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佳味齋,不止裡面有人守着,鋪外面居然也有人守着,這讓曾品正很是驚訝:
“不是說京衙夜裡沒安排人守着麼?”
陰十七與曾品正躲在離佳味齋約莫三丈多遠的一家酒肆檐下,僅一堵牆作爲屏障。
兩人貓着,外面皆披着與夜色融爲一體的黑色大毛斗篷,只要不鬧出大聲響,低聲悄語,倒也不會被守在佳味齋裡外的人發現。
陰十七視力要比曾品正好上數倍,自然也看得比曾品正要清楚得多:
“不是官府的人,穿的是常服,看那樣子也有幾分身手,應該是練家子,看來林家爲了不讓閒雜人等有機會進入案發現場,還真是下了重本的!”
“打手?專請的打手?”曾品正聲量不由微提了些,提到一半又趕緊重壓回低八度的聲量:“難道林士炎早猜到我們會來案發現場?”
“他會猜到也不奇怪,綠倚被冤殺了人,我們怎麼也得親自來看幾眼血案發生的案發現場,可惜我們不是官府中人,沒法子光明正大去瞧,案發現場又因着要查案取證被圈封,如此一來,我們只有另想他法了。”陰十七道,“他這樣防着我們,果然是心虛得不得了,要說他心中沒鬼,誰會信?”
“血案都過去好些天,該查的該取證的,皆已差不多,葉大哥今兒還說了,京衙早有意撤了圈封,會不會就因爲這樣林士炎反而加強了守案發現場的人手?”曾品正猜道。
“應該是這樣。”陰十七點頭,推想道:“不過我想着這佳味齋裡或許還有林士炎必須守着的東西,這樣東西還很重要,只是他還未找出來,所以也不許其他人有機會找出來……會不會他以爲林掌櫃藏的那樣東西也有可能就在佳味齋裡?”
曾品正聽着往深一想,也覺得大有可能:
“可是你不是說了麼,展大哥一定會將你親到月華居見茉煙一事傳到林士炎耳裡,即是傳了,那麼林士炎就該知道那樣東西已落到你的手中,怎麼還會……”
“噓!有人來了!”陰十七突地打斷曾品正的話,她雙目直視前方,正是與兩人來時完全反方向的街道另一端。
曾品正順着陰十七的目光看去,正好看到來人與守在佳味齋店鋪前的兩個大漢交頭接耳。
本想問問陰十七聽不聽得到他們在說些什麼,轉眼過去,看到陰十七正聚精繪神地豎起耳朵聽着,他趕緊把話給收了回去。
陰十七已在細聽,他可不能擾了她的聽力。
不消會兒,佳味齋原本守着的兩個大漢跟着來人離開了佳味齋,離開前還在佳味齋鋪門板上敲了幾下,有重有輕,很有節奏感,應是暗號。
打完了暗號,鋪前三人便迅速消失於夜色裡。
曾品正見人都走了,逐問起陰十七來:
“十七姐,他們都說了些什麼?你可有聽到一些?”
陰十七確實是聽到一些,雖聽得斷斷續續,也不是很清楚,但組合起來,她大概也能猜出整個意思:
“來人的意思,應該是他們的主子說不必守了,讓撤了,這人該是林士炎派來的,看來他是收到我進月華居一事的消息了,走前他們往鋪裡面打暗號,那應該也是同個意思。”
東西已被她尋得,林士炎自然沒有再費人力死守着的道理,讓裡外的人撤了實屬常理。
曾品正道:“既是如此,那我們今晚此行豈不是很輕鬆?”
陰十七斜着曾品正:“怎麼?又失望了?”
曾品正想到那根藤條,僵着臉堅決地否認:
“沒有!”
果過不了多久,佳味齋鋪前門板開了,很快閃出兩個人影出來。
再是鋪裡面原來夥計打着哈欠重新把門板闔上,那兩個人影則與先前三人一般,很快在街道另一端消失。
看着那闔上半晌再無動靜的鋪門,陰十七戴着兜帽自那堵牆後出來,曾品正跟上,兩人走到佳味齋鋪前方停下腳步。
陰十七低聲道:“我敲門後便會躲到一旁去,你待鋪裡夥計來開門一現身便射出袖箭,把他迷倒了,我們就進去。”
曾品正點頭,逐在陰十七身後側找好射箭的位置。
陰十七見狀也敲起門來。
敲了幾下後,便聽到鋪裡面有動靜,還有人喊是誰的聲音。
想是先前那個夥計剛剛躺下,便又被叫醒,喊是誰的時候,語氣十分惡劣,連打開鋪門板也是弄得嘭嘭啪啪作響,像是泄噴似的。
夥計一打開門板,剛想往門外瞧瞧到底是誰,一聲破空之聲呼嘯而至,他即刻被直撲他臂膀的袖箭射中。
陰十七候在旁,抓準時機就近兩三步跑上前去,及時捂住夥計想要大喊的聲音。
再幾息,夥計已是毫無動靜。
夥計身量雖不算高大,可也不輕,陰十七放他滑在地上半靠着門板坐下,便與已從暗處飼機射出袖箭的曾品正一人一邊,把夥計給拖回鋪裡面。
進了佳味齋,曾品正把門板關好。
陰十七那邊已尋了燭火點上,那加上夥計先前點上引路的小油燈,頓時昏暗的鋪裡面亮堂了起來:
“這前面的鋪面只有這一個夥計守夜,想來他也是倒黴,竟輪到今晚是他值的夜,過道後面後院還有人,都睡得正香,我們小聲些,倘若沒有其他意外,今晚上倒也不會驚動到他們。”
曾品正聽到陰十七說安全,他也放下心來,瞧了瞧已昏迷過去的夥計,索性走到夥計身旁半蹲下去。
他看了看夥計右臂上那受了他一袖箭的傷口,血流個不止,已侵染了夥計身上那厚重的棉衣,曾品正心下有些不忍,轉頭去看陰十七:
“十七姐,其實林士炎的人撤了,我們也無需非要動手射箭不可,只要用上些許迷煙也是一樣的效果。”
“你有這份善心,我很是安慰。”陰十七因曾品正這個爲夥計不忍的善心,她笑得很是燦爛:“但我不是說了麼,也是他倒黴,竟是輪到今夜值守,無論我們是用袖箭上的迷藥讓夥計見血,還是僅用迷煙迷倒,這夥計醒過來後定然知道夜裡有人闖過佳味齋了,這樣一來,林士炎必然也會曉得,所以這倒黴的夥計是怎麼也得見見血的。”
“你是想借這個倒黴的夥計警告一番林士炎?”曾品正有點兒明白過來。
陰十七點頭:“既然我想對林家下手了,且也讓林士炎知道我已找到林掌櫃手中的東西,也得到了林掌櫃臨死前交代下的話,在狗急跳牆自亂陣腳之前,我總得讓他瞧點兒顏色,不添上這麼一兩筆,林士炎不會相信我真會動了真格。”
曾品正眼再次落回昏迷的夥計身上:“還真是他的運氣不好!”
陰十七取下兜帽,在鋪裡環視了一週,便幾步走近鋪裡那一排掛名牌的鐵勾前,頭也不回道:
“你也不必擔心夥計的傷勢,當時我礙於官府的人圈封無法進入這案發現場瞧瞧,可林掌櫃的亡語我又是一定要看的,所以便讓子落去定製了那三十支特製袖箭,那箭頭不僅塗有迷藥,止血的藥也有一些,這夥計的血再流一小會兒,約莫也就止住了,不會有性命之憂的。”
曾品正一聽,自夥計身旁起身,走到陰十七身邊,一副狀似十分惋惜的模樣:
“我就知道,十七姐還是這般心慈手軟。”
陰十七斜曾品正一眼,笑着沒說話,眼再轉回那個仍帶着血跡的空鐵勾,及左右兩旁掛着糕點名牌並鐵勾上被噴射到的乾涸血跡:
“這便是林掌櫃的身死之地了,品正,你替我守着,我開始滴血看亡語了。”
曾品正點頭:“好!”
說着便移步到鋪面連同後院過道的那扇側門邊上去,開始屏息靜氣注意後院的動靜,以免後院有人突然起夜或醒了要到前面鋪面來都不知道。
曾品正那邊已準備好,陰十七這邊也是無需準備什麼,舉起右手食指輕咬一口,食指很快現出血來。
她將食指很快凝聚出來的一滴血,舉到那個血跡最多也最濃的空鐵勾上方。
血滴滴下,叮的一聲響。
空鐵勾上乾涸凝固起來的林掌櫃的血開始竄往上空,慢慢在空鐵勾上空凝聚成一個又一個的字——林士炎,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看完林掌櫃死前留下最後的一句亡語後,陰十七微晃了幾下身形方險險站穩。
曾品正再管不得後院有什麼動靜,他快跑到陰十七身邊扶住她:
“十七姐!”
陰十七擡眼看着滿臉焦急的曾品正,搖了搖頭:
“沒事,後來看亡語我都好多了,不會再是渾身軟綿無力,連站着的力氣都沒有了,你看,我這不是沒跪倒下麼。”
曾品正看着陰十七蒼白的臉色,曉得她這般說是爲了安他的心,他扶着她到對面牆邊的圈椅裡坐下:
“先坐着歇會兒,等你歇得差不多了,我們就回去!”
“嗯。”陰十七道,“這林掌櫃的亡語也沒什麼用,只能證實林士炎確實是馬前卒中的馬,並無其他作用。”
曾品正問:“林掌櫃的亡語是什麼?”
陰十七便將看到的亡語給說了一遍,爾後道:
“你聽,這林掌櫃雖是恨極了林士炎把他當棄卒用,可到底是個護家的好夫君好父親,都恨到做鬼也不會放過林士炎的份上了,在絕命書上也未出賣林士炎,只爲綠倚開脫一二,可見這林掌櫃也真是死得有點兒冤。”
曾品正聽到林掌櫃的亡語確實沒什麼用處後,不禁有些後悔今夜冒險前來,且見陰十七看完亡語後這副虛弱的模樣,他便更悔了:
“早知道是這樣,我們就不來看了!”
“那可不行。”陰十七略覺得力氣已恢復了一半,連臉色也回緩了一些血色,可見滴血看亡語的能力,她是每看一回便會長進一回,她心中甚喜:“能知道死者最後留下來最想說的話,遇到是未了心願的,只要能力所及,有時候我們也可以幫上一幫。”
逝者已矣,無論生前好壞,死了便隨風散了,已無需再計較前塵善惡。
既是如此,那爲死者圓一圓最後的遺願又有何不可?
曾品正道:“可你每回都這樣,要是哪一回遇到沒可靠的人跟在你身邊,你要是出了什麼事那可如何是好?我又如何向展大哥交代?”
曾品正這一連疊聲的焦心急切,暖得陰十七在這寒夜裡也倍感全身舒暢:
“我每看一回亡語,總會有所長進,待到完全沒了看亡語後這虛弱的後遺症,也就沒事了,在此之前,也總會有你或子落在我身邊守着,能出什麼事兒?再說了……”
明處有你們,暗處還有他守着,她是真的沒覺得有什麼可怕的。
曾品正雖知陰十七說得有道理,可心裡就是有點兒沒轉過來:
“再說什麼?”
陰十七晃了晃剛纔軟得差點讓她跌倒的雙腿,斜着眼往上瞧站在她跟前,即擔心她又覺得她說得有理而在心裡正鬧着矛盾的曾品正:
“再說了,難道你跟在我身邊,跟我哥哥說與我是親如血脈相連的姐弟,就僅僅是因着展大哥救你出牢獄,讓你跟在我身邊護着我而要回報展大哥的恩情?”
曾品正沒料到陰十七一轉便轉到這上頭來,且還轉得他有點兒頭暈,更是啞口無言。
噎了一會兒,終是倔着一張俊臉的曾品正搖了搖頭,悶聲道:
“當然不是……”
陰十七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習慣性想摸摸曾品正的腦袋,伸手伸到一半,才慢半拍發覺垂手靜立於她身前的曾品正是站着,而她坐着,根本就摸不着,悻悻收回手道:
“好了,我沒事的,再說了,我也是有點兒身手的,雖說在你們眼中也還不如三腳貓的功夫,但好歹我也是練過數年的,怎麼着也有點兒作用,自保什麼的,只要不碰上飛檐走壁的高手,我總吃不了虧的。”
曾品正一聽嘀咕道:“就怕派來對付你的,都是那飛檐走壁的高手!何況莫說高手了,就是中手,中低手,如葉大哥所說,大概你對付起來也是夠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