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十七徹底懵了。
她會向他說謝謝,完全就是想借着致謝掩過剛纔那個尷尬的氣氛,哪裡會有什麼謝禮?
見陰十七半會兒沒能吱出點聲來,司展顏也知道定然是他把她給難住了,抿着脣淺笑:
“這回忘了帶也是無礙,下回你再給我便是。”
陰十七也算瞧出來了,司展顏完全也是在藉着玩笑緩一緩方將尷尬的氛圍,不由隨手把束髮的簪子取了下來,一頭青絲也隨之散下散開:
“給!這簪子也算是與我幾番出生入死了,與我情意頗重,對我意義非凡,便算是我對你的謝禮吧!”
司展顏接過陰十七遞過來的那支烏木圓月簪,翻過來覆過去看了好一會兒,道:
“這簪子不像是你父兄會送給你之物,是你自已買的?”
倘若是陰啓巖或陰峻買來送給陰十七,那這簪子也太普通了些,無論是所用材質還是雕刻手藝,都是一個普匠製作出來的凡物,不太像是堂堂陰家家主與少主會拿來送給唯一掌珠之物。
雖如此,卻也雕刻得十分用心。
簪子上的圓月刻紋形狀皆刻得萬分精細雅緻,材質用的是普通的烏木,是半點也不值錢,手藝卻算得上不錯。
陰十七笑着道:“這簪子是我在來京的路上,在揭北縣幫着解決的一個案子中的一個當事人送給我的謝禮,雖不值幾個錢,但他的心意在,這支圓月簪我瞧着寓意不錯,也一直很是喜歡。”
連幾次夜出都是用這支圓月簪束起的髮鬢,簡單精緻好用,她用得很是順手歡喜。
“你說的是揭北縣連起的自殺案?”司展顏問。
“你果然知道。”陰十七半點也不意外,“這個案子中險些也被自殺的受害者紀光發是個手藝甚佳的賣貨郎,他感念我幫他想通了許多,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他便把這特意爲我製作的簪子送給我,說是希望我能人如月圓,一切安好。”
司展顏把玩着圓月簪:“那你也太隨意了,旁人送給你的謝禮,你一轉手,便成了回我的謝禮。”
陰十七一聽忙解釋:“不隨意!展大哥你看啊,這圓月的寓意多好!月圓人圓都是這世間頂難得的事兒,我送你這圓月簪,便是將這月圓的好寓意送給你!這裡面還包含了紀光發對我滿滿的美好祝福,你看,連這我也是轉送給你了!”
言下之意,她一片苦心多難得,怎麼還能嫌棄呢?
再嫌棄真是萬分沒有道理的!
“哦……”司展顏尾音拖個老長,一雙如黑玉般晶亮又如桃花般燦爛的眼眸含着春水,柔情蜜意地瞧着一臉義正言辭一心爲他的陰十七:“我明白了。”
陰十七呵笑:“展大哥能明白就好!”
正坐車廂里正座的司展顏略起身,再略一轉身,一下子便移到車廂側座與陰十七並列而坐。
馬車並不比大車,車廂裡的空間有限,本來坐下兩三人也就滿了,中間還放着銀炭火盒,三側軟座又是推放了大迎枕供人靠坐,幾樣物什,再加上坐馬車的人,一下子便顯得擁擠起來。
被司展顏那麼一移動湊近一坐,陰十七所坐的側座瞬間便沒了空隙,堪堪坐得下兩個人,她移了移屁股想坐開些,不然身邊與她挨坐着的司展顏實在是擾她心神。
移了幾移,約莫移了有個幾寸。
豈料她剛一動屁股移個幾寸,司展顏便跟着移過來幾寸。
她還想再移,司展顏已然很是淡然地開口,提醒她道:
“你那邊已到頭了,再移,你不怕摔下座摔下馬車去?”
陰十七聞言,即刻瞧了瞧。
結果果真如司展顏所言,再無空位可供她移坐,她是瞬間坐定,再不敢動了。
所以說他即是知道這側座擁擠,兩人坐下再無能移動個一兩寸的空隙,他做什麼有正座不坐,偏要坐到側座來跟她擠?
再說了,她對面的另一邊側座不是還空着麼,他做什麼看不見另一邊,偏要坐到已有主的她這邊側座來?
她一臉欲哭無淚。
司展顏左肩碰着陰十七的右肩,側過臉來心情很是愉悅:
“你方將說主要是把這圓月簪的吉祥寓意送給我,我很是高興,這說明月圓人也圓,不止我是這樣想的,你也是這樣想的。”
陰十七暈乎乎地點了點頭。
心裡卻在想,月圓人也圓,這寓意沒錯,可什麼叫做不止他是這樣想的,她也這樣想的?
司展顏見陰十七一臉疑惑地點了頭,側過臉來的愉悅神情更是上了一層樓,嘴角咧開笑得更歡:
“在佳味齋的那條街上,你一路走着,一路跟品正說話,其中有說到情滋味……”
不提情滋味三個字,陰十七約莫還在暈乎疑惑着,一聽從司展顏嘴裡蹦出情滋味三個字來,她是瞬間如一盆涼水兜頭淋下,側過臉去對上司展顏的一雙含着春水的眼。
小嘴微張,眼眸微微睜圓,瞳孔照映着近在咫尺的一張一臉桃花怒放的俊容,她一張臉又如火燒了起來。
司展顏將手伸進陰十七斗篷內抱着手爐的雙手,帶着其中一隻纖細的手出來握住。
沒上馬車前這雙纖細的手是冷到冰涼,現今已然暖得如同一個小火爐,他甚是滿意。
“你說,你從前只顧着賺銀子,從不識情滋味,後來偶然間識了情滋味,卻是後知後覺……”司展顏緊緊握住陰十七想往回縮的手,“十七,你口中所識的情滋味,後知後覺的情滋味,說的是不是我?”
陰十七隻覺得耳朵轟鳴鳴作響,木然地回問了一句:
“我說的那些話,你都聽到了?”
司展顏笑眯眯地點頭。
陰十七再問:“從我出佳味齋,你便跟我後面?”
司展顏再是笑眯眯地點頭。
陰十七剎那覺得虧大了,也是沒臉見父老鄉親了。
活了兩輩子難得開了竅,更難得對方也隱約對她開了竅,可她居然在無意間先表了白?
先前陶婆婆便曾與她說過,女孩兒應該矜持,這樣未來的夫君方會珍惜難得的夫妻情份,而她今夜卻在無意間落了下乘。
陰十七默默嘆了口氣,又默默把被司展顏握在手裡的手掙了掙,沒掙出來,她也不敢去瞧司展顏那張笑得跟桃花似的臉,往車簾外喊問了句:
“品正,可到家了?”
曾品正在外面車駕回道:“快到了,再有片刻便到了!”
陰十七很是不滿地嘀咕了句:“怎麼這樣慢?”
車簾外風大雪飄,曾品正與車伕老僕皆沒再聽到陰十七這句低聲的抱怨,倒是司展顏突然拉起她被握緊的右手,往她手背上親了一口。
陰十七即刻被嚇得回頭瞪眼,連被親的右手都忘了要伸回來,只結結巴巴道:
“你你你……”
“我輕薄了你。”司展顏接下陰十七滿臉通紅也憋不出來的一句話,一本正經地提議道:“你看,你要不要罵我一句登徒子?”
登徒子?
換作旁人,那絕對是登徒子!
可換作是他,她不捨得罵怎麼辦?
陰十七微張着嘴,目瞪口呆。
司展顏接着提議:“要不你也親我一口,輕薄回去?”
咚!
陰十七左手一隻手拿着的手爐掉了。
車簾外曾品正聽到動靜,往裡面問了句:
“十七姐,展大哥,你們沒事吧?”
司展顏彎腰去把滾落在陰十七腳邊的手爐拾起來,送回陰十七手裡,往外回了曾品正一聲:
“沒事。”
曾品正一聽沒事,便也沒再多問,車簾外又復了僅風雪微呼的聲音。
陰十七重新抱好手爐,再聽着司展顏對曾品正說完沒事,她方後覺她的右手已然脫離司展顏的手,趕緊把手重新藏入斗篷裡,貼着手爐的溫度,手心只覺得如火般滾燙。
“你……真是展大哥?”陰十七低着頭,眼瞧着自已的腳尖,剛纔手爐就是滾落在她的腳尖,是他把手爐從腳尖旁給她拾回來的:“真是展顏?司展顏?洪沙縣裡的展大捕頭?”
她連着四個問號,司展顏聽得一陣無奈:
“從前我也不識情滋味,只知道安靜平和地在洪沙縣裡過着小日子,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必多管,京城裡再有天大的事兒,也是與我無關,可自從遇到了一個女孩兒,還是女扮男裝的女孩兒,我卻慚慚識了情滋味。”
陰十七聽得擡眼看司展顏。
他口中的那個女扮男裝的女孩兒就是她。
“剛知道我竟是心悅於這個女孩兒時,我嚇了一跳,心想原來喜歡一個人是這樣容易,後來得知這個女孩兒竟是陰家女時,我便開始準備回京之事,那個時候我便想,原來愛上一個人也是這樣容易,可以爲了她,我連原本闊別十年原本不想回的家,我竟也想回了。”司展顏道,“十七,我回京不與你同路,回京後又處處避着你,我知道以你的聰慧,還有葉兄弟在你身邊的提點,你會料想到我是司家子弟並不難。”
陰十七原本因羞意而不敢動彈的身子在這一刻鬆了鬆,她半側過身坐着,看着司展顏:
“你是司展顏,是司家五爺,這些我都知道了,我們陰家與你們司家是世敵,我也知道了,你不與我同路回京,回京後又處處避着我,就是因爲你是司家五爺,而我是陰家小姐,這些我都知道……”
可就因着這些,難道她與他得避一輩子麼?
她很想問出口,問他這一句。
可終究還是沒能問出口,沒能問他這一句。
“十七,你等我,且耐心地等等我,陰司兩家是世敵,只有我真正成了司家少主,我纔有權力改變陰司兩家的世仇敵對,你我也纔有機會能真真正正地在一起。”司展顏滿眼的渴望,“可好?”
陰十七遲疑着問:“你知道我是陰家女,知道陰司兩家是世敵,所以一開始子落的出現讓你很是不歡迎?因爲子落一出現,我便遲早得回燕京陰家?”
司展顏道:“嗯。”
所以纔會有當初在陶婆婆家院中他與葉子落互看不順眼的情景。
他是因着葉子落的出現,讓他心中對陰十七是陰家女的猶疑確認了下來,他自是看燕京葉家子弟不順眼。
而葉子落看他不順眼,約莫是因着陰十七是陰家小姐,葉子落摸不清他底細,自是處處防備他,怕他對陰十七不利。
後來因着雙方皆是以護陰十七週全爲目的,兩人方最終算是和解。
陰十七接着問:“你方將說你原本不想回燕京司家,不想回到這個家,最後卻因爲我是陰家女,最終得回到這裡,所以你決定回京回到那個闊別十年的家?”
司展顏再回道:“嗯。”
陰十七的眼眶頓時又紅了起來:“好!”
司展顏欣喜到不敢即刻相信:“十七?”
陰十七衝再確認一番的司展顏點頭:“我等你!”
司展顏一把將陰十七抱入懷裡,他的欣喜無法言喻。
只覺得胸膛裡的那顆心滿滿都是她,現今知道她心裡也有他,不管她心裡是否與他一樣,每個角落每條縫隙裡都只裝得下他,他都高興!
陰十七抱着司展顏精瘦有力的腰,臉埋在他懷裡:
“展大哥,我們要約定好,在這一條漫長的路上,爲了我們的將來,我不會傷害到你的家人,你也不能傷害到我的家人,好麼?”
司展顏道:“好!”
陰十七眉眼俱笑地從司展顏懷裡出來,重新坐直了身子,滿腮的桃紅,襯得她越發美俏可人。
這樣惹人愛的嬌容,讓司展顏忍不住慢慢欺近身將臉靠近,慢慢將脣靠近她的脣。
陰十七嘴角的笑意慢慢收起,瞪着他薄厚合宜誘人如桃瓣的脣一點一點靠近她,就要欺上她的脣。
心跳得飛快,到緊要關頭兩脣就要相觸的瞬間,她下意識地臉一歪,他的脣帶着溫熱親上她同樣滾燙的臉頰。
司展顏在她耳邊猶似輕嘆了聲,又好似微微帶着醉人的低笑聲,他捧着陰十七的臉帶正過來,讓她的眼直視他的眼:
“十七,別躲……”
終是兩脣相觸,他的脣重重吻在她脣上。
輕啓,輾轉,脣舌相交,情意相融。
從前聽說桃花釀很是醉人,被司展顏親得迷迷糊糊的陰十七想着,她雖從未喝過,但此話應當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