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有人說話,正在買菜的宋芮心轉過身來,美眸略略一掃兩個黑衣人,疑惑的道:“你們認錯人了。”
一人戲謔道:“沒錯,就你了,跟我們走吧。”
大難臨頭,宋芮心猶未自知,正待再說些什麼,突覺身前多了一個身影,卻是劉宇將她和霜兒護在了身後。
劉宇以前是個紈絝,對這種場面自是十分熟悉,對方言語一出,他便反應過來,將騎在肩頭的霜兒放下,然後隨意在路邊撿了塊石頭,向前幾步,挺身如長槍,擋住了黑衣人的視線,木頭人一般,一言不發,面無表情。
兩個黑衣人臉色一沉,看着突然擋在面前的少年,對方面無表情,雙眸也沒有閃爍任何兇殘或暴怒的光芒,空空洞洞,無悲無怒,可是,不知爲何,兩人均覺得這個少年有些危險。
美人近在咫尺,縱然有些不安預感,黑衣人還是不願放棄,紛紛各自手裡一抖,拿出一柄匕首來,其中一人狠戾的對劉宇道:“你要管閒事?最好滾遠點,不然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等了片刻,言語的恫嚇,只是換來少年依舊一動不動地站在那,一言不發,兩個黑衣人不免動怒,雙雙振臂一呼:“找死!”
話猶未落,齊齊向劉宇殺將過去,端的兇殘。
劉宇以前太廢,太惰,在家族的豐厚資源堆砌之下,也只堪堪修煉到了武體境三重的修爲,這不過是武道的剛剛起步,而他這起步,乃虛漲而來,沒有絲毫的切實功夫,若要較論,只比普通人亦好不了多少,可以說,毫無戰鬥力可言。
他對於武道的認知,也僅僅停留在水月城的範圍,在水月城,武道修爲境界可分爲:武體境,真氣境,凝元境,轉元境,每個大境界又分一到九重。
是以,此番面對兩個黑衣人的攻擊,劉宇毫不意外地中招,肩膀和腹部瞬間被匕首刺入,頓時鮮血飈射,染紅了他的衣服,也染紅了他緊握在手中的那塊石頭。
他眉頭都未曾皺一下,彷彿他的面部只是雕像,冷硬做不出表情的,舉起手中的石塊,直接狠狠地朝一個黑衣人的腦袋砸去。
那黑衣人做夢也沒想到,對方會是如此不要命的打法,猝不及防之下,便被石塊兇猛地砸到了腦袋上,登時皮開肉綻,腦袋被砸出一個血坑,撲地俯跌。
另一個黑衣人眼見同伴被重創,神色一驚,兇狠得緊,遂在劉宇的後背又捅了一下。
劉宇卻是不聞不顧,任由別人攻擊,彷彿着了魔似的,並不停手,動作反而越發狠厲起來,繼續狠砸躺在地上那黑衣人的腦袋,直至將那人的腦袋砸得稀巴爛,身子抽搐幾下,就此不動了,顯然徹底死去,這才站起身來,仍舊是木頭一般,面無表情,朝另外一個黑衣人走去。
這下手之狠,手段之兇殘,遠超黑衣人的想象,眼看這行屍走肉般的少年朝自己走來,剩下的一個黑衣人嚇得肝膽俱裂,心靈深處,永遠的被這一幕扎傷,再也掩飾不住面上恐懼,驚惶逃竄,尖銳大叫:“不要殺我!不要殺我!啊!......”
心下有苦,念夢成魘。帳篷裡,劉宇做了一個夢,那夢裡,自爺爺駕遊歸西之後,劉家日漸消索,而他則被人圍殺,流血,在逃跑的路上重重跌了一跤,跌向了一處望不見底的黑暗深淵。
世上曾有高人說過,夢境之中自高深之處下落的人兒,永遠也落不到地上,倘若那人真的落實了地,那便意味着那人真正的死去。
劉宇沒死,所以他只是尖叫着驚醒過來,滿頭大汗。
這不是他第一次做如此情景的惡夢,也不會是最後一次,自離家出走之後,他幾乎每隔一兩天便在惡夢裡痛苦一回。
每一次醒來,他只有躺在自己的冷汗裡,望着黑沉沉的夜色顫抖,痛過之後,愧疚接踵而至,爺爺與哥哥的溫柔笑臉總是在這時候出現在腦子裡,揮之不去,讓他不得不捂着腦袋胡思亂想。
少年人的初情最是刻骨銘心,所以他也經常夢到自己的未婚妻,他對她付出太多,太大,以至於每每夢見她都是在心碎的吶喊中驚醒,然後痛苦的等待着天明,可是等到天明的時候,他還是同樣痛苦,同樣寂寞,他仍然一無所有。
他掙扎着,心有餘悸的睜開雙眼,霜兒那稚嫩的小俏臉便映入眼簾,看着那個純白無暇的天真,總算是一個小小的心靈慰藉。
他希望她永遠不要長大,不要染上了凡塵,但他知道,他註定了是要失望的。
霜兒蘊着天大的歡喜,奶聲奶氣的呼道:“爹爹,娘,大哥哥醒了!”
少頃,陸滴善與宋芮心自帳篷外聯袂而入,宋芮心微笑着,重複着那熟悉的一幕,舀起一羹稀粥,認真的把它吹至不燙嘴,送到劉宇的脣邊,道:“快快吃下,你已經昏迷好幾天了,一直沒吃東西。”
陸滴善則是不停地在劉宇身上來回探傷,號脈,良久,確認劉宇已無大礙,才深深呼出一口氣,如釋重負,握着劉宇的手,感激的道:“小兄弟,謝謝你救了芮心和霜兒,不過以後切莫再如此,記住,你的命也是珍貴的,倘或你出了事,我這心裡又如何禁當得起?”
將養三個月有餘,劉宇方纔痊癒,時間有些長,畢竟此次所受重傷,非是磕碰所致,乃兵器所造成的,能夠活下命來,就不錯了。
這期間,霜兒形影不離,好似劉宇慢慢歸途的鐵打夥伴,訴說衷腸,雖是話語稚幼,卻也或多或少,給他的內心注入了縷縷餘香,促其逐漸開朗。
巳時,豔陽溫和高照,向來萬籟俱靜的黑煞血地,今天卻是聽得羣鳥的叫聲,帶來了新的氣氛 ,霎時間,這裡變得景奇,意奇,鳥兒們的志向更奇。
沐浴在陽光之下,霜兒自劉宇的懷中探出頭來,看着昂頭微笑的他,天真無邪的道:“大哥哥笑起來真好看,霜兒不喜歡大哥哥以前那張悲苦的臉,總覺得大哥哥一苦便是霜兒的糖糖也不甜的了,以後大哥哥多笑笑可不是好的?”
劉宇撫摸一下霜兒的頭,笑着道:“好,以後大哥哥便聽霜兒的,多笑笑。”
陸滴善已經許久不曾出門,內心裡有些煩躁與焦急,眼看劉宇傷勢好轉,方自放下負擔,胡亂弄了點吃的,填飽肚子,就悄悄出發前往戰場那邊去了,走不到一里之地,發現遠處筆直站着個人,近前一看,原來是劉宇,乃驚訝問道:“小兄弟,你在此地作甚?”
劉宇微笑着回道:“我隨您一起去罷,給您打個下手,另外,我的名字叫劉宇,陸大哥以後直接喚我小宇就行了。”
陸滴善一愣,隨即高興的道:“小兄弟終於走出了陰影,如此甚好,都說快樂的總比那傷心的強,可不是真真在理的?走吧,有了小宇的相助,我這一趟能夠救治更多的人。”
兩個時辰之後,劉宇跟隨陸滴善來到一條大河的岸邊。
在這裡,劉宇生平第一次見到了數以百萬計的大軍,氣勢沖天,分成一股股的,有的嚴正以待,有的則是已經在前方不遠處戰鬥,殘酷而激烈地廝殺。
慘叫聲,殺喊聲,連成一片,這裡的血腥味,比之他們居住的戰場後方更加濃烈得多,那種冷冽而蕭殺的氛圍,隨時能讓沒上過戰場的人顫慄作嘔,腿腳凝固,甚至暈倒。
此刻,劉宇便是臉色蒼白,腹中滾滾,若不是經歷過被人生死圍殺,怕是這忽兒,都已經被嚇得暈死過去了。
強自忍住不適,舉目遠眺,大河的對岸便是大維王朝的軍隊,與大寧王朝的軍隊隔河對峙,兩軍似乎並不急着向前強攻推進,都是互相選定了一塊區域,不斷地用投石車,向對方飛砸巨石或者火球。
河中建有一條大橋,將兩岸互通起來,那橋真的很大很大,大到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塊單獨的陸地,能夠同時讓幾百人肩並肩地通過。
大橋中央,就是兩軍對壘,不斷浴血廝殺的地方,死亡,在這裡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
陸滴善領着劉宇,來到了橋頭所在,此處搭有一頂能容納數萬人的巨大帳篷,帳門是直接敞開着的,時時刻刻都有傷員,或者屍體從前方擡下來,擡進巨大帳篷裡。
不遠處,便是不斷製造流血受傷,乃至死亡的戰場。
兩人進了帳門,入目所見,哀嚎遍野,傷者無數。
須臾,迎面走過來一個男子,全身穿着盔甲,身材極其魁梧,盔甲是破舊不堪的,上面還粘着血,頭盔之下,是一張堅毅帥氣的臉龐,中年模樣,古銅色的皮膚,讓他顯得既不羈又威武,給人一種信服之感。
見得來人,陸滴善忙拱手招呼道:“季統領。”
威武男子點點頭,皺眉道:“陸醫師,怎的又來了?不是叫你莫要再來的麼?”
“你打你的仗,我救我的人,我不會拖累你。”陸滴善道。
“現在形勢越來越嚴峻,我怕終有一天護不了你的周全,你快快離去!”季統領道。
陸滴善默了默,遂眼神堅定的道:“我不走,今日我還帶了個幫手,相信能夠救下更多的士兵,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你保護不了我了,那麼,就讓我永遠留在這裡吧!”
“你!.....也罷,既然來了就萬事小心一些,千萬莫如上次那般,跑到橋中央救人。”季統領嘆氣道。
陸滴善道:“曉得,我不去便是,毋須顧念。”
“我這便要出去領兵作戰了,你保重。”季統領說完,便急匆匆的往外走去,方當走出幾步,卻又停下,回過身來,上下凝視劉宇片刻,旋即道:“陸醫師,此乃何人?可是熟識的?若果熟人,本統領倒想討個人情,借用良才。”
陸滴善略顯驚訝,道:“你要帶走小宇?可有危險?”
季統領道:“或許有,或許沒有,戰場之事,瞬息萬變,誰人又能說出個準頭來,只不過,倘若眼前少年能助我一臂之力,待事有所成,那扭轉整個戰局都是可能的了。”
陸滴善驚訝更甚幾分,道:“如此關鍵?這般巧合?你不會是騙我,要把他偷偷地遣送走吧?”
季統領搖頭道:“不是,確有大用。”
“那.....也得看小宇自己的意思。”陸滴善不確定的道。
季統領看向劉宇,懇請之意溢於言表。
劉宇略作沉吟,便是點了點頭,平靜的道:“好吧,季統領有何吩咐?”
不多時,季統領便帶着劉宇,來到了一頂小帳篷裡,並無過多客套話語,只看着劉宇道:“事涉機密,只限你我二人知曉,還未請教尊姓大名?”
劉宇微笑應道:“小子劉宇,願聞其詳。”
劉宇的鎮定自若讓季統領有些吃驚,默了一息,肅穆的道:“我軍目前形勢大爲不妙,有不少的士兵中了毒,這些毒中得十分隱蔽,微妙,令人難以察覺,卻是致命,在戰鬥的時候,會讓人突然冷顫,全身乏力,發病的時間非常短暫,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可,戰場之上,一旦開戰,便是瞬息之爭,在雙方交鬥火拼之際,這微妙的空檔,足以讓敵方輕鬆斬殺我軍士兵。
起初,我並不在意,只以爲些許士兵水土不服,體質下降所致,到得後來,我親自領兵交戰廝殺之時,近觀之下,方察覺我軍士兵盡皆不對勁,那一戰,我方几乎全軍覆沒。
之後,我留了一門心思,仔細察理,得知士兵中毒事件一直在持續,我軍但凡出戰,必定傷亡慘重!
此事若要得出一個合理緣故,定然是我軍中有內奸,倘若內奸不除,再與敵約戰出兵,無疑白白多送性命,更糟糕的是嚴重影響士氣,故此邀你前來,助我斬除內奸。”
劉宇道:“然則統領大人意欲作何行動?”
季統領道:“想要找出我軍內奸,卻不可打草驚蛇,最好的良策,莫過於潛入敵方的主帥營,因那內奸之人必定與敵方主帥有密函書信往來。”
劉宇點點頭,道:“所以,季統領是想要我去敵方的軍營偷密函?”
季統領頷首道:“正是此意。”
劉宇道:“我怎堪大用?”
季統領斟酌一番言辭,方道:“本來我已做好全面部署,謀定今晚親自潛入敵營行事,不過,當我見到你的時候,又仔細思索了一番,或許,你比這裡的任何人都更適合執行這個任務。”
劉宇問:“爲何?”
季統領道:“目前,我軍中全是久經沙場的老兵,新兵尚未補充上來,而經久廝殺之人,身上都會無形中染上一股鐵血殺伐之氣,又稱煞氣,這種氣息,敵我雙方皆都熟悉無比,是以,相較之下,若由我潛入敵營的話,更容易被敵方察覺。
但你不同,你今天剛到軍營,除了陸醫師與我之外,無人識得,底子夠白,身上並未沾染絲毫的煞氣,而且,你之修爲奇低,僅僅不過武體境三重,由你來執行任務,很難讓人發覺。”
劉宇摸摸鼻子,略顯尷尬,道:“好罷,我盡力而爲,具體如何行事?”
季統領俯首劉宇耳邊,如此如此,這般這般,一番細述交代,臨了又道:“誠然,這一檔子事情危險在所難免,運氣好些,可全身而退,運氣壞些,隨時有可能丟掉性命,而你也非我軍中之人,大可自由選擇,去或不去,都由得你。”
劉宇道:“小子孑然一身,權當活動筋骨了,沒甚可顧慮的,豈有辜負統領大人的一番盛情?這趟任務,我接下了。”
季統領拍拍劉宇的肩膀,感激道:“好,大丈夫該當如是!謝了!”
劉宇再次摸摸鼻子,尷尬的道,“尚有一事不暢,好叫統領大人知曉,我並非什麼醫師,亦不懂得任何醫術,這番前來,不過是想幫着陸大哥打打下手而已。”
季統領聽之一愣,旋即道:“不是醫師?那.....既定的良策可不是行之不通的了?”
劉宇一笑道:“一切言之尚早,趁現在時間來得及,咱們趕緊找宋大哥,讓他教我些簡單易懂的醫藥原理,希望我能記住點皮毛,矇混過關。”
季統領皺眉看着劉宇道:“臨時學?”
劉宇自信的道:“不然還能怎的?臨陣磨槍,不快也光,走吧,情由緊急,顧不得那許多了。”言罷,徑自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