喘息聲如山壓倒。
拉米雷斯一甩臂甲,面罩下的智能目鏡瞬間彈出了干擾彈釋放的信號,“砰砰砰”十幾枚嬌小玲瓏的紅外輻射彈掀起一陣熱流洪潮,其後咬住他們追擊不放的海德拉們當即狗熊嗅到了蜜巢,毫無掩飾地鑽了進去。一股層疊不休的駭然氣浪爆發開來,巨浪般拍擊在僅剩的四個裝甲步兵背後。
“呃……”他腦袋一暈,縱然是有AEXO裡的重型凱夫拉內襯做緩衝,兩名突擊型海德拉驟然躍起捶地震盪,再度逼近的烏鴉無人機下掛着的火箭彈所集中攢射一齊釋放出的衝擊波差點就要讓拉米雷斯幾乎內震休克。
眼見裝甲步兵不惜命地迸發出爆發速度,每小時15公里的竭力狂奔在消耗着人與海德拉的體力,決不是一點一滴沒擰緊水龍頭,而是水閘敲開,逼得鐵門傾頹!
眼底一黑,喉頭泛出腥味,最後感覺到兩道溫熱滑膩鮮血從臉頰流下,縱是滄桑無數,這個老傭兵也不得不陷入了昏厥中。但他的行動並沒有終止!相反,被火箭彈氣浪衝擊波震上半空的拉米雷斯仍舊在做着戰術翻滾動作,就地一滾,帶着僅是烤掉了一些漆的外骨骼繼續奔跑!
幾個心跳前。
“干擾彈釋放!”機械女聲冰冷響起,據說AEXO的語音模塊是由鋼鐵白天鵝播音員灌製的,但鋼鐵軍不會奢侈到真如戰前武備一樣配發大量的私人訂製,或許維護時這是一衆糙大兵的窮樂子,但此時這會兒命都在兩可之間。
“釋放完畢!”
“戰鬥邏輯系統啓動!”
“自動行駛開啓!”
高達2米的AEXO在環城高架上沉重地奔跑着,輕盈的添加合金步履將澆築於數十年的柏油路面如踏在秋日落葉中一般,一腳,一個碎屑坑。
最後一管幽藍色的強心劑注入拉米雷斯體內,他長嘶了一聲驚醒,被迫啓動的邏輯系統旋即將外骨骼控制權於三秒內逐步移交,然而被他事先定死了的固定行軍仍在牽動着雙腿永不停歇地奔,海德拉們的射擊準度高得驚人,這樣的顛簸瞄準與平地射擊毫無二致,若非是有特意配置的向後盾牌保護住,恐怕這會兒光是追擊時的壓制射擊就夠他們死無葬身之地了。
“叮~”一粒子彈擦過拉米雷斯頸甲,薄薄的幾毫米甲葉偏轉掉子彈軌跡,只是帶出一串火花。但是與其並肩奔跑着的另一名裝甲步兵卻是直接擊中膝彎,只是遲滯了一點兒,炒豆般密集不絕的準射盡數朝着一個點涌去。
那面防爆盾牌當即蛛網裂開,最後滿是彈孔,拉米雷斯清楚地看到那個親手被他招募來的前龍湖戰友就這麼腦袋炸成了漿糊。然而他還是在跑,一具沒有感情忠實地執行着預定命令的機械,帶着猶自完好的雙腿繼續奔行,即便雙手垂在身邊,再無來自中樞的電信號指揮,紫血沒能賦予他們九條命,只是純粹的服從,服從。
短短几個呼吸,仍活着的三個裝甲步兵前衝了數十米,這才勉強聽到了一聲倒地聲,慣性骨骼帶着戰死者最後前進了一段,卻不能永動行進。拉米雷斯左躲右閃着街壘,很快倒地了的外骨骼重新啓動,不過再非友軍,而是敵人。
失去了肉體與靈魂的機械持着槍,漠然地追趕着前刻還是並肩的夥伴。
海德拉們似乎並不多麼急於絞殺掉這三個裝甲步兵,他們所操控的烏鴉無人機已經徹底封住了空域,時刻爲海德拉提供路線導引,只要不把人放到密爾堡壘攻擊範圍內,他們就能肆無忌憚當做一場消遣來看待。海德拉氣息自然而然地驅逐了一部分的鮮活,從而令極度嗜血的夜間生物注意到前方。
他們正遠離開黑區,黃區內活躍着的野鬣狗、食腐鬼、陸行沼棲妖、影子山貓窺視着街道上的交火與回擊,在生物本能中,它們自動忽略其後,雖然那三個包裹在鋼鐵中的食物有些危險,但自出生以來便開始的生存競爭教會它們不可以放過任何一片有機會到嘴的肉。
於是它們提起爪子。
“需要支援!現在!”極速奔行中,拉米雷斯扯過耳機,朝着預定堡壘頻率吼道,電流“滋滋”聲即是迴應,他想起了西蒙說起的海德拉編制,他甚至沒力氣再苦笑,而是省下這點力氣攀越過障礙,識敵屏上散落着七八個紅點,有的已經包抄到了兩邊,這是一場已經註定了結局的貓鼠遊戲。
一羣貓追着三隻倉皇奪路的老鼠。如果只有一頭灰貓會頃刻間撲殺其中兩頭,再戲弄着最後一隻,這一羣貓的鬍鬚都快觸到了脊背,然而它們就是不肯更進一步伸出利齒咬下。
畢竟,並非天天有這樣的老鼠能吃,至於老鼠的個頭有多大……
總是大不過貓。
被隔絕了的通訊也隔絕了拉米雷斯稍許慰藉的希望,放在過去,爲龍湖而戰的過往裡。拉米雷斯不止一次這麼做着貓。代表着鋼鐵秩序的雙龍徽或是棕櫚葉,便是77號、70號公路沿線的流民盜匪的催命符,龍湖的直屬傭兵們會騎着“貝都因”駿馬,像黑山獵人捕獵時,慢慢地慢慢地拉緊網。網裡有什麼不是太重要。但是拉米雷斯一定知道,等到網眼篩過精壯男人後,等到最後的,便是一場狂歡。
就是那樣的狂歡,最終把他逼到現在的貓鼠倒置。
儘管他穿戴着只有意味着戰無不勝的鋼鐵軍士纔有資格享有的AEXO外骨骼,但是他仍是一隻老鼠,究竟是普里米亞季輻射造就出的巨鼠,還是鋼鐵城陰溝裡靠着排泄物活着的小黑鼠也不重要。
講真的,貓會挑食。
“乓乓乓!”連是三聲炸雷悶響,戲耍着的貓們齊刷刷地一滯爪步,愣愣地盯着一邊。追到快窒息的老鼠們自是沒此閒情注意,直到拉出極長一段距離,才發覺了海德拉們都突兀停住。
拉米雷斯熊熊呼吸着,跟要耗盡這顆星球上氧氣似的狂喘着氣,識敵屏上紅點與綠點拉出了七格,代表着七百米。拉米雷斯回頭望去,目鏡自動改作視力增強,於是他看見了聞着貓鼠大戰而來的……
鷹。
“站……站住……”以一個極其曖昧姿勢被箍住的米達倫如此叫道,她竭力想保持住昔日威嚴,但剛一出口她就聽出了色厲內荏。槍口都沒指着她太陽穴,而是對準了腳下那些突兀不知所措的海德拉們。米達倫甚至沒怎麼敢稍事掙扎一下,好蹭開一點緊挨着她胸脯的手臂,因爲她不敢確定這麼點反抗會不會直接讓紫血帝王折斷掉頸骨。
一個帝王,加冕無非是披上最後一層織錦,而不是接過權杖。
勒住胸口的手臂幾乎要勒得她喘不過氣了,米達倫繼續高喊着:“放下武器!這是命令!”
這一道清脆女聲彷彿帶來了又一場夏夜暴雨的前奏,那是雷霆。炫白色電光劈過天穹,像是劈過了什麼,隨後海德拉們聽到從容呼嘯,遮天般的夜魔羣圍繞着這些本該被遺忘過的灰貓。是啊,在家主面前,一罐殺毒劑比貓更有用。
底下的貓羣裡,金斯利摘下面巾,與“零之銀彈”塞茲的骷髏面巾如出一轍,雨點浸溼了紫斗篷表面,他手裡端着的UMP衝鋒槍足可容納35發點45空尖彈,然而屋頂、屋檐、車棚、樓廈,蹲踞滿了收起翼膜、兇悍凝視着的夜魔。
新一任紫血者,西蒙·海耶斯是用什麼徹底激發出了海德拉之血並非天大秘密,驅使夜魔實乃天方夜譚,但騙過它們總是不難。再不濟……先被發現的,一定不是紫血者。金斯利嗅到了一些獨特的腥味,他擡起頭,看着扼住米達倫喉嚨,一手孤零零持着一把左輪的西蒙。他瞬間恍然大悟,那是反向信息素,反向擴大出夜魔喜愛食物的信息素。
他們抱着戲鼠的心思來,西蒙卻是抱着引火燒身的決死來。
果然,西蒙左手自懷中掏出了一瓶試劑,他就這麼鬆開了對米達倫的控制,不過饒是如此,那個被酸雨打溼了肩頭的女聖徒也只得瑟瑟發抖在撒旦邊。
“回去告訴你們的主子,我,西蒙·海耶斯,海德拉純血派的領袖,就在這兒。”西蒙拇指鬆開了一線取自安娜博士實驗室的夜魔精華,光是遺漏出一絲就讓跟隨着他前來的夜魔羣躁動不已。
“告訴你們的主子!想要她活命!就向整個海德拉播報出我在這兒!我不在乎你們的伎倆!我會教訓過所有的篡位者,君上一日不退,爾等終究是臣!”
隆隆遠霆,瓢潑大雨澆透了衣衫斗篷,此刻,那些站於下,立於上的同根兄弟姐妹們就這麼彼此相望,存乎心間的,少頃,幾人兵器交於腰間,默默地捲起衣角,朝着來時方向,離去。
信息素跌碎在街道正中,夜魔聲聲咆哮,爭先恐後地舔舐與雨水混合在一起的微末。很快裡三層外三層,於是,便成了屍潮。
“我能……說話麼?”米達倫默然道。
“說。”迫退了海德拉們的西蒙沒怎麼束縛她,然而她脖頸前後多了兩個灌着紫血的試管,這麼近的距離,靈能攝物足夠壓破管壁。
“這是絕好的機會,一舉擊斃這麼多夜魔。”米達倫建議道,確實,她的輝映曲線天生就是爲了斬盡生命誕所誕的,而且,人類到底是盟友與奴隸之間徘徊,而其他物種,則是徹頭徹尾的敵人。
“唯有強權,唯有生存。(only powerful only survive)”西蒙撥着擊錘,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