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此時此刻的黃婆,可能已經不能說是一個完全的“人”了。看着她的樣子,我又想起來過去和張橋閒聊時涉及過的一些話題。據說張橋外婆的母親曾經做過巫婆子,活了很大歲數,倒是張橋的外婆,只活了六十出頭就去世了。那個時候張橋還小,他外婆跟他講過不少故事。
巫婆子,尤其是幫人“過陰”問話的那種巫婆,身上的陰氣非常重,否則的話,她們不可能跟剛嚥氣的人進行溝通。身上的陰氣重不重,就表明着這個巫婆子的“道行”深不深,我就想着,按黃婆此刻的這個狀態,幾乎已經快成鬼了。
由此可見,黃婆對人的態度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有些人生前很無賴,遇事胡攪蠻纏的,即便死了也不會那麼省事,黃婆的態度不硬不冷,就沒法鎮住這些人。
我正想着,黃婆拿出了一大疊裁好的黃紙,她操起一支筆,沾着硃砂在黃紙上畫符,從陳雨的腳脖子開始,畫好一張就貼上去一張,一路貼過去,最後連陳雨的脖子上都貼滿了黃紙符,只剩下一張臉在外面露着。
那個樣子說實話非常滑稽,尤其是發生在陳雨這種人身上,但是我根本就樂不出來,因爲當黃紙符在陳雨身體上貼滿的時候,她站在白灰圈子裡不停的發抖,那種抖動很不正常,彷彿不是陳雨自己發出來的,而是她身體裡有什麼東西在使勁的朝外鑽。所以,她的滑稽裡面帶着讓人恐怖的東西。
黃婆的動作越來越快,飛快的用白紙疊出兩個小紙人。陳雨身體的抖動是有層次的,和貼黃紙符的順序一樣,從腳脖子,慢慢的延伸到大腿,小腹,胸口,就像一層一層的波浪。最後,抖動停止在頭部,她完全就像是嗑藥過量之後的樣子,身體紋絲不動,只有腦袋在不停的晃,看着非常揪心。
她的臉色愈發的白了,就好像當時我在坑下救她時一樣,那種慘白的臉色讓我心裡又忍不住的一疼。
漸漸的,陳雨的臉龐顯得有點妖異,她的臉色越來越白,但兩隻眼睛卻越來越紅,那種紅相當的不正常,幾乎要從眼睛裡滴出血來。
“出來!”黃婆低低的喊了一聲,用力在陳雨的額頭上一拍,那一瞬間,她的眼睛裡真有血滴滲了出來。黃婆用手裡的白紙人一下子擦乾了陳雨眼睛裡滲出來的血滴。
緊接着,最詭異的一幕發生了,我敢保證,如果不是親眼目睹,任誰都不會相信這一幕是真的。
陳雨眼睛裡滴出來的血沾在白紙人上,可能就在幾秒鐘時間裡,白紙人彷彿完全被血給浸透了,變的血紅血紅的,一下子就從黃婆的手裡跳出來,兩個詭異的小紙人如同有了生命,竟然在地上一跳一跳的跑。但它們一碰到黃婆畫的那個白灰圈子,就跳不過去,團團的亂轉。
黃婆拿過正在燃燒的蠟燭,捏住小紙人,放在燭火上點燃。這一切可能是無聲無息的,但我總有種錯覺,覺得紙人燃燒時,有一種淒厲的嘶叫聲迴盪在周圍。
兩隻小紙人徹底化成了灰燼,黃婆吹滅了蠟燭,對我道:“好了。”
我趕緊跑過去,扶住陳雨。她的眼神有點迷離,很像是大醉了一場之後剛剛醒過來的樣子,對於醉酒時發生的事估計都沒什麼印象了。我問黃婆,她身上的黃紙符能不能去掉,黃婆說可以。我飛快的把陳雨身上所有的黃紙符給揭了,陳雨身子一軟,一頭就栽倒在我懷裡,我慢慢抱着她離開小屋,我想看看,黃婆所做的這一切到底有用沒有。
離開小屋子,陳雨很快就好了,我讓她站着別動,然後湊到她臉前,仔細的看。她的眼睛很清澈,那一刻,我興奮的發現,她雙瞳內那兩隻血紅色的影子,不見了。
“好了好了。”我忍不住就捏捏她的臉:“沒事了。”
文哥自然免不了一陣道謝,但他還是不放心,試探着詢問:“那個小子,真的沒事嗎?要不要再看看?”
黃婆是惜字如金的人,面對文哥帶着質疑的詢問,她仍然沒有解釋,就叫我到屋裡去,她弄了面鏡子給我,是那種很老的銅鏡子,鏡面雖然光滑,但照出的影子有點模糊。黃婆就叫我自己看,她說人身上只要有什麼不對勁,在這面鏡子裡都會折射出來。
我看的很清楚,什麼都沒有,但我還是很疑惑,那個十三四歲的斷氣的小男孩,不是在我眼睛裡看到了一些東西?
那種感覺很讓人憂慮,就好像明明知道自己的身體有毛病了,卻怎麼查都差不出是哪個部位出了毛病。
“你眼睛裡的東西,不是人能解決的。”
“那……怎麼辦?”我忍不住頭皮發麻,聽着黃婆的語氣,好像下一步就該掐指算我的大限了。
“躲不過的,有事就有事,沒事就沒事,聽天由命就好了。”黃婆收回鏡子,終於說了句讓我稍稍心安的話:“不過我看你不像是短命的樣子。”
這估計是我聽到的最好的消息了,這個時候,我已經很信黃婆了。趁着她收鏡子的工夫,我趕緊就順杆爬一般的問道:“黃奶奶,那個女娃子,她眼睛裡的影子是怎麼一回事?”
鬼影詛咒的原載體不是一個兩個,西海河有,孔雀河河道有,石堰川那邊也有,我估摸着如果一直摸索這件事的人,難免會遇見這個。我就想仔細的問問,那些鬼影詛咒,是如何產生的。我揣摩着黃婆確實是個面冷心熱的人,嘴巴甜一點,或許能問出點什麼。
“你相信有鬼嗎?”黃婆收好鏡子轉過身就問了這麼一句。
“這個……難說,或許有吧。”
“那個女娃子的眼睛裡,就是鬼。”
可能是我一口一個黃奶奶,讓黃婆對我印象還不錯,沒有藏着掖着,跟我講了一些。她說鬼這個東西不可以一概而論,有的“鬼”,就是我們平時所說的髒東西,有的“鬼”,則是單純的一股意念。那種意念的強大,超乎人的想象。
黃婆估計在過去幫人做事,都不多問什麼,這時候她就問我,陳雨是怎麼中招的。我有點爲難,不可能把所有實情都和盤托出,就撿着可以說的講了講,不過我們遇到牆壁那一部分,講的很仔細,而且完全屬實。
“那種手段很強。”黃婆聽完後道:“我是做不到的。”
黃婆說,陳雨眼睛裡的“鬼”,不是人的意念,總之很厲害,那種意念附着在牆壁上不知道有多少歲月了,如果是意念剛剛附着上去的話,可能中了鬼影詛咒的人馬上就會沒命。黃婆又說,這種手段的主要目的,估計是守護某個地方或者某個東西。西漢時期一些藩王如果手下有精通此道的方士,得到了指點的話,他們就會在修建自己王陵的同時,養一些先天殘疾的人,這些人每天遭受很殘酷的折磨,生不如死,等到藩王將要下葬的時候,這些人就被拉到王陵的甬道里直接殺掉。受了半輩子折磨最終又不得好死的人,那種怨念可以想象的出來,它們的怨念留在王陵裡,一般的盜墓賊連動都不敢動。
事實上,鬼影詛咒跟這種手段如出一轍,大同小異,方式都是一樣的,只不過是檔次的區別,就好像肯德基對比華萊士。
鬼影詛咒是在守護什麼?
如果我沒有聽陳雨前幾天掏心窩子的那些話,我可能猜想不出來。她說過,史前人跟現代人在這件事上的做法是完全相反的,現代人拼命想挖掘出那個巨大的秘密,但史前人是拼命的掩蓋那個秘密。沒有什麼防護手段比鬼影詛咒更有效,只要那堵畫着抽象眼睛的牆壁或者石頭還在,鬼影詛咒就一直有效,會詛咒每一個試圖挖掘那個秘密的人。
黃婆道,她本人無法徹底的解除鬼影詛咒,這個詛咒一旦附着在人身上,除非是人死掉了,否則的話不管再怎麼壓制,總會有壓制不住的一天。也就是說,陳雨其實沒有完全脫險,只不過和我爸,還有張橋一樣,能有一段比較安全的日子,至於這段日子的長短,那就只能看自己的運氣了。
“黃奶奶。”我嚥了口唾沫,道:“其實,我跟那個女娃子一樣,都看過那堵牆,爲什麼我沒受詛咒的影響?”
“我不知道。”黃婆道:“可能和那個娃娃說的一樣,你眼睛裡有東西。”
我頓時打了個冷戰,我眼睛裡到底是什麼東西?似乎連鬼影詛咒都要退避?而且我又泛起了之前想過幾次的問題,我拼命跳坑去救陳雨的時候,那隻一米來高,血紅色的小影子看見我就轉身跑了,再也沒有出現。
我突然有點茅塞頓開的意思,儘管很多事情還不明瞭,但我還是覺得自己察覺出了什麼。
我覺得,賴叔一直維護我,爛臉乾屍對我說那麼多,玉姨的團伙想辦法控制我,好像並非都是我爸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