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咖啡店的Taya被崔英道好好“教育”了一番,主要罪名還是在穿衣服這件事情上。
崔英道拿起薄薄的外套問,“你穿的這是什麼,這麼冷的天你就拿它禦寒嗎?”
Taya不以爲意,“白天出去的時候還有太陽,又不怎麼冷。”
哪裡知道晚上就那麼冷了。
“喂!你現在就是態度問題。”崔英道板起臉,“不管怎麼說你都能找到理由,每次犯事的時候就想着反正能找到理由,纔會那麼肆無忌憚的。”
犯事?
“我還真不知道最新的法律書上是這麼規定的。”不穿衣服就被叫做犯事?
阿西!崔英道氣得直跺腳。
“拜託你以後出門的時候穿一件厚衣服也好啊。”
“遵命!”
誒?崔英道愣住了。
原本準備了一肚子要教育的話,她要是不聽就發泄出來,沒想到她居然說“遵命!”?
正常的劇情不應該女方無所畏懼毫不妥協然後雙方吵得不可開交,最後女方纔極不情願地接受提議嗎?可是爲什麼她這麼快就接受了!
這是崔英道和女生對抗以來首次遇到的突發狀況。
基於是突發狀況,崔英道只能愣在那裡,一時之間沒了臺詞,最後跳着腳離開了。
如果不出門,Taya大多時候在店裡彈琴,有時候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動也不動。柳京蘭看她辛苦,時不時來添一杯咖啡。
這天晚上,店裡客人出奇多,偏偏崔英道一天沒見蹤影。
“你看那邊那一對,看上去像是在分手。”離Taya很近的一對情侶議論說。
女的往那邊看了一眼,“好像是,不過分手都這麼安靜,肯定不是特別相愛。”
Taya彈着琴聽着,覺得有些好笑。愛得深淺,不是靠分手時的爭吵激烈程度來評價的,越是表現得安靜,或許越發不捨。
“你看你看,是許願骨!”女生拍着男生的手嚷道:“都要分手了,還許什麼願啊?難道是許願能複合嗎?”
Taya真的搞不懂,人怎麼都會對別人的悲慘表現出那麼大的好奇。
正好一曲奏畢,Taya把曲子換成了《失戀進行曲》,那對情侶分手已成定局,最好這對八卦的情侶也分了。
她惡毒地想。誰讓他們那麼缺德。
Taya望過去,坐在窗子旁邊的果然是一對很安靜的情侶,只能看到女子被頭髮遮住的側影,男子倒是能看清楚,面容冷峻,眉目間隱隱有難過和不捨。
女子雙手拿着許願骨,低頭說了一句什麼,然後去拉許願骨,許願骨如願斷成兩半,一半長,一半短。
一人一頭,斷掉的許願骨誰的一頭更長,誰的願望就會實現。雖然Taya很討厭之前那對情侶,但她還是希望如他們所說,那個女生許的願望,會是兩人仍舊在一起。
“Taya,去門口幫我拿一下東西。”柳京蘭說。
Taya急忙就出去拿,想快點進來看看結局。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雪,洋洋灑灑好大一片。
只是拿了快遞的時間,一拉開店門,就和一個人撞了滿懷。
那人低着頭說:“對不起。”
Taya看到她淚流滿面,忽然心生不忍,可是就在對方哭着和她擦肩而過的瞬間,Taya心頭忽然閃過一絲異樣的神色。
這一絲異樣直接導致她忘記自己要進門,愣在那裡,手裡的快遞掉在地上。她回過頭看到那個女生悲傷的背影漸漸遠去,回憶鋪天蓋地而來。
十二年前的冬天,天空在下雪,Taya心裡在滴血。
“姐姐,我不要走……”當年哭着喊着不肯放開姐姐的手,沒想到,一分別就是十二年。
十二年的時間,輪迴能轉好幾遍。
那時候她因爲貪玩而走丟,哭了整整一夜不斷自責自己的姐姐,在她回去以後抱着不肯放開,一句責備都沒有的姐姐。
十二年來音訊全無的姐姐。
我找到你了嗎?
“賢珠,你要聽話。”分別那天,姐姐狠心掰開她的手,“你快走啊——”
姐姐幾乎是拼盡了全身的力氣在吼,她卻哭得更兇了,死活都不肯放開姐姐的手。
“姐姐,你不能不要我!不能不要我啊。”
“你再不走,我這輩子都不要你了!”神經近乎崩潰的姐姐吼着說。
面對跪在地上怎麼都不肯起來的她,姐姐心碎了,哭着求助身旁的男子,“把她帶走吧,請你們一定要好好照顧她,求求你們了。”
男子沉默着點點頭,周圍的人無不動容,猶豫着要不要出手,姐姐吼道:“快把她拉走啊!”
向來溫柔的姐姐,像瘋子一樣對人發火。
面對這樣的場面,男子心情複雜,最後向着十三歲的女孩深深地鞠了一躬,從地上抱起她,Taya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手從姐姐的手臂上滑落,最後終於徹底分開,姐姐倒在白花花的雪上。
被抱上車的她哭着跳起來,掙脫不了束縛,只能不停地砸後車窗,雪越下越大,幾乎把姐姐包在白色的世界裡。那麼美,那麼淒涼。
車開動的瞬間,姐姐忽然從地上爬起來,瘋狂地追着車跑,一邊跑一邊喊“賢珠,妳要聽話——”
“賢珠——”
“賢珠——”
可是還沒跑多久,眼前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再也看不到車的影子了,撲到在地的姐姐眼睛始終望着車消失的地方,大哭起來。
從來沒有過這麼悲傷,從來沒有過那麼難過。
那一刻,她忽然後悔了。
Taya在車裡喊“姐姐”,男人並沒有阻止。一直到她喊累了,嗓子啞了,因爲情緒失控暈過去,男人才把她抱起來。
“先去醫院。”男人吩咐司機。
似曾相識的大雪,似曾相識的錯過,似曾相識的人。
等到Taya反應過來,她已經坐在一輛出租車上,緊跟着先前那個女生所坐的出租車。
車內的暖氣讓她冰凍的身體漸漸回暖,因爲只是出門拿東西,她只穿着毛衣就出來了。可是這些她都顧不得。
她如今唯一能做的,是祈禱。
那種即將要靠近還未靠近的感覺,是那麼的煎熬,甚至有一種人要窒息的感覺。窗外大學紛飛的霓虹夜景只是一閃而過,她已經什麼都看不到了。
姐姐,真的是你嗎?
姐姐,闊別整整十二年,你還能認出我嗎?
車一停,Taya急匆匆地下車,只看到那個悲傷的背影正拿出鑰匙要開門。
Taya往前走出兩步,再也邁不開步子。
“姐……姐。”她艱難地開口,眼淚就掉下來了。
一直出現在回憶裡的人,她一直在回憶裡叫着的“姐姐”,當真正要面對的時候,開口竟然萬般苦澀。
她聽見了鑰匙“叮”的一聲掉在地上的聲音。
緊緊貼着門的人全身顫抖着,慢慢的、一點一點轉過身來。
隔了幾米遠的地方,站着一個女孩子,和漫天的白雪融在一起,哽咽着又喊了一聲,“姐姐。”
像是不能接受一般,全賢珠只能用手扶着門支撐,失戀的眼淚剛剛擦乾,淚腺再度決堤。
“賢……賢珠?”
Taya發瘋似的飛奔過去,就像當年姐姐在雪地裡追着車跑的情形一樣。
不同的是,十二年前,姐姐沒有追到她,十二年後,她卻抱住了姐姐。
緊緊地。
“賢珠——”全賢珠抱着Taya痛哭。
這麼多年所受的苦,不能跟別人說的委屈,在失散十二年的妹妹面前,全線爆發。
這麼多年,Taya一直堅強地活着,她一直遵循一條信仰:
人活着,是因爲有不想放棄的人。
雖然過着錦衣玉食般的生活,但她的心從未敞開過,不管周圍有多少人,總覺得她是一個人在摸索着前進。
但是姐姐什麼都還沒說,只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就觸碰到了她心頭緊繃的弦。
是啊,因爲始終覺得是一個人,所以一直都是緊繃着神經。
強大都是被逼出來的,如果有人疼愛呵護着,誰還需要變得強大起來呢?
“賢珠,姐姐……對不起你。”
“說好的會來看我,姐姐你騙我,我等了十二年,姐姐從來都沒有來看我。”
“對不起……對不起……”
全賢珠放開Taya,伸手摸摸她的臉,“長成漂亮的大姑娘了。”
一隻手去拉Taya的手,觸手卻是跟石頭一樣冰冷,全賢珠這纔看到Taya其實只穿了一件毛衣。
“怎麼只穿了這麼點?一定凍壞了。我這就開門。”全賢珠着急地翻包找鑰匙,卻怎麼都找不到。
“賢珠你先搓搓手,馬上就能進屋了,鑰匙呢?”
怎麼都找不到鑰匙的全賢珠心急如焚,因爲之前一直在緊張和忐忑,Taya一點都感覺不到冷,“姐姐我不冷。”
“手都跟石頭一樣了,怎麼能不冷呢?”還是沒找到鑰匙的全賢珠情急之下拉着妹妹的手放進自己的脖子裡,冰冷的觸感傳來她打了一個顫。
“姐姐!”Taya掙扎着要縮回手。
“別動!”全賢珠卻死死抓着不放,“姐姐能爲你做的事情,永遠都只有這麼一點點而已,不要連這樣一點點,都從姐姐手裡剝奪。”
好不容易收住眼淚的全賢珠又哭了。
姐姐的體溫傳給自己,手開始恢復知覺,Taya的心也開始疼了。
從小,每到冬天,姐姐都是這樣給她暖手的。
“還冷不冷?”全賢珠一臉關切地問。
本來沉浸在失戀悲傷中的全賢珠,整個世界已經被從天而降的妹妹塞滿了。
全賢珠伸手去拂Taya頭上的雪花,Taya趕忙把手從姐姐脖子上抽出來,一回頭看到躺在角落裡的鑰匙。
全賢珠也看到了,撿起鑰匙開了門,把Taya一把拉過去。
門“哐”的一聲合,對面的角落裡走出來一個人。雪花在他的頭上落了厚厚一層,顯然已經站了很久了。
直到此時他才顧得上拍拍頭上的落雪,戴上外套的帽子,轉身離開。
雖然對於她一直喊自己的名字很好奇,但是看到她平安回來,他也就放心了。
完全不顧自己也在受凍,卻不停地問妹妹冷不冷。
看上去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麪女神,能這樣熱切地關心一個人,還真是千年難於的場景啊。
應該是生命裡最重要的人吧?
他最後看了一眼亮起來的燈光,踏着昏黃的路燈下飄飛的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