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紅衣的女子,眉目中透着客氣與漫不經心,更多的,卻是傲然天成的大氣與順理成章。
周氏注意到,在這紅衣女子行動間,她的裙裾,竟是絲毫未動;腰間垂着的玉環玉佩,也竟絲毫沒有發出清脆相撞的聲音,一時間,面上的神色不由更怔忪了。
周氏記得,她尚在閨閣中時,爲了給她說上一門好親事,以便能之後能幫扶到孃家,母親也是拐着門道,送了十幾萬兩銀子出去,纔將一位禮儀嬤嬤,給招進府裡,專門教導她。
那位嬤嬤,乃是先帝最寵愛的安貴妃身邊的禮儀嬤嬤。
單只是一聽,她乃是早先安貴妃身邊的嬤嬤,京城中所有人也便可以猜測到,這位嬤嬤的不尋常。
是的,那位教導嬤嬤,確實不尋常。
因爲她教導的第一位姑娘,便是隆寵了二十年的安貴妃;第二位姑娘,乃是當今皇后;第三位,便是現今惠郡王妃。
可以說,凡是經過這位嬤嬤調.教的姑娘,必定會有一門好親事,她自然也不例外。
而那時,她記得那位嬤嬤給她教導禮儀規矩時,曾無意中感嘆過一句:真正的貴女,行走間,裙裾是一直垂直向下的,一個褶子都不會出現;身上的環佩和簪子、步搖,更是不會發出,現在貴女都追求的那種清脆的鳴動聲。
她還記得,那嬤嬤後來也曾幾次感嘆過:那樣的禮儀風範,她也只是學了一半;而到現在,怕是隻有隱世三百年以上的世家,還會那樣教養自家的姑娘。
周氏恍惚的想着一切事情。
想着那位教導她禮儀的嬤嬤說的話,想着……那位嬤嬤說的話。應該不盡都是真的的。
不然,爲何嬤嬤口中已經消失的禮儀風範,寧氏順手就可以做來,而現在站在她面前的紅衣女子,舉止高貴優雅的,更是讓她想要掩面逃走。
這次會話,周氏根本不知道是怎樣結束的。
同樣的。她連自己之後說了什麼話。也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周氏出神的,在花廳坐了足足一個下午,面上的神情。纔有了點波動。
不說周氏,卻說無奈的接待孫琉璃和孫無極的池玲瓏,這時見到這兩兄妹,也是苦笑不已。
不管顓孫氏如何在青史上。爲世人尊崇,可她的生母乃是姨娘。卻也是做不了假的事情。
說實話,這還是池玲瓏第一次見到,“妾室”的孃家能這般財大氣粗,這般底氣十足的。給表妹送嫁妝。
嫁妝這些東西,這是她孃家該準備的啊,這兩位也當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
怕是經過他們今天此舉。今後一個月,京都百姓們口耳相傳的八卦。都應該是有關忠勇侯府的。
孫無極和孫琉璃在侯府待了沒多長時間,便要離去,池玲瓏親自送他們去二門。
卻是沒想到,她們才走到通往二門處的道路分叉口,竟是恰好遇到在府裡逛園子的幾位姑娘。
幾位姑娘在看見孫無極和孫琉璃時,面上出現的驚豔之色,絲毫掩飾不住。
池玲瓏此時也有些踟躕了。
說實話,她也搞不清周氏今天是不是腦抽了,不然,怎麼可能讓孫無極進後宅?
池玲瓏沒空深究其中原因,此時卻因爲現在這個場面,有些無奈。
孫無極總歸是外男……
池玲瓏眉頭微蹙,轉眼,卻也巧笑嫣然的開口,“幾位妹妹這是做什麼呢?摘花做香膏麼?”
又輕笑着,爲衆人介紹走在她身側的孫無極和孫琉璃,“這是我表兄和表姐,今天是特意過府來看我的。”
說完這句話,又衝着幾位妹妹點頭輕笑,卻是沒有將侯府幾位姑娘,介紹給孫無極和孫琉璃的打算。
率先反應過來的池明瑄,眼珠子咕嚕嚕轉幾圈,也是立即接口道:“既然如此,五姐姐還是快些送表兄表姐回去吧,我們繼續去摘花,就不耽誤五姐姐的時間了。”
在無人注意的角度,池明瑄也是調皮的衝着池玲瓏眨巴幾下大眼。
她和池玲瓏經常通信,自然早就得知,池玲瓏有一對面貌出色的表兄表姐。
雖則這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兩位,也確實被這兩位的風姿震懾的要流口水,但是,這樣的場景,說實話,確實也挺尷尬的。
小姑娘在婚前,總歸不好見外男,不然,於自己的閨名有害……
有了池明瑄這幾句話,回過神來的其餘幾位姑娘,也是得體又儀態大方的,和池玲瓏打了招呼,便都優雅從容的讓開了路。
池玲瓏點頭,又朝幾位侯府姑娘笑了笑,隨後就親自領着孫無極和孫琉璃離開了。
走遠了的池玲瓏,沒看見方纔對着孫無極發花癡的諸位妹妹中,並不是所有人眼中,都充斥着滿滿的嬌羞與好奇,還有一位非常例外。
此時垂下頭來的九姑娘池明紓,在聽到身側幾位姐妹,都張開小口,開始矜持而竊竊私語討論孫無極和孫琉璃時,也壓抑不住自己幾乎要沸騰的血液,再次擡起頭,看向走遠了的孫無極的背影。
若是此時有人看向九姑娘,便會很輕易的發現,池明紓現在雙拳緊握,露出森森白骨;而她的下嘴脣,更是已經被咬破了皮,露出了殷紅的血漬。
嘴巴被咬出了血,可想而知,必定是很疼的。
然而,此時的九姑娘,卻好像沒了痛覺一般。
她只是面神發白的出着神,讓人一看就覺得非常不對勁。
現在的九姑娘確實也非常不對勁,她的情緒波動大的,一顆心跳的快的,幾乎要破腔而出。
池明紓雖然早知道,自己回到了歷史課本中的大魏。她也確實連這個時代,最是凶煞的兩個人都見過了。
然而,若是說親自擰斷了繼母脖子的便宜父親,讓她望而生畏;在邊關築起白骨城,渺無人性的,連皇帝都能鞭屍的秦承嗣,讓她膽戰心驚;那說起方纔的顓孫無極。她便由衷的覺得。好似骨子裡的血液,都控制不住的沸騰了,……不知是喜是悲。
是的。池明紓認出來了,方纔站在池玲瓏身側的男子,名叫顓孫無極。
她認識這個人,一眼便認出了他。
這個人。她將他記在了骨子裡,刻骨銘心。
因爲。她不僅在歷史課本中,屢次看到過這個人的照片,甚至還特意買了有關他的野史,只希望能多瞭解一些。有關這個人的生平。
她知道,顓孫無極,乃是華夏第一隱世家族“愚人氏”的子孫。
她知道歷史上記載的。諸如“蕭十洲”“九州先生”“停君別鶴”“六藝先生”“醫仙”等大能之士,全都出自顓孫家族。乃是他的祖上。
知道這個家族出了無數驚採絕豔之輩,在歷史上,都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知道他們族中的男子,大都短命;女子被稱爲“賢后”或“禍國妖姬”……
這些事情,池明紓都知道。
因爲她向來將顓孫無極看做是她的“男神”敬仰,將他爲數不多的生平,都詳細的一一記在筆記本上,甚至走哪兒帶那兒。
可是,歷史記載中,顓孫無極因家族被人覆滅,在他十五歲,大魏弘遠十六年那年,不是已經一身殘破的逃到匈奴了麼?
野史記載中,孫無極乃是因爲不斷被人追殺,在大魏無法生存,迫於無奈才轉戰逃命到西域的。
他確實有個嫡親妹妹,然在十歲稚齡,就已經死在逃亡西域的路上了。
正因爲家族,乃至於妹妹,都死在大魏人手裡,之後歷史學家口中智多近妖的顓孫無極,才隱姓埋名,以謀士之身,有意的接近西域王,之後因才能出衆,漸漸成了洗浴網身邊,最得他看重的心腹重臣。
大魏到後期時,因爲七皇子舉起“罰無義,誅暴君”的旗子,拉開了和皇帝的爭天下之舉,舉國臣民都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後來,七皇子圍困京都,與登基五年的五皇子爭搶皇位,七皇子大獲全勝。
然,也就是在七皇子的軍隊佔據了整個京都時,五十萬的西域大軍,竟神出鬼沒的出現在了距離京郊,不過二十里遙的地方。
當時京都守軍二十萬,而匈奴卻足足有五十萬大軍,後續軍隊還在源源不斷的補充着。
秦王早在五皇子登基後,就被貶到隴西邊陲,未得召喚不能入京。
因而,面對來勢洶洶的匈奴大軍,以及他們極盡妖孽的軍師顓孫無極的指揮,京都不過堅持了半月時間,便破了城。
也就是破城之日,京都所有沒有逃亡出去的貴女和貴婦,爲表節氣,爲了不被匈奴大軍糟踐,全都服下鴆酒,或是直接取出三尺白綾,吊死在府門前。
華夏的京都城門首次被匈奴大軍打破,這是華夏曆史上最大的恥辱,然而,這恥辱也不過持續了三天時間而已。
是的,只持續了三天,然華夏的古蹟文物遭受的損失,卻是難以言喻又讓人痛心不已的。
不說被貪婪的匈奴人,砸碎毀壞的文物有多少,卻說,這場動亂持續了三天,也就是在匈奴大軍攻佔京都的第四天,就如同早先匈奴大軍的神出鬼沒一般,秦王也帶了五十萬隴西軍馬,一如之前的匈奴人一般,對他們來了個甕中捉鱉。
這場在歷史記載中,被定名爲“庚午之變”的大事件,便是以秦王扶持不是弘遠帝一脈的幼帝登基,得封攝政王,把握國家權柄,而告終。
而秦王鞭屍弘遠帝,也就是在之後秦王把持朝政三十年的時間中,發生的酷戾之事。
不說秦王被歷史怎樣非議,說他在“庚午之變”上的作爲,乃是設計已久,是他早就和顓孫無極達成的協議,要讓弘遠帝一脈斷子絕孫。
卻說經過了“庚午之變”的顓孫無極,據說在親手領着匈奴軍,割下了所有弘遠帝一脈子孫的腦袋後,也是不知所終。
有人說他病死了,也有人說歸隱田野,更有甚者,有些歷史學家,更是考證得出,顓孫無極之後自刎於家族隱世之地……
衆說紛紜,然而,有一點,卻是所有史學家都贊同的。
那便是——導致歷史上驚豔絕豔之士輩出的顓孫家,乃是被弘遠帝派兵絞殺,才滅族的!!
是的,大家都相信,顓孫世家,乃是被弘遠帝滅族的!!
可是,不管這樣的結論,是歷史家怎樣考證來的,顓孫無極現在也不應該出現在大魏啊?
池明紓看着自己微顫着的纖細手指,心亂如麻。
大魏弘遠二十三年,這個時候,顓孫無極不是應該正幫助西域王制定戰爭計劃,將西域六十萬大軍的指揮權,全都劃歸到自己手裡麼?
他怎麼會出現在大魏,出現在忠勇侯府?
而且,身邊還跟着,他早在十歲就應該病逝的妹妹?
最不合理處,顓孫無極,她怎麼會是五姐姐的表兄?
怎麼可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