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小韌見狀,當真咆哮痛哭,這是他有生以來哭的最淒厲的一次,也是他有生以來,除了爹孃,頭一次遇到這樣捨命救己的人,即便秦笑峰也不一定能做的出。
秦笑峰見他哭的淒厲,強忍傷痛,挽起他道:“小韌,事已止此,別太傷心了……”他勸說着,回想起吳中城一生對自己的所教所助,就像自己半個父親那樣,及他一生爲鏢局可謂鞠躬盡瘁、竭盡心力,如今突然就離自己和鏢局而去,不禁也流出淚來。
崔小韌見說,卻號叫道:“是我不好,是我害死了吳師父,是我,是我,都是我的錯!”
秦笑峰輕拍他肩頭,眉頭一皺,向衆山賊望去,卻見他們都停下手來,不禁悲憤叫道:“貴寨大當家已不幸身故,我們的貨物也已運走,你們是不是還要打?還要拼個兩敗俱傷?”須福祚見說,回過神來,儘管身受重傷,還是抓起長搶像一頭獅子似的要向他們撲去,就等秦笑峰一聲令下。
衆山賊失去頭領,頓時沒人迴應,紛紛都將目光投向身居二當家和三當家的太嶽雙狼。
牛大力見狀,卻問弟弟:“弟弟,目前該怎麼辦?”牛小力見問,手搔後腦想了一想,道:“我們是奉教主之命,才劫貨勸降,以前這些都是由大當家負責,但現在他死了卻怎麼劫貨勸降?目前這種情況還是頭一次遇到,不如先回去請教教主?”
牛大力見說,一手拍在弟弟肩上,道:“弟弟說的對,就這麼辦!”說着,轉過身來,憨乎乎的對秦笑峰道:“你我無仇無冤,何必非得拼個你死我活?眼下我們回去請教教主,遇到這種情況該怎樣處理,就此告辭!”說罷,讓數名山賊帶回雷厲正的屍體,便帶領大衆山賊回山寨去。
那四當家冷哼一聲,道:“我們教主不會就此作罷的,你們就洗乾淨脖子,等教主一聲令下,再要你們血債血償,剷平你們鏢局!”她身形嬌小,聲音也嬌滴滴甚是可愛,這樣兇狠的說話讓人不敢相信是出自她的口。只是她心下雖有不甘,但見此情況,何況山寨要務向來確是由雷厲正負責,她與太嶽雙狼加入山寨不久,不熟悉教中要務,便也只能與大家一起先回去了。
凌世忠見狀,也哼了一聲,叫道:“死老頭,你也有今天了!這次就算你們走運!”便也跟着幾位當家回去。
秦笑峰和衆鏢師見狀,頗感怪異,但見他們離開,都鬆了一口氣,須福祚見四當家和凌世忠說的囂張,卻要衝上去,但被秦笑峰按住。
衆人準備帶上吳中城一起先到沛縣,再商議辦理他的身後事,卻見後方趕來一輛馬車,馬車上插有鏢局的鏢旗,原來是之前先衝出去的衆趟子手、鏢徒擔心兩位掌櫃及衆鏢師的安危,於是讓一名車伕騎着馬車前來查勘情況。這名車伕趕到,見此情況,不等秦笑峰下令,已迅速走下車來,將吳中城扶起,並安置到車馬上。
崔小韌漸漸停止哭泣,看見自己滿手滿臉都是鮮血,才意識到自己殺了人,是頭一次殺人,回想起剛纔的情境,心中極度內疚、自責的同時,又漸漸害怕起來,雙手情不自禁的顫抖,他很想洗去手上、面上的血跡,可是周邊卻哪有水?便在身上瘋狂的抹擦,但還是有血。
秦笑峰還以爲他自責內疚,而責打自己,便溫言勸解:“小韌,你別再自責了,遇到這樣的事,誰也不想,這次遇襲畢竟傷亡不大,這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你說是不是?當下先到前面的沛縣去,安頓好後,再商議辦理吳師父的身後事吧。”
崔小韌當下六神無主,只知道自責和驚怕,當下聽秦笑峰出了主意,便就點頭答應。
當地離沛縣已經不遠,秦笑峰一衆人約莫一個時辰左右,便抵達沛縣了,他們與衆趟子手、鏢徒相會,各人見大家都能安然聚集在一起,彼此難免相互欣幸,並放下心中記掛,可當衆鏢徒得知吳中城身亡,都傷心不已,劉夫人與其丈夫知道此事,也異常難過,同時爲表示感謝衆人的幫忙,一早就在客棧安置好飯菜和房間,讓衆人好好休息,同時爲傷亡者幫忙治療、裝殮。
大衆鏢師、鏢徒都久經運鏢生涯,對傷亡早已見慣爲常,儘管大家氛圍頗爲凝重,可是畢竟傷亡不大,何況鏢也已成功運抵,一衆人遵照秦笑峰的下令,將貨物安放到上仁藥材鋪後,便也照常用膳、休息。
飯席間,衆人都在討論之前在山腰下衝出來營救大家的兩人是誰,討論中都說那兩人準是鏢局先祖秦耀志和須世海顯靈,要不然救了大家,何故又突然消失,秦笑峰見大家如此說,只是微笑不語。唯獨崔小韌思緒飄忽,愣愣的在發呆。
原來他剛抵達沛縣,便不管這許多,只想着儘快洗去手上和臉上的血跡,他洗過澡後,心神略定,便與大家一起用膳,可是思緒依然飄飄忽忽的,衆人討論的話題,他哪聽得入耳?何況,他那時在大隊後方只顧着擋箭,並不知曉前方的情形。
秦笑峰見他神情恍惚,便讓他用膳後,早早的休息。
他回到房間,感到心力交瘁,躺在牀上很快就睡着了。
次日早上,秦笑峰拿着一柄長劍到崔小韌房間去,他知道崔小韌的劍斷了,準備叫他用早點,並買了一柄新的長劍送給他,藉此安慰開解他。
他走到崔小韌房前敲門,卻見房門虛掩,便走了進去,卻不見他在房間,但見桌上放着《行鏢保命手冊》一書,還有一封書信。
秦笑峰料想出了什麼事,於是迅速打開信來看,卻見裡面寫着:“秦叔叔、須叔叔,以及各位,我害死了吳師父,我對不起你們,也再無顏面留在鏢局裡了,謝謝你們一直以來的照護。事實上我也不稱職於鏢師,自從我進入鏢局以來,可沒爲鏢局做過什麼,有的只是負累,謝謝秦叔叔你一直以來對我的寬容和關照,可惜我辜負你的所望。你們不用擔心我的,也不用找我。小韌 字”。
原來,這一夜崔小韌身心疲累,很快就睡着了。可睡夢中,他夢見自己騎着一匹馬,追風逐電的在路上拿着劍在左斬右劈的像一名大俠般好不威風,突然之間吳中城出現在他跟前,他閃避不過,一手將劍刺入吳中城身上,親手將吳中城殺死,吳中城向他呼救,並問他爲什麼要殺死他,他回答不上,卻感覺到吳中城的血流濺在自己的手上,甚至感覺到他的血還是暖熱的,不禁嚇醒過來。
他醒來之後,人是躺在牀上,可再也睡不着,翻來覆去的追思着早前發生的事情。
他躺在牀上,漸漸在想:“我剛遇見吳師父時,他便出其不意的考試我身手,並說‘遇着賊子時可不管你是不是初出江湖,偷不偷襲,自身沒有過硬功夫,只怕有多少顆腦袋都不夠用。’爲此,當初我心下沒少責怪、惱怒於他,可如今,正是我沒有打醒精神、注意防避,才被雷厲正偷襲捉住,要是我能聽他的教訓,小心注意,就不會導致這樣的結果……”
“在大隊先逃出山腰之時,吳師父、秦叔叔也讓我先行離去,可是我卻意氣用事,留在那裡拖累他們,要是我能聽話先離開,也就不會害死了吳師父……最後吳師父說我功夫了得,可我就是功夫不好,纔會害死他……在離家前,孃親已讓我不要隨便使用飛掣劍術,幾許是孃親知道我火候未夠才這樣叮囑我,可我偏偏用了,要是我能聽孃親的話,就不會累死他人……要是……”
他躺在牀上,左思右想的真乃追悔莫及。
突然之間,他又想:“既然吳師父感覺我這麼沒用,爲什麼還會不顧一切,捨棄性命的來救我?這是不是他爲人如此?”這一刻,他真想當面問問吳師父,可是從今以後,他都不能再見到吳中城了……
“他名叫吳中城,可是他卻一心爲鏢局着想,爲了鏢局真的盡心竭力,並老練淳熟,他撰寫的《行鏢保命手冊》無不都是精要實用,這次運鏢之所以成功,也全賴他謹慎周全的保護,現在想來,他真不虧是秦笑峰口中的得力鏢師。相反,那叫凌世忠的鏢頭,卻在衆人危急之時附勢反叛,他兩人的姓名倒應該互換過來……”
“可是我自己呢?自從進入鏢局以來,卻爲鏢局做了些什麼?凌鏢頭判變,畢竟沒有害死鏢局的人,可我進入鏢局不久,卻害死了鏢局裡的老前輩,秦叔叔和須叔叔自小與吳師父一起生活,並受他教導,如今我卻害死了他,秦叔叔、須叔叔他們心裡必定恨死我了,可他們何故不打我?”
想到這裡,他還真想被秦笑峰、須福祚痛打一頓:“可是他倆不但沒有打我,還沒有責怪的意思,尤其秦叔叔,倒還來安慰、開導我……”想到這裡,他心裡更加難過,更加悲痛。
想着想着,他感到自己沒顏面再面對他們,於是便草草收拾行裝,走去向吳中城遺體拜了三拜,並對他致謝、道歉,天沒亮就靜靜的帶着傷痛的心情,離開了客棧,離開了沛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