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慕雲已經早就看不下去了,聽到胡惠芹終於換了語氣說話,他也鬆了口氣。胡惠芹在他心中,已經是一個無比堅定的革命戰士。就算此時,胡惠芹願意招供,他相信任何人都不會責怪她。也沒有人,有資格責怪她。
其實,像憲兵隊的不少憲兵,他們在三五年前,也不過是北海道的農民和漁夫罷了。他們看着胡惠芹,心裡也有一種怪異的感覺。只不過,他們受軍國主義的荼毒太深,認爲,這是在戰爭中,效忠帝國和天皇,唯一正確的方法。
朱慕雲走了出去,哪怕小野次郎喝令他停下來,但他依然往外走,朱慕雲一邊走,一邊說:“小野老師,她不會說的,哪怕你再用其他的酷刑。所以,我留在這裡也沒有用了。”
“在大日本帝國的逼問下,沒有人能不招供。不老實坦白的人,是不存在的。”小野次郎狂妄的說,他覺得,朱慕雲還是太軟弱,不就是一箇中國女人麼?要不是爲了節約時間,快速拿到情報,他的花樣更多。
“是啊,朱桑,你連這點場面都見不得,以後如何擔任憲佐隊長?”中川冷笑着說,他在對胡惠芹用刑時,有一種莫名的亢奮。如果朱慕雲是他手下的憲兵,敢現在離開,相當於臨陣脫逃,那是要軍法處置的。
當然,朱慕雲望着中川肚楠上,那一堆肥肉,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厭惡。胡惠芹所受的刑法,主要是中川施加的。雖然下命令的人是小野次郎,可是他更加憎恨中川這個用刑者。從他嫺熟的動作來看,此人不知道對多少人,用過這種刑了。
“我覺得,她跟一般人不一樣,就算再怎麼用刑,她也不會招供。”朱慕雲搖了搖頭,他當然也很噁心,但是,卻胡惠芹,卻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崇敬。
朱慕雲相信,現在每一分鐘,對胡惠芹來說,恐怕有一天那麼漫長。她全身每一塊肌肉,都在無法抑制的顫抖,胸部和下體,那種無休止的火辣辣的燒灼,以及沒完沒了的折磨,她就沒想過,要放棄抵抗嗎?
這樣一個纖細的姑娘,雖然從來沒有說過豪言壯語,可是她用行動,征服了朱慕雲。這纔是真正的共產黨人,這纔是用特殊材料做成的地下黨!自從被李邦藩帶進經濟處,進而參加軍統,又在政保局任職以來,朱慕雲可謂一帆風順。
每天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也會想起,如果有一天,自己身份暴露,該怎麼辦?如果不能及時撤離,甚至被日僞抓住,他有胡惠芹這樣的勇氣和毅力嗎?沒有,朱慕雲心底喊出一個聲音。
“看來,你對皇軍的憲兵,還不是很瞭解。”小野次郎覺得,朱慕雲只是學習了特工的皮毛,並沒有嚐到了精髓。
經過這樣的酷刑後,大多數人,會忍受不住極度痛苦,陷入完全狂亂的狀態後,就會同意坦白。然後,只需要讓他或者她,休息一點時間開始訊問,就會表現得十分合作。
因爲,這時犯人已經被嚇壞了,只要威脅一下,說要給他重新試用一下剛纔的手段,便足以打消他重新頑抗的念頭。
剛纔,胡惠芹的語氣,其實就是已經準備放棄抵抗。而在這個時候,朱慕雲卻說,她不會招供,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對皇軍的憲兵,已經有了非常清醒的認識。”朱慕雲淡淡的說。
“這樣吧,半個小時後,我會率領他們去抓捕接頭之人,你只需要把憲佐班的人帶上,就可以了。”小野次郎說,他堅信,胡惠芹已經到了說真話的時候了。
“那就拭目以待吧。”朱慕雲說,胡惠芹雖然已經接近崩潰,可是並沒有真正的崩潰。這是一個意志無比堅強的革命戰士,她此時雖然靠在椅子上,可是,剛纔她說話的態度,還是顯得有些冷靜。
朱慕雲其實,很想讓胡惠芹屈服。看到胡惠芹,被這些日本憲兵,如此的凌辱,他都覺得痛心。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胡惠芹能說出來。反正,他已經將情報,通過諸峰傳遞了出去。想必,地下黨此時已經知道了胡惠芹被捕的消息。
“懦弱的中國人。”中川望着朱慕雲的背影,肆無忌憚的大笑着說。所有的中國人,在他眼裡,都是膽小鬼。
“先把這個搞定再說吧。”小野次郎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胡惠芹。
此時的胡惠芹,兩條腿直挺挺地伸展着,而且向兩邊分得很開。因爲併攏,會更疼。正旁若無人地,正對着她身前的男人們。她用嘴,給胸部針刺的部位,吹着氣。沒有藥物治療,她只能靠這樣的辦法,來減輕自己的痛苦。
僅僅一天一夜的時間,就把本應是羞怯的未婚女人,變成這個樣子。小野次郎安慰自己,她應該是真的不行了。可笑的朱慕雲,竟然說,她不會招供,真是太可笑了。雖然朱慕雲這個翻譯已經走了,但野山會說中文。他勉強可以,與胡惠芹溝通。況且,小野次郎,也是會說幾句漢語的,就算朱慕雲不在,也難不住他們。
小野次郎坐到紀錄員的桌子後面,翻開一個硬麪夾子。裡面,當然什麼也沒有。唯一的一張東西,是古星市的地圖,上面用鉛筆,勾出第一天胡惠芹走過的路線。
“胡小姐,我們開始吧。”小野次郎信心滿滿的說,朱慕雲實在太不識趣了,在胡惠芹決定招供之後,還說出這樣的話,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其實,標準的訊問,應該讓被訊問的對象,從頭開始說。讓她一步一步地,去組織自己的故事。就像在六水洲上,朱慕雲發給情報處每人一張紙,讓他們自己將事情的經過,詳細的寫下來。白紙黑字,一旦他們落了筆,剩下的事情,就好辦了。
可現在,小野次郎需要時間。他不但面臨本清正雄的壓力,也要證明給朱慕雲看,胡惠芹已經完全、徹底的坦白了。
“你知道去取電臺的人是誰嗎?”小野次郎問。
“不知道。”胡惠芹費力的搖了搖頭,微弱的說。現在,任何一個動作,都會讓她無比疼痛。
“你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去取嗎?”小野次郎又問。
“不知道。”胡惠芹依然說,現在,只要能稍微休息一下,對她來說,都是無比幸福的事。
“東西送到了你怎麼向聯繫人報告?”小野次郎的嘴角,輕輕的向上翹起。
“我在兩天後,穿着紅色旗袍,從古沙街的鴻昌布行,走到樂記麪館,我不去就是出事了。”胡惠芹掙扎着說。
“你的聯繫人怎麼跟你聯繫?”小野次郎順。
“他會把信,送到學校門房。如果是五點半約我吃飯,我就去信箱取指示,或者要送的東西。”胡惠芹緩緩的說,每說一個字,都會讓她非常痛苦。
“信箱在那裡?”
“在城北外面那個山後的一個山洞裡,裡面有一條石縫。”
“這次去取電臺的指示也是在這裡拿的嗎?”
“是的。”
“哪一天?”
“前三天,不,是再前一天吧。十二號。”
“胡說!你這個下賤的女人!”小野次郎突然暴跳如雷的說,“皇軍的二十五中隊,在城北做山地作戰演習,那片山坡已經被封鎖了七八天了!”
在此一時呆住了,嘴脣抖動了幾下,沒有發出聲來。
“膽敢欺騙皇軍---想一想,想一想剛纔嘗過的味道。他們會把針一根一根地刺進你的肉裡去,會把你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來。”小野次郎冷笑着說。
事實上,根本就沒有二十五中隊,也沒有什麼作戰演習。這只是小野次郎的手段,用來驗證胡惠芹說話的真假罷了。
如果胡惠芹真的去過城北的那個山頭,她就無法確定,二十五中隊的事,到底是有還是沒有。而胡惠芹的問題在於:事先準備好的供詞是不能改變的。
她說她是一個普通教師,什麼都不知道,就是什麼都不知道。臨場重新編造的謊言,絕不可能沒有漏洞。小野次郎認爲,胡惠芹心裡當然是知道這一點的,但她實在是受不了了。所以,胡惠芹如果再開口,說的多半會是事實了。
然而,令小野次郎不解的是,胡惠芹沒有試圖辯解。她知道,那沒有用,只能越說越糟。但是她咬住了自己的嘴脣,乾脆什麼也不說了。
小野次郎極力抑制着憤怒和失望,他揮了揮手,中川和野山,馬上如狼似虎的撲了上去。然而,不管他們如何折磨胡惠芹,哪怕再用針,紮在她的胸口。用鉗子夾緊一根針,插在她食指的指甲縫裡,再用鐵錘把它敲進去。
雖然她的身子,隨着鐵錘的敲擊,一聳一聳地往上竄,然而,胡惠芹依然緊閉着嘴。她的嘴,就像被徹底縫上了一般。
“發報機,在哪裡?”中川厲聲問。
胡惠芹只是“哦哦”的低聲應了幾句,但卻沒有了下文。
胡惠芹昏死過去了,釘無名指的那一根針尖,從手指的第二個關節上穿了出來。釘滿了她右手的前四個指頭,再逐個地釘她的左手,也釘滿了。手背上和椅子面上到處流着血水。
小野次郎問:“在哪裡?”
然而,迎接小野次郎的,卻是她擡起頭,挑釁地看了一眼。她此刻還力氣擡頭,讓小野次郎都覺得震撼。這需要多大的毅力和堅強意志,才能做到這一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