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秀雲以前在李家住過,李馨蘭那時候被祖母慣得無法無天,對自己親孃都沒什麼敬意,也不大親近。陸秀雲既然是李老太太家的親戚,李馨蘭對她當然也親近不起來。陸秀雲呢,那會兒對這個表姐是十分的看不起,大字難識一擔,從不把別人看在眼裡,就以爲自己天上地下舉世無雙了。
可是現在陸秀雲在李光沛那裡一時說不通,李老太太又不見她,陸秀雲也只能在李馨蘭身上想辦法。
她要見李馨蘭並不難。李馨蘭現在整天悶在屋子裡,她是想去找馮煥鬆,可是一來抹不開面子,二來兩人見面一句話不合,可能又會吵起來,到時候事情可能更沒法兒收拾。李老太太打發了身邊兒有年紀的魏媽媽幾個人,跟她說了不少道理,立身處世,待人接物。
不管她能聽進去多少,又能不能照着做,李老太太當孃的,總不能看着閨女撞了南牆還不回頭。
她只後悔,當年沒有早早狠下心來教導她。她嫁出去這些年,鞭長莫及,再想教也來不及。
趁着這幾天的功夫,能教多少是多少吧。
魏媽媽正說着:“姑奶奶想,這世上的婆媳,哪就能親得跟母女一樣,那都是假的。”
又林姑姑忍不住插一句:“那我娘我和嫂子呢?”
魏媽媽倒也不不忌諱說這個:“四奶奶沒生小少爺的時候,老太太也不待見她啊。爺置了一房妾,可惜生的還是個女兒。幸好四奶奶總算生了小少爺,要不然哪……”
“可我婆婆爲什麼就偏心大房。”
魏媽媽耐心地解釋:“馮家老太爺馬上七十的人了,還能活幾年呢?老太太身子卻比老爺子硬朗吧?將來沒了老太爺,你們兩房要是再分家,她當然不能跟姑爺和姑奶奶你們這一房過日子吧?”魏媽媽沒說的是,一個是大方賢惠的長子媳婦,一個是無知又蠻橫的小兒媳婦。你不敬人一尺,怎麼能指望人回敬你一丈?
又林姑姑低下頭:“我知道她看我不順眼,可我嫁妝比那個女人多多了,吃喝穿戴沒讓她多掏一個子兒。我們過得好那是我自己的本事,他們就是看不過去。”
“姑奶奶這話說到點子上了。”魏媽媽先捧她一句:“可是姑奶奶也是有兒女的人了。您想想,要是貴兒少爺將來長大了娶了個媳婦,既不敬着你,又把貴兒少爺壓得擡不起頭來,你要斥誡她,她還振振有詞的說她有嫁妝,不吃你喝你的你憑什麼多管閒事——姑奶奶心裡是個什麼滋味兒?”
這個例子舉得太到位了。又林姑姑只要一想到那種情形,頓時滿胸怒火:“她敢!反了她了!這樣不孝不賢的賤人早早休了完事!”
話一出口,看到魏媽媽懇切又別有深意眼神,頓時想到,自己可不就是這麼樣的一個兒媳婦麼?而婆家現在不正口口聲聲喊着要休自己麼?
她深吸了一口氣,硬是把憤慨驚惶都壓下去。
魏媽媽給她倒了茶,放低了聲音說:“姑奶奶是個脾氣直爽的人,所以不會和那些人鬥心眼兒。可是這內院兒的事兒,直來直去的不行,做事不能急。就比如說,姑爺要真納了那個吳姑娘進門,姑奶奶千萬不能對她朝打暮罵,不給好臉色。”
又林姑姑感覺象吃了個蒼蠅一樣:“難道我還得把她當天仙當菩薩一樣供着她?她是做妾的,難道我還動不得她了?”
“您瞧您,又急了。您要這麼着,姑爺一準兒覺得您嫉妒,覺得吳姑娘可憐。您越是兇,姑爺的心就越偏。”
又林姑姑不得不承認,魏媽媽說得對。
“那……我該怎麼着?”
魏媽媽也不避諱:“姑奶奶,老太太說的話都是金玉良言。這世上男人是靠不住的,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個兒,還有兒子。您瞧瞧周圍的人,有多少人家沒妾?就說以前住咱們隔壁的白家,白家少奶奶吃齋唸佛好幾年了,身上一點兒鮮活氣兒都沒有,她男人納了三房妾呢,一年都不會進一次她的門。”
又林姑姑模糊的還記着那家人,白家的那個少奶奶在她出嫁前一年進的門吧?好象和她是一年人,居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
她還不到三十啊!她一點也沒覺得自己已經到了要吃齋唸佛打發時日的歲數。
可是這世道對女人就是這麼不公平。
自家哥嫂倒還好——可是哥哥不也有過妾麼?
魏媽媽說:“男人都愛新鮮漂亮的,姑爺肯定也不例外。他不是要納妾嗎?咱們就讓他納,讓他納個夠。吳姑娘家裡沒什麼錢吧?她的吃喝穿戴從哪裡來?想吃好的穿好的,還不得跟姑爺磨?她看着姑爺穿的光鮮人前體面,可姑爺手裡有錢麼?沒錢怎麼辦?熬着唄。她再漂亮,姑爺也會看厭的。而姑爺沒法讓她過好日子,她也會厭的……您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兒?再說,老太太不是給您預備了人麼?”
又林姑姑沉默了。
其實當年她出嫁,老太太也給她預備了一個這樣的人,身契在她手裡,長得也不錯。可是她當時和自己親孃雖然沒象仇人一樣,可是也說不上什麼話。自己新婚燕爾,日子蜜裡調油似的,當然不願意那兩個人礙自己的眼,只覺得親孃這是存心不想讓自己心裡痛快,早早都配人打發了。
現在才知道老太太其實是爲她好。
要是有辦法,哪個親孃願意給女兒心裡扎刀子,給姑爺先預備下這個?可男人就是這麼賤,把**得沒有辦法。你不找,他自己也會找,而且找來的人你還壓制不住。
又林姑姑也不願意再自欺欺人說丈夫毫無異心,都是那個吳姑娘上趕着貼過來。錯全是別人的,丈夫還是自己的。
不是的。
丈夫要是一點兒心思沒有,怎麼會和她一起下棋呢?她可是大嫂的表妹,又是風傳着要當大哥的妾的人。要是馮煥鬆是真的安分,就不該和她三番兩次的黏乎。
又林姑姑忽然明白過來,大嫂把這個表妹接來,恐怕一開始就不是給自己男人預備當妾的。
大概一開始就是奔着馮煥鬆來的。
這個女人真陰毒——不,可能她男人也有份。
果然魏媽媽說的沒錯,後院兒裡的事從來都不是直來直去的。人家那麼處心積慮的算計她,臉上還裝着受了她的氣多麼委屈多麼忍讓,可笑她跟傻子一樣,居然還覺得自己挺威風挺厲害——
也不知道那個燙傷,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又林姑姑一開始也覺得是自己當時一急,把她燙着了。可現在一想,那個滾燙的茶是誰端來的,還正放在她手邊兒上?要是她沒碰翻那茶杯,說不定……其他人也會替她,幫她碰翻。總之,她是脫不了干係的。
一時間她心亂如麻,這會兒倒是顧不得發火了。
外頭有人進來說,陸秀雲想見她。
又林姑姑心裡全是事兒,詫異地說:“她見我幹什麼?”
魏媽媽馬上趁機說:“那姑奶奶覺得,她是來幹什麼呢?”
又林姑姑剛纔被魏媽媽開導了半天,來了一句:“無事不登三寶殿。我和她以前又沒交情,她……怕是有求於我吧?想打秋風?”
魏姑姑想說,想打秋風並不麻煩,誰家沒有幾門窮親戚?舊衣裳舊鋪蓋的正愁沒地方放,再給點兒錢救個急,一點兒不爲難。
可是這位不速之客陸秀雲,想要的不止是些舊衣裳和一些錢而已。
“姑奶奶可以讓她進來,她想求什麼,自然會說的。”
又林姑姑點了下頭。
陸秀雲還穿着初來時那天穿的素青色衣裳,臉色不大好看,象是一夕之間又老了好幾歲一樣。又林姑姑幾乎完全記不起她從前是什麼模樣了,看着她就象看着一個陌生人。
“坐吧,別那麼客氣。”又林姑姑說:“咱們也有十年沒見了吧?”
陸秀雲簡直有些受寵若驚,她以前可從來沒聽過李馨蘭用這樣的口氣和她說過話。
“可不是麼,整十年了。”陸秀雲說:“一轉眼都兒女成行了。她往裡屋看了一眼,貴兒正專心致志的拆一個竹編樓船,一點都沒注意外面的動靜:“可我沒有姐姐福氣好。”
來了。又林姑姑想,這就得開始訴苦了吧?訴完苦再哭窮,然後順勢打秋風。
又林姑姑只是有些奇怪,自己現在在孃家只能算客了,她要哭窮打秋風,不該去找娘,找嫂子去?不比對自己訴苦來得有成效?
她現在已經不象原來,不再會覺得別人把自己捧得高高的刻意討好是件什麼值得高興的事兒。有句話怎麼說來着?禮下於人,必有所求啊。
她一邊聽陸秀雲說話,一邊分神想着心事。陸秀雲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有些心不在焉,心裡涌出一股怨憤與委屈,然而語氣仍舊和軟,她現在是有求於人,必須得低聲下氣。
“經了那麼些事兒,以前總覺得孃家是最靠得住的,可是現在我才知道,就是親哥哥親嫂子也只看着幾個錢,全不把我們母女當親人看待。表哥倒是……”
又林姑姑突然注意到了表哥二字,象是有針尖在她眼皮上刺了一下,並不是特別的疼,可是卻挑動了她最敏感的那根神經。
而又林和冬梅正站在窗子外面。
又林真是無語了,她怎麼到哪兒都能碰見陸秀雲呢?去趟後園也能遇到,陪冬梅過來姑姑這裡也碰到了,真是陰魂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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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太累了,等忙完了找不到寫字的感覺了。麼麼大家,俺會盡力補回來的。這次不會跳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