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三更,伴隨着一道刺耳的男子尖叫,忠勇侯府內無論大小主子的院內,燭光在瞬間全都亮了起來。
“刺客!有刺客!”
“快來抓刺客!”
“啊!”
……
接連不斷的幾聲女子慘叫,和破空的驚叫從青嵐院中傳出,讓小雨淅淅、靜寂無聲的暗夜倏地就熱鬧起來。
池玲瓏身上披着外衣,被渾身戰慄不已的姜媽媽抱在懷裡。雖然僥倖逃過了一劫,眸中的驚駭過了良久也沒有散去。她一顆心跳的“砰砰砰”直響,那聲音大的,傳到她耳朵裡,宛若擂鼓在轟鳴。
池玲瓏控制不住身上冰寒的,又將身子往姜媽媽的懷中縮了縮。
她是真被嚇怕了!
雖然預想到穆長堯會來刺殺她,她接連三晚上也一直做好了各種防備,可是,想起方纔她僵硬的躺在牀上,屏制住呼息,小心翼翼的扣動的手腕上袖箭的機關,並且果真的出其不意的射中了一名黑衣人的時候,她仍是被從那人胸口處,泉水一般猛的噴濺在臉上的一股滾燙的鮮血嚇的半死。
前世今生兩輩子,她都不算是個出格的姑娘,自小接受的教育也都是大家貴族式的淑女教育。她玩過槍,騎過馬,射過箭,甚至在叛逆期的時候,也曾學過幾招功夫,但那都是在俱樂部裡,學的一些無傷大雅的小拳腳。真正的動手傷人。且險些要了人命,她這是第一次……
室外一陣刀槍交接的噼啪聲接連響起,伴隨着刺客們痛苦的呻.吟和哀嚎。只在短短一瞬間的功夫,做黑衣蒙面人打扮的五名刺客,便被忠勇侯府聞風而來的暗衛們團團包圍住。
就在五名刺客還在做困獸之鬥,妄圖破陣而出的時候,青嵐院外又邁步進來了一位身着墨色直綴兒,身板瘦小,眼神卻銳利如鷹鷲的老者。
這卻是忠勇侯府的大管家。整個侯府內,只聽從池仲遠一人吩咐。在侯府的地位,不是主子勝似主子,甚至比池明珍這等嫡女的地位還要高的多的吳伯。
吳伯走到距離池玲瓏三尺多遠的地方,先是恭敬的對池玲瓏行了禮。喚了聲“五姑娘”。池玲瓏哪裡敢受他的禮,趕緊起身避開了,轉而又恭敬的對吳伯回了半禮,“吳伯。”
吳伯坦坦蕩蕩的受了池玲瓏她的禮,接着卻是勸慰池玲瓏道:“姑娘還是先回內室吧,這場面血腥,姑娘看了未免晚上會做噩夢。”
又好言對姜媽媽等人道:“秋夜裡天冷,今日又下了雨,朱大夫白天才說過姑娘的身子需好生調養着。你等且先扶姑娘回房安置。”
姜媽媽和碧雲碧月等人,自然是忙不迭的應了。碧月想起方纔慌亂之下,竟然真的忘了姑娘現在身子不適。當即也顧不得其它了,連忙又讓柳貞娘陪着她一同去小廚房,給姑娘煮碗薑湯。姜媽媽則和碧雲一道,陪着池玲瓏回了內室。
方纔在圓桌前坐下,手中被姜媽媽塞進了一杯茶,池玲瓏便聽見院裡傳來吳伯剛嚴凜冽的一道低呵。“一個不留!”
手中一個顫抖,溫熱的茶水便全都傾灑出來。把衣衫打溼了。姜媽媽連聲埋怨自己沒有等姑娘接穩了茶再鬆手,池玲瓏卻僵硬的笑了兩下,接着在姜媽媽和碧雲的服侍下,又連忙回內室換了一身衣服。
院子內的血腥味兒一股股的傳到內室,姜媽媽青白着臉,卻還是努力做出一副鎮定的姿態。她一會兒吩咐碧雲去關窗子,一會兒又讓小丫鬟給池玲瓏重新上茶,忙忙碌碌的模樣,好似只要忙一點,手中不閒,就能將青嵐院裡,刺耳的男子哀嚎聲隔絕在外。
時間過得很快,不等碧月將薑湯煮好,整個青嵐院便又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
池玲瓏靜下心神仔細聽,卻只聽見外邊淅淅瀝瀝小雨下個不停的聲音,別的再沒有任何動靜。
“姑,姑娘,吳管事求見。”池玲瓏正在出神,外邊便響起另一個小丫頭帶着了些驚駭和哭音的彙報聲。
池玲瓏回過神,便連忙吩咐道:“快請吳伯進來用茶。”接着自己忙不迭的整理好行裝,也去了外室。
又是一番見禮過後,池玲瓏先落了座,繼而也請吳伯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伯倒也不推遲,坐下後便直接開口問池玲瓏道:“方纔來的匆忙,倒是忘了問姑娘,老奴聽院裡的小丫頭說,今日夜裡是姑娘先發現了刺客,不知姑娘此番可有受傷?可需請大夫?”
池玲瓏忙搖了搖頭,說了句,“不曾。”
吳伯滿意的點點頭,然而眼神卻好像更銳利了一些。
池玲瓏自然知道吳伯在懷疑些什麼,雖然他沒有明說出來,但是,池玲瓏卻從吳伯的眼神中看出來幾個訊息。
他在質疑她,既然那些刺客是衝她來的,她又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在直面刺客的時候,能第一時間發現就已經不錯了,若是還能安然無恙的從刺客手下脫身,這顯然有些不符合常理,她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池玲瓏心中惶惶然,然而面上還是極力做出一副問心無愧的模樣。
她將屋裡的丫頭都揮退出去,只留下姜媽媽和碧雲在身旁服侍,等屋裡又清靜下來,池玲瓏才又道:“吳伯知道的,我這兩日晚上一直做惡夢,睡也睡不好。今晚上我第一次醒來的時候,才一更天,外邊剛下雨;第二次醒來的時候,也纔剛過了二更不久,我本想着要起夜的……”
話到這裡,池玲瓏臉紅了紅,好歹是個姑娘家。張口在外男面前說“起夜”這個詞兒,她確實有些不好意思。
然而,吳伯到底是長輩。又是名副其實的“管事兒”的,池玲瓏最後還是佯作羞澀的抿了抿脣,老實對吳伯交代道:“誰知道就聽見了腳步聲。我這屋裡,夜裡慣常是隻有碧雲碧月兩個人守夜的,其餘的丫鬟我都不喜歡她們進來。偏今晚那腳步聲我聽着不熟悉,那腳步又沉重,聽起來也不像女子的腳步。我心下害怕。擔心是有歹人,又不敢輕舉妄動。索性就,就……”
說到這裡,池玲瓏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嘴脣都沒有血色了。一副被嚇的不輕的模樣。
她看一眼面上仍舊不露聲色的吳伯,便一狠心,將右手腕上帶着的鐲子取了下來。親自在吳伯面前演示了一遍,從鐲子變袖箭,又從一無是處的首飾,到出其不意的殺人利器的轉變過程。
看到吳伯面上,終於一閃而過震驚和不可思議的神色,轉而又恢復如常,池玲瓏微不可見的舒了一口氣。將鐲子放在了圓桌上,推到了吳伯面前,吶吶的說了句。“這,這是我姨娘留給我的。我,我這是第一次用……”
知道是刺客闖進來後的場景,不需要池玲瓏再交代什麼,衆人都可以自己腦補完成了。
吳伯也沒有再問什麼。
對於那幾個莫名其妙來刺殺她的刺客,吳伯想來是要說些什麼的。只是,最後只是囁嚅了兩下嘴脣。到底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朝池玲瓏點點頭,取了池玲瓏的鐲子,又對池玲瓏說了句,“如此,便不打擾姑娘休息了。……今日之事,姑娘不必擔憂,老夫會全全稟報侯爺,交與侯爺處理。至於姑娘這隻鐲子,老奴怕是要先借用一下了。”
池玲瓏自然是忙不迭的應了。吳伯告辭離去後,姜媽媽和碧雲僵硬的身子,瞬間放鬆了下來。
恰此刻碧月端着薑湯過來,幾人便一人喝了一碗薑湯,池玲瓏才又在姜媽媽等人的服侍下,安睡了過去。
而私以爲已經解決了穆長堯,穆長堯再沒有能力設計她的池玲瓏,片刻間便酣然入夢,全然不知道,從青嵐院離去的吳伯,沒有等到第二日再去拜見她那便宜父親,卻是出了青嵐院後,便徑直往青雲堂走去。
夜雨淅淅瀝瀝,暗夜靜寂的除了這些聲音外,再沒有一點動靜。
青雲堂自來清靜,不管逢年過節,或是侯府中有了喪事喜事,這裡從七年前開始,便是烈焰都焚燒不開的死寂。
在青雲堂裡,坐落在最中間的一間書房中,奇異的竟然有悉悉索索的雨打芭蕉的輕微響動。
吳伯躬着腰,朝着那面朝着窗出神,只留給他一個瘦削挺拔的背影的男子行禮。
他垂首恭恭敬敬的將方纔青嵐院中發生的事情彙報一遍。
神態恭敬肅穆,面色冷凝的沒有絲毫情緒波動,然而,聽着窗外那熟悉又陌生的雨打芭蕉的聲音,吳伯心中卻不免,泛上來一陣陣難以言說的苦澀滋味。
生長在書房窗下的那株芭蕉樹,栽種在九年前,那是早已經過逝的寧姨娘,親手種下的……
書房內到處都是悽清的味道,佈置老舊又簡單,這裡的所有物事,自從寧姨娘過逝後,便不曾再更換過……
吳伯一度痛心過侯爺現在過的這種類似苦行僧的孤寂生活,然而,每次面對着那雙麻木冷厲的,沒有絲毫感情的雙眼的時候,有再多的肺腑之言,也都卡在喉嚨裡說不出來了。
最後心中微嘆一聲,吳伯到底又說出了一句,“老奴懷疑,那刺客,……是安國公府三公子派來的。”
將從刺客身上收來的五塊兒巴掌大的漆黑令牌,放在了身側的小几上,吳伯又道:“老奴不敢肯定,五姑娘是不是私下裡與穆三公子有怨,但是,以老奴觀察,五姑娘怕是也早已知道三公子會來害她,……且還自己做好了防備……”
說着,便又將自己的推理和證據一一道了出來。
吳伯說的不緊不慢,但是,每一條他闡述的原因,都條理清晰,邏輯分明,一言中的,直指要害。
若是池玲瓏知道吳伯從青嵐院離開後,又對她那便宜父親說出這麼一番,刷新她在她那便宜老爹心中認識下限的話,想來早就忐忑的睡不着覺了。
她還以爲自己的一番惺惺作態,不能說完全將吳伯糊弄住,最起碼也會讓吳伯對她的疑慮打消那麼一點點。
誰知,一切做的都只不過是無用功。
池玲瓏只知道吳伯是池仲遠的副將,受了傷纔來了忠勇侯府。她不知道的是,吳伯雖然有一身不錯的功夫,但是他偵查追蹤和刑訊問詢等本事,那纔是最讓人忌憚的。
還妄圖在一個當了三十年老兵的面前打哈哈,企圖矇混過關,池玲瓏簡直是異想天開。
吳伯一炷香後,纔出了青雲堂。
青雲堂的書房中還是靜寂的沒有一點聲音,那道宛若儒雅文士一般清高瘦削的身影,也一直面對着窗子站立,至始至終沒有移動過一點位置,沒有做出第二個動作,沒有說過一句話。
他孤寂的背影,好似已經和整個暗夜溶爲一體。
天際的雨水嘩啦啦的落下來,從小到大,先前還是淅淅瀝瀝,宛若六月江南的輕柔纏綿,轉而卻大雨滂沱,肆虐狂暴的,好似要衝刷盡,這世間所有的血腥和污穢。
轟隆一道驚雷霹靂而下,整個天際都被照的亮如白晝。那道劃破夜幕的閃電,從東連貫到西,將池仲遠一張慘白冷硬的毫無血色的面孔,在夜幕下映襯的清晰至極。
然而,他眸子還是冷的,嘴脣還是緊抿的,他身上的氣息至始至終都是死寂的,他就好像是一個沒有了感情和思想的人,即便此刻驚雷滾滾,也不能將他拉回到現實……
只是,先不論池仲遠此刻心中在想些什麼,他現在的副將汪清,在聽了吳伯方纔的那段彙報後,心中卻是一陣陣的浪涌滔天。
汪清覺得,青嵐院真是個熱鬧的好地方。
先是當朝秦王爺屢次到訪,現在安國公府連刺客都派出來了?!
嘖嘖,真都當他們是聾子瞎子,不知道他們這些小貓仔們在玩什麼麼?
小樣!
呵,老虎睡着了他還是老虎,打個盹的氣息都能將人噴死。三、兩隻作怪的小貓仔還妄圖翻天了?嘖,你們問過地頭蛇願不願意了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