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英道和崔東旭一起吃飯,思來想去都難以下嚥,“爸,那個……”
崔東旭打斷兒子,“我應該會被拘留調查,所以明天我打算去主動受審。”
“那會怎麼樣呢?會被拘留嗎?”
崔東旭放下餐具,伸手扶着餐桌的邊緣,“從現在開始挺清楚我說的話,不要相信任何人,有關酒店的事,只相信副社長一個就好。想帶給我的話,或者是,有誰詢問你的意見,一定要通過崔律師轉達,明白了嗎?”
崔英道只能點頭。
“如果我一時半刻出不來,你就先去姑姑家,別一個人呆在家,知道了嗎?”崔東旭微微一笑,“不要因爲我不在,就偷懶不去廚房幹活。”
甚至他自己都不記得,有多久沒有這樣對兒子笑過了。
“我會盡快出來的。”他微微一停頓,“吃吧。”
“下一條新聞,針對宙斯酒店崔東旭代表一案,檢方申請了拘留令……”崔英道關上電視,忽然聽到腳步聲。
是崔東旭的律師。
“樸律師跟李律師去了法院還沒有回來。”
崔英道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爲首的律師說:“知道你父親爲什麼聘用七個律師嗎?就是代表父親的事由我們來擔心,你就不用擔心了。你就照常生活就好,好好上學。”
另一個律師說:“酒店暫時會以副社長爲首,你也不用擔心酒店。”
“是。”
“啊。”最先說話的律師又想起什麼,“你父親讓我轉告你,說一定要有規則,不能犯規。”
送走律師後,崔英道在屋裡坐了好久,思緒久久回不過來。
爸爸,就這麼走了。
“我會盡快出來的。”這是爸爸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雖然一直痛恨,把媽媽離開的原因歸罪於爸爸,現在,他能感知到媽媽在離他很近的地方了,爸爸卻離開了。
“我走了以後你去你姑姑家住,不要一個人在家裡。”
孤單嗎?他比誰都懂這種感覺。
拿起衣服往外走,在門口站了好一會,想了想去敲3601的門,他不知道爲什麼要去找她,只是感覺,和她說話很舒服。
居然,在最無助的時候,他最先想要找的人,不是車恩尚,而是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才認識沒幾天的女生。
僅此而已,他只是想找一個人說說話。以前是用極端的方法去找別人,現在不會了。
而且,這個女生,和車恩尚不一樣。他只是憑感覺,他以前的所有手段,在她身上不會起到一丁點作用。
敲了半天都沒有人來應門,失落感又重了幾分。
一切塵埃落定,他卻沒有事情可做,就在剛纔回憶往事,忽然想起一個人來。
“伯母,在看什麼?”Taya把行李搬來,走進店裡。柳京蘭沒有察覺,眼睛死死地盯着電視,上面正在播報崔東旭接受檢查的新聞。
說起來,崔英道也真是不容易,說什麼房間被弄得亂七八糟不能睡覺,一看就知道是蹩腳的藉口,他只是不想一個人孤孤單單的而已,尤其是在這個節骨眼上。
直到換成下一條新聞,柳京蘭才恍然間回過神來,“是Taya啊,什麼時候進來的?”
Taya伸手撩起柳京蘭亂掉的頭髮,“剛進來沒一會。”
每次說謊的時候,Taya都在心裡默唸,這是善意的謊言,我是在助人爲樂。
柳京蘭看起來很累,“Taya,給伯母彈一首曲子吧。”
“嗯。”
柳京蘭也跟了過來,一手扶着琴蓋,看上去臉色很差。
對於曾經在美國科蒂斯音樂學院進修過的Taya來說,隨便彈一首並不是什麼難事,也不知怎的,看到柳京蘭的表情,她彈了William Joseph的《Standing The Storm》。
其實Joseph的曲目她最喜歡的並非這一首,只不過最喜歡的不一定是最合適的,也並不一定能走到最後的。
這麼富於哲理的話跟她那悲催的已經終結掉的初戀一結合,簡直就是不忍直視。
“Taya,你知道爲什麼伯母一定要和你相識並讓你留下來嗎?”剛彈完柳京蘭就說了這麼一句。
說實話,Taya一直都在好奇這個問題,她最開始對柳京蘭並沒有一見如故的感覺,但是柳京蘭本身就是一個溫柔的女人,兩個人又都姓柳,她也漸漸相信了所謂的緣分。
可是現在聽她的語氣,似乎是另有隱情。
“因爲第一次來我店裡那一天,你說你住在宙斯酒店。”柳京蘭語氣平和,娓娓道來,“因爲生命力最重要的人在那裡,所以看到你,就覺得離他又近了一些。”
“最重要的人是指?”
柳京蘭苦笑一聲,“是我的兒子。”
“是在宙斯酒店工作嗎?所以說剛纔盯着新聞看,伯母是擔心他會丟掉工作吧。”
柳京蘭沒有點頭也沒有否定,“已經好久沒有見到他了啊,算起來,該有三年了吧?”
Taya握住柳京蘭的手,這種感覺,她是明白的。和姐姐分開的十二年間,她沒有一刻忘記過去,雖然三年只有她的四分之一,但對於一個母親來說,三年沒有見到孩子,心肯定也是很痛的。
柳京蘭反手握住,“這幾天,伯母一直覺得對不起你,思前想後很久,還是決定說出來,你要怪伯母的話,伯母也絕無怨言。”
十八歲的少女,單純的心,再隱瞞下去,心會不安的。
“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我怎麼會怪罪伯母。”Taya安慰她,“況且,我真的喜歡上伯母這裡的咖啡了。彈一首曲子就能喝到這麼好喝的咖啡,是我賺了呢!”
見Taya不生氣,柳京蘭鬆了一口氣。
“那要我去幫您看看您的兒子嗎?”Taya想了想,說。
“不用了。”柳京蘭趕忙拒絕,“有些事情,強迫不得。”
似乎只要聽到兒子,柳京蘭就會變得異常緊張。也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Taya自然懂得這個道理,何況她所受到的家教告訴她,有些事情,不該問的絕對不問。
她可以給很多人肩膀靠,但是心,只能留給一個人。至少目前,只能是一個人。
俊永轉進去的學校不難找,崔英道在校門口等着放學的人羣。
俊永和同學言笑晏晏出了教學樓,就看到不遠處一棵樹下等待的崔英道。
“崔……英道。”就算隔了這麼久的時間,說起那個人來,他還是會有一絲後怕。
那樣的過往太過不堪,他不想回憶。
“啊?就是他啊,那個酒店的公子哥?”一起的同學問。
崔英道一步一步走過去,俊永一起的同學不自覺往後退去,崔英道所幹的事,他們也略有耳聞。
雖然人多,但有錢人家的孩子不好惹,這是約定俗成的事情。
“你來幹嘛?”難道在帝國高中還沒欺負夠,還要到這裡來繼續嗎!
“不是那樣的。”崔英道聽出俊永語氣中的膽怯,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緩和些,“我只是想過來跟你說聲抱歉。”
俊永眼睛裡滿滿的都是不可思議,他一時還不能接受這樣的崔英道,嘴巴動了動,終究什麼都沒說。
“對不起,真心的。我向你道歉,真的很抱歉。”
俊永終於恢復了說話的功能,“你居然會道歉?雖然讓我覺得很意外,不過你要是真的覺得對不起我,那就自責一輩子好了。”
曾經受到的屈辱,丟掉的尊嚴,怎麼可能因爲一句廉價的“對不起”就裝作什麼都沒發生。
崔英道明白俊永此刻的想法,換做是他,也不會原諒。
所以他說,“好,我會的。”
“我不會接受你的道歉的,永遠。不要再來找我了。”這是俊永這輩子唯一一次在崔英道面前擡起頭來,他一定不能失掉氣場。
雖然,在聽到崔英道說道歉的時候,他就已經原諒了。
驕傲如崔英道,能跟人說抱歉,是多麼不容易啊!
“走吧。”俊永對同伴說。
從對面行政樓出來的Taya一出門,就看到急匆匆走過去的人,“同學。”她叫住俊永。
俊永不得已停腳,轉過頭看到是早上找他幫忙的女生,“是你啊。”
“早上的事情謝謝你了。”Taya笑笑,雖然人一樣沒找到,但如果不是俊永,她不知道今天要耽誤多少時間,“你怎麼了?生病了嗎?”
俊永的臉色看上去很蒼白,Taya關心地問。
“不客氣,我有點不舒服,先走了。”俊永幾乎是逃離了這裡。
真是奇怪的人,Taya望着俊永的背影想,她搖搖頭轉過身,撞上崔英道。
這是在說有緣嗎?
Taya退開一步,崔英道看她裡面穿着一件橘紅色的絨線毛衣,外面套了一件白色羽絨馬甲,衣鏈沒有拉起來,脖子上一隻微單相機掛在毛衣上,一晃一晃的。
“你來這裡做什麼?”打量完Taya,崔英道開口問
這裡是學校,最大的可能是她在這裡上學了。
Taya對着崔英道,要仰起下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我是來找人的。”
“找我嗎?”崔英道問,“還是找初戀?”
Taya搖搖頭,都不是,“是生命裡最重要的一個人。”
“重要?怎麼個重要法?比我還重要嗎?”崔英道一直板着臉,這時湊近她,居高臨下。
Taya沒心情跟他開玩笑,“和生命一樣重要。”
和生命一樣重要啊,崔英道想,那的確好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