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就在俱樂部會所吃了午飯,上官本來提議打牌,但葉慎寬臨時接了個電話有事要走,於是也就散了。上官博堯住在浦西,過了江後就遇上堵車,只得夾在車流裡慢慢向前,好不容易下了輔路,結果堵得更厲害了。正百無聊賴張望人行道上的美女,突然從後視鏡裡看到一個人影,長頭髮大眼睛,長相十分甜美,倒像在哪裡見過。定睛一看,分明就是今天早上撞見的那個女孩子,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見她雙手都提着超市的購物袋,連忙按下車窗叫她:“喂!”
杜曉蘇低着頭走路,根本就沒留意,他連叫了好幾聲她才朝這邊看了一眼,只見他把車門推開一半,笑嘻嘻衝她招手:“快上來!”
她看了看四周,他笑得更燦爛了:“不認識我了?早上‘嗚--’那個……”他學引擎的聲音學得惟妙惟肖,杜曉蘇見他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纔算想起來,他就是早上和雷宇崢飆車的那個人。
“快上車啊!不然探頭拍到了!”他一徑催她,“快點快點!你提這麼多東西,我送你回家!”
她說:“不用了,我家就在前面。”
他板着臉:“你懷疑我是壞人?”
這世上哪有開着奧迪R8的壞人,頂多就是一閒得發慌的公子哥罷了。
她還在猶豫不決,他又拼命催:“快點快點!前面有交警!快!”
她被催得七葷八素,只好迅速地拉開車門上了車。剛關好車門就真的看到交警從前面走過去,他甚是滿意她的動作敏捷,誇她:“真不錯,差一點就看到了。”
其實早晨那會兒他跟雷宇崢都有超速,探頭估計早拍了十次八次了。
她笑了笑,繫好安全帶。只是這樣堵法,車速跟步行差不多。
雖然堵車,可他也沒閒着:“我是上官博堯,博學多才的那個博,‘鳥生魚湯’的那個堯。你叫什麼?”
“杜曉蘇。”
“這名字真不錯,好聽。”他還是油腔滑調開玩笑似的,“雷二這小子,每次找的女朋友名字都特好聽。”
“不是。”她的表情十分平靜,“我不是他女朋友。”
他似乎很意外,看了她一眼,才說:“我還真沒見過你這樣的,人家都巴不得別人誤會是他女朋友,就你急着撇清。”
杜曉蘇默不做聲。
“不過也好。”他忽然衝她笑了笑,“既然不是他女朋友,那麼做我的女朋友吧。”
杜曉蘇有點反應不過來,黝黑的大眼睛裡滿是錯愕。上官卻自顧自說下去:“你看,我長得不錯吧,起碼比雷二帥,對不對?論到錢,別看他比我忙,可我也不見得比他窮啊。再說他多沒情調的一個人,成天只知道裝酷,跟他在一塊兒你會悶死的……”
這下杜曉蘇真明白了,這真是個閒得無聊的公子哥,於是她說:“對不起,我有男朋友了。謝謝你。”
上官橫了她一眼,說:“別撒謊了,你要真有男朋友,怎麼會在週末的時候獨自去超市,還提着兩個大袋子。就算你真有男朋友,從這點來看,他就不及格,趕緊把他忘了!”
杜曉蘇有點心酸,低聲道:“我永遠不會忘記他。”自欺欺人扭過頭去看車窗外。車走得慢,人行道上人很多,人人都是步履匆匆,潮水般涌動的街頭,可是連個相似的身影都沒有。
“撒謊不是好習慣。”上官笑嘻嘻,“就這樣吧,當我的女朋友好了。”
“我確實有男朋友。”她終於轉過臉來,眼睛微微有點發紅,“我沒有騙你,他的名字叫邵振嶸。” ωωω ★Tтkan ★CΟ
好一會兒他都沒說話,過了好久他才說:“對不起。”
“沒什麼。”杜曉蘇小聲地說。按了按購物袋裡冒出來的長麪包,她的眼睫毛很長,彎彎的像小扇子,垂下去顯得更長,彷彿霧濛濛的隔着一層什麼。車裡一下子安靜下來,他不再嘻嘻哈哈地跟她開玩笑,而她微微咬着下脣,緊緊抱着超市的購物袋。過了好久之後,她才說:“我到了,那邊不好停車,就在這裡放我下去吧。”
“沒事。”他徑直將車開過去,大咧咧就停在禁停標誌旁,問她,“是這裡嗎?”
她點點頭,剛推開車門,他已經下車了,搶先拿過她的兩個大袋子:“我送你上去!”
“不用了!”
他堅持:“我送你!”
他還拿着她的東西,她總不好跟他去硬搶,只好側身在前面引路。搭電梯上了樓,穿過走廊到了門前,她說:“謝謝,我到了。”
“我幫你提進去。”他皺着眉頭看着透明的購物袋,“方便麪、方便粉絲、火腿罐頭、麪包,你成天就吃這個啊?”
“要上班,有時候來不及做飯。”她有點侷促不安,可他跟尊鐵塔似的堵在門邊,她只好開門讓他進去,幸好大白天的,這麼一位客人,還不算彆扭。
她先給他倒了杯茶,然後把那兩大袋東西放到冰箱去。他捧着茶杯跑到廚房裡來,問她:“你這房子是買的還是租的?”
“租的。”
“西曬啊。”他一腦門子的汗,“你這整面牆都是燙的,不熱嗎?”
今天氣溫太高,其實她一進門就開了空調,只不過溫度還沒降下去。她有點歉疚,手忙腳亂拿了遙控器,把溫度又往下面調。
空調還在“嘀嘀”地響,突然聽到他說:“我給你找套房子吧。”馬上又補上一句,“別誤會,我有個朋友是做房地產中介的,他手頭一定有合適的,還可以比市面便宜一點,你付租金給人家就行了。”
她是驚弓之鳥,哪裡還敢佔這樣的便宜,連忙搖頭:“不用了,我住這裡挺好的。我有套房子,振嶸留給我的……不過沒有裝修……等裝修好了就可以搬了。”
上官說:“那要不我請你吃飯吧,當賠罪。”
其實他又沒得罪她,她只好說晚上已經約了人,他倒又笑了:“說謊真不是好習慣。我中午沒吃飽,已經餓了。別客套了行不行?雖然咱們纔剛認識,可是雷二的弟弟,就跟我的弟弟一樣,走吧,就是吃頓飯。”
這樣含蓄地提到振嶸,但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並不可憐,她不需要人家的憐憫。他大約自悔失言:“你看,我餓得連話都不會說了。我請你吃烤肉吧,省得我一個人吃飯怪無聊的。”
雖然是油腔滑調的公子哥,可是突然一本正經起來,倒讓人不好拒絕。兩個人下了樓,卻正好看到交警指揮着拖車,正把他那部拉風的R8車頭吊起。
“喂喂!”他急忙衝過去,“警察同志,等一下!請等一下!”
交警打量了他一眼:“你是車主?”指了指碩大的禁停標誌,“認識這是什麼嗎?”
他滿頭大汗:“同志,是這樣的,您聽我說。我跟女朋友吵架了,她下車就走了,我只好把車撂這兒去追她,好不容易把她哄得回心轉意,您看,我這不是馬上就回來了?”他指了指不遠處的杜曉蘇,“您看看,您要把車拖走了,她一生氣,又得跟我吵,我跟她還打算明天去拿結婚證,這下子全黃了。您做做好事,這可關係到我的終身幸福……”
警察半信半疑地看了杜曉蘇一眼,又看了一臉誠懇的上官一眼,再看了看那部R8,終於取出罰單來,低頭往上抄車牌:“自己去銀行交兩百塊罰款,車就不拖了。”
“謝謝,謝謝。”上官接過罰單,似乎發自肺腑地感嘆,“您真是一個好人!”
警察指揮拖車把車放下來,又教訓上官:“就算是跟女朋友急了,也要注意遵守交通規則啊。”
“是、是。”
“還有小姑娘。”警察轉過臉去,又教訓杜曉蘇,“大馬路上鬧什麼脾氣,危險得來!”
“就是!”上官衝杜曉蘇眨了眨眼睛,“走吧!咱吃烤肉去。”
上了車杜曉蘇才說:“你撒起謊來真是順溜。”
“開玩笑,我是上市公司董事。”他的表情很嚴肅很正經,“什麼叫上市公司你知道嗎?就是撒起彌天大謊來還面不改色那種。”
杜曉蘇終於忍不住“噗”地笑了。
上官誇她:“你看你笑起來多好看啊,你就應該多笑笑。”
她有點悵然地又笑了笑。
本來以爲他會帶自己去那種熱鬧非凡的巴西餐廳,誰知道他帶她跑到另一個區去,找着一間小小的館子:“告訴你,本市最好吃的烤肉,就在這兒。”
沒想到他這種公子哥還能找着這種吃飯的地方。地方狹小,桌子上還帶着油膩,店裡有着煙熏火燎的氣息,服務員對他們愛理不理,可是烤肉好吃得不得了,他吃得滿嘴油光,問她:“好吃吧?”
她嘴裡都是肉,點點頭。
他很滿意她的吃相:“這就對了,吃飽了就會開心點。”
她喝了口果汁,說:“我沒有不開心。”
“看看你,又撒謊。”他隨口說,“你眼睛裡全是傷心。”
她怔了一下,才笑:“沒想到你除了說謊順溜,文藝腔也挺順溜的。”
“其實我是本年度最值得交往的文藝男青年。”他舉起杯來,彷彿無限謙遜彬彬有禮,“謝謝。”
她與他乾杯,一口氣喝下許多酸梅汁,然後踞案大嚼,吃掉更多的烤肉。
沒想到就此和上官認識了。他很閒,又很聒噪,一個星期總有兩三天找不到人吃飯,尤其是週末,總是打電話給她:“出來吃飯吧,吃友。”
於是她覺得挺奇怪的:“你不用忙生意?你們這些公子哥,應酬不都挺多的嗎?”
“我是二世祖,什麼叫二世祖你知道嗎?就是光花錢不掙錢那種,除了吃喝玩樂,啥事也不用幹。”
她問他:“你們家老爺子也不管你?”
“他忙着呢,哪有工夫管我。”
“那你不用繼承家業什麼的?”
“有我大哥在,哪輪得到我繼承家業啊,再說我跟他不是一個媽生的。嗨,這事可不是一句話兩句話講得清,就不告訴你了。”
沒想到如此快活的上官還有這樣複雜的家世,她不由得想起TVB的豪門恩怨戲碼,所謂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於是很知趣的再不多問。
這天他們吃的是徽州菜,整間餐廳就是一座徽州老祠堂,從徽州當地一磚一瓦拆運過來,之後再重新一一復位,木雕石雕都精美得令人歎爲觀止,真正的古風古韻,百年舊物,身在其間已經是一種享受,難得是菜也非常好吃。
只是沒想到會遇上林向遠和蔣繁綠。
杜曉蘇遠遠看到蔣繁綠那妝容精緻的臉就變了神色,偏偏蔣繁綠也看到了他們,竟然同林向遠說了句什麼,林向遠朝他們看了一眼,有點無奈的樣子,但還是起身,陪着蔣繁綠走過來。
這麼龐大的城市,數以千萬的人口,爲什麼總是要遇見雙方都最不願遇見的人?
杜曉蘇拿勺子撥着碗裡的魚湯,有點懨懨地想。
結果蔣繁綠走過來之後,只打量了她一眼,然後滿臉笑容地跟上官打招呼:“小叔叔。”
她錯愕地擡頭看着上官,上官似乎很隨意地點了點頭,在外人面前他從來是這副漫不經心的派頭:“你們來吃飯?”
“是。”蔣繁綠倒像是真見了長輩,有點畢恭畢敬的樣子,杜曉蘇倒覺得自己真沒見過世面了。
他不向蔣繁綠介紹杜曉蘇,也不向曉蘇介紹蔣繁綠兩口子,只對蔣繁綠說:“那吃飯去吧,不用管我。”
倒是林向遠,還看了曉蘇一眼,杜曉蘇只管吃自己的,根本不理會他們。
等他們走開,上官才說:“我一遠房侄女和她丈夫。”
她情緒壓根沒任何變化:“你還有這麼大的侄女?”
他卻有點悻悻:“我爹一把年紀了才生我,我們家親戚又多,那些遠的近的,何止侄女,連侄孫子都有了。”
杜曉蘇壓根沒把這次偶遇放在心上,只是沒想到過了幾天,林向遠竟然會給她打電話。
打到她的手機上,約她出來見面。
她推辭,可是林向遠堅持:“要不你定地方吧,我只是有幾句話告訴你,說完就走,不會耽擱你很久。”
她覺得啼笑皆非:“林副總,有什麼話電話裡說就可以了。”
他停了幾秒鐘,才說:“曉蘇,對不起,我很抱歉。”
她覺得厭煩,自己當年怎麼會愛上這麼個人,總是在事後道歉,卻不肯在事情發生的時候去承擔。
年少時果然是見識淺薄。
她說:“如果是爲上次的事,不必了。我知道你是好心想要幫助我,只不過令你太太有所誤會,應該是我抱歉纔對。”
他似乎嘆了口氣,卻說:“曉蘇,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但你一個人孤身在這裡,一定照顧好自己。”
她說:“謝謝。”總覺得他打電話來,不止是爲這幾句話。果然,他說:“曉蘇,你知道上官博堯的底細嗎?”
果然。
她在心裡說,他要說他不是一個好人。
林向遠說:“他不是好人,曉蘇,離他遠一點,這種公子哥,沾上了就死無葬身之地。”
她幾乎冷笑:“林先生,謝謝你,謝謝你打電話來勸我迷途知返。不過我不想你太太又有什麼誤會,所以我們還是結束通話吧。至於我是不是跟公子哥交往,那是我的私事,與你沒有任何關係。”
她“嗒”一聲就把電話掛了,只覺得渾身惡寒,當年是如何鬼迷心竅,竟然爲了這個人愛得死去活來。
但這件事也提醒了她,在外人眼裡,也許她與上官的關係已經是曖昧。所以上官再打電話來,她就不大肯出去,推說工作忙,很少再跟他去吃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了。
鄒思琦對此很贊同,她說:“那個上官一看就眼帶桃花,咱們這些良家少女,惹不起躲得起。”
杜曉蘇見她挺了挺胸,忍不住笑:“還少女,馬上就老了。”
鄒思琦橫了她一眼:“是呀,你馬上就二十四了,好老了。”
她的眸子轉瞬間黯淡下去。去年還有邵振嶸給她過生日,而今年,她已經只有她自己了。
只不過二十四歲,卻彷彿這半生已經過去。
鄒思琦說:“生日想怎麼過?”
她說:“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