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就是一個簡化微縮了的小社會。
沐忠這樣的學生，除非成績很好或者交際廣闊或者同流合污，否則，很容易成爲這個小社會的底層。
而不管什麼社會，底層的生活，通常都很不好過。
其實從高一他到這個學校開始，他的日子就糟糕透了。
他沒錢用最新款的手機，沒錢追最流行的偶像明星，沒錢玩他們都玩的遊戲，沒錢和大家一起出去吃飯唱k，那點零花錢，也就夠他偶爾自我滿足一下，在網吧悄悄玩一會兒。
不內向的孩子，在這種情況下，也會漸漸孤僻起來。更何況，沐忠初中的外號是木頭，本就是個老實巴交的悶葫蘆。
但高一他沒有成爲班上的倒黴蛋，而是幸運地只需要承受白眼和鄙夷，躲在角落裡自顧自學習就好。
因爲班上還有兩個更倒黴的學生，一男，一女。
那兩個學生整整被欺負了一年，兩個學期。
這些欺負人的孩子並不蠢，他們沒有狂妄到拿手機拍下來送去網上當證據，也知道這種找樂子的行爲學校里根本沒有老師能管。
高一下學期期中前後，一直受欺負的男生終於說動了家長，轉學走人。
期末後的假期，一直被欺負的女生被他們叫去一個小混混的家裡取樂，暑假天熱，衣衫單薄，其貌不揚的女生，依然惹出了少年們心裡的火。
於是，那個認爲自己髒了永遠擡不起頭的女生，再也沒有踏入過這個學校的大門。
沒有報警，這件事恐怕連那個女生的家長都不清楚，他們只知道自己的孩子先是離家出走，接着要求轉學。
而摧毀了一個女生一輩子的惡棍們，開學後還能抽着煙在廁所笑嘻嘻討論一時衝動上了那麼個醜女是不是有點太虧。
墊底的走了，倒黴的事情，就自然排序到了沐忠的頭上。
開學前補課的半個月，他就已經開始被有意無意地針對。
開學後，補課不來的混子們到了，沐忠受氣不吭聲的事實也確認了，沒有多少同理心的娛樂，也就開始了。
本來不會有這麼多明顯傷痕的，玩樂性質的欺負一般也到不了毆打的程度，有一次那幫人放學後在廁所逼他穿女生校服化上妝，一個人號稱要開了他的菊花，他怒極反抗了一次，也只是被按進小便池吐了一身唾沫，不得不用存的零花錢找澡堂洗乾淨纔回家。
而這次捱揍的原因，是沐華。
他一直被這樣騷擾欺負，哪裡還能學習的進去，成績一落千丈，老師就叫來了沐華。
結果，那幫人就記住了他有個漂亮姐姐的事兒，欺負他的時候，不是拿沐華開玩笑，就是威脅要拿他當人質輪了他姐。
反正，他們都知道，這倆人是縣城邊上小村裡來的，這種地方的女人沒地位，丟了人也大都忍着，唯恐以後被戳脊梁骨擡不起頭，以前還有鬧上網的，可見網上也都是噴她們爲什麼不反抗爲什麼一威脅就慫，算起來，還不如打落牙齒和血吞，吞進肚子裡，起碼不會被人間的垃圾指指點點二次傷害。
這種威脅一次次升級，直到他們已經計劃找個週末真把事情辦了的時候，沐忠爆發了一次最激烈的抵抗。
然而，沒用。
他的圓規沒扎着誰，最後反而釘在他自己的屁股上，他的磚頭被搶下來，直接拍在了他的腰後，一個就沒怎麼打過架的少年，怎麼可能是七八個同齡人的對手。
那幫人撒氣時候，都還記得不要打臉。
沐忠斷斷續續說了半個多小時，而沐華，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她知道每一個城市都分着層，可她沒想到，上一層壓下來，下一層就會如此的痛，同一層鬥起來，受傷竟會如此的重。
等到姐弟倆抱頭哭到徹底平靜下來，外面的天色都已經擦黑。
沐華看着弟弟身上的傷，扭頭問：“浦總，咱們……咱們該怎麼辦？把這事捅上網嗎？還是報警？”
沐忠連忙說：“不行……沒有證據的。他們互相做證，班上的同學不敢說真話，老師只要說不知道，能怎麼辦？”
浦傑也搖了搖頭，“網上的熱鬧就是一陣風，而且這種事……出現太多大家也膩了，關注幾天熱乎一下，證據不足送不進去幾個，回頭沐忠還要更倒黴。報警……驗傷之後抓幾個指認的人去審，嚇唬一下興許能套出口供來，畢竟都是些半大孩子。可問題是……這幫人都是半大孩子，就是招了，能關多久？道個歉賠點錢，出來還有更厲害的等着你們。”
沐忠連連點頭，跟着說：“姐，咱們鬥不過他們……算了吧，我不上了，我跟你一起打工好不好？咱們一塊給沐國賺錢，讓他好好學習，他腦子好用，考個好學校，就不用跟我一樣受這罪了。”
“不行！”沐華瞪着他叫道，“不上學，你還有什麼希望改變自己的人生？我要是不上學，現在估計已經孩子好幾個了。你要不上學，能幹什麼？端盤子？還是搬磚？”
“好了，你們都冷靜點。”浦傑沉聲道，“學，是一定要接着上的。那些欺負你的小子，我會想辦法處理。沐忠，你告訴我，你希望做到什麼程度。”
沐忠巴巴看着他，考慮半天，小聲說：“能……能讓他們不再欺負我就行。尤其是……尤其是不許動我姐。這……這行嗎？”
“只是這樣的話，簡單。”浦傑看了一眼沐華，輕聲說，“這樣吧，我去打個電話，先看看能不能幫你出了這口氣。如果不能，那些人確實不好弄，我就來替你姐姐出學費和贊助費，供你讀私立，離開這個地方。如果能，那到時候你就選，是繼續在這學校好好努力，還是去私立，爲自己的將來爭取一下新希望。錢的問題你不用擔心，我是你姐的老闆，她還和上次一樣，拿工資慢慢還就是。”
“這……這真的可以嗎？”沐忠瞪圓了眼睛，跟着，瞄了一眼沐華，“姐，他……”
沐華點了點頭，眼中帶着淡淡的哀傷，“既然浦總這麼說了，他……就能做到，你就不用擔心錢的問題。”
“那麼，我先去打個電話。稍等。”浦傑拿出手機，走到陽臺，剋制着心裡的怒氣，撥出了號碼。
他心裡清楚，那些混蛋中，說不定就有他要找的人的手下，或者手下的手下。那位麾下的千百兄弟裡，不知道有多少就是和沐忠遇到的類似的惡棍。
可眼下，用惡棍對付惡棍，反倒是最好的方法。
“喂，老弟，這會兒找我，是想讓老哥請吃飯了嗎？”
浦傑定了定神，開口道：“韓哥，我有個事兒想問問你能不能幫把手，你給句準話，這頓我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