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是靖國公夫人壽辰,差不多交好的人家都會去。
又林從生過孩子,這還是頭一次正經出去露面應酬,她挑了一件新做還沒上過身的絳紅衣裳,頭髮挽了元寶髻。翠玉一邊給她梳頭,一邊小聲說:“奶奶,這衣裳料子倒是好,就是顏色稍有點兒老氣。”
又林一笑。
等到了靖國公府,翠玉就看出來了。這種場合穿紅的着實不少,緋紅、茜紅、銀紅的各色衣裳,顯得十分喜慶。做爲今天的壽星,靖國公夫人穿着的卻是大紅,又林的衣裳首飾都和其他人差不多,式樣差不多,顏色差不多,一眼望去,泯然於衆人。
石瓊玉也來了,她穿着一件很豔的桃紅色衣裳。這種穿別人身上大概顯得特別豔俗,起碼又林就從來沒敢說嘗試這種顏色。但是石瓊玉就能把這種顏色穿得豔而不妖,媚而不俗。兩人很久沒見着面,湊在一塊兒有許多話說。你女兒如何,我兒子怎樣,石瓊玉還戲言說兩人不如結個兒女親家,正好門當戶對,還是同歲。她們兩人說的起勁兒,別人聽着也熱鬧。
翠玉在一旁伺候,倒是看得分明。
以前這些人對自家奶奶,總是不冷不熱的,就算笑着打招呼說話,那笑裡頭也是帶着距離的。現在看起來比從前親近得多了。
果然奶奶那時候說的對,有些事兒不用心急,日子久了,慢慢就好了。
靖國公夫人保養得很好。席上說說笑笑的並不多氣悶,宴後還有戲,戲臺子搭在花園裡,石瓊玉喜歡菊花。別人都看戲,她賞花也賞得津津有味。
“我聽說良哥兒又病了?”
“請太醫看過,不是什麼大毛病。就是一開始的郎中把孩子當成大人治了。換了太醫看過,第二天就已經好多了。”
石瓊玉往大太太那邊席上看了一眼,輕聲說:“我聽說,於表妹總往你們家去?你可要當心些。”
又林一笑:“她是去見太太的。”
“行了,當誰不知道,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過我倒覺得奇怪,她以前不是這種性子。現在居然也懂得迂迴了。聽我說,你可不能掉以輕心,她那個人我知道,做事情從來不知道留什麼餘地,看這架式。她是不達目的不會罷休的。”
“多謝你。”又林是真心誠意的道謝。石瓊玉平時纔不理會這些事情,也就是因爲是她,所以才這麼勸告。
“你們二太太最近怎麼樣?”
“她正爲兒女的親事操心呢,最近幾個月家裡倒算是太平。”
“二太太爲人很是精明,連一文錢都要算計到。”石瓊玉搖搖頭:“其實說來說去,還是男人沒本事,不然何須要女人如此計較打算?”
二老爺對二太太還算不錯,起碼比大老爺要好多了。
不過也有人說過,男人沒變壞。那是因爲客觀條件不足。要是把二老爺放在大老爺的位置上,只怕不比大老爺強多少。正因爲他沒什麼本事,二房實際說話拿主意的都是二太太,所以二老爺纔對妻子愛重。
其實又林和大太太這邊一出門,於佩芸就到了朱家。
她精心修飾打扮過,她記得很清楚。朱慕賢說她穿紅衣裳最好看,這件衣裳是她現在最精緻美麗的一件衣裳了。以前的舊衣大多留在劉家沒帶出來,守寡的女人平時也不能穿紅着綠的。爲了做這件衣裳,於佩芸差不多把手頭最後一點閒錢都用完了。
她已經提前打聽清楚,知道今天是靖國公夫人壽辰,家中沒什麼人——但是朱慕賢因爲還在養病,是獨自留在家中的。
這是她的好機會。
因爲於佩芸已經不是第一次登門了,門上的人也就順順當當的放她進去了。
但桃緣居就沒那麼容易進了。
門口的婆子先說要去稟報,接着有個大丫鬟出來,於佩芸上次來桃緣居時就見過她,跟在李氏身邊。
“劉少奶奶好。”一開口就讓她很不痛快,接着說:“我們少奶奶不在,四少爺正在養病,不便見客。劉少奶奶請回吧。”
於佩芸眉頭一皺:“見不見可不是你說了算,你去回報表兄,看他見不見我。”
茯苓上下打量了於佩芸一眼。這位劉少奶奶可是個寡婦,今天又是打着探病的幌子來的,可穿着這麼一身紅豔豔的,哪象是來探病的樣子?
“這就是少爺的意思,劉少奶奶,您還是走吧。”
“我不信!”於佩芸可不會就這麼回去,提高聲音說:“你再進去回話,肯定是你們在中間使壞,當我不知道呢?”
她嗓門這麼大,朱慕賢想裝聽不見都不行。
他把手裡的書合上:“請她進來吧。”
小英頭一擡,正要出聲,白芷拉了她一把。
讓她進來又怎麼樣?她們這麼多人看着呢,難道她還能做出什麼事來不成?
讓她這麼在外頭吵嚷纔不是辦法,來來往往的下人看見了,還不知道會傳些什麼閒話。
聽到朱慕賢讓她進去,於佩芸頓時轉怒爲喜,理了理鬢髮,又撣了下袖子,得意的看了茯苓一眼,邁步向裡走。
朱慕賢穿着淺藍色的便袍,客客氣氣的喚了聲:“表妹。”
這和於佩芸想象中的見面情形不大一樣。她愣了一下,纔回了聲:“表哥。”
她想象中,表哥應該是一直生她的氣,纔不願意見她。見了面,他應該還是氣忿難平的,說不定還會斥責她,或者是冷落她。她已經想好了,不管他怎麼說,她都不會和他吵嘴,她會向他道歉,述說她當初的無奈與委屈。他一定會原諒她——就象以前的每一次一樣。
他們以前是多麼要好啊,那麼多年的感情,哪能說忘就忘了?
可是朱慕賢現在的態度,這樣平和,對她就象對一個普通的親戚女眷一樣。
這反而讓她一時不知道怎麼開口了。
“坐吧。”
她在迷茫中總算想起了今天來這兒的藉口:“表哥……身子還好嗎?病不要緊吧?”
“已經好了,多謝表妹還掛懷着,今天還特意來探望。”
“表哥,你是不是一直在生我的氣?”
朱慕賢搖了搖頭:“沒這回事。”
“那爲什麼之前我託人捎話捎信,你都不見我?”
朱慕賢頓了一下。
爲什麼不見她呢?
大概,他對這種面對面把話攤開來說的情況已經有了預感。也許是不願意她難堪。
他不太願意承認,自己對這個會面也始終存着一點逃避和抗拒的心態。
祖父失勢後,他都不記得自己到底見識過多少勢利無情的面孔,前一天還親親熱熱的稱兄道弟,第二天再見就裝作從來不認識,更有甚者還要上來踏一腳,極盡羞辱。那些他都經受過,都忍耐下來了。甚至現在再見到的時候,還要若無其事的同那些人寒喧應酬,就象從來沒有發生過中間那些事情一樣。
但是表妹不一樣。
他們青梅竹馬,在他心中,表妹是親人,也是未來的妻子。他處處護着她,把她放在心上最重要的那個位置上頭。可是最後連她都變了。
“我知道你怪我……”於佩芸的眼淚說來就來,珠淚撲簌簌的滾落:“要是知道後來的事兒,我當時一定同你一起留在於江。可是我父親聽了狠心繼母的挑唆,非要把我另外許人,我當時也盼着你能從於江回來,回來幫我一把,可你又回不來,信也送不過去。我並沒有變心,我也不得以的……”
朱慕賢看着她落淚。
她以前就很愛使性子,不能達到目的的時候也會哭鬧。
看上去一切都沒變,就象過去一樣。
可是有什麼東西,已經和過去完全不一樣了。
“我父親根本不管我的死活,繼母是存心害我。我嫁過去,連拜堂他都要人攙着,連回門的時候都病得起不來身。不過是拖日子,拖一天算一天。屋子裡全是藥味兒,劉家的人不讓我出屋門,讓我在牀前服侍他……沒人能救我,也沒有人幫我,我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一直熬到他死了,劉家的人起先還把我關在屋裡,他們家就想逼死我,後來不能成,又想讓我給那個短命鬼守一輩子寡……表哥,我的命好苦……”
“事情都過去,你也要想開些。”
朱慕賢一開始還覺得不自在,可是隨着她的哭訴,朱慕賢的心卻漸漸寧定下來。
她的喜怒哀樂,再也不能牽動他的心緒了。
看着她,真的象是在看一個陌生人一樣。
直到於佩芸伸手想抓住他的袖子,小英往前擋了一步:“劉少奶奶,你別太傷心了。”
於佩芸哭泣的面容因爲她的阻攔而顯得有點意外和扭曲。
李氏這個賤人,身邊伺候的這一羣丫頭也都不是好東西,口口聲聲就是要提及她已嫁的身份,刺她的痛處。而且現在還是在表哥的面前!
她固然對他們過去的情分有信心,可是也知道男人的心眼兒有時候也是很小的。自己喜歡的女子已經嫁爲人婦,曾經委身於他人,那是絕不可原諒和容忍的。
她這兒眼看要說動表哥了,這丫頭偏偏出來打岔,壞她的事……別人都是週末有空更文,我和人家倒過來,週末兒子在家,不能靜下心來寫。汗。。今天不一定能加更了,明天加啦~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