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陽伯府內院一叢青翠碧綠的芭蕉樹下,碧月翹首站在池玲瓏身側。
看姑娘一直站在這裡不說話,只顧着眺望着遠處嬉笑玩樂,或往湖水中扔着糕點屑喂錦鯉,或是在投壺、賞詩作畫的姑娘們,有些莫名其妙,碧月卻也安靜的不敢張口多說什麼。
今日跟在姑娘身邊的是碧雲,柳貞娘和她總共三人。
碧雲方纔被姑娘派遣出去,不知道做什麼去了;柳貞娘是第一次被姑娘委以信任帶了出來,感激涕零之際,也時刻保持着高度警惕,時刻注意着姑娘身周的情況不敢有絲毫懈怠。
碧月跟着池玲瓏身邊的時間畢竟很長了,也知道此刻絕對不是打擾姑娘的時候。姑娘現在這種情況,有些像似……前幾天她謀劃着將碧空和碧霄一下子抖摟出來那晚的場景。
那晚姑娘便是這樣默默的在燭光下深思,繼而,碧霄被安排了守夜,夭桃莫名其妙鬧肚子,隔天碧空便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最終被老夫人罰了五十大板後,賣到了紅樓……
今日的日光有些絢爛的刺眼,碧月看着姑娘微眯着眸子,嘴脣在不自不覺中緊抿,明顯在謀算着什麼的情景,她的半側面頰在樹葉投落的陰影中晦暗莫名,整個人卻宛若處在光與暗的交界處,身上的氣息壓抑又沉重,碧月看的手心一陣陣發涼。
做客而已,又有人要把她們往死路上逼了麼?
碧月提着一顆心,呼吸都沉重起來。
碧空在離去了半柱香左右的功夫,終於滿臉通紅的小跑了過來。
天氣已是初秋,她額頭上卻佈滿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好似頭頂也有濛濛的白汽蒸騰起來。
“姑娘,四,四姑娘答應了。”不等池玲瓏發問,碧雲便一臉掩飾不住興奮的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碧月做一臉不以爲意狀,雙眸卻灼灼的盯着碧雲;柳貞娘也好似沒有聽到這句話一般,只雙耳高高豎了起來,依舊保持着高度警戒,巡視周圍的姿勢。
唯有池玲瓏,緊繃的面容在恍惚了半刻後,終於露出了,自從方纔手中被塞了那麼那張紙團後,第一個滿意欣慰的笑容。
她左側的嘴角微微上挑,緩緩的舔了舔乾澀的脣角,露出潔白的貝齒,漆黑的雙眸中也慢慢的溢滿笑意。
此刻的她閒逸的甚至掐了一朵綻放的萬壽菊下來,放在鼻子下面輕輕嗅了嗅,那飄散在空中的淺淡的香氣。散漫閒適的模樣,好似她果真就是個出來賞花宴飲的大家閨秀,而不再是那個防備又警戒的,好似隨時要上戰場的戰士。
“嗯。”池玲瓏輕嘆了一聲,接着便輕笑着對一臉如臨大敵模樣的碧月道:“別緊張,出不了什麼事兒。”
碧月臉上的肌肉都僵硬了,想笑一下應和姑娘,卻發現無論如何也輕鬆不起來。
她背後的衣服都要汗溼了。
池玲瓏不等碧月迴應,卻又轉過身,冷眼看着八角亭中,依舊拉着雲姐兒談笑風生的韶華縣主;以及和池明珍好似成了連體嬰兒,處的好不親熱歡快的謝嫺,雙手緊緊攥了起來。
池玲瓏到底還是又邁開步子,朝着韶華縣主所在的八角亭走去。
韶華縣主遠遠看見她過來,便歡喜的衝她招手,一邊還輕笑的揶揄她道:“怎麼去更衣也去了這麼長時間?你再不回來,我險些要派妙心過去尋你了。”
正和池明珍一道說笑的謝嫺,聽了韶華縣主這話,也一併轉過頭來打趣池玲瓏。她一雙黑漆漆的眼珠子轉的滴溜溜的,雙眸卻笑得彎成了月牙,捂着帕子便嬌聲道:“我就說讓小丫頭帶你過去,偏你不依,怎麼着,這是走差了路了吧?”
池玲瓏一邊走過來也一邊笑着說道:“可不是。關鍵是伯府裡景色太美,不覺就看的入了迷,等再回過神,可不就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池玲瓏方纔便是藉着去淨房的藉口,離開了多半柱香的功夫。
八角亭裡的姑娘們聽了池玲瓏這話,便都捂着帕子輕笑起來。
韶華縣主便也好笑的道:“你走岔了道,一去多半柱香的功夫,難不成歡姐兒也走岔了不成?這小丫頭片子,跟我們說去找你,你都回來了,她還沒個人影,八成又自個玩樂去了。”
池玲瓏便也一邊在韶華縣主和謝嫺之間的座位上坐下,一邊也佯作好奇的,視線在亭子中的姑娘們身上掃視一圈,發現果真沒有慶陽伯府的四姑娘歡姐兒,便也彎彎眸子好笑的說道:“我是沒見着歡姐兒。”
又微皺着眉,漆黑的瞳仁滴溜溜一轉,便好笑的詢問謝嫺道:“莫不是四姑娘在自己家裡迷路了?”
八角亭裡的姑娘聽了池玲瓏這話,先是一寂,繼而卻都反應過來池玲瓏什麼意思,便都轟然大笑起來。
雲姐兒笑的捂着肚子,整個人幾乎趴在了韶華縣主懷裡;韶華縣主也一臉哭笑不得表情,看着池玲瓏,嘴裡還無語的笑着說道,“你也有今天這樣促狹的時候?”“沒想到你還是個促狹鬼。”
坐在池玲瓏另一側的謝嫺,面上一閃而過陰鬱莫測的神色,漆黑的瞳孔幾次收縮,繼而整個人也做出一副笑的不行要往桌上趴的模樣,手中端着的花茶卻“一不小心”,全撒在了池玲瓏的衣裙上。
“哎呀”“哎呀”幾個尖叫,幾個眼尖的姑娘看到這一幕,一邊俏笑,一邊也手忙腳亂的站起身,就要過來將池玲瓏拉起身。
誰知,到底還是晚了一步。
謝嫺笑的幾乎要岔氣了,發現自己“失手”把池茶水全灑在了池玲瓏身上,便也“哎呦”“哎呦”叫喚了兩聲,一邊慌忙起身用自己的帕子擦拭池玲瓏衣裙上的茶漬,繼而看到大家都仍是笑個不休的模樣,便也又好笑的看着池玲瓏,歉疚又狡黠的說道:“好妹妹這可不是姐姐故意的,是你的話太搞笑。”
又擡眸一邊捂着胸口笑着喘氣,一邊對池玲瓏說道:“好妹妹是姐姐對不起你,你權且忍一忍,讓姐姐緩過了這口氣,等會兒派小丫頭領着你換衣服去。”
又拉着池玲瓏的胳膊搖着晃了晃,“好妹妹,可真不興生姐姐氣的,姐姐真的是無心之失,要怪就怪你太促狹了……”繼而又是一串銀鈴般的嬌笑聲。
謝嫺這話說出來,在場的姑娘們笑的更歡快了,便有幾個愛熱鬧的姑娘也笑嘻嘻的給池玲瓏出主意道:“讓嫺姐兒陪你衣服,挑身最好的”“對,對!差了我們可不依”“就是就是。玲瓏妹妹別怕,有我們給你做主呢,哈哈……”
一行人笑了好大一會兒,池玲瓏才哭笑不得的在謝嫺派遣的小丫鬟的帶領下,去換新衣……
碧月攙扶着姑娘,聽着謝嫺派遣的小丫頭,一路笑嘻嘻的給她們講說沿途的花卉,感受着姑娘身上越來越低的氣壓,和背後尖銳冷冽的幾乎刺骨的目光,抑制不住的雙腳打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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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來給慶陽伯府老夫人祝壽的賓客越聚越多,慶陽伯府老夫人宴客的花廳早已人滿爲患。各路官家夫人和翼州城數得上名號的貴婦人們妙語連珠,惹得花廳內傳出一陣陣的鬨笑。
就在衆人再次因爲翼州知州彭越人的妻子許氏的一句話,笑的肚子疼的時候,一個小丫鬟匆匆忙忙的從外邊跑了進來。
進門便是一句被驚嚇着了的大叫,“老,老夫人。大少奶奶,大少奶奶……”
慶陽伯府的大少奶奶謝林氏,出身靖遠伯府,是靖遠伯府大房的長孫女,名叫林嬌娘。
雖是庶女,林嬌娘在靖遠伯府卻頗受恩寵。皆因此女不僅生的面貌嬌美,且最是善解人意,心裡很是有幾分謀算。
忠勇侯府老夫人池林氏,當初便是看重了林嬌娘識時務這一點,且又想着林嬌娘好歹是她孃家的人,若是她嫁入忠勇侯府,不但可以提攜孃家,她也好藉此掌控大房,進而掌握整個忠勇侯府,因此當初幾次三番、想方設法要將此女與池晟瑾送做堆。
可惜,別說林嬌娘庶女的身份周氏看不上眼,單憑她是老夫人孃家的人,周氏便不可能讓林嬌娘進門。
且又因老夫人太過“熱情”,各種陰招損招出不盡,就想着讓池晟瑾與林嬌娘**不清、私相授受,周氏大怒之下便請了大師給池晟瑾算了命,得出了池晟瑾不易早婚,否則有礙子嗣,甚至累及宗族的斷言。
由此,老夫人才終於死了心。然而,林嬌娘卻不是那般坐以待斃的人。
在知道與忠勇侯府世子夫人這一稱呼無緣後,林嬌娘便也開始了其餘的謀劃。
她比池晟瑾還大了三歲,不可能在明知無緣的情況下,還將自己的青春耗費在池晟瑾身上。等池晟瑾真的十八歲了,她早成了無人問津的老姑娘了……
由此,林嬌娘在三個月不到的功夫,便讓慶陽伯府世子爺謝坤對其一見傾心,且終身非卿不娶。
慶陽伯府老夫人和謝坤的生母高氏自然看不上林嬌娘的出身,然而終究擰不過兒子,到底還是迎了林嬌娘進門。
無奈林嬌娘入府後幾年無子,好容易去年求神拜佛,懷上了身孕,眼下還有一個月就到預產期,闔府上下對她這一胎重視不已。
甚至因爲這一原因,慶陽伯府老夫人今日特意恩准了她不用往前邊來,只一心養胎便好。
因而,此刻一聽小丫鬟尖銳哀嚎着“大少奶奶”,慶陽伯府老夫人和慶陽伯府夫人高氏,立馬不淡定了。
高氏甚至搶了老夫人的話,一下站起身便忙不迭的問小丫頭,“大少奶奶怎麼了,可是出了什麼事?”
這般驚慌失措的模樣,已經完全將當家宗婦的體面和休養全給拋到腦後去了。
花廳中坐着的諸位貴婦人此刻也都沒了說笑的心思,卻也不好開口詢問,便都靜默着當隱形人,卻都一致的將視線聚焦在那跪在地上的小丫頭身上。
小丫頭卻急的快要哭出來了,被高氏幾番催促,最後纔回過神,一下嚎啕道:“大少奶奶,大少奶奶破了羊水,要,要生了……”
高氏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上首的慶陽伯府老夫人也驚愕不已的道:“不是還有一月纔到預產期?”
小丫頭嚇的說不出解釋的話來,高氏回過神後,卻立馬哭喪着臉向老夫人稟報說要親自過去坐鎮。慶陽伯府老夫人自然一口應允,她老人家也坐不住了,要不是還有這麼多客人要招待,她都想自己跑過去。
女人生孩子第一胎本就艱難,偏還碰上早產,慶陽伯府老夫人已經開始唸佛了。
林嬌娘的孃家靖遠伯府今日也來了人,聽了小丫頭的話便都坐不住了,此刻一看高氏這模樣,便也一個兩個的都站起身,要求與高氏一塊兒過去,高氏自然也應了。
池林氏坐在上首的位置,心口也跳個不停,嬌娘那孩子還是她孃家的侄孫女呢……
池林氏便也把視線投向了周氏。
周氏這次難得的沒有和老夫人對着幹,也一併跟着高氏等過去了。
更有幾家和慶陽伯府關係不錯的人家,當家夫人也都跟了過去。幫不幫的上忙不說,這麼多人過去,高氏的心肯定會安定許多。
一行人快速到了慶陽伯府世子爺和世子夫人所居的金戈院。
周氏在要進去之前,卻倏然看到了大女兒池明珍身邊的大丫鬟白芨,站在一株樹叢身後偷偷摸摸的朝這裡張望,慌忙焦急的好似出了什麼大事兒。
那丫頭視線和她撞了個正着,到也不驚,反倒露出了幾分喜氣,整個人看着也鬆了口氣。
周氏心中泛起一股不好的預感,慢慢走在人後,趁着衆人不注意的功夫來到白芨身邊。厲聲問道:“何事驚慌?”見白芨急的快哭了,便又壓抑着胸口的起伏迅速問道:“到底出了何事?可是姑娘……”
白芨慌忙搖頭,眼淚珠子甩的到處飛,“夫人,不是姑娘,不是姑娘!”白芨連忙否認,最後看周氏一臉兇狠和不耐的表情,便一咬牙說道:“是五姑娘。奴婢看到五姑娘進了金戈院,好像,好像還往慶陽伯府世子爺的書房去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