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如果晚上之前,沒有把錢交清,晚上,就得在碼頭過夜。現在天氣是越來越熱了,水邊的蚊子特別多。晚上,也不會給他們牀鋪,就在碼頭的木板地上,將就一夜。地板又硬又髒,豈是他們能受得住的?
再說晚飯,碼頭可是不提供的。緝查科,自然也不會提供。家人可以送飯,但每份一百元。收了錢,就可以吃到家人送來的,熱氣騰騰、又香又辣的佳餚。甚至,有些人家裡,還給燙了一壺小酒。
可是,他們現在哪裡還有心思吃飯?借酒澆愁倒是可以。但更多的,都是催促家人,趕緊交錢。是他們走私、偷稅漏稅在先,沒有送進牢房,就已經很不錯了。現在,雖然一頓飯要一百元,但也讓他們每一口飯,都覺得像是在喝自己的血。
雖然這一百元,他們可以用軍票支付,但這也是用法幣兌換的,也是錢啊。況且,罰款需要用大洋支付。據說,三天之內不交清的話,就要算利息了。
每家藥店,最少要出一千大洋,最多的要補四千大洋。十家藥店,算起來,正好兩萬大洋。除了按照規定,上繳八千外,剩下一萬二千塊大洋,全部落到朱慕雲手裡。
這種事情,朱慕雲向來不會出獨食的。每個緝查科,都分到了一千大洋,出任務的十塊大洋,沒出任務的,兩塊大洋。剩下的錢,由科長自行安排。
其他八千大洋,朱慕雲得兩千大洋,李邦藩兩千大洋,其他一處、情報處、行動隊、電訊處、總務處、機要室、警衛隊,再加上曾山,各分得五百大洋。這就像一場盛宴,幾乎所有人都能利益均沾。
唯獨武尚天和三處,好像被遺忘了。這種事,本來就上不得檯面,況且,武尚天百般阻撓,史希俠又不配合,沒有分到錢,也無話可說。況且,這本就是朱慕雲刻意爲之,他還沒有賤到這種地步。
只要拉攏了大部分人,武尚天、史希俠之流,得罪一下也是沒關係的。給他們錢,那是情份。不給他們錢,是本份。
經濟處的行動,自然瞞不過三處的史希俠。他得到消息後,暗暗苦笑。朱慕雲還是得到了消息,自己不但沒能做個順水人情,反而讓朱慕雲記恨。而且,所有人都分到了五百大洋,只有三處,好像被遺忘了。
這種事,史希俠也不好主動問起。就算他再眼紅,也只能把話留在肚子裡。一旦他問起,恐怕不但分不了一杯羹,還會被朱慕雲奚落。
朱慕雲拿到錢,馬上就花了九成。這種錢,越早發下去越好。等他回到家裡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雖然賺了錢,但卻是滿身的疲憊。他只想快點躺到牀上,好好休息。
把車停好後,見到家裡的燈光,竟然亮着。朱慕雲一愣,猛然想起,家裡多了一個人。才走到門口,玉梅聽到聲響,就來開門了。
“先生,您回來啦。”玉梅伸手要來接朱慕雲的包。今天在房子裡待了一天,她已經熟悉了這套房子,完全融入進來。
“今天加了個班。”朱慕雲把包縮了縮,雖然他包裡沒什麼機密,但是他還是不習慣,將自己隨身的東西,交給別人。
昨天晚上,朱慕雲對玉梅大起憐憫之心,也沒有細想,就將她招爲傭人。可是現在想來,家裡多了個生人,實在不便。朱慕雲的很多機密,雖然都放在最下面的密室內。可是,他的暗道,也不是絕對安全的。如果被玉梅發現了呢?
再巧妙的機關,也總會有破綻。畢竟,他自己要經常出入呢。只是,袁旺財在設計的時候,花了很多心思,用了些罩眼法,一般人不注意的話,根本不會發現。
幾乎是下意識的,朱慕雲就想調查玉梅的背景。作爲一名潛伏在敵方特務機關的臥底,朱慕雲的神經,時刻都繃得緊緊的。他對任何人,都不信任。所有靠近自己的人,都保持着警惕和懷疑。
昨天晚上出現的玉梅,雖然沒有讓朱慕雲起疑心。可是,他還是決定,要對玉梅做一個摸底調查。哪怕只是白費功夫,至少能讓自己安心。雖然朱慕雲相信,像玉梅這樣的普通婦女,應該不會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先生還沒吃飯吧?菜都涼了,我去熱熱。”玉梅沒有在意,退後一步,躬了躬身說。
“你吃了沒有?”朱慕雲坐到餐桌不久,玉梅就開始端着熱好的菜上來了。
“先生沒回來,我哪能先吃?”玉梅笑了笑,她是做工的,主人沒用餐之前,她是不能吃飯的。
“以後不要這樣了,如果我沒打電話回來,你可以不用做我的飯。”朱慕雲看了玉梅一眼,今天的玉梅收拾了一番,臉上洋溢着一股成熟女人的韻味。
“是。”玉梅欠了欠身,恭敬的說。
“玉梅,你結婚了沒有?”朱慕雲邊吃邊問,玉梅做的幾道菜,一個辣椒炒肉、家常豆腐、紅燒魚,都是湘菜做法。雖然重新熱過,但味道還是很正宗。
“結過,但我丈夫和孩子,都已經……”玉梅哽咽着說,她曾經也有一個美滿的家庭,有丈夫有兒子,可現在,只剩下她孑然一身。
“你婆家是哪裡的?”朱慕雲隨口問。
“鄉下的。”玉梅似乎不願意多說。女人都是虛榮的,她當下人,已經很卑微了。再將鄉下的事情扒出來,會更加難爲情。
“具體是哪個鄉下的?”朱慕雲又問。玉梅雖然是湖南人,但她婆家,未必會在湖南。她能來古星做工,她丈夫很有可能是古星周邊的。
“在湖南鄉下,我隨丈夫兩年前來古星做工,就一直沒有回去過。”玉梅輕聲說。往事不堪回首,她實在不願意再提。
“能說得具體點嗎?”朱慕雲問。除了基本調查,他還想,能否幫玉梅一把。
“湖南湘鄉狀元亭。”玉梅說。
“狀元亭?名字很好聽。”朱慕雲笑了笑,這個地方他記住了。
“我們那裡,明朝有一個狀元經過,在一個亭子題了字。”玉梅解釋着說。
“你家裡還有其他人嗎?”朱慕雲問。
“不在了,都不在了。”玉梅眼睛裡濡着淚花,如果不是日本人來了,她現在與丈夫,會在老家過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你孃家是哪的?”朱慕雲問,既然問起來了,自然要問個清楚。這種事,下次再問,玉梅會更傷感。
“也在狀元亭,我們是一個村子的。”玉梅說,想起傷心事,她的眼睛就像斷線的珍珠一樣,滾落下來。
“你識字嗎?”朱慕雲問。現在的世道,吃飽飯都成問題,能識字的人不多,而識字的女性,就更少。他判斷,如果玉梅所說的都真實有效,那她識字的可能性不高。
朱慕雲雖然很少會帶機密文件回來,但是,他在地下室內,卻有用家鄉話加密碼,寫日記的習慣。玉梅是湘鄉人,離湘中並不遠。兩地的方言,有幾分相似。
朱慕雲原本覺得,他的方言,能聽懂得沒幾個。但是,玉梅的家鄉話,他應該是能聽懂幾句的。只是玉梅出來生活了幾年,口音中已經沒帶家鄉話。要不然的話,他馬上就能聽出來。
“認識幾個簡單的字。”玉梅不好意思的說,她雖然認識幾個字,但跟睜眼瞎也沒什麼兩樣。
“會寫自己的名字嗎?”朱慕雲突然問。
“會……寫得不好。”玉梅猶豫了一下,說道。朱慕雲雖然問得很詳細,但她也清楚,東家把自己的來歷問清楚,纔會放心用自己。
“有沒有打算再回去?”朱慕雲問。
“鄉下的生活,實在太苦了。在城裡,至少還能混口飯吃,在鄉下,有的時候,只能活活餓死。”玉梅好像想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臉上滿是恐懼。
“你們自己種糧食,怎麼還會吃不飽呢?”朱慕雲問。
“我們家沒有地,只能租地主家的地,生年的地租一交,根本不夠自己吃的。”玉梅苦笑着說。
“生活艱難,在哪裡都一樣。你先下去吃飯吧,早點休息。”朱慕雲說。
第二天早上,朱慕雲特意提前半個小時起牀了。玉梅已經在廚房裡忙活了,她天亮就出門買菜,正在給朱慕雲準備早餐。
“玉梅,家裡有個地窖,裡面放了糧食,你知道吧?”朱慕雲倚在廚房門口,說。
“知道。”玉梅說,地窖的入口,就在廚房旁邊的雜屋內,她不但知道,還下去看去。裡面放着不少的糧食。
“我在抽屜裡放了錢,你看到了吧?”朱慕雲又說。
“也看到了,這兩天的菜錢,就是在裡面拿的。”玉梅說。
“等會吃過飯後,你收拾一下,隨我出去一趟。”朱慕雲說道。
“好的。”玉梅一怔,但還是應道。
朱慕雲帶玉梅出去,只是想給她照張相罷了。看得出來,玉梅很少照相,很拘謹,還有些不安。照相可以新式東西,聽說照一張照片,要好幾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