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陰十七第一個口令發出,展顏已人隨聲動,腰間佩刀更是形同一道白光劈向正前方十步外的棺面金蠶蠱。
棺面上的金蠶蠱速度也驚人,只見一道金光瞬間往壁頂躍去,爲了避過展顏凌利如毒蛇咬來的刀鋒,肥胖的蟲身硬生生改道偏左,直躍到石棺左上方的壁頂上,同時無數觸腳吸住。
豈料尚未吸住壁頂停留上半息的時間,陰十七已然第二個口令發出,展顏即刻再次人隨口令而動,手中刀鋒殺氣如影隨形緊跟金蠶蠱於後。
陰十七一個又一個的口令發出,白光與金光迅猛如兩道閃電,她嘴裡下着急而準的口令,身形也隨着金蠶蠱的迅移與展顏的刀鋒緊隨撲殺而動,她慢慢移到棺旁昏睡過去的餘佳麗身旁。
腳下不停地隨着一蟲一人地互相撲殺而移動,雙眼卻不敢偏離半分,這一刻的陰十七幾乎將自已的腳與雙眼徹底分開,一上一下各自爲營。
雙眼要時刻發出精準的口令,腳下要悄無聲息移到餘佳麗身旁,更要尋一個適當的時機將餘佳麗丟出石屋,交給葉子落護其安然。
陰十七倘若不蹲下身去,便無法抱起餘佳麗,嚴然她得慢慢蹲下,可一蹲下,她的視線範圍必定有死角,這般一來,展顏就危險了。
要怎麼辦才能兩全呢?
餘佳麗已然昏睡過去,根本無法配合她的行動,石門離餘佳麗所在的位置偏些,大概十二步的距離,這十二步足夠讓金蠶辜發起十二次殺招,她可以冒險,卻不能同時讓展顏與餘佳麗隨她一起冒險!
該怎麼辦呢?
陰十七急得頭頂冒煙了,腳尖仍隨着白金兩道光的迅閃而移動,雙眼更是緊緊盯着金蠶蠱或避或攻的動作,嘴裡半息不停地一直在爲展顏指路:
“……身後空門、左頸脖、左耳、左上方側腦門、正前方石壁齊眉處、上方壁頂距一尺處、上方壁頂正中……”
這些指路口令皆是以展顏爲點,陳述出金蠶蠱離展顏多遠的所在位置,陰十七報得精準,展顏刀鋒也撲殺得妙,頻頻刀光中,金蠶蠱多番想嘶咬展顏一口都無法如願。
石屋裡的生死戰撲殺得如火如荼,寸步不讓。
葉子落只見到快得不可思議的兩道光,一白一金,白光時刻緊隨着金光,金光遁離防守間又總出奇不意地反攻,每當這個時候,他都不自由主地替展顏捏一把冷汗。
金蠶蠱竟有這般驚人的行動力,着實讓葉子落心中駭然,倘若他非練武之人,而只是外面的那些普通村民,那他必然只能看得到一片白金兩道光芒的殘影,早知展顏的身手在他之上,但在這一刻,他方知他與展顏拉開的距離竟是這般大。
倘若換做是他矇眼撲殺金蠶蠱,葉子落有信心可以做好,卻未必能做到如展顏這般刀法的出神入化。
而陰十七,這個他找到不久的陰家小姐,也再一次讓他開了眼界,在那樣一片殘影中,她竟然能跟得上金蠶蠱的速度,且能做出更快更準的判斷,每每皆在金蠶蠱逃竄的方向、反撲之際,她不僅能跟得上速度,更有事先洞悉的超強感官。
這樣的發現,讓葉子落在這個性命攸關的緊張時刻生出一股欣喜之情來,只要他的主子夠強,並越來越強大,那麼在那樣四面飼虎的燕京裡,方有立足之地。
陰家小姐的身份足夠讓燕京另眼相看,但要真正得到那麼眼高於頂的皇族權貴的認可,卻非一朝一夕的易事,即便燕國有陰家女的傳說,可若是他的主子不夠強,他們便有足夠的理由不承認,那樣的日子必定是煎熬的。
作爲下屬,葉子落並不想看到這樣的情況,也絕不能允許這樣的狀況發生,倘若發生了,那便是他的失職,他隨時可讓燕京葉家另一個比他更出色的葉家子弟取而代之!
葉子落最後的眼眸落站在石棺旁的陰十七身上,他太過專注,以至於當他看到她突然迅速蹲下,再一把抱起餘佳麗,嘴裡的口令沒有停,她的雙眼仍在跟着金蠶蠱動而動時,他絲毫沒反應過來。
葉子落只睜大了眼,心說她想做什麼?
就在他暴睜着眼心中疑惑之際,葉子落的耳膜突然闖入陰十七快速對他下的命令:
“子落,接住!跑!”
聽到這個命令,葉子落唯陰家小姐命令是從的天性自小是被刻在骨子裡的,幾乎在陰十七說話的當會,他已大步跨上前,黑灰色的靴子踏在石門中間的那一條線前,僅僅只差毫釐。
葉子落聽令上前踏步靠近之際,陰十七不要命的身形已然迅速來到葉子落的眼前,十二步的距離被她跑成了四大步,還未等他回過神來,眨眼間,餘佳麗已被她拋了過來,他下意識接住。
又在剎那間,石屋裡的圓石機關被陰十七大力拍下,石門轟然啓動,迅速落下闔上。
在石門徹底闔上之前,葉子落抱着餘佳麗看到一道轉迅而來的金光衝着他射了過來,然後只到半道,白光卻是更快,瞬間劈在金光中段。
金光感到危險,自保的意識與想要留下餘佳麗的本能瞬間相斥,就在這個遲疑相斥的當會,白光再一個凌利劈來,金光即便能側閃過第一道白光,第二道卻已再躲不過。
“啊!”
這是陰十七的聲音!
陰十七短暫痛呼的一聲,足夠讓恍神的葉子落驚得回了魂,他快速放下手中的餘佳麗,大力地拍打着石門:
“十七!十七!”
然而,石門外仍是一片白金兩光相撲殺的聲音,卻絲毫沒有陰十七或展顏的迴應。
葉子落快速住了嘴,更停止了拍石門這般愚蠢的舉動。
喊了兩聲後,葉子落便意識到了他的喊聲在此刻無疑是在添麻煩,聲音的滲雜會分散石屋裡陰十七與展顏的心神,他什麼忙也沒幫上,怎麼也不能再拖後腿!
葉子落快速抱着餘佳麗往洞外跑,他不能讓陰十七拼命救回來的餘佳麗再因失血過多而亡,餘佳麗得送出去急救,還有守在水月村頭的花自來等人,他得去通知一聲,讓他們進水月村!
不管如何,水月村太過異常,連不是衙門中人的葉子落也察覺到整個水月村村民的詭異之處,陰十七讓他挖起的那個墳包不過是三個墳包中的一個,且還都是三個三年前來到水月村的葉氏外來人。
那個墳包裡挖出來的屍骨,足見生前曾受過怎樣的殘忍殺害,那樣悲慘的死狀,葉子落正好剛剛親眼目睹過,恰恰與洪沙縣中餘光年家院中挖出來的被害死者一模一樣,再遲鈍的人也明白了整個水月村村民便形同一個大型的土匪強盜!
他們在包庇,他們在隱藏,一個水月村守了近百年的秘密!
可這些都不是葉子落最關心的,他只關心他不能負了陰十七的重託,不能讓餘佳麗死,更不能明知陰十七身處險境之時,什麼也不做。
即便什麼也做不了,做了也起不到什麼效果,葉子落也不能坐以待弊!
直出金聖洞的葉子落一到洞口,無視於仍圍守在洞口的餘得海等人,幾個左竄右繞,繞出密密麻麻的數百村民,再一個躍起跳出水月村村民包圍圈,他抱着昏睡中的餘佳麗躍起跳落,直往水月村村頭的方向躍去。
看着灰白身影突然自洞中躍出,再目送着灰白身影迅速在林子中消失,餘得海父子四人及其他將金聖洞圍個水泄不通的衆村民,個個許久未能回過神來,議論聲漸漸由小聲轉大,慢慢由一兩個人的低聲竊語,到最後所有人鬧哄哄的一片。
“……那不是先前進金聖洞的那個人麼?他居然沒事!”
“他不會把洞裡的守棺蠱給……給殺了吧?”
這聲音帶着小心翼翼,不太敢說,又十分期待。
他幾乎說出了大部分人的心聲,隨着這個村民的猜測一下,他周身議論聲在瞬間消失,安靜了好幾息,方再有人說出旁的揣測來。
“進來的人可不止他一人,還有另外兩個外來人,餘佳麗與先前的兩個村民也進去好久了,他們……”
死了麼?
這個村民沒敢說出來,這樣晦氣的話來說外來人,不會有什麼事,但若用來說水月村的村民,即便只是猜測,也足夠晦氣,足以引起其他水月村村民的怒目相對。
於他們而言,金聖洞是禁忌,進了洞後誰敢說一個“死”字更是忌諱!
數百村民的人數不少,重重疊疊,兩兩三三成羣,或更多,剎那間就像是一個大型菜市場般,彼起彼落的聲音自四面八方傳來。
因爲數百村民早已將金聖洞前後左右皆圍了起來,形成了一個密集的圓圈,而中間的金聖洞就像一片真空帶,誰也不敢冒進半步。
便是一村之長的餘得海父子四人,也站在離洞口數步之外的地方。
灰白身影較之先前進洞的速度要快得多地出洞,葉子落提到最高境界的輕功讓餘得海等人看清,只依稀覺得葉子落懷裡有抱着一個人,但那個人是什麼模樣卻絲毫無法看清,自然也就沒能知道那個人到底是誰,會是原來徐姐的屍體還是旁人?
餘得海道:“既然那人進去後能再出來,說明洞裡已不像從前那般危險,我想……”
餘得海話未說全,他的三個兒子已然紛紛表示不行。
餘金道:“父親!即便那人能生還出來,那也不能代表你進去就會沒事,我們還是在洞口等着穩妥些!”
餘水道:“大哥說得對,那三個外來人,我已盡數見過,三人身手都不弱,尤其後進洞的那兩個外來人,便是我們村裡數百名青壯村民對上他們,怕也討不了好去!”
餘木也附和道:“小弟說得不錯,父親你讓我去追捕的那個外來人,不說武功,就是那在萬千樹上跳來躍去的輕功,那就是這個!”
餘木說着比起了大拇指,不是他盡誇外來人,實在這是個事實,而他是個老實人,素來實事求事。
餘得海除了面對對過陰十七,其他兩人都未曾打過照面,便是自木屋側窗跳出逃竄的葉子落,他也未有真正看到其面容,更恍談葉子落與展顏的身手高低。
餘水自小最是聰明,餘木老實,餘金沉穩,三個兒子所說的話,餘得海還是聽得進去的,但轉念一想到餘佳麗可能還被留在金聖洞裡,他又止不住地煩燥起來:
“你們所說的,我都明白,可佳麗生死未卜,倘若有個三長兩短,我如何向你們姑姑交待!”
餘水不以爲意道:“父親說什麼呢,連姑姑都不知道是個生還是死,何談什麼交不交待?”
餘得海聞言怒目瞪向餘水:“你這個逆子!你可知你在說什麼!”
餘水還想再言,卻讓餘金拉住:
“小弟!你不能這樣說,姑姑雖然離開水月村多年,但這些年來我們都有準時獻祭,姑姑是不會有事的!”
餘金這話終於讓餘得海有些安慰,至少三個兒子中,還有一個與他一樣真心對待餘菲母子倆,餘水向來性情古怪,一下好一下壞的,餘木則人如其名,全然是根木頭,盡由余金或餘水指哪打哪。
餘水聽餘金那般有點自欺人的話,臉上即刻露出一個邪惡的笑容來:
“我們每年都有準時獻祭,這一點沒錯,可外面的天地不比水月村,多的是欺凌弱小婦孺的惡霸,難道你們可以確定姑姑這麼多年來,就沒未遇到過?何況自餘佳麗出世,姑姑身上便再無巫蠱之力,她拿什麼來保自已安然無恙?”
這回餘木也不同意餘水的話了,他憤憤道:
“姑姑不會有事的!小弟,你別再這樣詛咒姑姑了!”
餘水繼續笑着道:“詛咒我們餘家三代長女的人可不是我,難道你們忘了,下詛咒的那可是我們親愛的曾外祖母!”
餘得海雖未再開口訓斥,聽着餘金、餘木兩兄弟說教餘水,他亦知道其實餘水說的話沒錯,只是這麼多年了,他始終抱着希望,而餘水無疑把這個希望毫不猶豫地戳破了,他卻只能被餘水氣得胸口一陣猛力起伏,而無話可說。
就在餘得海氣得喘氣聲越來越重之際,洞內傳來輕緩有力的腳步聲,他與三個兒子及其他圍守在洞口的村民一同往洞裡血繪着“金聖洞”的條形石後面望去。
展顏抱着重傷而昏迷過去的陰十七一步一步踏出金聖洞,到了洞口,他低聲對雙目緊閉的陰十七道:
“十七,我們出來了……”
餘得海等人看着似是歷經一場艱難戰鬥而浴血歸來的展顏,與他手上橫抱於懷裡的陰十七,衆人心中悸動之餘,也不敢攔展顏的腳步。
反而在展顏抱着懷裡的陰十七一步一步踏出時,所經之處的村民自動退出一條路來,由着兩人走在兩旁皆是村民,中間特意空出的真空帶上,慢慢走出金聖洞的範圍,慢慢隱入林子中的蔥翠之中。
待餘得海等回過神來再跑進金聖洞中,直入洞窟盡頭石屋之際,餘水早已先衆人一步站在石屋中,他看着石屋內一片狼籍,除了一具村民的屍體,鮮紅的人血與金綠色的蠱血相交輝映,濺染得到外都是,壁上、棺上、石門上都有。
餘水脣角慢慢浮起一抹滲人的淺笑。
石門不大,並排站着餘得海、餘金、餘水已十分擁擠,除了先入洞並進了石屋的餘水,僅有他們三人將石屋內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
金蠶蠱死了!
被切腹開肚,被切成數段,金綠色的蠱血透着人血的味道直撲鼻息!
氣氛在這個時候凝聚,在洞窟稀薄流通的空氣中變得怪異,即有着卸下重擔的輕鬆,又有着突如其如的驚駭,更有着那種墮入深淵後剎那間又重見天日的無法形容的感覺。
在這一刻,餘得海臉上的神色有着難以形容的複雜,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沉默着。
餘金與餘木也沉默着,連他們父子三人身後擠得滿滿的水月村村民似乎也感受到了什麼,盡數沉默着。
有人流下了淚,有人靜靜地笑着,有人在心中默唸着什麼,有人緊緊盯着那一道將他們與金蠶蠱隔了近百年的石門,就是沒人出半點聲音。
寂靜,幾近死寂。(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