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了。”
陳九樑端着兩桶方便麪,走到坐乏了正伸展身體的離三。
離三反過身,接過康師傅的同時,順便從陳九樑手裡拿了兩根王中王。他撕開包裝袋,將兩條火腿丟進熱氣騰騰的泡麪裡,一邊用叉子拌麪,一邊說:“這些天真是太感謝你送飯了。”
“小事,不用放心上。”陳九樑手裡捧着香辣牛肉麪,前些天他已經吃厭了紅燒牛肉、鮮蝦魚板、香菇燉雞,特意這次換了換口味。
“不管怎樣都還要謝謝你。”
離三使勁地吸溜了一口面,邊嚼邊問:“對了,我記得之前應該一共是三百六七塊八毛是吧?”
陳九樑點點頭,轉而說道:“這錢的事,你就甭記了,白白浪費腦子,倒不如都花在風控上。”
“這不差不多完了,纔想這檔子事。”
離三心裡清楚陳九樑不缺這點錢,也沒想過找自己要這錢,但他這人就有這個毛病,不願意蹭朋友的白食,哪怕朋友是好心好意。
“這次你花了多少?一併算個數吧。”
陳九樑怕又像上回,隨便糊弄離三結果他卻不肯吃,不得已如實相告:“加起來四百多吧。”
“四百。”離三喃喃着,左摸摸口袋,右拍拍口袋,發現囊中空空,但不羞澀,平淡道:“我身上現在沒有這麼多錢,可不可以等我下次過來還你。”
也許暫時沒有下一次見面了,陳九樑想到此不禁心裡失落,卻故作平靜道:“還就不用了。你能完全信任我,允許我看你的這些手稿,這飯錢我心甘情願白掏。何況我想,就算換一個人,也跟我一樣,因爲你的手稿抵飯錢實在綽綽有餘。”
“誒,看歸看,錢歸錢,一碼歸一碼。”離三擺擺手,“我從來沒想過看要收費,所以該給的還是一定要給的。”
陳九樑婉拒道:“不用了,這錢裡你只佔小頭,我花得更多。”
“不行,不能這麼算。”離三提議道,“要不這樣,對半分吧?”
“不用不用。”
陳九樑說着,察覺到離三驚疑的神情,坦言道:“是這樣的,我的老師在看了你的方案後,非常感興趣,託我帶話問問你願不願意賣他一份?給這個數兒。”
見他舉了“七”的手勢,離三愣了愣,開口道:“七百?”
陳九樑一聽,差點嚥到,連咳嗽了幾聲,樂道:“往大點想。”
“七千?”離三意動道。
陳九樑瞥了眼,不打算讓離三再從“萬”一直猜到“十萬”,他正準備開口,想不到離三提前說道:“七千就免了吧,給七百吧。”
陳九樑一愣神,詫異地看着離三,很難相信剛纔這句話是出自十多天連續叮囑自己給他買五毛兩個的白麪饅頭的離三。以他現在,難道會對七千不動心嗎?陳九樑自問了一句,但從離三的神情中他已經尋找到答案,是的,他一點兒不動心,甚至他的堅定令陳九樑覺得,哪怕他也許已經猜到這“七”象徵着更大的七萬,乃至七十萬,可似乎他依舊會按七百處理,做出視金錢如糞土,就現在蹬三輪賣廢品的他。
陳九樑停下從口袋裡拿出儲蓄卡的動作,打趣道:“真的七百就行?”
“行吧,湊合七百,畢竟沒有你老師給的資料,我就算有想法也寫不出來。”
陳九樑並非佔便宜之人,七位數對於他現在的身家不過是九牛一毛,他還不至於貪小財昧良心。然而,瞧見眼前的人居然當真,陳九樑趕緊澄清道:“咳咳,等等,你可能誤——”
“扣去四百。剩下的我們二一添作五吧。”
離三以爲陳九樑勸自己全收,他倒更乾脆更大方,揮舞着手臂,眉頭不皺一下道:“因爲沒有你,只怕我也根本不可能全身心投入,在一個月內搞定它。”
“還有我的份兒?”陳九樑手指指向自己,表示驚訝。
“對,你一百五,我一百五對半分怎麼樣?”
“一百五?”
“嫌少?嫌少的話,我可以多饒你五十。”
不要七千要七百,要了七百還扣了再分,離三這副大方的姿態,真地出乎陳九樑的意外。或許陳九樑不明白七百足足是離三一個月的工錢,但他非常清楚無論是七百也好,七千也罷,對於離三而言絕不是塞牙縫的肉丁,而是一塊肥美多汁的牛肉。
但離三說給就給了,一點兒不心疼,陳九樑細細一想,卻覺得合乎情理,能搞出這樣驚爲天人的方案來,將來的口袋裡會缺這點錢?可又轉念一想,心道:難道我又缺這錢嗎?
肯定不缺,即便一百五翻個十萬、百萬,他照樣不缺,他寄存在顧三那邊的何止一個億,而像顧三這樣的哥們朋友,他有兩手之數。然而,即便不缺錢,也不願意佔便宜的陳九樑卻沒有糾正錯誤,默認了離三的說法,揶揄道:“好啊,那五十就當是我的跑腿錢好了。”
離三撓撓頭:“你這麼說,我都覺得不好意思,想再給你點兒。”
“噢,爲什麼?”
“讓一個博士跑腿纔給50,那太寒磣你了!”
“寒磣?這算寒磣什麼。你沒有讀過碩博是不知道。”陳九樑閒聊說,“其實,一個博士跑幾個項目能有個跑腿錢,是很不容易的。”
“是嗎?”離三轉頭道。
“跑偏了。”陳九樑擱下吃完的桶面,面朝着離三,在昏暗的燭光下對視,突然問道:“李三,你到底是什麼人?”
“爲什麼這麼問?”離三道。
“看來我表達的不清,重新問你一遍吧。”陳九樑語氣略微逼人道,“你不是這所學校的學生,你究竟是誰?”
“嗯,你調查我?”
離三頓然想明白,輕笑道:“對我費心思,值得嗎?”
“一個大一新生能獨立完成一份需要整個風管部門的方案及模型,難道不值得嗎?”
離三挑眉道:“有這麼誇張?”
陳九樑強調道:“就這麼誇張。”
“沒這麼誇張。”離三搖搖頭,“我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況且只有一個月的時間,還是太倉促了,完成的只是一個毛坯,至多是半裝修。”
陳九樑不吝讚歎道:“半成品就很了不起了,何況這麼大的毛坯。”
離三謙虛道:“大而無當可不是什麼好事。”
“我看大的正合適。”
“大的空蕩蕩,住不了人,合適?”
離三瞄了眼已經整理成一摞的手稿,心裡留有遺憾。如若再給他兩到三個月的時間,他確信自己一定能按照預期能夠把完完整整的模型建構成型。只是現在,眼前百頁的手稿,僅僅是核心基礎罷了。
“住不了人是不可能,”陳九樑雙手抱胸,玩味道。“如果我現在有一家銀行,我肯定買你這套毛坯回去裝修。”
離三側頭瞧瞧陳九樑,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開口:“這是給建行量身的,有的房間有的牆壁可能對其他人沒用。”
“放心,會按情況改的,而且保證不會砸塌承重牆。”陳九樑聽出他在好心地暗示用的時候注意量體裁衣。
“能用就好,否則天花亂墜,頂多是一堆廢紙,比沒寫字前的白紙還貶值。”
“那得看誰識貨,至少我識貨。”陳九樑話裡有話道,“而且非但識貨,而且識人。所以我不僅喜歡看它,更喜歡看你。”
“說真的,這一個月,有半個月你比它好看。”陳九樑的下一句更帶歧義。
離三嘴角一抽抽:“好看?”
“士爲知己者死,女爲悅己者容。”陳九樑一本正經又斬釘截鐵道,“當然好看,好看得跟美人似的。”
話一落下,噼裡啪啦,不遠處立刻響起鞭炮輕微的炸響。砰,砰!幾乎同時,夜空乍現出一朵接一朵絢爛的煙火,繽紛色彩,窗前的天被怦然綻放的煙花點綴,美不勝收。
“咳咳。”離三被噁心的夠嗆,清了清嗓子掩蓋尷尬,話題一轉:“這麼晚了,還有人放煙花?”
“可能是在慶祝吧。”陳九樑極目遠望,煙火白如雪,紅如火,映在他的眼眸裡璀璨無比。
“慶祝?”
陳九樑說明道:“應該是在慶祝一個滬市籍運動員奪冠吧,就在剛纔,他實現了田徑零突破,把自己的名字、國家的名字刻在了記錄裡。”
“是嗎!”離三揚了揚眉,意外道,“那的確該放煙火慶祝。”
“是啊,今年的奧運會,咱們的運動員都很爭氣。看排名基本上穩定是第三了,很好的成績,算是在國際上給國家長臉了,也能提一提人民的精氣神。”
陳九樑自言自語。
“不過慶祝可以,但要保持清醒。體育強國,終究是靠體育競技提升的是國際的知名度,增強民族自豪感,然而從實際上,一個國家,尤其是曾經的大國,它的大氣應該源自綜合國力,那纔是我們一個民族、一個國家立足於世界之林的資本和底氣。不然,我們艱難萬苦、費盡心血締造的盛世,只可能是流逝的煙火,華而不實,虛假的錦繡。”
“而今邁步從頭越,雄關漫道真如鐵。”離三故意顛倒,藏着深意,“你說的盛世,是多少人多少代的期願。”
“所以不能光看着了。”
陳九樑看向離三,無比認真道:“接下來我不再來圖書館了,你可能會看不到我了。”
“爲什麼?”
“盛世需要更多人實幹,而不用太多人去歌頌。”陳九樑說着,手指指向離三的臉,“但關鍵的,還在於你。”
“我?”
“嗯,我很希望將來能有機會再遇到你。”
陳九樑說了句令人摸不着頭腦的話,然而離三倒聽出點名堂,他琢磨了片刻,回答道:“希望是在燕京,在08年奧運會的時候遇上,也希望幸運地遇見的時候能一起看一場比這個要繁華得多的煙花。”
“聽你這麼一講,我都已經等不及08年。誒,李三,你說咱家門口鳥巢放的煙花,那會有多壯觀,那會有多絢麗?”
離三喃喃道:“不說後無來者,但求前無古人吧。”
陳九樑沒有告訴離三他的真名,即便他此刻有這想法,然而他沒有相告,他覺得等到08年離三說的那天再說不遲。至於現在,陳九樑側過身,向離三伸手,說道:“希望我們都能看到。”
離三握住陳九樑的手,鄭重道:“一定。”
砰!
燦爛的煙花生生不息,而在這不歇的煙花雨夜,分別離緒填充了剎那的空寂。今天,又或者明天,彼此不知根底卻相交莫逆的兩人,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難見一面,他們各奔東西,爲自己的使命,爲自己的前程,刻不容緩,馬不停蹄。恐怕,也許只有在他們一時春風得意馬蹄疾,目光纔有驀然一瞬間的停留,才走馬觀花,纔想起這此刻的煙花——
他們都有同樣一個問題,李三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