一些古怪的吆喝聲。
當下略略收斂起聽力，不再折磨自己的耳朵。
葉青面前有一份茶水糕點，東方星河又點了醬牛肉酥餅。
實際上葉青和東方星河都是對客棧小二說隨便來一點，本以爲殺手組織效率是很高的，沒成想今晚二人久候多時，也沒見等待的人出面。
不得已二人只有點些吃食打發時間，畢竟乾坐着實在太古怪了。
淺淺嘗了嘗白色玉杯中的茶水，茶液清亮純淨，是一種剔透的琥珀色，聞起來還有一股淡淡的茶香，一望就可知不是凡品。
葉青還是首次見過這種樣式的茶，他所知不多，也辯不出什麼具體好壞。
茶水入口醇香甘甜，溫潤可口，入腹也很舒服，只覺得飲後脣齒留香。
“這個……是不是很貴？”葉青仔細端詳着白玉茶杯輕蹙起眉頭問到，手頭拮据是一方面，主要是葉青擔心一會兒若是被客棧宰一頓就不值了。
“的確很貴……不過我也不太清楚，我們不用付錢。”東方星河聳了聳肩神態輕鬆地笑了笑，也端杯淺淺嘗了一口。
葉青露出瞭然的神色點了點頭，心頭剛升起的一塊大石瞬息落下。
這個暗地裡的殺手組織果然富有，聯絡地點還有這樣的服務，待客還算周到。
葉青選擇性的無視掉了方纔自己還抱怨等的太久。
葉青繼續嚐了嚐糕點，味道也有其獨到之處，甜甜的入口及化，是一種未曾體驗過的口感風味，當下細細品嚐美味，眼角餘光看了看窗外，驀然間不由暗覺詫異。
寬闊的長街像一條筆直的長龍，居中被一條石橋分割開兩段，橋下隱見水波倒映着岸旁的花燈。
只見從石橋上來往的人羣裡，迎面施施然走來一個和尚。
若是普通的和尚偶爾看見一個卻也不稀奇，只是讓葉青側目的是這個和尚稍微顯得太過年輕、俊美了一些。身穿着整潔的白色僧衣，有一股淡淡的出塵之意。
葉青頓覺天下之大，果然無奇不有。不由露出饒有興味的神色。
“星河！我竟然看到了一個奇怪的和尚。”
“怎麼，難道你第一次見和尚嗎？”東方星河反問道，他卻沒什麼興趣，心裡在思索今晚組織或許另有安排，以致遲遲沒見人出現。
葉青心下略想了想，似乎……還真的是第一次？
於是葉青點了點頭。
東方星河含笑不置可否，隨口道：
“和尚有什麼好看。”
葉青移過視線目注着俊美和尚的額頭髮頂，圓圓的腦袋形狀幾乎完美。
沒想到那和尚似有所感，遠遠地朝着葉青的方向看了一眼，眸光溫和，嘴角似乎浮現淺淺的微笑。
葉青連忙收回視線，怎麼說打量人家總有些失禮，過了片刻驀然心覺有異。
方纔彼此隔着數十米的距離，對方立時就能感應到自己的目光視線似乎有些微妙了。葉青對自己的感知能力已經有所體會，也始終暗暗收斂氣息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這個和尚好像有些敏銳，興許武功不凡，能發覺自己的感知並不容易，葉青仔細判斷一番斷定到。
這個世界或許處處都有藏龍臥虎！
“星河，我剛纔似乎被和尚瞪了一眼。”葉青略略苦笑着說。
“你在背後說人閒話，被人家瞪一眼也屬正常。”東方星河接道。
葉青笑了笑，二人隨口閒聊，身處鬧市中對二人都是難得的放鬆體驗。
…………
東方星河忽然面露古怪地看了葉青一眼：
“如果沒猜錯的話……適才瞪你的和尚，恐怕要來找你理論一番了！”
葉青有些不解，以爲他仍在開玩笑：
“不會吧，和尚有那麼難纏嗎？”說完葉青後知後覺地順着東方星河的目光轉身瞟了一眼。
“咦……”葉青立馬轉回身來，有個俊美的和尚正走過客棧二樓的階梯。
和尚的目光四顧看了看，其實整個二層客棧雖然寬敞明亮，卻都沒有什麼客人，也只葉青這一桌獨自閒坐而已。
那和尚在和葉青隔着一張桌子的位置坐下，小二過來招呼，和尚只點了一份茶水，顯然也是有事閒坐等待的。
和尚的聲音也很溫和。
茶水上好後，和尚嚐了嚐，忽然面向葉青微笑着點頭致意。
葉青適才於橋下就和對方已經打過一次照面了，不能裝作沒看見，那也太不自然了。於是也只好微笑着點了點頭。
東方星河無動於衷，但是葉青覺得他面無表情的姿態就很不自然。
他不是在忍笑吧？
葉青端起茶杯又嚐了一口，水已經有些涼了，但味道也不錯。
然後，葉青就突然聽見一旁的和尚在輕聲嘆氣。
他嘆了好幾口氣，葉青不由心中莞爾，覺得這個古怪的和尚似乎有趣的緊。
“和尚爲何唉聲嘆氣？”葉青看着他，忍不住出聲問到。
“小僧沒有嘆氣。”和尚只是淡淡的回道。
“這……出家人不是不能打誑語嗎？”葉青皺眉問道。
那和尚沉默了一會兒，不說話了。
葉青笑了笑，和尚竟然不守清規戒律，這真的是和尚嗎？
過了一會兒，和尚轉過頭看着葉青，彷彿這才意識到：
“這位施主十分面善。”
“嗯……方纔我與和尚不是在橋下見了一面嗎？”葉青有些納悶的說。
剛纔懷疑這傢伙是來找茬的，不過一想又不對，這和尚言談舉止並不像個壞人。
“哦……施主見諒，小僧眼睛不大好。”和尚語帶歉疚的說，似乎真的感到抱歉一樣。
葉青有些無語，只聽那和尚又補充道：
“小僧只有耳朵還可以。”
哦，這是怪我背後說他閒話嗎？
葉青心下了然的沉吟了一會兒。擡頭看了看東方星河，他似乎決定裝木頭到底了，可他一邊嘗着糕點完全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似乎真的和他沒什麼關係。
葉青想了想，指着桌前對和尚說道：
“請和尚來一同吃些糕點可好？”
那和尚聞言面露微笑，雙手合十，端起茶杯凳子便坐在了桌子一側。
葉青呆了一瞬。
他只是隨口一說，不過也爲和尚的灑脫感到有趣。含笑仔細打量了下和尚，確實隱隱感覺到他身手不凡。
三人相對而坐，東方星河也只能與和尚彼此微微點頭致意。
“和尚吃肉嗎？”葉青指着桌上的醬牛肉問到。
“小僧今日不想吃肉。”和尚隨意的說出有些微妙的話。
這下不止葉青發覺古怪了。
東方星河聞言也有些意外，挑了挑眉沉吟思索片刻，緩緩開口道：
“和尚可聽聞過菩提寺嗎？”
“小僧聽過。”
“我曾聽聞菩提寺是佛門的聖地之一，寺中的老方丈數年前曾金剛震怒。”東方星河說着目注和尚的眼睛緩緩說道：
“因爲老方丈最得意的弟子竟然不守清規戒律，聽聞那人本是接任老方丈衣鉢的最佳人選，卻終被逐出山門。”
葉青聽完東方星河所言也露出十分感興趣的神色。
看着和尚淡然的面容卻未曾從中看出什麼端倪。卻聽和尚靜默片刻後雙手合十緩緩說道：
“老和尚震怒，小和尚開心。”
葉青聽完十分疑惑，不禁出聲問到：
“小和尚開心？”
“小和尚不開心。”和尚突然轉口說道，清澈的目中隱見憂愁。
葉青呆了一瞬，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了。
“爲何？”葉青只得皺眉繼續問道。
“因爲衆生疾苦。”和尚說完微微閉上雙眼。
葉青聞言卻沉默下去，他突然發現和尚所言並不是單純的玩笑。
“敢問和尚法號？”葉青略拱了拱手。
“小僧沒有法號，我叫無提。”和尚雙手合十向葉青還了一禮。
“無提……”
“還未領教兩位少俠的大名。”無提和尚問道。
東方星河一如既往的沉默，他和葉青交換了個眼神。
葉青笑着說道：
“我只是個無名之輩，我叫葉青。”說着葉青微微湊到無提耳邊低聲說：
“他呢，叫做東方星河。”
無提微微頷首，聞言又衝着東方星河合十道：
“久仰少俠大名。”
“不足掛齒。”東方星河也回道，他的名氣可不是什麼俠義之名，沒有說他濫殺無辜便是如實褒獎他了。
無提又轉首衝着葉青說：
“小僧確實未曾聽少俠的名諱，”又接着感慨道，
“無名好。”
這個和尚講話古怪又有趣。葉青反問道：
“無名有什麼好的？”
“無名也就少了些煩惱。”
“和尚也有煩惱嗎？”
“有，很多。”無提的表情十分認真。
“和尚想的太多！”葉青緩緩說道。
“少俠視而不見。”無提立刻回道。
葉青愣了片刻，轉念一想，和尚說的沒錯，這裡不是他的世界，葉青的確對這裡的很多現實狀況缺乏認知。
世界美好的事物有很多，但其中也有一種叫做醜陋，它們唯一的作用就是美麗的襯托。
葉青微微擡頭望向空中的明月，片刻後向和尚問到：
“和尚爲何下山？”從和無提的簡單言談接觸中葉青覺得和尚絕不是壞人，而且隱約感覺他有一種悲天憫人的情懷，一顆玲瓏剔透的佛心。
和尚被趕下山似乎並不像是傳聞中簡單的不遵守清規戒律。
無提聞言沉默了半晌，他似乎在斟酌話語，也許從未有人問過他這個問題，最後他如實說道：
“小僧是自願下山。”
東方星河適才說菩提寺可謂是佛門的一處聖地。葉青更好奇了：
“山上不好嗎？”
“山上很好，但是山下更需要我。”
“山下有什麼？”葉青皺眉問到。
“有衆生。”無提緩緩吐出三個字。
葉青呆了半晌，目光牢牢盯着和尚的眼睛。
那是一雙清澈明亮，能清晰映射出他人的影子。
東方星河也頓下了手中的動作，他也看了看擲地有聲的和尚，無提的臉上並沒有絲毫玩笑的痕跡。
“和尚下山是爲了普度衆生？”葉青已經不由自主的壓低聲音反問道，彷彿話裡變得沉重。
無提搖了搖頭。
“不爲普度衆生，是衆生度我。”
葉青在心底揣摩了一會兒無提的話。笑着說道：
“這……二者有何區別？”
無提看向葉青的眼睛，柔聲說：
“一者爲理想，一者是宿命。”
葉青心有所悟的點了點頭，沒想到和尚的志向如此廣大，他竟有如此的思想覺悟，可是：
“和尚也許在走一條不歸路。”葉青說。
無提沉默了一會兒，望着窗外緩緩說道：
“小僧在海里。”
葉青楞了一瞬，心下略有不解，順着和尚的目光看向窗外。
最醒目的就是附近那一家喧鬧的酒樓，門前燈火如晝，來往的多是些雍容華貴的達官貴胄、衣着光鮮的紈絝子弟，各自縱情恣意，擁着些塗脂抹粉、花枝招展之輩。
名副其實的不夜樓，王孫貴富們擁着奴婢侍妾在這裡紙醉金迷，在他們歡聲笑語中葉青也看到了一些卑躬屈膝、阿諛奉承的無奈卑微。
葉青轉回目光，盯着桌前已經冰涼的茶水：
“和尚爲何說在海里？”
“因爲衆生不肯回頭。”無提面帶笑意地看着葉青。
“回頭有什麼？”
“回頭是岸。”
葉青點了點頭，他有些明白和尚的話了。
“可是和尚也說自己在海里，如何救衆生呢？”
無提微微垂目想了想說道：
“小僧無法拯救衆生。”
這似乎就是在他下山尋到的答案。
“和尚是說衆生需要自救嗎？”
“善哉，葉少俠是小僧的知音。”無提合十微笑着向葉青說道，話語十分真摯。
葉青也微笑道：
“這麼說，我今夜又多了個朋友？”
“是小僧的榮幸。”
葉青聞言看向沉默的東方星河，他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回過神來與葉青對視了一眼。二人一同看向和尚無提。
“我們以茶代……呃，我們就喝一杯水吧。”葉青率先舉起杯中的涼茶，東方星河和無提也立刻端起面前的茶杯。
“我的朋友不多，今天一次遇見兩個，真是三生有幸！”葉青面帶微笑的由衷說道，說罷笑着看了看和尚。
“小僧與二位有緣相聚也是十分開心。”無提也舉杯說道，慈眉善目的臉上掛着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
“……”東方星河舉杯驀然間不知該說着什麼，見兩雙眼睛牢牢地盯在自己臉上，頗有些不自在，獨來獨往慣了的他從未想過去主動交朋友。
他也不懂怎麼表達自己的感情。
無言沉默片刻，東方星河也察覺到氣氛竟被自己弄得尷尬，索性悶頭率先喝乾杯中的茶水。
無提和葉青看着他不由輕笑出聲，也一併喝完杯中的涼茶。
…………
窗外月色清幽，夜涼如水，長街上燈火如晝，尋歡作樂的人絡繹不絕。
一位身穿黑衣的女子無聲走到三人的小桌前，葉青目帶驚訝的看着突然冒出來的女子，他此前竟然沒有聽到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