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安之起得很早,一個人在花園裡散步,柏林連日來的天氣都不錯,較前幾日這兩天更是減去了扎人的寒意,花壇裡大叢的迎春花爭先恐後的吐露出了嫩紅的花蕾,大概過不了幾日,就會盛開。冬季雖然漫長,一枯一榮間,春天到底來了。
時間過得真快,算算日子,她來柏林已經十來天了。
她想着,等萬海生的手術做完,不管結果如何,她也一定得走了,柏林已不是她該待的地方,何況,她跟戴蘇城的那一段婚姻,也總要有個了斷了,她沒有耐心等他三個月,更沒有勇氣去等,她已再禁不起一星半點的失望。
“姐姐,怎麼起得這麼早啊?”萬黛兒穿着一身白色卡通兔子的睡衣,卻上踢踏着一雙毛茸茸的同款拖鞋,一崩一跳的撞進向安之的視線裡,一頭長長的大波浪的黑髮,在她肩頭跳躍翻飛,如同一個真人版的芭比娃娃,可愛又無邪。
向安之看着她,相處這麼些天了,她始終沒法把她當成一個單純的妹妹來對待,是因爲戴蘇城,還是有其它原因,她自己也搞不清楚,總覺得跟包括萬海生在內的這一家人,都有種很強烈的距離感。
並不是他們對她不好,而是除了好,她也再感覺不到別的什麼,僅此而已。
“你不也起得很早。”她說,萬黛兒歡快的挽上她的手,她就任由着她。
“我怎麼能跟姐姐比!”萬黛兒有些不好的意思撓撓頭,“我是因爲,城哥哥今天要帶我去醫院做複查,纔不得不早點起來,總不好讓他等着我嘛!”
向安之面無波動,內心卻早已荒蕪的寸草不生。萬黛兒每天城哥哥長城哥哥短的在她耳邊唸叨,她又不能去堵上她的嘴巴,便只好努力把自己僞裝得刀槍不入。
“複查眼睛嗎?”向安之看向萬黛兒那雙清水般的大眼睛,恍惚記起,萬海生曾經提過她的眼睛做過什麼手術,第一次見面,她自己也說過差點看不見她之類的話。
“對呀。”萬黛兒挽着她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打開了話匣子。“說起我的眼睛,我就沒法不想起城哥哥的好。姐姐你不知道,如果不是城哥哥,再過幾年我可能連命都沒有了!”
又是城哥哥!向安之的太陽穴開始隱隱作痛,心不在焉的敷衍了一句:“是生了什麼病吧?”
“不是的。”萬黛兒搖搖頭,仰臉看着天空,似是認真想了一會,才道:“你也聽爸爸說了吧,我媽媽是一名警員,而且是很出色的警員哦,她呀,因查案手段高明,所以歷年來破獲了不少大案,抓了很多壞人。後來,那些壞人的同黨就集結起來報復媽媽,有一次趁我出門的時候,就把我綁架了,在我腦子裡植入了一枚芯片,它會讓一個人在十年之內,失明、失聰、失語,最後可能還會死掉。”
萬黛兒特有的糯糯的聲音,講出的話也是柔風細雨的,向安之卻已聽得目瞪口呆,她一直以爲,像這種極富戲劇化的情節,只有電影或小說裡纔會有,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她的妹妹坐在她身邊,跟她講着這樣科幻的經歷。
“後來怎麼樣了?”人類天生是好奇的動物,就連向安之也不例外,可一不留神,就把自己帶進了努力躲避的圈套。
萬黛兒正在興頭上,聽她發問,馬上接着講道:“那時候,我才認識城哥哥不久,他知道這件事後,就請了醫學界許多著名的專家,想過各種方法,想幫我把芯片取出來,最終都失敗了!因爲那種芯片是一種特殊的礦石製成的,它必需用另一種與它相生相剋的礦石把它吸收掉,我才能得救,可據說,那種礦石在古代就極其罕見,現在幾乎沒有。爸爸媽媽無頭蒼蠅似的找了一年,什麼也沒找到,我的視力不斷下降,我很害怕,也很絕望,後來,甚至連爸爸媽媽也不報任何希望了。”
“只有城哥哥,一直都沒有放棄,他對我說,只要是這世上有的,只要是我需要的,他一定會拼盡全力爲我辦到,他讓我不要害怕,開開心心等着就好了。他從來不會讓我失望,這次也一樣,不久前,他果然幫我找到了那種礦石,我才重新得見天日,纔可以繼續這麼無憂無慮的活下去,也纔可以看到姐姐你!可這期間,他經歷了多少的辛苦,他卻從來沒有提過半句。”
“我覺得能遇上城哥哥,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即使,他最後沒幫我找到礦石,我十年之後便死了,此生也沒什麼遺憾的了!姐姐,你說是不是?姐姐?”萬黛兒一回頭看見向安之正一動不動地盯着前方某一處發怔,輕輕晃了晃她,咬了下嘴脣小心道:“姐姐,我……我是不是話太多了?”
朝陽穿透樹木的枝杈,零零碎碎的照過來,金黃的光,看上去很暖,卻沒有絲毫溫度,像一面跌碎的銅鏡,徒留一地的斑駁陸離。
“沒有。”向安之極力保持着面容的平靜,撐着椅靠站起身,擡頭看了看天,淺淺道:“時間不早了,快去進去洗漱吧。”
“對哦!”萬黛兒驚呼一聲,“蹭”地從椅子上跳起來。“我差點忘了,等下還要出門吶!姐姐,我先進去了啊!”
萬黛兒一溜小跑,奔出花園,直到她拐過轉角,消失在她的視線裡,她才重重跌回椅子裡,一臉慘白的捂上絞痛的胃部。
只是要是世上有的,只要是她需要的,他都會替她辦到。
原來,這就是他們的故事,像一則美麗的童話,演繹着王子公主的至愛情深。
那麼,她又算什麼呢?他既然早有了萬黛兒,爲什麼還要跟她結婚?爲什麼偏偏是她?她到底是什麼地方開罪了他,他要這麼殘忍的對待她!
胃部的絞痛越來越嚴重,她支撐不住的佝僂下身子,眼眶陣陣熱脹,有液體涌出來,混合着額頭的汗,一滴一滴的掉下來,落進腳下的草坪裡,了無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