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法陣的事情過了之後,碧女遷居至太陰殿閉關休養,未曾解釋原因,也不曾見任何人,更沒有和任何人提起與即墨憂有關的話。
一字不言,倒不是碧女爲人有多寬宏大量,從她自願探入圖中法陣的那一刻,她就覺得,不是任何人在暗害她了,分明是兩人鬥法,受傷的話,也該責任自負。更何況,她還贏了。
心裡自然是得意的,但從小練出來的涵養功夫擺在那裡,越是贏了,越不能露出半分得意,心裡有數就得了,也不會大肆張揚去同別的人說。
至於即墨憂自己,不過是在白花館內休息了三天,接着,又若無其事在宮裡晃悠了。
單說受傷的話,她比碧女傷的重,若不好生休養,怕是會落下後遺症。但在這宮裡,也不能一躲了之。她又不是碧女,若是她七八天閉門不出,流言還不知要傳成什麼樣子呢。
至於面色蒼白一臉病容,那倒好說了,宮裡人都知道,即墨妃向來身體不好的。放在面上的理由,是因爲當年修習術法的時候過於刻苦,以至於傷了身體。讓刻薄些的人議論,就是說傷天害理的事情做得多了,怨氣纏身遭的報應。
身爲宮裡人,就這麼一回事,真是受的夠了。再怎麼撐不住,面上還是要裝作若無其事的,不然如何震懾六宮?
稍微緩過一口氣來,就跑去太陰殿,藉口說是看慕容綰綰的功課,其實還是想看看碧女傷的怎樣了,結果聽說碧女人在觀星閣,門也用術法封印着,就算她自己身爲正妃,身份地位擺在這裡,解不開人家設下的封印,也是毫無辦法。
心裡不免又有些動怒,心想那位還真是夠囂張的,太陰殿上上下下都是祭祀女官公用的地方,觀星閣也不例外,碧女又不是祀嬛,憑什麼佔着地方還鎖門?
一動怒就有些氣血翻涌,頭也在隱隱作痛,險些站不穩,落梅忙上前一步扶住她道:“娘娘也當心點,咱們不是過來看慕容姑娘的麼?那得往文淵閣那邊去。”
她自己也有數,舊傷未愈,若是像這樣一再動怒,落下病根就是必然的事情了。何必爲了跟別人慪氣傷自己的身子。再說了,太陰殿來來往往的女祭裡,也有一部分是皇甫明月的人。鬧大了給別人看見,也不是那麼回事。
只能忍下來,再移駕去文淵閣。慕容綰綰是在的,坐在靠窗邊的位置,面前攤開一大堆術法卷冊,正看得聚精會神,連即墨憂走到身邊都險些未曾察覺。看見即墨憂的那一瞬間,又立即跪下請安,動作太慌亂,險些從椅子上滾下去。
畢恭畢敬誠惶誠恐的,這態度真能打一百分。即墨憂笑笑,叫她起身,自己卻坐在她方纔坐着的位置上,隨手翻着慕容綰綰看的那些卷冊。
都是基礎理論方面的東西,看着是挺光明正大的。但只要眼角一瞥就知道,南面陰暗角落裡放的那些記載咒術與怨靈法陣的暗卷,不久之前,必然也被人翻動過。
翻動過也沒什麼,本來就是即
墨憂讓她看的。只是,即便有她的吩咐,大白天還是不看那些東西,想必是爲了避別人的耳目吧。年紀輕輕的,這個丫頭做事倒是小心的很。
漫不經心的翻着慕容綰綰記錄的筆記,看到不夠詳盡的地方,就隨便指導幾句。說着說着,像是無意似的,她說:“前兩天的功課,做的就挺不錯的。”
往前推幾天呢?這半個月慕容綰綰都沒有給她交過什麼功課,至於指的是什麼事情,兩個人心中都有數,只不說破罷了。
慕容綰綰道:“徒兒資質駑鈍,也全靠師尊提點了。”
即墨憂笑笑,道:“你算是聰明的了,這宮中修習術法的女子原本就不多,像你這樣的資質,再努力一些,就算越不過我與皇甫昭儀,總不至於被別的人壓着。”
那個別的人,自然指的是碧姬了。
慕容綰綰低聲應道:“徒兒惶恐。”
“惶恐是應該的,只是,你家裡既然送你進來了,什麼事情,就沒有敢不敢這一說了,原本也沒有退路,別人擋到你的話,該怎麼做,你自己也該有所覺悟。”
話說到這裡,也就夠了。慕容綰綰是聰明人,不會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不知道肯爲她做到什麼地步了。
有什麼辦法呢?地位低微的人,生死前途都捏在身在高位的人手上,這年輕的女孩子面上平靜,心裡,怕是早已經暗潮洶涌了吧。
走在路上的時候,落梅又低聲勸她,“娘娘若是真下定決心要對付碧姬,婢子也不敢說什麼,只是,這般兇險之事,還是咱們自己做吧,交給那個孩子,總覺得不放心,可別回頭被她害了。”
即墨憂道:“你知道我爲什麼要驅使慕容綰綰麼?”
落梅道:“是爲保娘娘雙手乾淨嗎?只是,真有什麼事,若是日後給陛下查出來,還是會牽扯到娘娘身上,反倒不如咱們自己動手來得隱秘。”
即墨憂輕輕搖頭,道:“不,你猜錯了,我利用慕容綰綰,是因爲,僅憑我一人,根本沒把握對付她。”
病急亂投醫的時候,也就管不着什麼風險了,對慕容家的那個女孩,她可是期待的很。
碧女出關的時候,聽說即墨憂已經若無其事在外面晃悠好幾天了,不免有點吃驚。
就算是她,也是硬生生耗了七天,才勉強將凌亂的血脈順下來。心想那位在操縱法陣方面的才能遠不及她,居然敢挑釁於她,難道是抗擊打能力出類拔萃?
出門的時候一不小心見到人了才知道,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即墨憂臉色蒼白印堂發黑,分明是內傷頗重,體內淤血都尚未散開。既然如此,爲何不好好在殿內養傷?非得拋頭露面勞心勞力。
墨雪說,“即墨妃這陣子是挺忙的,到年底了,內廷上下有功該賞有過該罰。宮妃們是否要晉位分,女官們有些在太陰殿,六庭館,織造坊等處管事的,做得好的要升職,做的不好要換地方。該賞銀子還是給父
兄晉官職,到了這個時候,也該給各殿所準備過年的首飾與禮服了。裡裡外外那麼多事情,都要那位娘娘一個人拿主意。因此四處奔波。”
碧女笑笑,心想難怪那位長年累月病着,這些瑣碎的事情要如何操辦,她簡直想都不敢想。好端端的人,就爲了幾分虛名,將自己投到這汲汲營營的繁瑣生活中,再多天賦靈性,也都該磨滅了。像即墨憂這樣的人,果然是她理解不能的存在。
理解不能也就算了。她的孩子,按說是該在年後出生了。如今日以繼夜研究術法,準備磨刀霍霍去收拾北荒那些不安份的諸侯,爲身爲陰陽道繼承者的她自己立威。將陰陽師昔年的手稿全從廣邪清法殿搬過來,足足佔了一整面牆。
陰陽師一生術法精粹,不過陰陽雙冊兩部再加陰陽道的陣型圖。但陰陽雙冊之起源及用途變式,延伸出來的東西,那便是浩瀚如海了。那些手稿碧女以前也都看過,只是年深日久,學的東西多了,心中未免又有些疑惑。看過正一天道的術法之後,再從原理的角度考究陰陽道術法,又多出許多新的思路,因此打算重頭再看一遍。
法陣圖都是現成的,任何人研讀透徹,都可以照樣將陣型擺出來。用不着多麼複雜的東西,一個伏天化忌的陣法拍出去,就足夠拍跪蒼狼王了。但碧女並不想這麼做。
伏天化忌,陰陽雙座,神魔一念,以及一系列名震北荒的陣法,都是當年陰陽師用來收拾北荒那些野心勃勃的諸侯的。若是她這個繼任者還是照葫蘆畫瓢的繼續用這些東西,即使現在能贏,未必不會給那些人錯覺,只要破了陰陽師的陣法,那就可以爲所欲爲了。
況且,用這些現成的東西,的確難以規避被人破解的風險。
所以碧女打算用她自己設計的法陣,無論北荒那邊蠢蠢欲動的是什麼人,她都要讓對方知道,陰陽道的實力深不可測,絕不是靠着陰陽師留下的遺產吃飯的。若是一戰,就要滅掉對方所有僥倖的心理。
不戰而屈人之兵,制而不殺,纔是天道。
與碧女心裡琢磨的這些大事相比,即墨憂的小動作,真是浮雲的不能再浮雲。
從前還想着,即墨憂的能耐跟普通人比也算是不錯了,要不出去跟人打仗的時候帶她一個,後來得知她在南苗做的事情之後,這念頭就被碧女完全打消了。
上戰場,平定疆土,震懾匪類,是爲了讓百姓安居樂業的。造成戰爭,擔負罪孽的,不過是少許幾個野心家而已。身爲主將,心存仁道纔有資格上戰場。像即墨憂那樣,爲了一場勝利,殺人無數,製作喪屍,毀滅地氣。這樣的手段,已經觸到了碧女不能容忍的底限。
看來是真的合不來,在宮裡合不來也就算了,性格爲人,對待術法的理念,對待戰爭的態度,都是完全不同。
既如此,還是老死不相往來最好。這就是碧女的想法。不過可惜,以即墨憂與她之間南轅北轍的人生觀,想法當然是不同的。
(本章完)