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宮前夕,悅府裡便開始爲悅伶伊的嫁妝做準備了。
就算是入宮做天子側室,那也算是嫁人,悅氏在婚喪這兩件事上,一貫豪奢,也不問什麼嫡庶,但凡是從這府門裡擡出去的,都必然風風光光。
但論起地位的不同,即便是豪奢,也有差距。悅伶伊因爲是要嫁到宮裡的,自然府上也是分外看重,連公主府那邊,都遣長史官特意上悅府送禮。
倒是讓悅伶伊受寵若驚了,說起來,她又不是悅沉香,何德何能,配讓長公主給她準備嫁妝?但既然是人家的好意,不領也不行了。
長公主送的嫁禮到的那天,她一如往日在清平館那邊休息,被府上的人召了回去,到正廳的時候,見廳堂上已經圍滿了人,正出庶出的小姐們都在,穿着青色官服的長史官站在中間,捧着紅布覆蓋的賀禮,只等着她過去揭開幕布。
心裡隱約就覺得廳上氣氛有些奇怪,卻不及多想,她跪拜謝過長公主恩賜之後,上前掀開了那層薄薄的幕布。
廳上四處,傳來一陣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
盛放禮物的玉匣,是整塊的和田暖玉雕刻而成,但是這盒子,便是天下間的至寶了,也不知裡面放着的,是如何珍貴的物件。嫉妒的目光如同刀劍一般紛紛射向悅伶伊的後背,若是目光能殺人,沒準她已經被轟殺一百次了。
長史官略笑笑,伸手將玉匣掀開,又是一陣驚歎之聲在廳內響起。
照着悅氏的婚俗,陪嫁的物品裡,必然有寶瓶,串珠,金碗和香爐四樣,名目是挺簡單的,但諸如此類的東西,真要砸起錢來,根本就沒有什麼上限。
奉送給她的那對寶瓶,是整塊祭紅的龍血玉雕刻而成,裡面盛滿了玲瓏如石榴子一般的紅寶石,隨便揀出一顆都價值連城。這般貴重的物件,別說是用了,她長這麼大,連見都不曾見過。
不由就屏住了呼吸,而在這個時候,悅沉香走到了她的身後,漫不經心的拿起其中一隻寶瓶。淡淡道:“不錯的顏色。”
是不錯,這般純正的血色,即便是在以昂貴著稱的龍血玉中,也算是極品了。光是那麼大一塊石料,本身就是無價之寶,不知什麼人,那樣狠心,願用它雕刻一對寶瓶。
雕工也是不錯的,寶瓶被捏在悅沉香蒼白細弱的指尖,冬日上午涼薄的
日光之下,可見其中,有水一般的波紋盈盈晃動,似是有血脈在玉石之中流淌一般。
似是輕輕的笑了笑,悅沉香鬆開手,任由那寶瓶自她手中滑落在地,摔的粉碎,嫣紅色的寶石四散落開,清脆悅耳的聲音,讓人心亂。
悅伶伊笑着說,“聲音也不錯。”
長史官似是對眼前局面早有預料,只恭謹的說道,“三小姐高興就好。”
“你倒是挺會說話的。”悅沉香這樣說着,伸手將另外一隻寶瓶也拎了起來,如出一轍,任它跌落在地。滿地石榴子一般的寶石跳動着,反射出刺眼的寶光。
廳堂之中,似是四面八方都傳來低低的笑聲。嫁禮之中的寶瓶碎掉,是極爲不吉利的事情,但她能說什麼呢?悅沉香是長公主生下來的女兒,砸了長公主送來的東西,似乎也是理所當然的。
明着說是送禮,實質上倒不如說是過來砸場子的。擺明就是讓她認清楚,入宮奉上算什麼,在悅沉香面前,她什麼都不是。
卻也只能淡然笑着,道,“那就勞煩大人,替我將剩下幾件東西交到庫裡去吧。”
說着,輕輕瞥了一眼這滿地的碎片,道:“也不是伶伊厚顏,一對寶瓶,原本也算不上什麼,只是嫁禮裡少了這一件,終究不大好看。不知公主府肯不肯再幫我備一對,若是不方便的話,怕就得回頭跟大宗師說了。”
悅沉香冷冷的笑了。
“不就是一對瓶子麼?算什麼?用不着擡出大宗師了。我出錢,你去替她買了就是。”
說着隨手撿起一粒紅寶石,丟在了長史面前的托盤裡,輕聲道,“就這一粒,也就夠了吧。”
的確是夠了,這樣上好色澤的紅寶石,任何一粒,都能兌出整箱的銀子。打發悅伶伊,原本就一粒足夠。長史似是在忍着笑,一言不發。
悅伶伊卻輕聲道,“那伶伊就謝過三小姐了。”
話說完,轉身就走,滿地落下的寶石,她連看也不想再看一眼。
想打她的臉,這代價未免太高,公主府裡那位高高在上的安和長公主這般看重她,真不知該不該受寵若驚。
只能在心裡想一想了。就算被羞辱,她也一樣只有跪拜謝恩的份。
入宮當日,正好趕上這一年冬日的第一場雪。
說是初雪
,但氣勢恢宏到簡直同雪暴沒有什麼兩樣。天啓也如北荒一般,起了罕見的朔風。
因爲出身低微的緣故,悅伶伊入宮時的位分也不過是承恩而已。但所居住的,卻是與持中殿相距不遠的景寧殿,也算是分外重視了。
慕容嫣然原本下了懿旨,讓各宮宮妃去景寧殿那邊接應悅伶伊,也算是代表內廷,向悅氏出身的女子致上歡迎之意。結果,當日晨起,見到天氣惡劣,當即就將旨意收回了。
也不能怪她。世家閨秀,冬日裡原本就甚少出門,景寧殿離持中殿近,離其他的殿所就略微有些遠了,若是讓其他宮妃們冒着風雪去景寧殿外等候,簡直就是在爲悅伶伊樹敵。
若她是那個孩子,大概也寧願安安靜靜的入宮吧。
早上讓明成殿的伺候人去各宮傳旨的時候,未曾料到,皇甫明月已經準備好出門了,說是既然不必去景寧殿了,那就帶着淨公主,一起去明成殿坐坐吧。
明成殿跟蘭漪殿之間倒是相距不遠,乘暖轎過去,也用不了多久。
慕容嫣然本來是懶得見她的,但看在淨公主的份上,這半年來,倒是同她走得近了許多。
將淨公主放在東正殿那邊,坐在寢臺邊上同太子玩。雖然現在還不怎麼會說話,但太子卻頗爲喜歡這個小妹妹。慕容嫣然也樂意讓他們兄妹親近。
她自己與皇甫明月坐在正殿那邊。自從易君書開始管事以來,各宮的地龍也開始燒上了,爲了防止殿內悶熱,乾脆將四壁的窗戶全部打開,一邊在桌邊喝着熱茶,一邊看窗外飛雪漫天。想到這個時候,悅伶伊入宮的儀仗也許正在風雪之中掙扎,心裡竟然還有幾分過意不去。
有什麼辦法呢?日子是早就定好的,誰知道趕巧就遇上這麼場雪暴。
也許也不是趕巧吧。宮嬪入宮的事情,是太陰殿那邊定下來的,至於預測天氣,就是欽天監的事情了,兩邊未曾溝通好,才弄出這麼個結果來,但焉知不是有人故意選了這麼一天故意折騰她呢?
如今太陰殿是皇甫明月在做主,看這位坐在眼前一臉無辜的,還真是沒辦法懷疑到她頭上啊。
正胡思亂想的時候,東正殿那邊突然傳來一聲尖叫。聽着像是東宮尚宮柳麗池的聲音,慕容嫣然下了一大跳,豁然站起,就往東正殿那邊跑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