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虛僞
榮成坊外的那條阡陌,是從崔府回蕭府的必經之路。
聽蘇管家娓娓描述現場的血腥,蕭沁一顆心都提了上來,只擔心侄兒蕭景泰真的出了什麼意外。
就在她急得嘴皮子快起泡的時候,沈修和進來了。
“沁娘,葉侍郎派人來送消息了,四郎現在在刑部衙署。”沈修和說道,擡頭跟一旁的荊氏點點頭,打了招呼。
“四郎在刑部衙署?”蕭沁蹙起黛眉,不解問道:“怎麼是葉敖東來送的消息?”
“具體情況爲夫也不清楚,只聽葉侍郎的下屬說四郎是被他們從榮成坊外的那條阡陌發現後帶回去的,今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還要調查,爲了不讓咱們擔心,他才先遣人過來跟咱們說一聲!”沈修和解釋道。
“葉敖東這是什麼意思?”蕭沁當即就不高興了,聲音提高了幾個分貝。
同爲刑部侍郎,景泰是右侍郎,權職上比左侍郎還要高一些,可看看葉敖東怎麼辦的事,聽語氣還是將景泰當成涉案者帶回去調查了?
他憑什麼這麼做?
“蘇管家,你現在去備車!”蕭沁沉着臉吩咐道。
蘇管家應聲下去安排,人剛走出堂屋的門檻,就聽沈修和急急問道:“沁娘,你要出去?”
“榮紹不是說四郎今晚喝得多了嗎?葉敖東不直接將四郎送回來,反而將人帶去了衙署,我不親自去看看,還不知道人要被折騰成什麼樣子......”蕭沁沒好氣的說道,轉身出了堂屋,喚了弄月徑直回房換衣裳去了。
怎麼這樣講話呢?
沈修和心道人家葉侍郎也是盡職,說不定還是人將四郎救下來的呢,妻子沒弄清楚狀況,就將人給埋怨上了,傳出去。讓人怎麼想?
不過爲了維護妻子的面子,沈修和還是沒有點破,只淡淡一笑,對荊氏道:“沁娘就是太擔心四郎那孩子了!”
荊氏應了聲是。她知道蕭景泰一向不待見自己,且這裡又不是蘭陵,面上功夫也懶得做,對沈修和道:“既然四郎平安無事,那我就先回去院裡等消息了。”
沈修和點頭。笑道:“大嫂先回去歇着吧,人左右無事,不必擔心!”
將荊氏送出院子後,沈修和陪着蕭沁一塊兒去了刑部衙署。
蕭景泰已經醒過來,只是渾身酒氣,人也沒有精神,昔日裡犀利幽沉的眸子此刻還帶着少許迷離之意,渾身都透出一股子頹廢的氣息。
葉敖東將一杯熱茶放在他面前的矮几上,順便坐下,問道:“景泰。今晚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蕭景泰低頭抿了一口熱茶湯,努力回想了一下當時的情況,可除卻那一雙泛着金色幽芒和擔憂之意的眼睛,他什麼也想不起來。
“今晚在崔榮紹那裡喝多了酒,上了馬車後就睡過去了,阡陌那裡發生的事情,我沒有想起來!”蕭景泰啞聲說道。
對於這樣的說辭,葉敖東顯然不相信。
他不相信蕭景泰會不知道是誰殺了那麼多個殺手,現場的血腥讓人觸目驚心,就算是再厲害的高手。與多名殺手糾纏,也不可能半絲痕跡都不留下,他認爲蕭景泰在刻意隱瞞。
“那你認爲在阡陌上襲擊你的那些殺手,究竟是誰授意的?”葉敖東又問道。目光緊緊凝着蕭景泰,期許從他的表情上捕捉到什麼蛛絲馬跡來。
可蕭景泰到底讓葉敖東失望了,冷峻的面容沒有半絲多餘的表情,只淡淡道:“我也不清楚,不然也不會毫無防備!”
毫無防備?
怎會?
那個將殺手當大白菜割了喉的高手,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麼?
葉敖東心裡冷笑。面上卻作出一臉擔憂的表情,說道:“景泰,事情要是這樣,那還真不怎麼好辦了,現場也沒有留下活口,要查也無從查起,但躲在背後指使的人,見一次未遂,指不定還有下次,你還是好好想想最近可有得罪什麼人,引來了仇家報復......”
這話充滿了幸災樂禍的意味!
蕭景泰挑眉望向葉敖東,脣角慢慢的浮現笑意。
葉敖東看着這樣的表情,莫名有些心虛起來,他剛想開口解釋什麼,可蕭景泰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身爲隸屬刑部的朝廷命官,本官自認爲所行之事有法可依有律可循,葉侍郎你所說的仇家,本官不明白指的是誰,我所經手的刑事案件無數,若是按照葉侍郎的說法,每查明一個案件就是得罪一個人,那麼本官還真不知道自己無形中究竟得罪了多少人,要引來多少仇家的報復!”蕭景泰不緊不慢的說道。
葉敖東卻因爲他直白的話而感到憤怒又心虛。
蕭景泰話中藏話,他的意思很明顯,刑部將所有難啃的案件都留給他查辦,葉敖東卻畏首畏尾,把從得罪人又吃力不討好的案子裡摘出去,所以他才能安然無恙。
最近的那起男童案,原本是他葉敖東和趙府尹協同查辦的,後來見案件牽扯到了嘉儀縣主,葉敖東害怕得罪權貴臨陣推脫,將之推給了蕭景泰全權負責。若說是因此而得罪人被報復,那麼蕭景泰是替葉敖東遭罪,此刻他又是哪來的臉面以一副爲他人做主的姿態盤問自己的?
再說最近影響轟動的案子,就屬金陵城這個男童案了,葉敖東這幅明知故問的嘴臉,真叫人噁心!
葉敖東的臉色乍青乍白,他額頭的青筋暴突,卻又不得不壓下心中的不快。
“我也只是擔心你纔有此一問!”葉敖東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意說道。
不過蕭景泰對於今晚出手相救的神秘高手,也充滿了好奇。按照冬陽的說法,若非有那人出手相救,此刻他們主僕早已經遇害,身首異處的,就是自己。
蕭景泰骨節修長的大手交握着抵在下巴,酒意在冥思間漸次褪去,幽黑的瞳孔也漸漸清明起來。
“阡陌上的屍體都處理了?”蕭景泰問道。
“忘了跟你說,沈夫人見你夜深仍未回府,打發了府上的官家去崔府尋人。結果在路上看到了阡陌上的屍體,隨後向京兆尹衙門報案,這會兒應該是趙府尹在處理了!”葉敖東回道。
“出手救人的是何人我不清楚,讓衙門的仵作從屍體的傷口上找一找答案。看看能否尋到什麼線索!”蕭景泰微一沉吟後說道:“尋到線索後暗下再調查吧,今晚我也沒有受傷,一切低調處理!”
葉敖東沒有想到蕭景泰竟是這樣的打算,但他轉瞬一想,卻又有些瞧不起他。
把自己標榜得不畏強權。公平公正,可真遇到事兒,就屁都不敢放了。能有膽子在金陵城內對蕭景泰下手的人,掰着手指頭就能數得過來,他這個時候畏懼了,還不是怕了?
葉敖東私心裡是猜測嘉儀縣主或者是珍貴妃所授意,蕭景泰要真是被珍貴妃所不容,那將來在官場,可就不好混了!
一想到此處,葉敖東的心情。又莫名雀躍起來!
(二)懷疑對象
“行,就按景泰你說的辦吧,我現在就讓人去京兆尹衙門說一聲!”葉敖東含笑說道,站起來,準備往外走。
正巧蕭沁和沈修和隨着一護衛從衙署大門走進來,在長廊的拐角處碰到了葉敖東。
“葉侍郎,今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怎麼聽說景泰被你帶回了衙署?”蕭沁二話不說直奔主題,面上還隱隱帶着怒氣,毫不掩飾自己對葉敖東處事方式的不滿。
葉敖東被質問的一愣,待回過神來。再看蕭沁的態度,臉色就沉了下來。
“沈夫人這話,敖東不甚明白啊!”葉敖東剛剛在書房內被蕭景泰一番冷嘲熱風話裡帶刺的,心口正憋着一口濁氣無處可泄呢。出來還被蕭沁這老孃們質問,什麼意思?當他背後無人好欺負麼?
“景泰被人襲擊伏殺的事情,本官也是剛剛知曉,具體內情如何,沈夫人還得親自問景泰!”葉敖東冷冷說道。
“讓葉侍郎見笑了,內子是因爲太擔心四郎的安危才如此。”沈修和笑着上前拱手打招呼。順帶幫着調節解釋,希望葉敖東不要放在心上。
看沈修和舔着臉陪着笑,葉敖東的臉色纔好了些,點頭道:“是,本官能夠理解。景泰在書房裡,衛東,你帶沈大人和沈夫人過去!”
衛東就是剛剛領路的護衛,他恭敬的應了聲是,揚手對沈修和和蕭沁做了個請的動作。
葉敖東不待二人離開,便先行甩袖走了,蕭沁黛眉蹙起,沈修和急忙拉住了她的手,輕輕揉了揉勸道:“先去看看四郎有無受傷要緊!”
蕭沁心繫侄兒,也沒有跟葉敖東多計較,隨着衛東往書房而去。
蕭景泰雖然已經酒醒,但放縱自己的後果,就是差點兒丟掉性命,外加此刻的頭疼欲裂。
蕭沁進書房的時候,就看到蕭景泰雙臂抵在矮几上,垂着頭,雙手揉着突突跳着的太陽穴。
“四郎!”蕭沁喚道。
“姑母!”蕭景泰擡頭看過來,發現蕭沁和沈修和的身影后,並沒有太意外,只是歉然的問道:“你們怎麼來了?”
“還不是你姑母擔心你!”沈修和搶着回答。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了,怎麼會被伏擊襲殺?有沒有哪裡受傷?”蕭沁一疊聲的問道,往蕭景泰跟前湊近,上上下下將人打量個遍。
“抱歉,讓你們擔心了!”蕭景泰淡淡一笑,揚手讓沈修和坐,一面道:“殺手是何人所派,還需要進一步調查。”
蕭沁見蕭景泰沒有受傷,這才放下心來,此刻聽侄兒如此說,心裡的第一個懷疑對象就是嘉儀縣主,只是她也知道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不可胡亂揣測,落人口舌。
“你好好想想,這時候下的手,無非是跟最近的幾個案子有關!”蕭沁壓低聲音說道。
蕭景泰點點頭,心裡第一個懷疑的人,是荊世男。
男童案已經完結,對於嘉儀縣主的處置,是陛下金口玉言的決定,相信珍貴妃也知道嘉儀縣主這次罪無可恕,能夠只罷黜縣主這個封號,還是陛下看在她的面子上。
所以,就算珍貴妃對自己再不滿,也不可能選擇在這個當口,在陛下才剛下旨的情況下就對自己下手,這點兒蕭景泰還是有點自信的。
至於荊世男,他有絕對的動機如此做。
餘氏的案子雖然已經告結,但荊慕歡的話讓他不得不做另外一手準備。
他害怕自己繼續查下去,所以選擇離京的當口解決自己,又爲他自己有不在場的證據而撇開嫌疑......
他越是如此,就越堅定了蕭景泰爲餘氏一案查明真相的決心。
餘氏一定是知道了他更多不爲人知的秘密,所以他纔不惜對自己的髮妻痛下殺手,而這個不爲人知的秘密,徹底勾起了蕭景泰的興趣......
至於救下自己的神秘人,蕭景泰暫時沒有頭緒,只能慢慢調查。
“葉敖東怎麼發現你的?”蕭沁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他去風府做客,剛好從榮成坊出來。”蕭景泰回道。
風府就坐落在榮成坊,而葉敖東的府邸在東郊的桂花坊,回府也需要通過那條阡陌。
但蕭沁好奇的是葉敖東怎麼會去風府做客,男童案發生的時候,她還聽說過風不屈因兩個孫兒的失蹤而對趙府尹和葉敖東的辦案效率感到不滿,當場就對二人破口大罵。
憑葉敖東的小肚雞腸,只怕被當場掃了面子後對風不屈是記恨上了,怎麼又會巴巴的去人家府上做客,還坐的那麼晚......
難不成是......
蕭沁心頭突然就有了猜測。
要說葉敖東如今的身份地位,與風毓還是挺般配的,只是蕭沁卻瞧不上葉敖東遇事就躲的性格,想到他這種自私自利的處事方式,能夠爬到如今這個地位,私下應該是沒少對韋鐘磬獻殷勤舔鞋底,越發看不起他。
蕭沁覺得要是蓉娘真動了把風毓配給葉敖東的心思,那可真是好白菜白白被豬給拱了!
不過這話蕭沁也只是在心裡想想,知情的理解的人只道她是爲了風毓着想,不知道的人,還以爲她這是壞人姻緣、沒安好心。蕭沁不是那種喜歡插手別人婚姻大事的人,再說要是張氏真覺得葉敖東好,自己說了也只是徒惹不快罷了。
蕭沁見蕭景泰精神不濟,且衙署這兒又沒有醒酒湯,只勸着人趕緊回府,也好早些歇息。
回府一番折騰,待蕭景泰更衣洗漱喝下醒酒湯睡下後,已經是三更天了。
他迷迷糊糊間睡着的時候,依稀感覺到有個熟悉的人影站在自己的面前。
頭沉得厲害,鼻息間卻清晰的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芬芳。
蕭景泰忽然間好像想到了什麼。
在車廂內的時候,他看到了那個人用擔憂的目光凝視着自己,而後她將一隻修長白皙的手伸進來,在自己面前一晃,他的意識就陷入了一片黑暗。只是黑暗中,他還聞到了一股芳香,就如同此刻所聞到的那般,熟悉又迷人的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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