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長公主府內,一家四口都聚集在長樂長公主的瓊林苑花廳中。
駙馬穆元城,長子穆長風、次子穆長緒,連同長樂長公主在內,在安國公府被滅族之日,惶惶如喪家之犬一般,俱都面色愁苦壓抑,神色頹敗落寞的聚在這裡。
他們與其說是在商量自救的法子,不如說是,正在等着懸在頭頂那把遲遲不落得刀……
安國公府在午時將會被屠戮殆盡,而作爲同樣名列安國公府族譜內的他們二房一家人,卻因爲長公主的關係,被暫時關押在府內,不知等着他們的究竟是鳩酒一杯,還是白綾三尺,亦或者是……發配邊疆充軍的噩耗。
他們肯定是逃脫不了嚴懲的,即便長樂長公主也是如此,誰讓他們一直都是純粹的五皇子黨,暗地裡沒少借用長公主和太后的名聲,爲五皇子拉攏人手,甚至在錢財上也多有資助,就連長公主多年來在宮裡經營下來的勢力和人脈,也都屢屢被五皇子所用。
他們對五皇子仁至義盡,簡直就是將他當做潛龍在培養,亦或者是……本來就是想推一個他們最容易掌控的棋子上位。
五皇子是他們看好的人選,他們也是爲自己後半輩子的榮華富貴鞠躬盡瘁,哪怕是在五皇子被打入天牢後,還想着要搏最後一搏,成則坐擁從龍之功,半世烈火烹油的榮華,敗則……可惜他們輸不起,現在已經心跳如鼓,滿面倉皇,幾欲駭死。
“母,母親,舅舅會赦我們無罪的,對不對?”穆長緒張口結舌,看向長樂長公主的目光帶着難以言說的瘋狂和執拗。
說他貪圖享樂也好,說他懦弱和自欺欺人也罷,可他不想死,他生來尊貴,是太后嫡親的外孫,他生長在大魏最能泯滅人性的富貴窩,爭權奪利是他的本能,他爲本能而戰,本以爲可贏來生生世世的尊榮,誰又能想到,興許今夜,興許不日之後,他將會落個身首異地的下場。
不,不,他不會死的,皇帝是他的親舅舅,是他母親的親兄弟,他不會沒收他們的權位,不會要他們的性命的。
穆長緒面色慘白如紙,而聽了他這問話,房間內其餘三人的面色,也比剛纔更加難看了,他們呼吸粗重,似乎隨時可以猝死過去。
長樂長公主閉了眼,而後睜開,此時眸中已是一片死寂和蒼涼,她坐在紫檀木雕風大椅上,只是這短短的片刻時間,原本保養較好的身體,卻好似變得垂垂老矣。
“晚了。”長樂長公主嘶啞着聲音緩緩說,“坐在皇位上那人,他是你們舅舅,可他更是這天下的聖明之主。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可惜這個道理我明白的太遲了,若不然,只安守本分的做我的長公主……”不管今後哪位皇子登基,她都要榮升爲大長公主,她是他們的親姑姑,不管是基於孝義還是宗廟施壓,都不會有人怠慢她。
可惜,她被這入目的權勢榮華迷了眼,腐蝕了心,一步錯、步步錯,想來是不能善終了。
“怎麼可能?不可能!母親您是大魏的長公主,祖母在世時還說過等她去了,讓舅舅好好照顧您。您去宮裡求舅舅,只要您開口,他會同意的,他一定會赦免我們的。”
沒人理會穆長緒的無理取鬧,穆元城滿目冰冷死寂,站起身就往外走,穆長風此時開口,“父親,您要去哪裡?”
長樂長公主冷嗤一聲,“怕是知道在劫難逃,要去給他留在外邊那兩個孽種安排出路了。好歹也是他的種呢,只要活着,他百年之後總不會沒人供奉,呵……”
“母,母親,您說什麼?什麼孽種?是,是……父親在外邊的……”穆長風和穆長緒都滿面悲憤和不敢置信的,看着身子僵立在當場的穆元城。
穆元城卻只是回首過來,冷冽的開口問長樂長公主,“誰告訴你的?”話語中滿是警惕、戒備和憤怒。
“這京都還能有什麼事兒,是超出我掌控的?呵,奪位之爭我輸給了這天下至主,我認。可你穆元城是什麼東西?你們安國公府有本事借我長樂的勢興起,就該安安穩穩做我身邊的狗,起了異心的,都該死。”
“你,你殺了他們?”穆元城目眥欲裂,長樂長公主卻只是不緊不慢的飲着茶,“好歹是你的種,總歸要給你留幾分顏面不是?”
穆元城太熟悉他的枕邊妻了,這女人惡毒而心狠手辣,如同一條蟄伏的毒蛇,他是她的駙馬,其實還不如她身邊的一條狗。
想他未尚主前,本是朝中無人不知的新秀,即便當初的幾位閣老、將軍,提起他也要說上一句“豎子可畏”,他要振興安國公府,本只是時間問題,可又有誰知,他打了一場漂亮的翻身仗,接下來迎接他的,不是安國公的職位,不是加官進爵,卻是被賜了駙馬出身,終身只能領着閒職遠避朝堂,再不得接近那權力中心半步。
他畢生心願毀於一旦,他如何會不厭恨長樂?偏此女嫁與他時就非完璧,讓他備受折辱,嫁給他後又有爲數半百的入幕之賓,夜夜笙簫。
他能容忍長樂那幾年,全都是因爲宮裡賢妃位置不穩,他要藉助長樂的勢,爲妹妹保駕護航,而等妹妹順利誕下五皇子,這女人對他來說,一半是掣肘,一半卻也是助益了……
不過,她素來歹毒如蛇蠍,既已知道他在外邊有了子女,又豈會輕易放過?
穆元城雙目猩紅,長樂長公主也有接着說,“我怎麼會那麼容易就取他們小命,不過是將他們淨了身,送進宮裡服侍貴人罷了。”
穆元城如同一陣風一樣竄過來,面色猙獰的掐着長樂長公主的脖子,“毒婦,我掐死你。”
“呵,呵,你,你當初屢次、次三番攛掇我,我助五皇、皇子奪位,便是將我往火、火坑裡推,不,不然……我們都輸,輸了……”
發生在長樂長公主府的鬧劇無人能知,看守宅院的御林軍,心跳如故的聽着內院的哀嚎聲,直覺有什麼不對,可到底不敢進去查看,衆人對視一眼,齊齊當做沒聽見的樣子,繼續堅守長樂長公主府。
然而,半柱香後,一句,“長公主和駙馬薨了!”的消息,哪怕在如此紛亂的光景下,依舊讓京都的天都震動了。
駙馬和長公主在同一日身死,哪怕普通人都能想到這其中肯定有貓膩,耽與情愛的小姑娘或許會雙眼泛紅的覺得,這對模範夫妻肯定是因爲家族大義不願苟且偷生,只願與安國公府共存亡,實在是難得的仁孝之輩,且據說他們是同時喝下鳩酒慨然赴死的,這和殉情無疑。
小姑娘們因爲自己腦補出來的情節,激動的芳心亂顫,而得知實情的池玲瓏,卻只覺得,世間怕是再沒有比之更讓人啼笑皆非,讓人忍不住嗟嘆唏噓的事情了。
長樂長公主的駙馬穆元城,竟是在與長樂長公主的撕扯爭執中,被沒了生志,有些魔怔的次子穆長緒,將諾大一個落地花瓶砸中後腦勺,當場斃命而亡;至於長樂長公主,她是被他的夫君親手掐死的。
池玲瓏聽到這個說辭後,先是感覺腦後生涼,而後又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脖子,覺得身邊好似有一條看不見的繩索,要來索她的命。
她驚駭至極,不由拉着正在看公文的秦承嗣的衣襟,語無倫次的說,“能親手掐死自己的髮妻,這兩人的仇恨該有多深啊。”
“恩?”秦承嗣隨便應一句,看她驚魂甫定的模樣,大眼睛因爲受驚而瞪的圓滾滾的,卻一個勁兒的往自己懷裡鑽……秦承嗣眸光放柔,讓人喊了阿壬過來,於是,接下來一個時辰的時間,秦承嗣仍舊專心辦公,池玲瓏卻看着說書先生——阿壬亢奮的樣子,認真聽他說着長樂長公主和駙馬穆元城之間的恩怨情仇,只感覺,好大一盆狗血潑過來。
做怨侶做到恨不能對方去死的地步,卻還能在人前做出模範夫妻的樣子來,池玲瓏想說,其實長樂長公主和駙馬都是蠻拼的。
京裡因爲長樂長公主的死,鬧起輕微的動盪,卻又因爲大家都沒有看到上邊的示下,也都不敢多議論什麼。
這件事情傳進宮裡的時候,弘遠帝正一邊輕咳,一邊看着手裡有關七皇子叛軍的奏摺,猛一聞聽同胞長姐的死訊,弘遠帝的手頓在半空,他良久沒出聲,而後聲音漠然的吩咐,“按長公主殯葬規格,安葬了吧。”
“奴婢遵旨。”徐安公公戰戰兢兢的退下,本來還保養甚好的身子骨,這時候也露出頹色來。
皇帝時日無多,他也活不長久了。
長樂長公主被陛下厚賜,按長公主規格殯葬,死後入皇陵,這消息讓京都的諸多勳貴看出了些苗頭——弘遠帝還是很念舊的,也是頗重倫理綱常的,長樂長公主爲扶持五皇子的主力,在五皇子事敗後被鳩酒賜死,或是貶爲庶民都不爲過,而這時候還能落個善終,足可見弘遠帝一顆仁善之心。
可惜,即便弘遠帝再怎麼仁善,此時也沒有人敢逢迎討好,在帝王面前說些是非了,蓋因爲當長樂長公主的死訊傳出京城後,七皇子的三十萬叛軍也發出了諸多不利弘遠帝的謠言,叛軍們喊的最響亮的一句口號,無外乎是弘遠帝容不得同胞長姐、暗地裡以鳩酒殺之,明面上卻做出痛心惋惜的模樣來,實乃虛僞狡詐之輩。
七皇子“伐無道”的大旗一打出來,別說弘遠帝震怒的躺在龍榻上起不了身,就連京都所有官員都震驚的瞠目結舌。
父子反目成仇,瞬間拔刀相向,這怕是天下最可悲的悲劇了。
弘遠帝病重在牀,唯有十二皇子殷勤侍奉在龍榻前,弘遠帝看着愈發肖似自己的兒子,心裡略略安慰,任憑他膝下幾個孽障如何叛上作亂,讓他操碎了心、失望透頂,總歸,還是有一個好的,而這個兒子,又恰恰是他最中意的下一任帝王。
只要掃清那孽障的叛軍,十二登基指日可待,他臨死前再帶上幾家勳貴作陪,這大魏的江山暫時安矣,而留給兒子一個無勳貴掣肘的江山,他畢生願望已成。
“父皇,該吃藥了。”十二皇子親自侍候弘遠帝用藥,手卻在不受控制的輕微顫抖着,他寬大的袖袍遮蓋住抖個不停的雙手,看着湯碗中黑褐色的湯藥,心中一陣陣發苦,然想到已經上了賊船,再沒有下來的機會,如今也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了。
小太監們攙扶弘遠帝起來,在他背後放了大迎枕,十二皇子強壓下心中的焦灼和惶恐,給弘遠帝喂藥,開始時驚駭欲絕,甚至不敢看父皇慈愛的眼神,可當藥已經被餵了一半後,十二皇子的心已經鎮定了。
剩餘一些藥,弘遠帝看着反胃,就揮手不吃了,十二皇子鬆了口氣,正準備退下,這時徐安公公小步進來彙報,“陛下,皇后娘娘過來看您了。”
弘遠帝暴怒,“她個毒婦,朕身體康泰,如何需要她探望?打出去,給朕打出去!不是讓她閉門思過,是那個畜生將皇后放出來的,推出午門斬首!!!!”
“呵,原本只是看在夫妻一場的份兒上,要來送你最後一程,看來是我枉做小人了。”皇后在綠鄂姑姑的攙扶下,緩緩進了乾清宮,她走路很吃力,身上穿着一身常衣,那衣服尺寸很小,穿在皇后身上,卻依舊寬大的像是小孩兒偷穿了大人的衣服,——皇后已經瘦的只剩一把乾枯的骨頭架子了。
“送朕最後一程,你個毒婦,即便是你做了古,朕還活的好好的,朕是聖明之君,是真龍天子,朕,朕……咳、咳……”
皇后不理龍榻上那個可憐可恨的男人,看着欲要趁亂出去的十二皇子,聞言問道:“十二這是要去哪裡?本宮聽宮人說,陛下今兒的藥是你親手煎的,咳,咳,過來過來,讓本宮看看湯藥的成色如何。”(未完待續)
ps:咳,咳,偷偷上來更新了,斷更這麼些天,我有罪,恩,沒有藉口可找,只是寫不下去了,不能說是卡文,也不能說是又到了厭文期,總歸是沒有更新,我有罪,我懺悔。不過,這大概是本文最後一次斷更了,因爲阿扇我決定奮發圖強,一口氣把結局全部寫完。至於番外,嗯,,開始更結局了,看文的親們都趕緊回來吧,嗷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