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後, 謝天鴻從宮裡回來了。
他回到雲鏡居,第一句話是:“不管衛涼玉的話是真是假,我們按照原計劃施行, 派人在父皇的寢宮附近守着, 以防衛涼玉突然改變計劃, 變假爲真。”
文鈞得令, 離開王府, 回去籌備。
錦夏可能真的是因爲懷孕變傻了,看不透謝天鴻話裡的意思,她忍不住問, “三哥,如果衛涼玉沒有繼續刺殺行動, 又被皇上發現了你在寢宮附近的埋伏, 豈不是大禍將至?”
謝天鴻彎脣一笑:“在我回答你的問題之前, 你先猜猜,我入宮的目的是什麼?”
錦夏的臉瞬間紅了一片。
很明顯, 謝天鴻入宮,就是跟皇帝商議對策去了。沒有皇帝的授意,謝天鴻怎麼能自作主張,把那麼多人弄進宮裡,並且還要不被皇帝察覺呢。
父子倆一定是早就商量好了, 等衛涼玉自己露出尾巴, 齊心協力, 一起抓他個現行。
文鈞與衛涼玉約定的時間眨眼即至, 謝天鴻帶着親信, 偷偷埋伏在皇帝的寢宮附近,靜靜等待夜色的降臨。如果衛涼玉有動作, 正好,當場捉住;如果衛涼玉的目的是爲了陷害謝天鴻,那乾脆將計就計,假裝中計,等他得意之時,露出馬腳,一舉拿下。
離開王府前,爲了避免衛涼玉聲東擊西,把他調到皇宮後,趁機對錦夏和孩子動手,謝天鴻派了一隊兵馬,在王府裡候着,將雲鏡居守得滴水不漏。
錦夏在臥房裡等他的消息,雖然身體陪着孩子,心卻早已經飛到了皇宮裡,與謝天鴻緊連在一起。
皇帝的寢殿附近,有一叢竹子,不分春秋冬夏,四季常青,十分適合埋伏。
謝天鴻和手下的兄弟,就躲在這叢竹子後面。
子時很快過了,皇帝房間裡的燭光熄滅,他上牀休息了。接着,一陣鼾聲從窗戶的縫隙裡傳出來,隔了老遠都能聽見。
到了凌晨,天色將亮,衛涼玉一直沒有出現,看來,他的確是想挑撥皇帝和謝天鴻的關係。既然如此,就成全他好了。
謝天鴻故意賣個破綻,讓皇帝抓個正着。
皇帝以意欲逼宮爲名,將他關進大牢,擇日審理。
衛涼玉對這個結果十分滿意,皇帝的三個兒子裡面,一個年幼,另外兩個都在囚禁,朝堂的武將無法私自進入後宮。現在,他想什麼時候下手,全都自己說了算,不用擔心半路會被人攔截。
成功來得太容易,衝昏了他的頭腦,他忽略了一個關鍵的地方:皇帝沒有處置文鈞。
衛涼玉在寒雅軒時,陳師傅反覆告誡他,要他做事之前,一定要先來寒雅軒商量,將所有細節敲定了,再行動不遲。
如今,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得很成功,不需要陳師傅從旁指點,也可以獨當一面。
他驕傲了。
驕傲和失敗是好朋友,當驕傲出現的時候,失敗通常就不會太遠。
衛涼玉在謝天鴻被關起來的當天夜裡,就獨自帶人偷襲了皇帝的寢宮,讓他沒有想到的是,皇帝的寢宮裡早就安插了人手,甚至,謝天鴻也在房間。
皇帝爲了名正言順地除掉衛涼玉,等了太久的時間。
過去,衛涼玉什麼都不做,他再給機會,也沒有用。終於,衛涼玉等不及,出手了。
一切盡在皇帝的掌控之中。
他現在只需要做一件事,在寢宮泡上一壺好茶,慢慢喝着,等謝天鴻的好消息。
寢宮外面,刀光劍影,廝殺聲不絕於耳。
不管是血流成河,或是血肉橫飛,皇帝都不介意。兩國交戰,數十萬、甚至數百萬兵馬血戰的場景,他都見過,何況是一個小小的衛涼玉。
當初,他將衛涼玉安置在身邊,就是沒把這個少年放在眼裡。憑衛涼玉一己之力,掀不起什麼風浪。
事實證明了,果然如此。
衛涼玉再厲害,哪怕變成孫悟空,還是逃不出如來的五指山。
在這場爭鬥中,皇帝就是如來。
剛過丑時,謝天鴻和文鈞押着衛涼玉進了寢殿,將犯人按在地上,跟皇帝認罪。
衛涼玉身上滿是血污,臉上卻是倔強的神色。他不服氣,單打獨鬥,他未必沒有逃脫的可能,但是謝天鴻和文鈞,兩個人一起對付他,他只得束手就擒。
皇帝品着茶,悠悠道:“衛侍衛,朕對你信任有加,封你做侍衛統領,這是多大的榮耀?你爲何不感皇恩,偏要刺殺朕?”
“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對不對?你何必裝作一副仁君的模樣噁心我呢?”衛涼玉昂首冷笑,“是我一時疏忽,低估了你們。成王敗寇,你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不會多說一句。”
二十餘年前,皇帝滅掉衛國時,曾經下過一道殺蕭令。皇族蕭氏一門幾乎盡滅,唯一留下的活口蕭紫裳,除了給錦華相爺一個面子以外,還爲了安衛國的民心。
現在,皇帝仍是過去的皇帝,心腸依然如當年一般狠烈,唯一不同的是,國情與當初不同。
亂世用重典,如今,國泰民安,再用當年屠殺的法子,便行不通了。
所以皇帝一定要找到一個合理的名目,殺人殺得大家心服口服。
如果衛涼玉一直安靜地待在那裡,皇帝就算再想殺他,也找不到藉口,可他偏偏不安分,急着報仇,急着送死,皇帝等的就是這一天。
皇帝放下茶杯,淡淡的笑容裡,透着對世事盡在掌控的自信。他說:“你太讓朕失望了。不殺你,朕如何向三萬侍衛交代。來人,將衛涼玉拖出去,就地處斬。人頭懸於鬧市,示衆三天。”
衛涼玉哈哈大笑,淒厲的笑聲中,滿是對自己的失望和不甘。
如果他可以跟陳師傅商量一下,如果他能靜下來仔細分析一下,或許,一切會變得不同。
可惜,他沒有機會了。
宮門口,劊子手的大刀落下,一道血水噴濺出去,染紅了殿前七尺丹陛雲墀。
再看,皇帝身上赤紅色的袞服,又有哪一寸,不是用鮮血染成?
衛國皇族蕭氏一脈,只剩下在尼姑庵裡的蕭紫裳,以及牢房裡的白溪。兩個弱女子,不能自由來去,不足爲懼。
皇帝上下打量一番謝天鴻,對他身上的天藍色蟒袍不甚滿意,“老三,你是不是覺得太子之位委屈你了?”
“兒臣不敢如此想。”謝天鴻忙跪地請罪,“兒臣穿慣了過去的衣服,一時改不回來。”
皇帝說:“這樣吧,朕擇日,立你的母親宸妃爲皇后。從此,你的嫡子身份便無人敢質疑。你可滿意?”
謝天鴻:“後宮之事,但憑父皇做主,兒臣不敢妄言。”
皇帝點頭,起身下殿,扶起謝天鴻,“回去換換衣服,蟒袍上面滿是血腥,小心驚嚇了朕的皇孫。”
他來到文鈞面前,面露欣賞之色,“此處沒有外人,朕不必費心掩飾。文鈞,此次大功一件,朕記在心上,以後會找機會補償你。”
皇帝回身,邊往龍椅方向走,邊大笑道:“錦愛卿給朕添了一員猛將,朕甚是歡喜,哈哈哈。”
謝天鴻猜得沒錯,皇帝心裡的確明如鏡,一點沒有糊塗。他知道文鈞是錦華的兒子,也明白衛涼玉是蕭紫裳的兒子,上次故意將文鈞當做蕭紫裳之後,不過是兩全之策。等到他日有機會,定要給文鈞恢復身份,讓他迴歸錦氏門下。
文鈞雙手抱拳,自謙道,“微臣能爲皇上效力,乃三生有幸,不敢邀功。”
“行了,朕不是昏君,分得出恭維和真心話。以後,少拍朕的馬屁,多做點實事,朕不會虧待你。”
“是,微臣謝過陛下。”
皇帝大手一揮,“各自退下,回府休息去吧。”
謝天鴻和文鈞告辭,一同退出寢殿。
兩人一邊走,一邊說着話。
聊了幾句以後,謝天鴻忽然停住腳步,問道:“你有沒有覺得哪裡奇怪?”
文鈞仔細想了想,搖搖頭,“沒有啊。”
“我剛纔在想,寒雅軒一直安靜異常,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可是,衛涼玉刺殺父皇,陳師傅真的一無所知嗎?如果知道,難道會坐視不理,任由衛涼玉自作主張,毀了自己?”
“你別繞彎子,撿重要的說。”
“陳師傅在宮外,想進宮,不是那麼容易。那麼,他在宮外,有什麼能幫衛涼玉的?”
文鈞埋頭一想,震驚地瞪大了眼睛,“糟糕,是家眷!我只想到小嬌,忘記了我爹、我娘,還有我的養父母!”
衛涼玉在皇宮裡弄出這麼大的動靜,人頭也掛到鬧市了,陳師傅不可能不知道。左辰既然敢將衛涼玉交給陳師傅撫養,相信陳師傅一定是個高人,絕非普通的玉器店老闆。
錦華夫婦和文修夫婦雖然有官職,但是,一個是文官,一個久離官場,沒有人兵權傍身。
陳師傅一旦知道衛涼玉出事,左家的香火就斷了,怎能不發瘋。
人瘋了,什麼可怕的事都有可能做出來。說不定,他會把氣撒到四位老人身上。
謝天鴻和文鈞身上的衣袍沾滿了血跡,沒顧得上回府更換,立即趕到相府和文修家中,去看看他們現在如何。
最讓人害怕的事情發生了,兩座府邸裡,丫鬟和家丁倒在血泊中,鮮血在夜色下,紅得可怕。
謝天鴻和文鈞搜遍了每一間房子,都沒有看到四位老人的影子。
沒找到,說明他們現在應該還活着。因爲,如果陳師傅想殺人泄憤,四位老人就應該跟丫鬟家丁們一起,而不是沒了蹤影。
陳師傅綁走他們,應該另有所圖。
謝天鴻站在月光下,跟文鈞思索,陳師傅下一步會做什麼。
很快,他們有了不好的預感。
謝天鴻和文鈞是陳師傅的目標,但是,綁走四位老人,只能威脅到文鈞,對謝天鴻的影響近乎不計。但是,陳師傅可以假扮奴僕,脅迫錦華夫婦一起去景王府和南衛侯府。
有錦華夫婦在,守衛不會仔細盤查,最多問幾句,就會放他們進門。
“快!回府看看!”謝天鴻一聲急吼,疾步飛了出去。
文鈞馬上明白他的意思,緊緊跟上他的步子。
踏進景王府的一刻,謝天鴻的心涼了。錦夏和雲霄不在房裡,桌上卻多了一封信。
白紙黑字,觸目驚心:
“做事須留三分餘地,謝氏如此對待蕭氏,天理難容。汝妻汝子暫留寒舍,是生是死,由汝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