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果真是裕王的喬遷大喜,臨晚上的時候鳳于飛才把旨意傳至各宮。宮人們接到旨意之後都暗自鬆了一口氣。
裕王是一顆炸彈,留在這宮裡就人人自危,但凡有人靠近曳香院就必定會出事,這已經是這些年來不變的準則了。
如今這樣災星禍水就要出宮了,豈不是大快人心。
凝歌被欽點了陪同鳳于飛一處前往新裕王府慶祝裕王喬遷,皇后禁足,不必前往。
柳妃的死就似一樁不起眼的小事被一帶而過,昔日風光無限的柳妃如今悽悽慘慘的故去,即便是臨死之前有幸見了皇上一面,卻終究無緣榮寵。
屍體甚至還被驅逐出皇宮不能入皇陵。
豈不是成了荒郊野鬼了麼?
這樣的事情也不過是衆人茶餘飯後的一點談資,不過是一下午的功夫就消失匿跡,再也無人提起了。
柳妃太過卑微,只能叫大家清晰的認識到妃嬪和皇后之間的身份懸殊。
即便皇后是殺人又害了皇子,也終究不過只是關了禁閉罷了。這和不多作苛責沒什麼區別。衆人只能在一陣唏噓中同情同情柳妃和那未出世的皇子,一轉頭就忘記了這樣有這樣一件事情了。
這皇宮後院裡的事情何其多,死的人又何其多,也不多一個柳妃。
只有凝歌才知道這樣的結果是最好的,鳳于飛之所以不願意把柳妃葬入皇陵不過是因爲許諾柳妃要把她和多羅安葬在一起,冒着把屍體丟棄的名義運往西涼偷偷安葬,倒也不失是一個好法子。
有情人終成眷屬了,即便是在陰間,也總算能在百轉千回之後重新聚首。凝歌心中頗感安慰,卻又忍不住的心涼。
這廂故人屍骨未寒,那邊就要擺起喜宴了,喬遷喬遷,到底是在急什麼呢?
喚月捧着聖旨笑道:“看來天意也是向着娘娘的,這廂還在想着能不能跟着皇上出宮,這機會就來了。”
凝歌無言,只瞧着窗外的的風雨出神。
確實是個好機會。
明日裡喬遷盛宴,另立門戶的裕王府上連皇上都去捧場,其他大臣們自然不甘落後。到時候那裕王府好比朝堂一般的熱鬧,混亂就是難免的。
屆時少了那麼一兩個人也不稀奇。
鳳于飛會帶着她去也是預料中事,只是凝歌總是覺得事情太過突然急切,總好像是在掩飾些什麼。
到底鳳于飛是在謀劃些什麼呢?
還是這其中還有她凝歌不曾看見的事情?
喚月見凝歌眼神忽明忽暗的來回變換,手在凝歌眼前晃了一晃:“娘娘?”
“恩?”凝歌惶然驚醒,坐直了身子迴應了一聲。
喚月見凝歌面色凝重,一開始拿了聖旨的高興勁也漸漸退去,連忙問道:“娘娘可是覺得有什麼不妥之處?”
凝歌站起身來走向窗邊,別有深意道:“這雨下的人心惶惶的。”
喚月斂了眉眼附和:“冬日裡的雷雨難免是叫人心煩。娘娘不必太過憂心了,天助我等,必定馬到功成。”
凝歌點頭:“但願如此。”說着又回身問道:“對了,固倫公主怎麼樣了?”
喚月緩緩的嘆了一口氣道:“還是老樣子,總是半清醒半糊塗,偶爾清醒的時候說些胡話,多半時候都在睡着。可憐了固倫公主,在草原上是一匹脫了繮的野馬,如今到了鳳翎國卻只能任人宰割。”
凝歌頓了頓,又低聲道:“小的怎麼樣?”
喚月明白其中意思,當下就壓低了聲音道:“今日裡依舊是四爺照看着,娘娘安心就好。”
凝歌冷哼一聲:“凰家唯一做的對的事情大概就是保住了這個孩子。”
喚月不解道:“娘娘,奴婢終究是不明白,這孩子生出來身份也更加尷尬,您不肯告訴皇上,這樣一直藏着掖着也不是個事情。”
凝歌緩緩搖頭:“若是沒有了這孩子,固倫的生存就毫無希望。我不希望她的下半輩子都活在陰影裡面,這孩子或許是唯一的調節劑。”
“萬一適得其反呢?”喚月追問。
凝歌一頓,手指來回的絞着袖口,許久才道:“那也只能是命。”
“恕奴婢之言,娘娘既然目睹了固倫公主在凰府中遭受的一切,就應該明白固倫公主腹中的孩子是一樁罪孽,固倫公主心高氣傲,如今是半瘋半傻才安穩現世,若是有一日徹底清醒,您怕是做了一樁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喚月低聲道。
凝歌眼中一陣黯淡,僵硬着身子不說話。
或許,她本來就是自私的。
她怎麼會不知道這孩子身上的罪孽和污點呢?
只是她深知孩子從自己身體裡面流失的痛苦,她會想起她那未曾謀面的孩子,尚且沒有成型就命喪黃泉,而固倫肚子裡這個孩子又何其無辜,爲何也要承擔大人之間的恩怨呢?
也或許是可以把自己對孩子的希望就寄託在了固倫肚子裡的孩子身上,即便知道那孩子留不得也終究留了下來。
這大概是凝歌心中對於生命唯一的仁慈了。
凝歌有些疲憊,無力的揮揮手道:“不必多問了,你下去吧。近些日子我身邊不需要別人伺候了,屋子裡的灑掃你親自挑幾個親近些的丫鬟來做,以後斷不能在坤寧宮出什麼細作,這一次是幸得柳妃相救,下一次怕就要萬劫不復了。”
喚月點頭,扶着凝歌坐上了牀,又幫凝歌重新鋪了牀,更衣躺下才準備退下去。
凝歌卻出聲喚住了喚月:“喚月。”
“娘娘還有何吩咐?”
“照看好固倫公主。叫凰肆不要到固倫那裡去了,他如今身邊有了一個長笑,那長笑是皇后在宮外的眼睛,可莫要出了什麼紕漏纔好。”
聽見喚月應聲,凝歌才放心側着身子準備睡去。
一天的折騰,心好像是被懸在來回彈跳的鋼絲上面驚疑不定。這時候只覺得特別的累。
只是她連睡覺都不敢鬆懈,翻來覆去都睡不着。
凝歌很清楚自己面對的是怎樣的一個對手,凰九此時雖然禁足,但是卻聰明的把長笑送到了凰肆身邊,長笑一在,就好比凰九在。凝歌頓時覺得脊背發寒,只覺得自己四周都是一雙雙貪婪覬覦的眼睛。
“轟隆!”一聲驚雷猛地劈下來,聲音好似平地而起,厚重且振聾發聵。凝歌擁着被子猛地坐起身來,透過閃電照進來的光亮瞧見帷帳外站着一個人,看那身形背影,倒是像極了穿着斗篷的男人。
她剛纔分明是處在半睡半醒的狀態,怎麼會連這屋子裡有人進來都不知道呢?
凝歌心中一驚,當下就沉了臉色,出聲低喝道:“是誰!”
她順手在枕頭下面摸出一把簪子來,一撩帷帳就跳下了牀,又是一道閃電照進來,原本該站着人的地方卻是空空蕩蕩的,哪裡有她在帷帳中看見的人影?
凝歌向前走了兩步四下裡看看,正瞧見邊上的窗戶正一開一合互相撞擊,發出一聲聲沉悶的響聲。
撿起桌子上喚月放着的火摺子點亮了油燈,凝歌向着窗戶的方向緊走了幾步,向下四處張望,外面只不過是長廊,長廊外就是花園。只聽聽雨聲,之間稀疏枯萎的花草葉子,不見有任何的影子。
奇怪,她明明是看見有人在這裡的,怎麼一眨眼就不見了呢?
凝歌環顧四周,又向前小心的邁了一步,忽地感覺腳底冰涼,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剛纔從牀上跳下來忘記了穿鞋,而此時她更是光着腳丫子踩在地面上。
地面上有些潮溼,似乎是積了許多水。只是這窗戶面向長廊,根本就不會有雨水掃進來,這裡怎麼會有水呢?
她小心的挪開了自己的腳蹲下身子,正瞧見那地上的積水是一隻腳印的形狀。腳印的腳尖方向正是朝着凝歌屋子裡的方向,很顯然那人是從窗戶跳進來踩在地上然後才走到那帷帳外面的,所以這裡確實是有人來過,剛纔凝歌看見的那個人不是幻覺,而是真實的。
凝歌不急不緩的抓了桌上的油燈點了牀頭的蠟燭,叫這屋子裡透亮起來。於是那牀後帷帳裡黑色的身影就顯得愈加的明顯。
凝歌端着油燈放定在桌子上,順手提起桌子上的茶水倒滿了兩杯,冷笑道:“絳寒,我知道是你,出來吧。”
她和絳寒之間不過只有那麼一兩次不太愉快的會面,這時候若非是他出現她幾乎要忘記了這個人的存在了。
身體裡面的凝歌再也沒有復甦過,只不過說起絳寒這個名字還會不由自主的一陣心酸。
凝歌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怎麼就會對絳寒身上的氣息這樣的敏感,只是看見那樣的身影就莫名其妙的熟悉,就像是在現代看了千百遍的李平,因爲身死的仇恨,那李平現在就算是化成灰她也能認得,所以雖不曾察覺絳寒進來,但是看見那樣一個身影,腦海裡直覺的就冒出來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